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契 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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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雨在三月十六號的時候,終於收到了C大發來的錄取通知書。這樣他就不必再為I-20擔憂了。他在大樓門口取信的時候,開心地給了那看門的波多黎各老頭一支香煙。吞雲吐霧中,他笑著跟老頭說:“夥計,我要走了。你想知道我要上哪兒去嗎?”
老頭慢慢吸著煙,笑著說:“夥計,據我所知,離開紐約的人,其實都是在逃避著什麽。我想你也不例外。因為天底下沒有比曼哈頓更吸引人的地方了。我情願呆在這裏給你們看門,也不願意到遙遠的南方去,做一個富裕的農場主。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這樣告訴你,夥計?不管你要上哪兒去,至少你在紐約不是個混的成功的人!”
程墨雨笑著拍了拍老頭的肩膀,點了點頭。他覺得,自己實在沒有理由反駁老頭的話。老頭在曼哈頓已經呆了半輩子了,什麽風浪都見過。程墨雨以為,他在曼哈頓的短短五年時間,已經足以讓他明白,什麽才是拚搏的意味了。盡管他在這裏的時間,大多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的。他也曾想在無奈中殺出一條血路,但是到頭來,卻落得兩手空空。
晚上時候,他一直在等待耿小袖回來,想跟她好好商量一下上加州去的事。說老實話,他不太放心小袖一個人留在紐約,這倒不是出於醋意——小袖的容貌,的確會讓很多男人砰然心動的。在他看來,紐約是個吞噬人的地方,而小袖並不是個世故的女人。在他看來,她的成熟之處,隻在於她的寬容與諒解的性格,至於在自我保護方麵,她無疑就像一隻綿羊一樣,缺乏對險惡人心的防範。在小袖麵前,他有時覺得自己很卑微,很齷齪,但是,為了生存,他又不得不具備這樣的心態。
但是,小袖卻不是這樣的人。他擔心的正是這一點。
十點時候,小袖回來了。她顯得有點疲憊,她將飯菜放在桌上,然後笑著說:“墨雨,我今天把我們的關係跟那個韓晉年說了,你猜他說什麽了?”
程墨雨想了想說:“哪個韓晉年?是不是元旦那天跟我撞車的那人?他說什麽了?”
小袖說:“他說你做事太認真了。就因為你的認真,那天他的一筆生意泡湯了,虧了三十萬。”
程墨雨說:“廢話,他撞了我,我能不認真嗎?!有幾個臭錢有什麽了不起的?!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人!”
小袖怕他又要借題發揮,就收住話頭。她打開飯盒,跟程墨雨一起吃了起來。程墨雨說:“小袖,我去C大的申請已經批過來了。過兩天我就要去洛杉磯了。有些事我們得商量一下。”
小袖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恭喜你了。看來今年我們還是挺順的。什麽事你盡管說吧。不過,好像走的太倉促了些!我還沒有心理準備呢。”
程墨雨說:“我想,你最好能跟我一起過去。這樣我們可以互相照顧,也可以省去不必要的開銷。”
小袖想了一下,笑著說:“墨雨,我想我還是晚些時候過去吧。我知道,洛杉磯那邊打工不太方便,那裏市區沒有地鐵,而我又不會開車。再說了,我現在在餐館裏幹的還好,我想再幹上那麽半年,一年,有點積蓄了,然後再到那邊去上學,這樣不是更好嗎?況且,你現在剛去那邊,很多事也不方便。我如果跟過去了,反而會給你添麻煩的!”
程墨雨歎了一口氣,伸手按著小袖的手說:“其實,我擔心的是你一個人在紐約,會不會保護好自己?你看人的眼光跟我是一樣的。我看人的時候,首先是把對方假定為一個壞人。而你呢,在你的眼中,這個世界上似乎就沒有壞人了!你說我能放心你嗎?!”
耿小袖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原來就為了這種事啊?好了,那我今後跟人家接觸時,多留個心眼就是了。倒是你,你到了新的地方,也應該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態了。別整天的老是跟自己過不去!”
程墨雨說:“我的想法,該怎麽跟你說呢?!要不這樣吧,咱們說好了,半年之內,你一定要過來!”他笑了笑說:“你知道嗎,在美國,夫妻分居半年以上者,可以自動離婚的!”
小袖打了他一下,說:“好端端的,幹嘛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你到了加州後,要是四處沾花惹草,我可饒不過你!”
其實,耿小袖有著她自己的想法。她覺得她已經適應了紐約的生活,再大的困難,她都能頂得住的。而且她的GMAT考試的時間也已經約好了,就在下個月。GMAT考試隻要過了650分,那麽將來到加州申請學校讀個Accountant什麽的,機會還是挺好的。她想,如果她到了洛杉磯,她就不想再去打工了,幹脆專心定下心來讀書。所以眼下她必須將學費掙足了,到時侯才有回旋的餘地。
程墨雨一邊吃著飯,一邊拿眼偷偷看著小袖。他搞不清楚,他是否真舍得將小袖留在紐約?!現在,小袖是他在美國的唯一的親人。在小袖和他成親後,來到美國的一年多時間裏,他的日常生活內容充實了很多。但是,他也察覺到,小袖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低眉順眼的女孩了。曼哈頓就像是一個大染缸,誰在這裏走上一趟,都無一例外的會變色的。
那天晚上,他們上了床後,小袖主動地提出要來性生活。因為怕有小孩,程墨雨一直在性生活上持著謹慎的態度。他原先要小袖服用避孕藥,但是小袖老是擔心服用了避孕藥後,身子會像女黑人一樣膨脹起來。她要程墨雨戴套子,但程墨雨又覺得戴上套子做愛,那感覺就像隔靴搔癢一般。兩下子僵著了,因此他們的性生活倒不是很勤奮的。
小袖一上床,就把自己脫光了,並且扭開了床頭燈。看著小袖光滑豐潤的肉體,程墨雨一下子就興奮了。他將小袖抱在身上,如癡如醉。那天晚上,他們沒有使用任何避孕措施。兩人如魚得水地折騰了約有一個小時,天翻地覆。
而隔壁的Patricia,在那天晚上離奇地也沒有叩擊牆壁。雲雨之後,程墨雨輕輕撫摸著耿小袖的臉說:“上一次日本鬼子什麽時候來的?”
耿小袖想想說:“好像就在這幾天吧。”
程墨雨說:“要是懷上了怎麽辦?”
小袖說:“什麽怎麽辦?生下來唄!”
程墨雨聽了,一下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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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雨將一大一小兩個箱子裝上了車,然後重重地一按車蓋子。他把該帶走的東西都帶上了,這些東西差不多跟他五年多前來到紐約時一樣,就兩個箱子。
昨晚耿小袖在給他收拾行李的時候,還不住的偷偷抹著眼淚。程墨雨也知道,他這一去,可能再也不會回曼哈頓來了。盡管他在曼哈頓已經呆了五年,但是,他似乎還沒有像小袖那樣,對這裏那麽的留戀。
他點著一支煙,等著耿小袖下樓來。這時是早上九點半,今天他起了個大早。往常這時候,他還正在夢鄉中呢。剛才在出樓道的時候,他跟那波多黎各的老頭聊了幾句,要他今後多關照耿小袖。老頭說:“隻要不是你太太自己願意做的事情,他都會看顧著。”
程墨雨一下子沒弄明白老頭話中的意思。這時他回味了一下,好像有點明白了。他顧自笑了笑。他以為,他沒有理由對小袖不放心的。
他想順路送小袖到她的“閩運”餐館。盡管小袖不讓他送,要他直接拐上78號高速公路,但是他還是執意要送小袖去上班。在兩人將要分別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很想跟小袖說上一些話。
他覺得自己心裏有愧:因為這是他第一次送小袖去餐館的。以往盡管是雨雪霏霏,寒風凜冽的清晨,他也沒有送過小袖。
小袖下來了,她穿了一套藏青色的裙裝,脖子上紮著一條碎花暗綠綢巾。正是三月的天氣,乍暖還寒時候,在紐約穿得這麽瀟灑,無疑是走在了氣候的前頭。程墨雨知道,小袖這是穿給他看的。他心下裏有點感動,大老遠就笑著說:“都說要想俏,穿得少。小袖,你這身打扮,那像是去餐館打工呢?!”
小袖笑著說:“我到美國一年多了,還沒有正兒八經地穿過衣服呢!這衣服要再不穿,我都快成老太太了!”
程墨雨聽了,心裏難受。他拉開車門,小袖閃身進去。程墨雨將車子發動起來,他想來一段幽默的話,逗小袖開心。他說:“小袖,我給你說個笑話吧。這是前兩天我在網上看的,把我笑壞了! ”
小袖笑著說:“什麽笑話這麽有趣?”
程墨雨說:“有個病人,去找醫生看病,說他的腸胃扭曲了,原因是他聽了朋友告訴他的一句話。那個醫生心裏奇怪:天底下哪有一句話,就能把一個人的腸胃弄得扭曲了的?!病人看醫生不信,於是就把那句話跟醫生說了。沒想到醫生聽了後,笑叉了氣,於是一命嗚呼了!”
小袖說:“哪有這麽損人的笑話?這不分明是瞎編的?”
程墨雨說:“後來官司打上了法庭。那病人將事情經過跟年老的法官講了,老法官頓時就笑得兩腿一蹬,死了!”
小袖的好奇心上來了,說:“那病人的朋友到底跟他說了什麽?”
程墨雨頓了一會,說:“算了,我還是不要告訴你那句話吧,免得你聽了不開心。”
小袖說:“不行,我一定要你說!你不是說是笑話嗎?!”
程墨雨在一個大十字路口停下,等著紅燈過去。他說:“那病人的朋友跟他說,他說,他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愛情的!”
小袖聽了,忍不住一下子就撲在程墨雨的身上,嚶嚀出聲。程墨雨的眼圈也紅了,他輕輕撫摸著小袖的肩膀,笑著說:“幹嘛呢?又不是生離死別!我說了,不就是一個笑話嗎?!”
小袖說:“我不希望這是一個笑話!”
程墨雨笑著說:“你看你,又往歪處想了不是?!好了,不說這些了。其實,沒有笑話我們的日子也會過得好好的。隻要你別忘了早點過來!還有,該花錢的時候,別記著省。我早說了,死豬不怕開水燙!”
小袖捏了一下他的臂膀,說:“說這些話幹什麽?!我聽說,沒有綠卡,那邊的學費要比本地人高出一倍的。你不一樣,拿的是獎學金。我要上學就得自費,這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程墨雨說:“你在紐約上學,那學費不也是這樣嗎?你如果讀MBA,12門課,三十六個學分,一年半的時間,我覺得我們還是撐得下來的。小袖,你別想著學費的事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我不相信我程墨雨有混不出來的那一天!”
程墨雨把車開到了“閩運”餐館,那時正是十點半,陳老板他們的車子也剛剛來到餐館後麵的停車場。耿小袖先下了車,跟陳老板笑著嘀咕了幾句。陳老板的眼睛不住地在耿小袖的身上瞄著。過了一會兒,他腆著大肚子來到程墨雨的座窗前。程墨雨點著了一支煙,陳老板也掏摸出一支煙點上了。兩人無言地對吸了幾口煙。最後陳老板笑著說:
“哥們,真要走了?!”
程墨雨望著前方說:“是的,不走不行啊。”
陳老板說:“哥們,你盡管放心走好了。小袖我會盡心照顧她的!”
程墨雨將煙頭彈射出窗外,冷笑著說:“師傅,要照顧小袖,還輪不上你!”
陳老板嘿嘿地笑著。程墨雨將車子發動起來。他本來想豎起中指,朝著陳老板比劃一下,但是考慮到耿小袖,他又忍住了。他朝小袖揮揮手,一連按了三聲喇叭,然後急速開車走了。
出了曼哈頓,程墨雨將地圖展現開來。在他標示的地圖上,從紐約到洛杉磯的路程,先走的應該是78號高速公路,然後拐上70號高速公路,再接到44號,40號,15號。他估算了一下,他這次遠足的全程,該有三千多Miles。如果一切順利,一個禮拜後他就可以到達洛杉磯了。
離開New Rochelle的時候,在大橋上,他突然產生了要把車子拐回去的念頭。他覺得自己這時候特別的想念耿小袖。而在此前,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衝動。
過了大橋,他把車子停在路邊,然後撥打了小袖的手機。小袖已經把手機關上了,可能正在忙著。程墨雨回頭再看了曼哈頓一眼,就將車子拐上了78號高速公路。他把車速打在每小時80Miles,然後拉下窗戶,點著了一支煙。中午的陽光照在玻璃窗上,光怪陸離。他拿出墨鏡戴上了。
半個小時後,他覺得自己已經將紐約忘在了腦後。
程墨雨覺得,78號公路是陽光明媚的。傍晚的時候,他來到了一個小鎮。他有點累,不想再開下去了,他找了一家Motel 6,三十九塊錢一個晚上。他一登記好,馬上就給耿小袖打了手機。他說:“小袖,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現在特別想你。我都想要回去了!”
小袖還在餐館裏,她笑著說:“算了吧。真沒出息!別忘了你那兩個箱子。”
程墨雨在餐廳裏要了一客意大利麵條,狼吞虎咽地吃下了。離開桌子的時候,他跟那位墨西哥的侍者說:“夥計,你放的辣味太重了。”
程墨雨到了房間,撥弄了幾個電視頻道,都是些索然寡味的節目。他想睡個早覺,明天早些出發。他去衝了個澡,正要躺下睡覺,突然隔壁的房間牆壁上,傳來一陣劇烈的撞擊聲。他嚇了一跳,以為是暴力行為。後來仔細聽了聽,原來是做愛的聲音。
他暗地裏罵了一聲,心想,這老外做愛,都跟煤炭工人挖煤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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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程墨雨沿著70號公路,到達伊利諾伊州跟密蘇裏州交界處的一個小城。在那裏,他就要拐上44號公路了。
他覺得自己的這次長途旅行,有點倉促。在過了印第安納州之後,路邊所有的繁華與便利的條件,似乎都被拋在了漫長的高速公路的後麵了。他穿過密蘇裏河的鐵橋時,看到那靜謐的,就像湖泊一樣的河流,在陽光下泛著金黃的光澤,心下喜歡。過了鐵橋不久,那中部的開闊的氣象風光,一下子展現在他的眼前。這裏是跟紐約那種大城市截然不同的地方。一個小鎮接著一個小鎮,當地的白人居民熱情而對外鄉人充滿了戒備。
程墨雨沿著河邊開著,一路上都提心吊膽的。獨自一人作長途跋涉,實在是太孤獨了,時間也變得十分的空洞。而且那漫無邊際的遠山和公路,既枯燥煩人,又像是要無休止地延伸下去,不知何處是個盡頭。
那天晚上,他又在一家Motel 6 住下了。這種旅館,在高速公路邊上,可能是最Popular的,隨處皆是。這家旅館十分的潔淨,它正對著密蘇裏河邊,夜幕下的河流,帶著藍色的月光,一起緩緩流向南方。
程墨雨覺得自己有點精疲力盡了。幾年來過分的靜止的生活,給他帶來的是身心的疲憊與懶散。不知不覺間,生氣勃勃的青春,似乎正離他而去。這隻有在他緩過勁來的時候,才能深切地體會到。
他衝過澡後,點了一支煙,然後想撥幾個不能不打的電話。他最先撥的是小袖手機的。
他撥過去的時候,小袖正在忙著。這時是紐約時間八點左右,正是他們餐館裏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小袖說她過兩個小時後再打過來。
程墨雨有點失望。他躺在床上,捏著手機,看看表,是六點十五分。於是他給C大的校區公寓管理處打了個電話。他在得到C大他的實驗室批複他獲得獎學金的那天,他就向C大公寓管理處申請要一套公寓了。對方告訴他,他可能要等到一個星期後,才能有準確的答複。但是,程墨雨還是希望自己幾天後到達C大的時候,馬上就能住進新的公寓。不然的話,他在洛杉磯舉目無親,到時候又隻能住旅館了。
此時,加州那邊還沒到四點半。程墨雨跟對方的公務員說了自己的情況。對方在Check了他的材料之後,告訴他,他非常幸運,因為這個星期正有一對夫婦要離開C大去別處工作,他們騰出來的公寓,將留給程墨雨備用。
程墨雨舒了一口氣。他又撥了第三個電話。這是他上次跟方清涼通話時,她給他的費寧的電話號碼。他撥通了電話後,心裏有點緊張地等著。接電話的是個男人。程墨雨愣了一下,問對方是誰。那男人反問他是誰?程墨雨懷疑自己打錯電話了,又撥了一遍。但是接電話的仍然是那個男人。程墨雨隻好告訴他說,自己要找費寧。對方聽了,緩了語氣,說:“費寧她不在,她每天很晚才回來。你要找她,最好晚上十點後再打過來。”
程墨雨“哦”了一聲,正要掛掉電話,那男人又問他說:“請問,你是費寧的先生嗎?”
程墨雨想跟他惡作劇一下,就笑著說:“是他的先生,難道就不能給她打電話嗎?!”
對方冷冷地說:“我知道你的事了!虧你還有臉打電話來!”說著,重重地掛了電話。
程墨雨拿著手機,愣了半天。他想,費寧是不是跟她丈夫鬧翻了?他趕緊撥了方清涼的手機。方清涼說:“你說什麽?原來你這兩個多月來都沒有跟費寧聯係啊?我還以為是你們倆又扯上了猴年馬月的事了!你現在在哪裏?”
程墨雨說:“你說的話我不太明白。我現在正在密蘇裏州呢!費寧出什麽事了?”
方清涼說:“算了,不跟你說了。到加州後,你自己問她去吧。你去加州前,能不能先來一下拉斯維加斯?”
程墨雨說:“到時候再看吧。費寧到底出了什麽事?!”
方清涼說:“我正忙著呢!”說著,她“啪”地就掛掉了電話。
程墨雨躺了下來,茫然四顧。他沒見過費寧的丈夫,想象不出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從她家接電話的男人和方清涼的口氣可以聽得出來,她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了。他想,這次到了洛杉磯,如果見到費寧,他該跟她說些什麽呢?!
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還沒有做上個好夢,他的手機就響了。是耿小袖打來的。他打了個嗬欠,說:“小袖,回家了?”
耿小袖說:“還沒呢,我正在的士上。氣死我了!”
程墨雨聽了,趕忙坐起來,焦急地問說:“小袖,出什麽事了?!”
耿小袖說:“今天我跟我們的老板吵了一架。明天開始,我不想再到他那裏去了!這個油桶!”
程墨雨笑著說:“你不去受他剝削,我更放心。要不你還是過來吧,我已經聯係好住處了。到時你乘飛機過來。”
耿小袖說:“我跟那老板吵架的事,過些日子再跟你說吧。我在這裏還是有機會的!我不信我離了他的餐館,就在曼哈頓呆不下去了!”
程墨雨說:“那你想在那邊幹什麽呢?”
耿小袖說:“墨雨,你還記得那個韓晉年嗎?就是跟你撞車的那位。他要我明天到他的公司去上班。我已經想好了,反正別人能幹好的事,我也一定能幹好!”
程墨雨說:“你等等,小袖。你到韓晉年的公司去幹什麽呢?你這不是綿羊進入了狼窩了嗎?!”
耿小袖笑著說:“墨雨,即便是狼窩,我也得闖一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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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春天的陽光是明媚燦爛的,但是,費寧此時的心情,卻沒有Sunset大路那般寫意。在她看來,這次來美國學習時間,並沒有原先想象的那麽美好。
原因都是出在周寒山身上。周寒山自從到江南電視台上班後,跟她的聯係是越來越少了。有時她發了E-mail過去,周寒山也是隔了幾天才回的。她每隔兩三天,都要給周寒山打個電話,但是對方的語氣,不是缺少了以前的關切,就是漫不經心的。有一次她打了周寒山的手機,而接電話的人,卻是個女人。
費寧明白了,周寒山肯定是在躲著她。他要躲她什麽呢?除了其他的女人,他們之間應該沒有什麽隔閡的。
有一天晚上,她看了一天的書,苦悶的很,於是就給方清涼打了電話。兩人聊了一會天。方清涼說:“寧寧,我看你這些年是白讀書了!幸好你到了美國。你該睜開眼睛看看世界了。你去過南京的北京東路嗎?就是靠江蘇電視台的那一段路?”
費寧說:“那段路我常走的,我記得路邊有很多的冬青樹的。”
方清涼說:“其他的風景呢?你一點印象都沒有?”
費寧說:“什麽風景?我記不起來了。”
方清涼說:“所以我說你呀,真是閉著眼走路。那一帶是Gay區啊!每天晚上,那裏都有一幫男人打扮得很整潔,湊在那裏,竊竊私語。寧寧,Gay是什麽你總該知道吧?!”
費寧笑著說:“這我知道。涼涼,你的意思是說,周寒山也到那裏去過?”
方清涼說:“鬼知道呢!不過有一次我的確在在那裏看到周寒山的,正跟一個男人勾肩搭背的,惡心死了。”
費寧心裏震顫了一下。但是她根本就不相信周寒山會是方清涼說的那種人。因為每次周寒山跟她在床上來事時,都充滿了激情,那排山倒海般漫上心頭跟肉體的感覺,她至今回味起來,仍然覺得麻酥酥的,心底下說不上來的濕潤。她想,一男一女,如果真的沒有感情,哪裏會有如此生動美妙的景象。
到了二月底的時候,費寧跟Peter已經共同署名,發表了一篇論文。論文在學術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費寧想將這篇論文的觀點,作為她在國內攻博的畢業論文。她給杜宇教授發了E-mail,談了自己的看法。杜宇給她的回信是:
“論點突出,資料翔實。有些話,還是等你回來後再說吧。”
費寧覺得,老師基本上還是將她這四個月來研究的成果給斃掉了。她沒有將杜宇的意見給Peter提起,她覺得,在對文化的理解上,中西方之間,存在著明顯的差別。這差別,是不能用語言來表達的。
有一次Peter費寧提起,如果費寧願意的話,她可以留下來,在他的研究所裏做博士後。費寧覺得這個建議倒是挺適合她目前的狀況的。在這邊呆了幾個月,她覺得自己開始喜歡上美國了,主要是那種開放的學術風氣。如果自己再在美國呆上一年半載的,肯定會有很多的收獲。
但是她沒有立即答應Peter,說要再考慮一下。她馬上給周寒山打了電話。周寒山的回答讓她覺得十分的意外。周寒山笑著說:“小寧,你如果覺得呆在那邊舒適,那你就呆在那邊好了。”
費寧緊緊摟著話筒說:“寒山,你是在說氣話嗎?!”
周寒山笑著說:“費寧,我什麽時候跟你說過氣話了?!”
費寧呆了一會,說:“寒山,我想問你一句話,你以前是不是經常去北京東路的?”
周寒山頓了一會,說:“寧寧,你問這話幹什麽?!你是不是跟君慧通過電話了?!我不會是那種人的!寧寧,你要相信我!”
費寧絕望地放下了電話。 她覺得,她跟周寒山之間,已經沒有什麽話可說了。周寒山剛才提到的君慧,讓她一下子掉到了穀底。雖然周寒山是Gay的形象,她還不能十分的確定,但是,周寒山方才問她的“是不是跟君慧通過電話”的話,卻讓她失望透頂了。
她沒有想到,愛情會是如此的脆弱!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初戀的情人程墨雨。難道男人們除了騙取女人們的薄如蟬翼的信賴之外,就沒有其它的正經事了嗎?她原先以為,中國的男人,雖然不上路子,但還不至於淺薄到失去自信的地步。現在看來,她的想法錯了。
她在淚雨中,抱著枕頭,度過了一個夜晚。
第二天,她就答應了Peter的要求。Peter非常高興,他擁抱過費寧後,笑著說:“寧,可惜諾貝爾獎項裏,沒有曆史獎,不然的話,我們該去預定飛往斯德哥爾摩的機票了。”
費寧笑著說:“但是,Doctor Peter,眼下我最想去的,還是中國。那裏有我的兒子。”
三月底的時候,費寧接到了傅庸的電話。傅庸說:“費寧,你知道嗎,原先跟你們一起住的那對夫婦,他們馬上就要搬走了。不過,我打聽了一下管理公寓的公務員,她說,馬上要搬進來的也是個中國人。他是從紐約過來的。這兩天我的哥兒們一對出去旅遊了,你可以先到我這邊住下。等紐約那邊的人過來了,您呢,照搬回去。”
費寧謝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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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雨是在4月1日那天到達C大的。眾所周知,那天是些自以為智商智商較高的人,想通過討巧的形式,來達到自己在心理上的優越。不過時間一長,大家都麻木了,那種惡作劇也就沒那麽好玩了。
程墨雨以為,惡作劇跟幽默是兩碼事。所以他決定今天不相信任何人的超乎常理的話。他為自己的決斷,回味了一番,有些得意起來。於是在進入5號公路的時候,他不覺加快了車速。他開到了80Miles。他覺得,這是個合理的車速。
沒想到,他開了不到20分鍾,後麵一輛警車亮起警燈,警笛追上來了。他那時是在快車道上,警車緊盯著他的車屁股。他心裏一涼,慌忙將車拐到路邊。然後掏出了駕駛執照,拉下車門,等著警察過來教訓他。他覺得,美國的警察有時候太像是那麽回事了,唯恐沒有找到出事的主兒,來顯示自己的重要性。不過,有的時候,如果真離開了警察,你可能還會陷入更糟糕的境地。因此程墨雨覺得,自己在警察麵前賣乖,是最好的分解辦法。反正實在不行了,大家還可以在法庭上見。
那輛警車在他的停車處前麵約有100百英尺的地方停下。警車的前邊,是一輛房車。
程墨雨一想,忽然明白過來了:感情自己是做了冤大頭了。警察追趕的可能是那輛房車,而自己稀裏糊塗地就成了妨礙執行公務的人。他正要搖下窗戶,那邊的一個身材高大的非裔警察朝他走過來了。於是他隻好又把車窗搖了下來。
警察說:“請你出示駕駛執照。”
程墨雨照辦了。警察看了證件後說:“好了,我給你開一張警示單子。你知道的,這一斷路線的限速是70Miles的。先生,你不介意我察看一下你的後車箱吧?!”
程墨雨把後車箱打開了。非裔警察查看過後車箱,然後開出記錄單子,遞給程墨雨,笑著說:“先生,歡迎你來到加州。”
程墨雨接過單子,心裏鬆了一口氣。不過,他心裏還是有點不舒服的。他想,這也許算是“愚人節”的一個小插曲吧。雖然有驚無險,但畢竟還是嚐到了一點不快的滋味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程墨雨到了LA。他剛找到C大,就接到了方清涼打來的電話。
方清涼告訴他,費寧可能跟周寒山出現了感情危機。程墨雨稍微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幸好你今天不是在告訴我費寧的電話號碼呢!好了,清涼,我得馬上上公寓管理區去了。今天要拿不到鑰匙,晚上我得露宿街頭了。清涼,你也老大不小了,幹嘛跟我開這種吃力不討好的玩笑?!據我所知,他們倆還真是最好的一對,雖然不是最理想的。”
方清涼生氣地說:“墨雨,你以為我真有那份閑心啊?!信不信由你!”
程墨雨繼續笑著說:“清涼,你是不是以為我來加州,是為了來重續舊情什麽的?實話告訴你吧,我的心早就涼了!你到現在還沒看出來,我這是逃難來的?!”
方清涼說:“那是你的事。我的意思是,你如果能多照顧費寧一點,就別錯過了機會。”
程墨雨笑著說:“我照顧她,誰來照顧我呢?!”
方清涼可能生氣了,“啪”地就關掉了手機。
程墨雨衝著手機,搖了搖頭。他來到C大公寓管理處,花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拿到了公寓的鑰匙。
他來到他的住處的時候,正是傍晚。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渾圓的豔紅,正被西方的亂七八糟的建築物所吞沒。程墨雨突然意識到,從此之後,他可能就看不到日出了!這時,他又有些懷念紐約了,還有他跟小袖終於沒有完成的到長島觀看日出的計劃。那可能是他們在紐約的最大的遺憾了!
他將行李搬上了樓。在進公寓房間的時候,看到門口一邊貼了一張小字條,上麵寫著:“嘿,你好!我叫Linda,我原先是這公寓的住戶。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跟你Share住屋。”
在字條的後麵,附著那叫Linda的女人的電話號碼。
程墨雨乜了一眼那電話號碼,覺得有些眼熟。他把小字條揣進褲袋,然後打開了門。他一下子張大了嘴巴:那房間寬敞明亮,跟他原先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他心裏樂了,想到,馬上就給鄭小袖打個電話,逗她過來。
他將兩個箱子拖進屋,還沒有把東西擺弄出來,就慌忙坐在地板上,撥了鄭小袖的手機。小袖那頭關機了。
程墨雨想到了那張小字條,於是摸了出來,給那位叫Linda的女士撥了電話。程墨雨說:“嘿,你好,我是219的新房客。我剛剛看到你的紙條。我想跟你談談,你現在能過來一趟嗎?”
對方高興地說:“那太好了,我馬上過去。聽先生的口音,像是中國人吧?!”
程墨雨笑著說:“不好意思,我的確是中國人。小姐也是中國人吧?——糟糕!你等等……”
他手忙腳亂地找出自己隨身帶著的電話通訊錄小本子,很快就查到了那電話號碼的主人:費寧。
程墨雨登時半癱在地上,精疲力盡地說:“費寧,你好。你說我們之間,這該算是機遇呢,還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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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寧給自己取的英文名字正是Linda。
她在接到程墨雨的電話後,腦子裏一片混亂。最近她睡眠一直不好,有時一天隻睡三個多小時。她的神經有些衰弱了。剛聽到程墨雨的話時,她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她趕緊掐掉了手機。放下手機後,她呆想了一會,突然間又意識到了現實的嚴重性。
傅庸告訴過她,明天他們屋裏的那對就要回來了。這時傅庸還沒有回來,費寧想到了一個主意,她撥通了傅庸的手機,笑著跟他說:“傅庸,我想請你幫個大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傅庸笑著說:“隻要我能辦到的,就不用提什麽方便不方便的了!”
費寧笑著說:“晚上我想請你吃頓飯。你有空嗎?”
傅庸笑著說:“嘿,是這事啊?!其實呀,以前我說的要你請我吃飯是句玩笑話。幫點小忙算什麽呢?要說幫忙,還是那對已經離開的劉姓夫婦。費寧,我看這飯還是免了吧?!”
費寧笑著說:“今天剛好那位紐約過來的屋主到了,剛才給我打了電話。我想請你們一起出去,吃頓便飯。你看什麽時間合適?”
傅庸想了想,說:“那好吧。走的時候,七點前吧,你們再跟我打個電話。”傅庸頓了頓,又問道:“那屋主是男的還是女的?是獨身還是單身?”
費寧說:“是個男的。好像已經有對象了。”
費寧又撥了程墨雨的手機。她說要請程墨雨晚上七點出去吃頓飯。
程墨雨正在整理房間,他選了個靠西的房間,作為自己的住屋。他聽了費寧的話,笑著說:“算了吧,老同學了,晚上的這個飯還是我來請。你想想,我到老美都五年多了,而你到這邊還四個月不到。我多少總該盡地主之誼吧?!”
費寧笑著說:“哪有這個理!我還想請你幫一件事呢!”
程墨雨想到費寧要住到他的公寓的事,就笑了起來:“這算什麽幫忙呢?!反正我另外一個屋空著,你搬過來住不就行了?!唉,費寧,我說你啊,都這麽些年了,你這脾性怎麽還像原來那樣!這不是在美國嗎?!”
他笑了笑,又說:“好了,晚上見吧。我正想看看你變成什麽樣子了!”
晚上七點,費寧跟程墨雨,傅庸在住區門口見麵了。
費寧是最先來到那裏,不一會是程墨雨來了,他東張西望了一會,終於看到了費寧,慌忙就走了過去。他正想伸出手去,卻見費寧笑著對他說:“墨雨,你好!沒想到你也到加州來了!”
程墨雨尷尬了一下,隨即笑著說:“我去年的時候就想過來了。你好象沒怎麽變啊!聽說你成家了?還有了小孩?!”
費寧笑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我都不小了。其實該變的,還不都是人的心態嗎?!聽清涼說,你也有對象了?”
程墨雨說:“獨木橋嘛,誰都要過的。”
費寧說:“你太太現在哪裏?她沒跟你一起過來嗎?”
程墨雨點上一支煙,說:“他正在紐約那邊讀MBA呢。混吧。”
兩人突然間都覺得沒話說了,相互笑了笑。
程墨雨低著頭抽煙,一口接一口的。費寧在一邊偷偷地打量了一會他,隻見他眉目似乎依然,但是神色間,從前的那副似乎對什麽事都不在乎的樣子,好像有點淡然了。她看不出來程墨雨在性格上有很大的變化。可能他隻是將以前對什麽都看不慣,卻又不想努力去改變的脾性,更加誇張了些。
不知怎麽,她覺得有點辛酸。以前她以為曾經以為,愛情或許會改變人或者環境的。但是,自從有了兩次愛的挫折之後,真正的愛情,隻能埋沒在內心底處,它一旦被打開了,那無疑就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
她想,以前自己真的曾經將愛情交付給了眼前的這個男人了嗎?!如果是的話,那麽她跟如今正和自己陷入婚姻危機的周寒山的關係,又該如何的解釋?!難道愛是一個否定之否定的過程?!真的是這樣的話,她是無法接受的!她需要一個真正的感情歸宿。
她再乜了一眼程墨雨。忽然,她發現程墨雨猛然抬起頭來,朝她笑了一下。費寧慌亂地調轉過頭去,她悄悄抬手抹了抹眼睛。
那個眼神對她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有幾次還讓她痛心過。此時,她情願相信,自己根本就沒有愛過這個男人!
剛好這時,傅庸笑眯眯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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