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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嵐:斷線的風箏

(2005-04-23 12:37:23) 下一個

斷線的風箏

 

江 嵐

 

 

“我媽媽不喜歡油嘴滑舌但也討厭不聲不響她不喜歡奇裝異服但你也不能穿得太土她喜歡……”潘海棠坐在我對麵慢條斯理地吃著一塊糖醋魚喋喋不休地說。

 

“啊”我欣賞著她的吃相心不在焉地點頭。

 

海棠是個沒有考到公共會計師資格的小會計每次見到她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認識她之前介紹人就說她長得好五官端正嬌小玲瓏眼睛大得讓人吃驚。我還有些不以為然,心想介紹人當然隻會揀好聽的說。見麵一看才知道此言不謬。她的皮膚很白吹彈得破說話的時候長長的睫毛一扇一扇地嘴角漾著笑紋模樣真的十分可愛──所以我愛聽她說話至於她究竟說了些什麽無關緊要。

 

自從認識她以來她說得最多是她的寡母。這也難怪她的父親在她們一家剛剛移民到美國不久就因車禍去世了那時海棠才六歲,是母親一手將她撫養成人十幾年來母女倆在異鄉相依為命。

 

“我媽媽說我是一風箏”頭一次見麵她告訴我。

 

“風箏”我大惑不解。

 

“對呀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嘛。”海棠諱莫如深地笑。

 

當時我對她這樣的解釋不甚了了日子長了才明白那潘家老太太大概是要借乘龍快婿之力送她們母女上青雲,所以對未來女婿有諸多要求舉止要大方得體長相要英俊瀟灑脾氣要好掙錢不能少學曆不能低,還要有發展前途……等等等等簡直不勝枚舉。

 

“對了我家住在皇大道176號。你拿支筆寫下來吧。”她說。

 

“不用我能記住。”

 

“好那我明天就在大門口等你”她給我挾過來兩大大的油爆蝦笑了。“我對25號充滿信心。”

 

“理所當然”我老實不客氣地回答。本人出身清白從國內名校畢業,到美國來留學,拿的也是名校的碩士學位,如今在業界有名的大公司任工程師,也算得相貌堂堂年輕有為這個美麗的潘海棠要是對我這樣的人還缺乏信心那才叫做莫名其妙。

 

起初得知被編到第25號我很不愉快。相識沒幾天她就告訴我她過去約會過24個男生我是第25號。見我沉著臉不作聲她就笑說“你這腦子怎麽這麽死板如果我和他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我還敢告訴你”

 

我想一想此話倒也合理於是決定不去深究。不過我多少有些好奇我問她“那麽多人你就看不上一個也太挑剔了。”

 

她頑皮地一笑歪著頭很孩子氣地回答“他們都不如你啊”

 

好像她拒絕了那麽些人是為了等待我,明知道不可能是真的,聽在耳朵也叫我心頭一熱。海棠的頭腦很簡單會背幾首從中文學校的課本上學來唐詩宋詞便以為自己才貌雙全很了不起。不過這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凡人嘛誰沒有缺點呢是不是對生了一張漂亮的臉蛋的女孩子,要求不能太高。

 

最近她母親提出來要見我。這是很合情合理的要求也很容易做到我明天就去她家讓老太太過目。今天海棠找我出來吃這頓飯討論的全是明天的事宜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她似乎有些過份緊張。她對我的信心應該更充分一些才對。

 

到了次日約定的時間我的車子準時停在皇大道176號門口海棠果然在大門口等我。

 

“可別說是我買的”她遞給我一個塑膠袋裏麵滿是她母親愛吃的東西。她仔細審視我一番又問“緊張嗎”

 

我搖頭。實在沒什麽可緊張的,我覺得情緒很好和海棠說著笑著往麵走。每次和海棠走在一起我都必須最大限度的表現自己的風流瀟灑她太美麗不如此便對她不起。

 

房子是那種50年代建造的連棟屋海棠說這是潘老太太辛苦多年分期付款買下來的。

 

見我進門潘老太太從沙發裏站起來。她是個瘦小整潔的老太太一把頭都挽在腦後顯得很乾淨利落。她的舉止緩慢表情憂鬱似乎總在思考著什麽重要事情。

 

“我叫傅遠航伯母您好。”我將臉上的微笑控製得恰到好處向她施禮。

 

“你好,請坐吧。” 潘老太太是個小學教師,説話聲音圓潤吐字清晰。

 

她吩咐海棠去泡茶再轉過頭來打量我,那眼光仿是在看一個考試不及格的小學生,讓我馬上緊張起來。然後她逐項逐項查問我的家庭成員年薪收入比查戶口的還仔細。我老老實實一一回奏心想這潘老太太果然厲害不敢稍有懈怠。

 

海棠端茶送水進進出出。她顯然也十分緊張不時悄眼打量她母親的臉色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屋裏的俱多半式樣老舊各種小擺設排放整齊連木質的地板看上去都是一塵不染。我覺得這裏麵有種過於刻板的氣氛缺少新鮮空氣。隻有窗上那個花盆裏養著的一株茉莉花白色的小花朵開在碧綠的葉片之間清香四溢讓人眼睛一亮。

 

“你先坐一會兒我去廚房看看”潘老太太好不容易才結束了她的提問不動聲色地站起來走出去。

 

“要我幫什麽忙嗎”我問。

 

“暫時還不用”潘老太太回過頭來,微微一笑。

 

很快海棠哼著歌兒蹦跳進來喜氣洋洋地對我說“好消息媽媽說留你下來吃晚飯”

 

“有沒有滿漢全席”我笑著逗她。

 

“唉,留你下來就不錯了,說明她對你還算滿意,你還想……”

 

“過來包餃子吧”潘老太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海棠話未說完就一把拉起我的衣角奔過去。

 

拌好的肉餡飄散起一屋子的麻油香味廚房吃飯用的小餐桌上已放好了粉麵團和擀杖。潘老太太站著擀麵皮,海棠和我洗了手坐在餐桌旁開始包餃子。

 

我是南方人,本來不會包餃子在海棠的指導下很快便學得令潘老太太臉上露出讚許的微笑。

 

海棠的興致很好不停地說些小笑話。潘老太太也笑但不多話。我的心情輕鬆下來即使仍然必須謹慎地移在談笑風生和油腔滑調之間說話也比先前順暢多了。

 

一個個包好的餃子從我們兩雙手中碼放在盤子裏。

 

潘老太太擀麵皮的速度本來很快不知怎麽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我用眼角飛快地瞟她一眼發現她正盯視著我的腦袋。我覺得那目光有些不對頭好像在一根根數我的頭。我的頭頂是少幾根頭發試過好多偏方特效藥都不管用後來也就不管它了。但是她那種眼光令我感覺有如芒刺在背十分不舒服。

 

潘老太太輕輕歎息。憂鬱的欲言又止的歎息。

 

我再看她一眼她心事重重的目光卻正停在海棠仰起的臉上。海棠陡然間沉默下來好像不勝委屈的樣子。這母女倆真是古怪一會兒晴空萬鳥語花香一會兒又烏雲遮蓋風雨欲來。叫人捉摸不定。

 

等她們開始煮餃子,我返回客廳閑坐。隱約聽見她們低聲爭論不休我猜無非是潘老太太發現我什麽地方不順眼可是究竟是什麽呢

 

海棠把煮好的餃子端出來臉板得死死的也不正眼看我。潘老太太在她身後很做作地笑得滿麵春風變了個人似的對我格外客氣格外熱情。

 

這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我心中忐忑不安。好不容易熬到晚餐結束,我起身向她母親道別。

 

一出門口我就問海棠,她母親爲什麽突然不高興,她不說話。我低著頭又向前走了幾步停下來再問她這才發現她已掉頭往回跑了這算是怎麽回事?!

 

兩天後我收到海棠的信。信中寫到我媽媽說你年級輕輕的就開始謝頂怕體質不夠強壯。再見

 

我看了這封信又氣又惱又想不通。婚姻大事何其嚴肅怎麽可以因為少幾根頭就否決我那潘老太太不是小題大作就是神經過敏!潘海棠也缺心少肝為了她母親寥寥數語就將我們的感情一棍子打死實在是匪夷所思莫名其妙

 

這“再見”後麵那個大大的驚歎號猶如一把利劍刺穿了我的心髒。我是她的第25號她卻是我的第1號我的初戀啊白日裏我咬牙切齒地恨她恨她踏了我的真誠我的感情夜晚又希望能再見到她夜夜眼睜睜地瞪著黑暗的天花板,想她的巧笑嫣然,她的顧盼生輝想這麽美麗的潘海棠將來會嫁作他人婦越輾轉反側越涼……我睡不著半夜三更地爬起來開燈看書練啞鈴翻筋……

 

“你天天晚上黑燈瞎火地折騰什麽”過了幾天我妹妹遠茗終忍無可忍地發作了在早餐桌上對我怒目相向。

 

我不理睬她。遠茗是我最小的妹妹剛來美國念書,學校就在本市。我父母不放心她去外麵租房子,硬是把她塞進來跟我住。她自小在家裏被父母寵壞了不是個善主兒。況且她從一開始就不大喜歡海棠說她相貌雖然好可是一點風度氣質都沒有。

 

“是不是為了那個潘海棠”遠茗語氣尖酸。“她把你甩了?”

 

“你吃好了沒有還不趕快上課去”我懶得和她說。她對海棠有成見說不出什麽好話來。

 

“潘海棠那種女孩子這山望著那山高她根本就不適合你。”遠茗的口氣軟下來。

 

“都怪她媽媽那個棒打鴛鴦的老妖婆”我下意識地為海棠辯護我始終相信她還是愛我的。

 

“如果是我也會把責任往我媽媽身上推”遠茗冷笑。

 

“傅遠茗我讓你住在這裏是為了你上學讀書方便不是要你來管我的閑事”我惱羞成怒。

 

“真沒誌氣光會在家裏耍威風”遠茗說完摔門就走。

 

一句話將我氣得半死。遠茗那張嘴就是不饒人。如果讓她知道海棠和我斷交的原因隻不過是因為她母親嫌我頭少不知道她會說出什麽更難聽的話來。

 

但是過後冷靜下來想一想我不得不承認遠茗的話有一部份是對的。回想這幾個月來每次和海棠約會我總得等她一個半個小時我總是希望有一天她的時間觀念能稍稍增強一點她喜歡穿五六寸那麽高的高跟鞋多走了幾步路就搖搖欲墜我總是希望有一天她能灑脫一些而且她開口閉口的全是吃喝玩樂我總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多看一點書多學一點有用的東西……她的單純換一個角度來看其實也就是膚淺。但凡她能有一點點自己的思想和主見何至於對她媽媽如此荒謬的意見言聽計從

 

這麽想來我對海棠也不是那麽滿意的了。我現今的這種精神狀態恐怕是被拒絕的難堪多過失戀的痛苦吧算了算了失去我對於潘海棠而言一定是個不可估量的損失而失去她對於我……管他呢過一陣子就會好的。有道是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

 

如此一轉念之間我不再感覺痛不欲生了。並且正好又加了薪晉了級在新的工作崗位上事情多如牛毛我忙著適應新的環境新的責任沒有時間兒女情長。戀愛畢竟隻是男人生活的一部份事業才是生活的重心。

 

到我差不多快忘了海棠這個人的時候,突然收到她寄來的一張短簽今天我在老地方等你老時間。不見不散。落款是愛你的海棠。那熟悉的稚拙的字跡將海棠的臉猛地又推到眼前來我的心情好不激動。是她母親想通了還是海棠終說服了她誰說海棠愛我不夠深這封信雖然短可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我興衝衝地提前下了班準備回家換件衣服再去赴約路上還來特地為海棠買了一束她喜歡的紅玫瑰。

 

才進門就聽見飯廳裏笑語喧一個聲音是遠茗另一個……是了遠茗有一次跟我提起過她從前的一個大學同窗從中西部過來找工作要在我家暫住幾天。我最近每天早出晚歸地加班居然一直沒機會和這位遠客碰麵。

 

聽見遠茗大聲地說“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

 

另一個聲音馬上替她接下去“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

 

兩個女孩子哈哈大笑。我心裏納罕真是物以類聚這女孩子必定也是和遠茗一樣捧一本“紅樓夢”當聖經讀的罷否則怎能如此對答如流我好奇地走進飯廳去。

 

隻見飯桌上擺著一大盤烤乳豬一鍋蝦皮冬瓜湯。見我進來遠茗跳起來嚷嚷“哎呀我們家的大才子回來了來來來給你介紹個人這是劉雁飛。”

 

她放下正在喝的一碗湯站起來和我打招呼。她穿著一件小立領的襯衫深藍色的長褲頭長的不得了隨隨便便披在腦後有形容不出的飄逸瀟灑。她的長相並不漂亮也不施脂粉可她渾身上下都是女人味道成熟而溫馨。

 

“哥這是給雁飛的見麵禮吧”遠茗一把奪過我手裏的花束轉身遞到劉雁飛麵前。“雁飛你麵子不小啊我哥哥這麽吝嗇的人居然會想到買玫瑰花送給你”

 

“謝謝”她接過花來微微點頭一笑。接著她言簡意賅地告訴我她出來以後在明尼蘇達念了個圖書館專業的碩士想到東部來找工作,一下飛機,就被遠茗連人帶行李統統拉到我們家來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都沒有跟你這個主人打一聲招呼就這麽冒昧地住進來了。”她道歉。

 

“喂喂我不是主人嗎”遠茗在一旁大叫起來。

 

“不要客氣。你是遠茗的好朋友請都請不到的。”我說。論長相,她頂多算個“中人之姿”,那一把玫瑰花捧在她手上的的確確花勝於人。可是她身上有一份動人心魄的氣質豁達脫落落大方。

 

我順勢坐下來和她們一起聊天。電影小說油畫流行音樂同性戀遊行和世貿中心重建……話題縱橫古今中外各人大發謬論談得興高烈。我乾脆讓遠茗將我珍藏在床底下的陳年葡萄酒也翻了出來大家痛痛快快地邊喝邊聊。

 

劉雁飛很健談頗有幽默感反應也相當快。而且她很少主動轉移話題從不搶別人的話頭是個聰明懂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和她談話給人的感覺十分舒服自然。她有遠茗的坦率卻不象她那魯莽有遠茗的靈慧卻比她更加成熟。我過去一直覺得自己的妹妹很不錯如今卻不得不承認遠茗硬是被這個劉雁飛給比了下去。遠茗和這樣一個人是知己難怪她會嫌海棠沒有靈魂。

 

海棠!等我想起海棠來的時候已經晚了。我跳起來,衣服也沒換花更來不及再買了飛車趕往望薔自然保護區。經過彎曲的林間道路小湖邊是我從前和海棠約會的老地方。

 

遠遠就看見海棠站在那穿一套米色的麻紗洋裝風吹拂著她的裙裾她的長飄飄然盈盈然在暮色中遠遠看去如仙如夢引得來往的人們不住地回頭張望引得我的心一陣溫柔的牽痛。

 

“你遲到了。”她說。同時又嫣然一笑表示無意責備我。

 

“呃……我臨時有點事耽擱了……”我有些尷尬她顯然已在這兒站了不少時候了。  

 

“沒關,以前都是你等我。”她停頓了一下,口氣帶著哀怨感傷。“我們已經四個多月沒見麵了。我以爲你氣消了還會來找我的……可是你沒有。”

 

“海棠”我心疼的看著她她微垂著頭,雙眉緊蹙尖尖的小下巴楚楚可憐。

 

“遠航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她撲進我懷裏,眼淚從她的臉上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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