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喜新戀舊

喜新戀舊 沈映 前幾天，我開了近三年的一部舊尼桑車突然出了毛病。如果送到車 行去修太貴有些不值，想來算去，還是搜刮了家中幾乎所有積蓄去買了一 部新車。賣我們新車的車商把那部舊車收了去，折了幾百歐元，他們自己 修一修還可以賣一個很不錯的價錢，因為那車雖然已經有十二年的車齡， 但是才開了九萬多公裏，剛拿到駕照的人很願意買這種車來練本事，撞了 刮了也不用太心疼。 要開著舊車去換新車的前兩天，我四歲的女兒想起來就要叮囑我一 遍：“媽媽，那一天我們要和尼桑說再見時，一定要狠很地親它一口嗬。 ”她說這話是是用的德語，如果直譯原文大致是“要給尼桑一個大的胖的 肥的濕漉漉的吻。”這就是她換車前最惦記的一件事。她也不忘了告訴我 為什麽：“哦媽媽我很愛我們的尼桑嗬，你也愛對不對？” 我呢，就在想，每個人和每個人與車的關係是多麽不一樣嗬，德國 是世界上最早修建高速公路的國家，差不多每兩個德國人中就有一個人擁 有汽車，但是汽車早已不是對所有的人都隻意味著交通活動工具了。和古 時候皇帝的龍鳳禦駕有別於平民的瘦馬套車一樣，對很多德國人來說，車 是車主的身份地位財力的象征說明，所謂的以衣取人。對這些人來說，車 大車新車快是非常重要的事。這些人大概可以分三種，一種是真正有錢的 人或是公司的老板以及推銷商，他們必須開新車名車貴車，不然錢不是光 交給銀行使用？不然誰知道他們有別與他人？不然誰會相信他們的產品？ 第二種人是一些受教育層次較底收入水平中等甚至中下等的人，越是不自 信，越是有心理自卑，就越要裝潢遮掩，無論在吃在穿在子女教育上怎麽 省怎麽將就，也要開大車貴車。不少人借著貸款開豪華車，不料出了車禍 ，車被拖到廢車場，債還得接著還。第三種人是以心理學為依據分出的類 別。這裏麵還要分兩種，一種是一些愛車比愛女人還要甚的男人，他們的 星期六主要貢獻給他們的寶貝車，他們仔細地擦車嗬洗車嗬，充滿愛心地 撫摩嗬觀賞嗬，和別的男人也不聊女人而隻是車來車去的。多年以來他們 不但很少這樣關注自己的女人，而且也無意特別留心別人的女人，但是別 人買了新車卻不會放過他們的眼睛，那是一定要注意要欣賞要研究要判斷 要紅眼兒的。這其實也很容易讓人理解，琢磨別的女人有什麽用？太太輕 易是不可以換的，太勞神太麻煩，比較起來換車容易多了。汽車工業雖然是全球環境汙染的罪魁之一，但是也通過迎合人們喜新厭舊的心理而對社 會家庭結構的穩定有一定的促進。這第三種人裏的第二種是一些受教育不 低收入不錯但男性不足或怕自己男性不足嫌自己男性不足潛意識裏性權力 欲惡性膨脹的人，他們最喜歡買的車是那種配置上豪華多於實用，設計上 俗氣多於高雅但前車體超長的車，在高速公路上蠻橫行車，恨不得開得象 飛機一樣快，刻薄也心生嫉妒的人就說這種人需要這樣的豪華長車來作為 他們性器的延伸。 德國的大多數知識分子對車都采取一種很實際的態度，大學教授和 講師的收入雖然居高層中高層，但是在大學的停車場所見的奧迪寶馬奔馳 並不比一個工廠的停車場上所見的要多，有時還要少。大學停車場上的名 貴車的主人經常是秘書和其他的工作人員或是父母很有錢的大學生。幾年 前有一個來我所在城市的大學讀博士的中國人問德國講師，為什麽某一教 授不開奔馳或寶馬而開一輛普通的日本車，話語之間頗為懷疑那教授是否 真的有錢或有什麽毛病的意味，結果很讓德國人鄙視和嘲笑他的俗氣。對 很多講求實際的德國人來說，他的車最重要的是具有個人所需的載人載貨 量，性能可靠，少出故障，不誤日常工作和重要約會，經久耐用，不需經 常為選車換車費精神。有一些環境保護意識較強的德國人隻要公交情況允 許就盡量公共交通工具或幹脆放棄買車，如果家中必須備車，也盡量買耗 油量較低的小車。 自從我的女兒出生，車對於我來說成了必不可少的活動工具。我們 住在鄉下，公共汽車白天兩個小時才開一趟，晚上幾乎就沒有。那輛舊的 小小的尼桑是我考了駕照之後的第一輛自己的車，買來時已經有九年的車 齡，我開著它去給女兒看病，去采購，去訪問朋友，去看電影，去兒童遊 樂場，去農莊看豬馬牛羊，近三年來，這車不知為我們娘倆帶來了多少方 便和快樂，女兒是在這車裏開始用她新生的眼睛觀望對她來說是全新的世 界，她在這車裏不知問了多少個為什麽，唱了多少歌兒，說了多少讓我大 笑不止的話，我的車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交通工具，也是一個雖然默默無語 ，但是可以傾訴可以依靠可以信任可以共同經曆和感受的夥伴，所以決定 放棄它之後我很為這輛車委屈難過。 一輛舊車又不能象一支用了多年的筆或戀愛時穿的裙子，即使不用 了沒用了也還可以放到櫃子的角落裏存著，象很多德國的老奶奶，把她們 兒女用過的東西仔細留著，然後給孫子孫女兒用，一個五十年前自製的小 兒木床啊，一輛上個世紀初的娃娃推車啊。不是為了省錢，而是為了記憶 中的美好時光，為了目睹生命的延續，為了綿綿母愛的抒發。我很為我的 女兒羨慕這些老奶奶的孫女們，又遺憾抱歉我沒有任何我小時候的東西給 她用，所以每當我女兒說：“哦媽媽，你這條連衣裙真是漂亮啊！我長大 了可以穿它嗎？”我總是欣喜萬分地回答她：“當然啦我的心肝寶貝兒！ 如果你長大了喜歡穿媽媽的衣服，媽媽會非常快樂！”那天在我第一次啟 動我們小小的嶄新的豐田車同時最後一次戀戀不舍的注視窗外的尼桑時， 暗暗在心中做出一個大的計劃：我一定要倍加愛護這輛車，盡量長久地開 下去，上天保佑我們和車平平安安，我要我的女兒十八歲拿到駕照也能開 著伴了她整個童年的車去做她想做的事。但願她長大成人後懂得珍惜，懂 得留戀，懂得愛。 我的先生如果知道了我的決心，一定會大鬆一口氣，因為德國也不 乏沒一兩年就鬧著要換新車的女人。如果運氣好，他在接下來的很多年都 不用為了給我換車而費錢費神費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