對母親的紀念
梧桐
在我一生中，我最虧欠的人是母親。可我已沒有機會補救了。母親在月前去了。這些日子來，母親的往事一直我腦海裏清晰呈現，不會寫作的我不自禁地寫下這段文字， 以此紀念我的母親。
我從小最親密的人不是母親而是祖母。祖母對我來說是太陽，在祖母無微不至的關愛下，母親隻能是月亮， 被我常常忽略。小時候，母親在外地工作，在記憶中母親影子淡淡的。等母親調回來後，我已上小學2年級，感情上已和母親有了距離。母親的關心和嚴格要求， 是無法與祖母的慈愛相抗衡的，因而，在母親和祖母的長期內戰中，我和弟妹們的感情自然站在祖母的一邊， 而母親顯得很是孤單。
像千千萬萬的婆媳一樣， 母親和祖母的之間常有矛盾。除了日常生活的摩擦外，祖母又對母親排斥的心理。祖母是我最崇拜的女人。她擁有中國女性傳統的美德，慈愛，勤勞，舍己， 又有現代女性的精明能幹。她對我們的愛是無私的，惟有對母親。母親從小沒有得到過母愛，很希望從祖母那裏得到些溫暖。祖母也不是不愛母親，她是看著母親長大的，隻是由於母親嫁的是父親，而變成祖母的假想敵。因為祖母24歲喪夫，父親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是不願意與人分享的。小時候，我不懂，常常心裏埋怨母親惹祖母生氣。長大了明白了，又能如何。記得有一次，母親向我分訴說：“你也長大了，應該能明白了。” 我對母親：”媽，我明白，可奶奶年歲大了，你就讓著她點吧。”母親說：“可我也是快60的人了呀！” 我啞然無語。
在父親患癌症的3年中，很多日子是在醫院裏渡過，母親一直日夜地陪伴在父親的身邊。白天母親強打精神，晚上偷偷在被子裏哭。去年年底我回國在醫院照顧母親，才體會到當初母親的辛苦，體力上的和精神上的。父親在他最後清醒的日子裏，對小弟和我分享他對婚姻的選擇，最後父親自豪地說，他很高興他當年的選擇，他說“我很滿意你們的母親。”。滿意？可媽媽和奶奶不是一直在磕磕碰碰的嗎？當時我沒敢問。後來我才漸漸地明白。
父親走的時候什麽也沒說，但我心裏明白，父親放不下白發蒼蒼的祖母。誰都知道父親是祖母的命根子， 60年來的相依為命，最後還要白發送黑發人。父親走後，我與祖母和母親三人相依， 再也沒有戰火烽煙， 有的是各自在心底對父親的思念。一直備受祖母的疼愛的我，也最了解祖母的喜好。工作以後 祖母的衣食起臥，向來都是我在照顧。原以為我會照顧祖母至終老， 沒想到，一年半之後，祖母患了腸癌，與此同時，我收到了出國的通知書。雖然行期一再推遲，一年後我不得不離開。在機場，我把照顧祖母重擔交托給了母親，其實母親在父親前早已承偌要照顧祖母的，讓父親放心。母親一邊在診所上班，一邊照顧著祖母。誰都知道腸癌的病人不好照顧，在祖母臥床不起的日子，母親包攬了最髒最累的活，一天十幾次換尿片，早中晚三次擦洗身子，用滑石粉按摩。我知道母親盡了她的最大努力和犧牲。祖母去世前多次感動得說；“你也60歲的人了，辛苦你了，會好好死後保佑你的。”臨終時祖母把帶了多年的戒指交給了母親。
祖母我最親愛的人走了，沒能等到我回國。為此我傷心不已，後悔不該離開她。我傷感沒有了祖母，我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沒有了愛的根基。這時母親的手牽住了我，用她那曾被我忽視的母愛，讓我感受到我的風箏並沒有斷線，我還有母親可以依偎。母親每月給我寫一封4-6頁的長信，告訴我家裏的狀況，囑咐我要注意照顧自己。這些信伴我渡過了在海外一個個孤單寂寞的日子， 也讓我和母親的感情親近起來。
從前，我在人麵前溫和柔順，唯有在母親的麵脾氣很大。一日，我在給母親的信中為過去我的驕傲，任性和不敬向母親道歉，請求母親原諒。母親回信說，有我這句話就夠了。她明白我生病後心裏的苦處。她告訴我說，我的那場大病也是對作母親的她一次最大的打擊。通過通信，我們母女親之間開始了有了較深入的溝通。後來母親在老年大學學會了上網和打字之後，每周都給我寫Email， 也在MSN 上聊天。我懶於打中文字，往往回一通電話敷衍了事。有時我熬夜在網上閑逛，被母親發現，一封短信便從MSN 發提醒我上床休息。有時我忘了回Email，或沒有上MSN，一周之後，母親就會很緊張來信， 問我有身體有無不適。
母親的最大願望是到北美來看我。我還沒來得及實現她的願望，身體一直很健康母親去年五月被發現肺癌腦轉移。母親開始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但她接受腦部 伽馬刀手術,化療放療， 精神和體力恢複的很好，有了信心。這期間她堅持不讓我知道她的真實病情。但僅僅倆個月後, 腦部的癌細胞再次複發, 壓迫腦神經引起反應性嘔吐. 從此 母親不能正常進食了. 雖然又作了腦部放療， 等我趕回去的時候, 她已幾乎聽不見, 說話口齒不清楚了。我的回家, 雖然給她帶來的安慰，卻仍抵擋不住死神帶來的絕望。
在家照顧母親的日子不堪回首. 無能為力地看著母親在病中掙紮, 心急如焚地麵對母親日日的消瘦。 我所能做的就是想盡辦法想要母親進食，可是常常是吃進去的少，吐出來的多。母親痛苦，我心痛， 二人都沮喪。當母親連喝水也吐出膽汁時，我徹底放棄了努力。母親體質好，靠著全營養液，身體穩定下來，臉紅潤了，頭發也長了起來。此時，4個月的假期也倒了，我又一次不得不離開我在病中的親人。母親聽不見，我握著母親的手為她祈禱，告訴她，我愛她，耶穌愛她。我們會再相見的。若地上不能，就在天上，天堂裏相見。
感謝上帝，母親在最後的日子裏，沒有經受晚期癌症病人的疼痛，盡管癌細胞早已侵入母親的骨骼多處。母親走時沒有痛苦。隻是母親最後的心願也沒能了，就是回家。當妹妹給我描述母親在病床上可憐地懇求回家時，我的心都碎了。母親，對不起，你走的最後的日子女兒不在你身邊，你的願望我沒能讓你實現。母親你到的天家是最好的，願你的靈在那兒得到安息！
文章來源: 北美女人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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