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 編織心情

自小隨外公外婆在一起生活了四年, 喜歡跟同年齡的孩子們在外麵瘋, 而且專往髒亂差的地方鑽. 雖然常被大人從泥漿中拎出來回家罰站, 卻從來不以為意, 依然頑性不改.  5, 6歲回到父母身邊時, 我的頑劣習性開始收斂, 但仍常被斥為 “不象個女孩子” .  好在學習成績還不壞, 大人也就沒有特別跟我過不去.  

混混沌沌長到了十來歲, 這期間媽媽也曾幾次給我和妹妹做點烹飪女紅之類的訓練, 但因為她的期望值過高, 訓練又不甚得法, 幾乎無法喚起我的興趣. 更有甚者, 她會拿妹妹做我的參照, 說些諸如“姐姐還不如妹妹做得好”之類的話, 使我的自信心和積極性倍受打擊, 心裏壓根不想做這類事情.  所以直到大學畢業, 我仍然是不會做這類女兒活的.  

跟先生戀愛的時候, 有一次他來看我, 手中提了一大包煙色的羊毛線團, 說是他媽媽送我的.  我沒明白過來, 提回家去給我媽媽看, 她說, 這是讓你給她兒子織毛衣呢, 你婆婆看來還不知道你的毛衣現在也得我給你織呢. 得, 這下遇到厲害的了. 不過我尋思反正也不跟她生活在一起, 索性裝不知道, 愛咋咋地吧.  那毛線便在衣櫥的角落裏一放就是一年.  其間先生也來看我, 卻從來不提毛線的事, 我也樂得沒人煩擾, 隻管去與他卿卿我我.

一年以後, 隨著跟他關係的升溫, 心裏的牽牽掛掛也就多了起來. 有女同事在交流做家務的經驗時,也把耳朵湊上去聽聽. 終於有天下班回家, 翻出了衣櫥裏的那包毛線,  對媽媽說, 我想學學怎麽織. 媽媽驚愕地望著我說不出話, 心裏大概在感歎愛情力量的巨大吧.

我有生以來的第一件毛線作品便是先生的那件平針織成的套頭毛衣. 從開工到織成, 用了差不多又是一年.  主要是因為技術不嫻熟而經常脫針串行, 不得不忍著心痛含淚拆掉重來. 另外中間還經過了一個夏天, 由於天氣炎熱無法編織而暫停. 這樣等到毛衣結成後已經是第三年的冬天了.  看著他把稍微有點緊的毛衣套在身上時, 我心裏的那種喜悅和欣慰是從來沒有經曆過的.

婚後不久, 我又開始了讀書生涯.  那時, 他在醫院中的工作繁忙,  很少有時間來看我, 而我也隻有在每年的寒暑假回去與他相逢. 那種牽腸掛肚的思念猶如潮水不時向我襲來, 每到傍晚和周末的閑暇, 更是難以消磨. 幸好當時同室住的幾位女生, 除了小劉外, 其餘都是結了婚的, 有的還有了孩子. 吃過晚飯大家並不急著去教室, 常常坐在一起聊天. 有的大姐邊聊邊織毛活, 丈夫的, 自己的, 孩子的. 在這種環境裏, 我自然也坐不住了, 趁著周末也出去買回一大包毛線開始編織.  

從此, 分離的日子開始不那麽難熬了, 夜晚也不再那麽漫長. 下了晚自習回來的那段時間, 大家都坐在自己的床上開工編織, 邊織邊天南海北的閑聊. 談論丈夫和孩子的軼事, 自己的戀愛經曆. 對往事的回憶和對未來的憧憬, 都在手指穿梭間源源不斷地湧出. 直到不知不覺困意襲來, 方才戀戀不舍地放下針線躺下.  短短的幾年中, 我出了不少產品, 編織技術也日趨嫻熟, 不但會織簡單的平針,還學會了一些基本的花樣和毛衣的式樣呢.

出國後好一段時間由於忙著打工上學, 壓根就沒有多少閑暇,  編織更成了一種奢侈, 從來沒敢想過.  直到有年整理衣櫃, 翻出幾件以前的舊毛衣來, 樣式已經陳舊, 大小也不合適了,  但那色彩卻依然為我所喜愛, 舍不得把它們處理掉. 於是突然萌發了把它們重新拆掉重結的念頭來.

我花費了整整一個周末拆掉這幾件毛衣, 先生不解我怎麽不幹脆去買幾件算了, 為什麽要自找麻煩拆了再織? 我隻笑不語. 後來我就將這些 “二手毛線”, 兩股合成一股, 為自己織成一件傑作, 那是件米色和咖啡兩色毛線混雜起來織成的圓領套頭毛衣, 線條簡明粗獷, 立體感很強.  穿在身上, 再配一條牛仔長褲, 效果好得人見人讚.  首戰大功告捷, 於是又開始了第二件.  是用深紅和駝色線混雜織成的長圍巾, 在冬天雪後的日子裏出門時,將它鬆鬆地繞在頸上, 外麵套上一件深紅色外套, 既隨意舒適, 又雍容大方.  此後仍然意猶未盡, 又用餘下的線織出一頂同樣花色的帽子來.

在那些編結的日子裏, 我喜歡一邊織,  一邊聽那些自己喜歡的音樂, 任思緒信馬由疆地馳騁. 湧到我腦子裏的, 是以前那些褪了色的歲月, 是對遙遠親人的無盡思念, 是結婚後跟先生手挽手經過的風風雨雨. 是自己這些年由頑皮女孩變為人婦的成長足跡. 在那一個個風清月明的晚上, 我氣定神閑地窗邊的沙發裏織著, 線頭隨著思緒跳躍, 心情也隨著這綿遠的線頭, 越扯越長, 越久遠. 不知不覺地, 一件件成品就織成了, 卻也不覺得累. 不過在向先生炫耀我的勞動成果時, 心裏卻突然空落下來.  先生笑我, 說這也許就是所謂 “達到成功後的瞬間空虛” 吧.

原來, 編織已經不知從何時起, 已經成為了我生活中的一個部分. 在這裏, 我找到了寧靜, 找到了安閑, 找到了流逝的過去, 也找到了快樂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