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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夢:阿阮近況(獲五大道文學小說優秀獎)

(2005-01-15 07:50:40) 下一個

阿阮近況(獲五大道文學小說優秀獎)


作者:曉夢


  美國有座城市叫紐約。
  紐約有個地方叫法拉盛。那裏華人聚集,號稱紐約第二唐人街。
  阿阮就住在那裏。
  公元200455日,按中國的農曆,那是立夏的日子。立夏年年都有,說實在那也算不得什麽特殊,但對阿阮來說,這個日子可是大不一般。
  那天傍晚,阿阮一改往日一邊哼著嗲聲嗲氣的滬劇旦角唱腔,一邊動作嫻熟地做晚飯的習慣,他一會兒站在床前沉思良久或喃喃自語,一會兒在房間快速地踱步,偶爾去廚房對著水龍頭大口喝水直灌得自己氣喘籲籲。
  在阿阮的床上有個皺巴巴的黑色塑料袋,裏麵裝著些什麽東西。塑料袋被係得緊緊的,從外表看實在猜不出裏麵到底裝著什麽。踱步的阿阮每每來到床前停住腳步,看著這個黑色塑料袋時,臉上就會顯出一絲怪異的笑意。
  房間一直沒有開燈,夜色正漸漸侵入屋裏。
  一架飛機從房頂呼嘯而過,趴在門後的阿皮隻是眉頭微微顫動了一下,連眼睛都沒打開。隻有當阿阮那邊有些動靜,阿皮才會睜開眼睛瞧一眼,如果沒什麽特別,忠實的阿皮仍然一動不動地趴在門後。
  阿皮是一條6歲的雜種狗,流浪時被阿皮收留。
  阿皮與阿阮相遇時,阿阮正是心情極度低落之時。那是四年前的感恩節前夕,阿阮被餐館老板“炒”了,正一路沮喪地回家,路過法拉盛公園時,順便走進去坐在椅子上發了好一會兒愣,其間想了許多惡毒詛咒那餐館老板的話,一想到那老板被罵得狗血噴頭、垂頭喪氣的樣子,阿阮笑了,他頓時覺得暢快了許多。他為自己竟然找到這麽一個不傷筋動骨也不興師動眾的絕妙的宣泄方法而振奮,他覺得自己本來就不是打餐館的料,一個有智慧、有檔次的人不能被餐館老板所青睞,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想到這裏,阿阮渾身的不快一掃而光,他堅信今日被炒肯定是他走向發達的一個轉折點!古人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沒準自己今後還要感謝這個餐館老板呢!正當他為自己終於不至於被打餐館粗工所埋沒而倍感慶幸時,忽然有一絲異樣從垂在椅子邊的右手腕傳來,那是一種溫熱、濕潤和癢癢的感覺,在來不及揣度是什麽情況發生時,右手下意識地縮了回來,等他再探頭看去,發現一隻黃白相間的大腦袋長毛狗,傻傻地站在他的身側,玻璃球般的大眼睛充滿了天真無邪,定定地看著阿阮。阿阮從未養過小動物,在此之前甚至連想都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一隻狗的主人,但那一瞬間卻被阿皮的目光所打動,他看見阿皮脖子上掛了一個小金屬牌,上麵寫著Peter 1998
  狗名叫Peter。阿阮有些厭惡這個名字,因為這名字會讓他想起一件不愉快的往事。而且叫Peter的人實在太多。有小男孩、大男人和老男人,阿阮每當叫它時都有些心虛地四下看看,別一不小心喊出個老少爺們兒出來答應,那可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為此,阿阮絞盡腦汁地想了好多名字,不是太俗就是太雅,更重要的是那狗聽不懂,每次瞪著兩隻茫然的大眼,不知主人在說什麽。直到有一天阿阮靈機一動,取其名的第一個字母,脫口叫出阿皮,它竟然一陣歡跳雀躍,取名一事才算塵埃落定。
  一向與主人相知相惜、相依為命的阿皮,今日有些惶惶然,因為主人今日的動靜它有些讀不懂了。往日主人心煩時,它一聲不吭,溫順地守在主人床下,將下巴擱在主人的拖鞋上,絕不敢給主人添亂。但主人今日的行為大異於平常,阿皮始終拿捏不準該如何迎合主人的情緒。
  阿阮本名阮誌奇,聽起來挺響亮。隻不過到美國後在餐館打工,餐館從老板到員工都是廣東人,廣東人的特殊發音把阮誌奇叫成“軟雞雞”,讓人聽起來不但不雅,其諧音還可能派生出別的意思。後來還是老板娘自己也覺得這樣稱呼他有些不好意思,順口按廣東習俗叫出個“阿阮”來,稱呼問題才算順利解決。
  阿阮長得眉清目秀,在男人中算得上英俊,隻可惜生得五短身材,平時與人交往,為了平視對方,腦袋總是不由自主地往後 仰,久而久之便養成了仰麵朝天的習慣。他習慣自稱是上海人,但有人說他一口蘇北腔。他總喜歡對人說自己在國內是副教授,得過科研獎,在國內的單位曾經是多麽風光等等。可惜沒人相信他,阿阮隻能無奈地搖頭道:算了,算了,好漢不提當年勇……好在美國是個魚龍混雜的移民國家,隻要不違法,沒人和你較真,管你是在國內當大學教授,還是在街道工廠當會計,抑或是在機關食堂賣包子,無人辨其真假,也無人有興趣知道真情,而這正是阿阮最感窩囊的事情。他想了好幾個成語來形容自己的這一狀況,比如:明珠暗投、魚目混珠、虎落平陽、龍遊淺水……,可又似乎都不能準確地反映自己的內心感受,後來他偶然想到一句俗語叫作:豆腐掉在灰堆裏。他當即拍手叫絕,不禁為自己的博學所折服!你想啊,自己是潔白高雅的豆腐,與你們餐館佬、車衣婆混在一起,豈不是說不清道不明?真可謂燕雀怎知鴻鵠之輝煌?總之,自己是見過世麵的人,應該大度、寬容一些。畢竟你們是來美謀生的,我阿阮是來探親的。你問探什麽親?唔……嘿嘿嘿,探親就是探親,探啥人並不重要,儂講對哇?
  事實上,阿阮來美探親是來探老婆。隻可惜來美後第一件事就是在與老婆的離婚協議上簽字。然後他獲得了半年的生活費,老婆則獲得自由身,這是事先就商定了的。阿阮麵無表情地收下那個裝著生活費的信封後,化悲痛為飯量,獨自到 一家台灣人開的飯莊大吃一頓,然後發誓要混出個人樣來讓她痛哭後悔!
  到美國後,阿阮的第一份工作是送外賣。有一次在給客人送午餐時被兩個黑人大男孩攔住,逼著他高舉雙手麵衝牆壁站著,掏光了口袋裏的幾十塊錢不算,還 用裝外賣的塑料袋套在他頭上並紮了好幾個死結,然後好整以暇地拎著外賣找涼快地方用膳去了。在確認黑人男孩離去後,阿阮開始解塑料袋的死結,解了半天解不開,憋得他差點喘不上氣來,情急之下一把將塑料袋扯破,剛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時,他立即為自己急中生智的行為大為歎服!然後,衝著早已空無一人的巷子用不大不小的聲音罵道:小赤佬,沒文化!儂敢搶爺的錢,儂曉得爺是啥來路哇?爺是上海灘上一隻鼎!有種儂勿要逃呀!罵畢,一看四下無人,遂整了整衣衫,張口卡了一口濃痰,提丹田之力“噗”地吐在牆上,然後悻悻地扶起摔在一邊的破自行車揚長而去。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
  阿阮終於將燈打開,當屋裏豁然明亮時,他忽然覺得不妥,趕緊又關上燈,然後摸黑走到窗前,將窗簾拉上。
  當重新開燈後,阿阮快步撲到床前,動作輕緩地去解那個塑料袋,解到一半又趕緊係上,
  沉吟再三,阿阮終於打開了塑料袋。
  嗬!竟然是幾大劄嶄新的百元美鈔!燈光下,美鈔泛著慘綠的光芒。百思不解的阿皮伸長脖子,將鼻子湊過去嗅了嗅,然後從原路縮回它的脖子。
  主人的不快原來是這堆綠紙鬧的?嘁!莫名其妙!
  燈下的阿皮輕輕撫弄這堆美鈔,就像愛撫熟睡的嬰兒。但要就此說阿阮是愛財如命也不算公平。雖然日子過得不寬裕,但碰見乞討的窮人,阿阮還是很樂意將口袋裏送外賣得來的小費掏岀一元放入乞討者的杯子裏。想當初準備去跳蚤市場擺攤時,要不是一念之仁,也不會被人騙個血本無歸。
  那是剛來美國不久的事了。阿阮在職業介紹所認識的一個上海“同鄉”建議他合夥去跳蚤市場擺攤,並悄悄地告訴阿阮,唐人街有一批價值9000元的靚貨。因貨主欠下黑道貸款到期,再不還上就難逃厄運,故以“跳樓”價岀手,隻賣6000元,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要不抓住,豈不是大傻瓜?!阿阮興奮之餘有些為難了,因為他的全部存款隻有不到3000元。
  “上海同鄉”慨然大度地拍著阿阮的肩頭,表示說,你隻要付2500元,剩下的3500元由我來籌備,待6000元貨物脫手後,利潤均分。
  阿阮眼眶濕潤了。人生四大樂事不是有“他鄉遇故知”嗎?豈不知“他鄉遇新知”更有情義?
  提貨的日子是星期六,“同鄉”領著阿阮來到唐人街的一棟倉庫前,他掏出一疊鈔票說,我的錢已準備好了,你的帶來了嗎?阿阮忙不迭地從褲子口袋裏掏出2500美元,交到“同鄉”手裏,“同鄉”讓他去招一輛小巴來裝貨。
  當阿阮終於找來車並在門前等了半晌都不見有人把貨搬出來時,心裏開始有些發毛。
  街上人來人往,豔陽高照的日子使唐人街變得格外忙碌起來。阿阮焦慮地望著“同鄉”進去的大門,心裏開始七上八下。
  身後的出租車司機也開始不耐煩了,警告說警察隨時會來開罰單,這一帶是不可以隨便停車的。
  阿阮自小就有一急就想大解的毛病,這一著急馬上就頂不住了,直把他急得渾身冒虛汗,一咬牙一跺腳,阿阮就壯著膽子衝了進去。
  阿阮和阿金第一次見麵就在這家倉庫的洗手間門口。
  你簡直把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碰到搶匪呢!阿金後來嬌嗔地對阿阮這樣說,說完還用食指一戳阿阮的腦門子。當然這都是後話。
  當時阿阮顧不上“同鄉”的去向,更顧不上在洗手間門口唐突了女士,一門心思直奔“目的地”。
  這是一家綜合性倉庫,提貨的商家進進出出,人聲嘈雜。剛放下“包袱”的阿阮目光茫然地望這忙碌的人們,企圖打聽一下“同鄉”的去向,此時才想起來竟然不知對方的名字,隻聽人叫他“Peter”。一想到這些,阿阮身上又開始冒汗了,腳下也有些踉蹌。
  這位老板,你需要幫助嗎?一個陌生的女聲在阿阮耳邊響起,迷茫中,阿阮依稀記得是在洗手間門口碰到的那個女人。
  啊……我是來提貨的……啊……不,我的朋友……Peter……他不見了……女人噗哧一聲笑了:這位老板不用急,慢慢說,你是來提貨還是找人的?
  我是……阿阮漲紅了臉,說了半天才算讓女人聽明白。
  女人建議阿阮先去警局報案,然後去Peter常去的職業介紹所打聽這個人的底細,如果有什麽問題還可以回來找她。
  幾天過去了,阿阮一無所獲。他沮喪地回到倉庫來找女人請求指點。待進一步問清了阿阮的身家底細,女人笑盈盈地為阿阮叫了中餐外賣,並告訴他,自己名叫阿金,是某貿易公司的老板,辦公和發貨都在這棟倉庫裏。既然你阮先生落難如此,同是中國人,怎能見死不救?正好本公司庫房需要一位雜工,你阮先生如不嫌棄,可願屈就呢?阿阮心中早已千肯萬肯,臉上還故作沉吟地問道,這樣是否給阿金姐姐添麻煩呢?
  不會,不會,你阮先生一看就是好人,一旦將來發達了,可別忘了姐姐就足以了。這樣吧,我家正好有一間空房子,你可以住過去,一日三餐就隨我一起吃,至於工資嘛……你看給多少合適呢?
  啊……不用,不用,你不用給我工資,遭此大難,蒙阿金姐姐收留,我夫複何求!
  有吃有喝還有棲身之地,阿阮覺得自己運氣不壞。他開始盤算今後的日子,他相信目前的吃苦和落難隻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時應有的考驗。古時有“臥薪嚐膽”和“懸梁刺股”的前賢,自己隻是被小人騙去了一些錢財,如今卻吃喝居住不用愁,還與熱情的阿金姐姐住在一個屋簷下,說不定咱們之間會發生點什麽……那豈不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嗎?阿阮開始憧憬那美好的豔遇。
  阿金年齡不詳,長得不漂亮,鼻子太大,牙齒也不整齊,高聳的顴骨上雀斑點點,平日裏臉上敷著厚厚的粉脂,麵部與頸部界限分明的顏色,看過去就像臉上帶著麵具一般,尤其是小小的眼睛紋著黑色的眼線,使得五官之間極不協調。每當她臉上呈現做作的一顰一笑時,你總會以為她要說點什麽,然而她卻什麽都沒說。記得第一天上班時,阿金就笑魘如花地望著阿阮,直把阿阮看得心裏有些發毛,他趕緊半側著身子用手探了探下麵:莫非我忘了拉緊拉鏈?等他確認了不是拉鏈的問題,再想回給阿金一個笑容,她卻給自己衝咖啡去了。如是者三幾回之後,阿阮也就習慣了。總之,阿金對自己的魅力極有信心,完全是那種自我感覺極佳的中年女人的心態。
  每當下班回家,阿金總是披著洗得濕漉漉、香噴噴的頭發,穿著薄薄的精紡細棉白布睡袍,如一陣風般在阿阮麵前飄來又飄去,高聳的乳房在細棉布袍中顫顫巍巍,直把阿阮看得喉結滾動,血脈賁張。
  要來的終歸會來。某天晚上,阿金嬌喚阿阮,說是自己房裏電視插頭可能壞了。阿阮聞訊,利索地來到伊人的房間,一派英雄救美的從容氣概,當阿阮蹲在地上查看插座時,阿金湊過來遞上電筆,半幹的長發掃在阿阮的耳後和麵頰,他有些心猿意馬起來,忽然,一陣更加異樣的感覺來自肩後,那種溫軟的觸覺令他感到一陣瞬時的眩暈。
  那是什麽?當然是阿金豐滿的酥胸。
  阿阮停住了,阿金也停住了,誰都沒動。那一瞬間,空氣仿佛凝結。
  “吧嗒”,電筆掉在地上。阿阮回過頭,四目相遇時猶如高壓電正負短路,“嘶拉”一下便緊緊地粘在了一起。
  豔遇的故事向來是汗牛充棟,對於許多中年男人來說,那是心中的神話。其新鮮感勝妻子遠甚;其迫切感較“初夜”更急;其心中竊喜的程度比花錢嫖妓更不可以道理計。
  兩張炙熱的唇緊吮在一起,恍如契而不舍的人工呼吸。再往下的事本來無需表述,既然是大同小異的程序,不表也罷。
  遺憾的是,越往下越有些不對了,至少阿阮是這麽想。
  首先是趴在上麵的阿阮正威風八麵地進退馳騁,阿金卻嬌喘嚶嚶地要求阿阮咬她的耳朵,還說要使勁咬。慣於小心謹慎的阿阮試探性緩緩用力,直至咬岀血痕,阿金仍急切地叫道:使勁!使勁!
  正當阿阮有些恍然失措時,阿金將趴著的阿阮向上一推,他就勢改為跪式,並自以為心領神會時,沒想到撇著嘴、齜者參差不齊的下牙床的阿金瞪起泛著血絲的小眼睛,帶著哭腔哀求阿阮:打我!打我!求求你!說著,抓起阿阮的手使勁打自己的臉,直打得嘴角流血,嘴裏還發出快樂的呻吟。
  然而,阿阮卻被這反常的一幕嚇傻了,身體隨之萎軟,並不可阻擋地從阿金體內滑落。興奮中的阿金漸漸安靜下來,她閉著眼睛,身體一動不動。半晌,突然抬手將阿阮掀下來,麵無表情地走進浴室。
  腦子裏一派混沌的阿阮呆呆地坐在地毯上,猶如置身夢境。
  豔遇與夢魘竟然如此了無界限,阿阮忽然感到一陣驚悚。
  第二天早晨,阿金一如平常地與阿阮共進早餐並一塊兒上班,阿阮有些心虛,不時偷眼察看阿金的臉色,竟然看不到一絲異樣。這使得阿阮不禁生出狐疑:昨晚是真的做了那事嗎?我不會得了妄想症吧?
  到了晚上,浴後的阿金香噴噴、濕漉漉依舊。阿阮有些心懷鬼胎地在房間側耳聽著動靜,他設想了許多可能出現的局麵,也設計了多種應對的方案,總之,既要讓阿金開心,也別讓自己白忙、
  誰知一夜無話。大半夜都在胡思亂想的阿阮看看天已大亮,才萬般不情願地伸著懶腰,打著嗬欠,拖著疲憊的身子去洗漱。
  如是者一連幾天,直到星期六晚上,阿阮看完電視,洗完澡,哼著滬劇小曲剛從浴室出來,就被一陣撲麵而來的香噴噴的旋風吹得眼睛都睜不開,情不自禁地剛要驚呼一聲,嘴又被濕潤的香唇給堵上了。
  等他明白過來時,已被阿金給扯進了她的香閨。
  桔紅色的小燈讓房間平添了幾許脈脈溫情。羅衫滑落在地的阿金,蓮步輕搖,豐腴的胴體活色生香,阿阮被逗弄得瞠目結舌,直搓手掌,涎笑著等待阿金姐姐一聲令下。
  依舊是笑魘如花的阿金,不慌不忙地從枕下摸岀一副明晃晃的手銬,舉在眼前。正在熱血沸騰、躍躍欲試的阿阮當即嚇得腦子裏“嗡”地一聲,連腳都有些軟了。
  啊呀!你……你要幹什麽?阿阮聲音有些顫抖,難道她是警察?
  笑盈盈的阿金將手銬放在阿阮手裏,然後自己向阿阮伸出雙手。
  當戰戰兢兢的阿阮按照阿金的指示,笨手笨腳地將她的雙手銬在床頭上後,媚眼如絲的阿金輕聲對阿阮說道:你隻管用力地做!不管我說什麽,你別停下來,聽見嗎?
  緩過神來的阿阮像個誓師待發的戰士,信心百倍地點點頭。心說:今日看你還有什麽鬼名堂,我阿阮一定照單全收!不操你個底朝天,不咬你個血長流,我就不叫阮誌奇!
  被銬住手的阿金像蛇一般地在床上扭動著,嘴裏開始了含糊不清的呻吟,漸漸地,呻吟變成了輕呼,隨著阿阮狂猛地抽動,呼喊聲變得像川江號子一般有節奏,再後來,呼喊變成了驚叫:來人哪!救命啊!救命啊!快呀!……
  猶如熱湯潑雪,冷水澆頭,瘋狂的阿阮被嚇得從阿金身上滾下來,跪在地上哀求阿金:啊呀……我不是故意的……是你……不是你讓我把你銬起來的嗎?鑰匙……鑰匙在哪裏?我幫你打開還不行嗎?
  快來!你快上來呀!你這個笨豬!披頭散發的阿金瞪著眼睛喊著。
  一頭霧水的阿阮哆哆嗦嗦地又爬了上去,幾經努力,卻發現早已雄風不再了,無可挽回的疲軟窘得阿阮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學生。
  仍被銬在床上的阿金斜睨著尷尬的阿阮,麵帶嘲笑地說:我有沒有告訴你,不管我說什麽,你都停別下來?!
  是呀,有的呀,但你……你沒說你喊救命我也……我也別停下……阿阮顯得十分委屈,看神態就像要哭出來似的。
  阿金一時語塞。半晌,“噗哧”一聲笑起來,還不快給我開鎖,鑰匙在台燈座上!
  在此之後,阿金的花樣越來越多。由好奇、吃驚到熟視無睹再到厭惡,阿阮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某天早晨,躡手躡腳的阿阮輕輕地溜岀房間,逃也似地離去了。
  重新回到法拉盛的阿阮先後打過餐館、做過裝修和超市雜工,甚至在地鐵口替某旅遊公司或美容院開張派過傳單等等,如果你曾經在法拉盛乘過七號地鐵,你肯定看見過一位梳著小分頭的矮個男子在地鐵口的人流中向人遞上一份份諸如減價之類的傳單,那可能就是阿阮。



  快樂美滿的日子通常過得太快,痛苦憂愁的日子往往覺得太慢,而平平淡淡的日子卻會過得不知不覺。
  直到公元200455日立夏的那天發生了一件事,才使阿阮那一潭死水般的日子重新掀起了波瀾。
  莫非是美國的上帝比中國的佛祖更幽默、更有慈悲心?阿阮當時這樣想。
  55日那天立夏,天氣卻並無立夏的感覺。在超市做雜工的阿阮破天荒地把老板給炒了!他後來說:在美國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炒”老板!來美七年的阿阮早已不是那小心翼翼的“雛兒”,更不是每遇窘境就得用精神勝利法去“開解”自己的“忍者”。阿阮最大的改變就是處事風格的改變,任你千變萬化,我有一定之規。你不高興是嗎?那是你的事!你想給我氣受嗎?門兒都沒有。你想“炒”我?哼!我先“炒”你!有人在背後說阿阮是“滾刀肉”,切不斷、嚼不爛。阿阮聽見後正色說道:這根本就是用詞不當!我這叫堅韌!懂嗎?堅韌!
  辭職的阿阮大搖大擺地出了超市的大門,頗有一股揚眉吐氣的感覺。
  就這樣閑逛到傍晚,阿阮有些惦記老阿皮可能餓了,遂轉身回家。當他來到法拉盛文教中心的轉角處,看見一個中年黑人不顧紅燈正亮著,一步三搖地穿過凱西娜大道時,忽然摔倒在大道當中,過路的汽車紛紛繞道並按著尖利的喇叭聲呼嘯而過,從無見義勇為機會的阿阮忽然生出一陣熱血湧向頭麵的感覺,情急之下,一邊揮舞著雙手示意車輛慢行,一邊大步流星地衝了過去。
  這是一個醉醺醺的中年黑人,口中流著涎,趴在地上獰笑著還念念有詞,阿阮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拉到路邊,他卻忽然站了起來,指著阿阮用英語大罵,當然,除了能聽懂Fuck you外,其他都是憑他惡狠狠的表情猜測的。好像阿阮是他尋覓已久的仇人一樣。正當阿阮有些張惶不知所措時,那個醉鬼抬手將手中裝有東西的塑料袋朝阿阮砸過來。俗話說,泥人還有個土性,仗著周圍看熱鬧的多是亞裔麵孔,阿阮當即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抬手接過醉鬼扔來的塑料袋,正準備扔回去,誰知醉鬼也是紙老虎,他竟然抱頭鼠竄,落荒而逃。
  氣呼呼的阿阮抬腿就追,直追了兩個街口,醉鬼早已逃得不見蹤影。自認晦氣的阿阮停住腳步,仍用那不大不小的聲調罵了起來:酒鬼……儂有本事勿要逃呀!儂勿要被我捉牢,儂曉得我是啥人哇?我是……陡然間。阿阮發現手裏還抓著那個塑料袋,他氣得將塑料袋正要扔掉時,忽然福至心靈,他看看四下無人,飛快地將塑料袋解開。
  哎呀!媽呀!阿阮的眼珠都要凸出來了。他咬了咬下嘴唇感到生疼,他確定不是做夢,那袋子裏一紮紮的百元美鈔竟在自己手裏捧著。
  這個醉鬼!看你往哪兒跑?等你找回這裏,我非要讓你叫三聲爺爺不可!當然,還有感謝費,否則儂休想讓我還給儂!哎……感謝費要多少合適呢?
  萬一他要叫警察呢?唔……算了,算了,好事做到底,叫我三聲爺爺,再說聲“對不起”就算了。阿阮倚在梧桐樹下四處張望。
  大約等了半個多小時,看見遛狗的婦人們牽著愛犬在眼前來回走過,阿阮開始惦記阿皮了。他忽然覺得,我幹嗎要在這兒等他?是我搶他還是偷他了?瞧他剛才那個凶狠樣子,我幫了他,他還拿鈔票打我,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回到家裏,他首先將房門鎖得緊緊的,再側耳聽聽隔壁鄰居的動靜,確認一切正常後,才將繃緊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一些。
  這可是八萬美金啊!八萬,那是什麽概念?可以買下一家餐館;可以開兩家指甲店;可以買一套一居室;可以買下阿金三分之一的生意,也可以讓自己讀完一個大學,而讀了大學可以找一份很好的工作,而很好的工作自然能掙更多的錢,而錢一多則可以……哎呀 呀,那簡直就是雞生蛋、蛋孵雞的無限繁殖了。阿阮被未來美麗的圖景感染了,他興奮地對阿皮說:儂曉得哇,我們要發達了。如果我成了高貴的主人,儂就是高貴的狗,儂曉得高貴的狗是怎麽回事嗎?唔……當然了……我也不曉得。他學著大人物的慈祥、舒緩的動作,拍了拍傻呆呆地凝視著主人的阿皮的大腦袋,疑惑不解的阿皮隻得搖搖尾巴應付差事,他實在看不出那堆綠色的紙中有什麽好處,既不是有肉的骨頭,也不是美味的狗罐頭,可竟然讓主人半瘋一般捧著它們,阿皮忽然有一種要失寵的擔憂。
  憧憬過後,他又開始為失主擔憂了。萬一那是他買房的頭期款呢?萬一那是他孩子的學費甚至他母親的手術費呢?再萬一,那是他偷來的、搶來的、販賣毒品得來的,那豈不是贓款嗎?哎呀呀……這可怎麽辦哪?
  阿阮心虛地瞅了瞅那房門不知是否關好,然後飛快地將塑料袋放在床底下。當他拽平了壓皺的床單,打開電視機後,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靜,阿阮鬆了一口氣,大馬金刀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是否先把錢存銀行去?嗯……可能有問題。聽說存現金達到一萬元就要填申報表報聯邦政府備案,以防黑道洗錢或是非法交易什麽的。但如果分散了存呢?唔……也不行,美國都是電腦聯網,又都是通過社安號管理,開戶時至少需要護照吧,萬一在你的名下發現那麽多個帳戶,每個帳戶都有幾千塊,那還不是欲蓋彌彰、不打自招嗎?一旦查到,你怎麽去解釋啊?
  阿阮很慶幸自己知識淵博,不會貿然去犯這種簡單錯誤。
  但錢肯定不能放在家裏或是每天帶在身上。阿阮眼前浮現岀電視劇裏那些圖財害命的血肉模糊的鏡頭,不禁打了個寒戰。
  上街買菜時他一改以往從不帶墨鏡的習慣,花了五塊錢買了一副太陽眼鏡戴上。每當覺得背後有人跟著,他就會假裝蹲下來係鞋帶或突然回頭,企圖在人群重找出那個跟蹤者,這是他從電影裏學來的反跟蹤術,盡管那還是小時候的事,但他覺得技不壓身,看,這不是用上了嗎?
  幾天下來,阿阮變得憔悴了。他常常自言自語地坐在沙發上,望著黑色塑料袋發呆。阿皮半趴在主人膝下,也一動不動地望著那個黑塑料袋,眼睛閃著憤慨:都是這堆綠紙鬧的!
  窗外傳來消防車的鳴叫聲,這恐怕是在紐約生活的人們聽到最多的也是最司空見慣的公共噪音。猶如驚弓之鳥的阿阮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將臉湊道窗前,目送那呼嘯而過的消防車遠去,這才長長地呼岀一口氣。
  你們不是罵我是“滾刀肉”嗎?他終於開始發怒了!我就是滾刀肉!你們想來抓我嗎?搶我嗎?殺我嗎?來呀!我哪也不去,就在這兒等著!來呀!來呀!!一陣狂叫後,他覺得自己要虛脫了,他無可奈何地趴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星期一上午,滿麵從容的阿阮大開房門,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走了出來,經過反複的思考,他終於想岀了一個權宜之策。
  他今天要去當地的一家頗有公信力的華文報紙打一個失物招領廣告。他連廣告詞也早已盤算妥當:拾到黑色塑料袋一隻,內有錢物若幹,盼失主速聯係。
  連日來的焦慮和反複權衡,阿阮終於想出了這個欲擒故縱的妙計。他認為:黑人看不懂中文,當然不會來領取,再說錢上沒寫名字,你怎麽證明錢是你的呢?而無關的人當然更不會來領。那麽將來若“事”發,我阿阮曾有言在先不是?哪條法律規定我撿來的錢一定要交?交給呢?交給聯邦政府不成?
  阿阮對自己算無遺策的絕頂聰明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認為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自己這一段時間以來的憂慮和煩躁純屬心太軟,有一首歌叫什麽來著?對,就是叫“心太軟”什麽的。我幹嘛要心太軟,別人拐走我老婆,心軟了嗎?別人騙我錢心軟了嗎?連那黑人男孩搶我的錢,還拿塑料袋套住我,差點把我憋死,他們心軟了嗎?
  人善有人欺,馬善有人騎。他又想起一句俗語。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急才,一急就嘩嘩往外冒才氣,他偷偷地笑了起來:自己原來是個既聰明又挺有意思的人。
  麵對報社接洽廣告的工商記者,阿阮以滿臉誠懇的表情,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的來意。工商記者笑了,他說:這位老板很幽默,也很有創意,廣告一出來,對貴店誠實經商的形象很有幫助。來,給您提個建議,您應該把貴店的店名寫在上麵,這對宣傳貴店更有好處。半晌才回過味兒來的阿阮訕笑著連連搖手:啊,不……不是這樣的,我……我是真的撿到一個裝錢的塑料袋,失主還不定怎麽著急呢!……
  哎喲,這不是阿阮兄弟嗎?正當阿阮結結巴巴地對工商記者解釋時,一陣極為熟悉的香風從身後襲來,阿阮急忙回頭,不禁陡然色變:老天,怎麽是這個冤家。
  阿阮兄弟,你讓姐姐找得好苦哇!你現在發達了,錢多得沒地方用,竟然要打廣告作慈善事業呀?來來來,今兒咱們姐弟倆好好親近一下。說罷,濃妝豔抹的阿金作勢來拉阿阮。
  哪裏哪裏……我閑極無聊,隻不過想開個玩笑而已。真的……真的,要不,有空我給你打電話。阿阮趁機想溜。
  嘿……別呀。既然是閑極無聊還急著要走幹啥?約見不如撞見,過來,姐姐有話跟你說。再說你撿到錢,你怎麽就能肯定我沒丟錢呢?我把你都弄丟了!來來來,先讓姐姐認領一下。說罷一陣咯咯地大笑。
  罷罷罷,真是老天滅我!阿阮心裏已完全放棄了這條錦囊妙計。這簡直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呀!他心裏喪氣到了極點。
  好一陣糾纏後,阿阮賭咒發誓本周末一定去看她才算脫身。
  憑著對阿金的了解,阿阮又陷入了惶然的擔憂之中。
  這阿金是何等樣人?混跡於唐人街幾十年,黑白道路路爛熟,否則,憑她一個婦道人家在那種幫派林立之地做生意,光交“保護費”就能讓你賠個傾家蕩產。自己既不是她的親戚,也不是心甘情願做她性遊戲的玩伴,憑什麽她會幫自己?俗話說:見者有份。按所謂“道”上的規矩,至少該孝敬她一份,到那時,你說你撿到八萬元,分給她一半,你怎能證明你不是撿到十八萬,二十萬甚至說八十萬呢?一旦惹上黑道,硬說我撿到了八十萬,讓我分出四十萬來,否則,就……想到這裏,阿阮眼前出現一群戴著墨鏡、穿著黑衣的打手環伺在周圍獰笑的場麵,
  啊呀,我命休矣!阿阮嚇得緊閉雙眼,心底下直冒涼氣。
  怎麽辦?怎麽辦?阿金約我最晚在周末必須去見她,肯定不僅僅是陪她做性遊戲,臨分手時她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還在自己手臂上捏了一下,那豈會沒有用意?現在離本周末還有幾天啊?
  心裏一急,便意就來。他快步竄進了廁所。誰知坐了好一會兒,又排不出來。歎了一口氣,他很不情願地起身回到房裏。
  星期四早晨,天陰下雨。紐約今年夏天剛開始就不熱,幾場雨一下,把個氣候弄得春不春,夏不夏的。
  從周一在報社碰見阿金起已經三天了,精神倍受蹂躪的阿阮瘦了。然而,麵容雖然憔悴,表情卻顯得堅毅。
  冒著蒙蒙細雨,撐著小傘的阿阮在緬街上邁著凝重的步子旁若無人地行進。
  在一家著名的慈善機構,一位和藹的中年婦女接待了阿阮。聽說要捐款,阿阮獲得了倍受敬重的接待,一番攀談之後,笑容可掬的婦女拿出表格,準備幫阿阮辦理捐款手續,並提出先將阿阮的紐約ID和社安卡拿去複印。
  阿阮有些坐不住了。
  天要滅你,你怎能逃得過去呢?!阿阮真的絕望了。七年了,阿阮既沒ID,更沒社安卡。可自從911恐怖襲擊事件發生之後,國內反恐警報聲聲告急,對非法居留人士甚至合法居留的外籍人士審查和管理日漸嚴格。尋常人避之還唯恐不及,如今自己竟然自報家門,送肉上砧,愚昧呀愚昧!他慶幸自己靈智未泯,緊急刹車還來得及。
  啊……是這樣,我今日什麽也沒帶,我回去準備一下,改日和錢一起帶過來可以嗎?話未說完,阿阮早已起身,一邊幹笑著一邊退至門口,然後略顯慌張地轉身下樓。
  哎,先生……中年婦女急忙叫他。
  什麽?你……你想幹什麽?阿阮真的慌了。
  啊,電梯在這邊,噢,還有您的傘。中年婦女有些疑惑不解地將傘遞上。阿阮接過傘趕緊下樓。腋下的冷汗令他感到十分不適。
  他已記不清自己是怎麽回到家裏。他擔心被人跟蹤,從那慈善機構出門後,故意在外麵繞了好幾個街口,腳下的皮鞋被灌滿了雨水。回家後,胃部開始痙攣抽痛,他這才想起早晨沒吃早飯。
  無精打采的阿皮眼巴巴地望著神情落寞的主人,有氣無力地搖著尾巴。它也餓了,這些天來眼見主人天天失魂落魄的樣子,它開始為自己的前途擔心起來,萬一哪天主人帶著床底下那堆心肝寶貝的綠紙走了,把自己撂下了可怎麽辦哪?老了,老了,還鬧個無家可歸。它朝床底下那個黑塑料袋忿忿不平地瞪了一眼,然後百無聊賴地蜷伏在主人的腳下閉目養神。
  後天是星期六,阿金還等著那天見麵呢。阿阮覺得事不宜遲,必須在星期六之前把事情搞掂。明天是星期五,生死在此一搏了!阿阮咬著牙對自己說。
  當天晚上,阿阮給自己和阿皮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人狗大嚼一通,直吃得肚子飽漲,餐桌上下一片狼藉。
  星期五一大早,阿阮迫不及待地給電召車公司打電話,約15分鍾後,一輛林肯電召車開到樓下。
  從家裏走到警局實際上隻需20多分鍾而已,叫個車主要是為了安全,黑道的人什麽都幹得出來,小心撐得萬年船嘛。阿阮覺得自己雖然一退再退,但退而不亂,思維還是蠻縝密的。我要事事處處想在前頭也趕在前頭,讓你們無處下手。
  當阿阮跨上警局大門的台階時,他感到幾分悲壯,同時也認為這是唯一明智之舉。瞧,這不是安全了嗎?
  在中文翻譯的幫助下,阿阮一口氣將自己所有的擔憂說了出來。
  待警官做完了筆錄後問阿阮錢在哪裏,阿阮說在家裏,隨後要求警察一塊兒去取錢。頭一回坐在美國的警車裏,卻不是作為嫌犯,唔,阿阮忽然覺得還挺有趣,甚至還有幾分威風。
  那些黑道的人躲到哪去了?你們來看看,阿阮我和警察們殺回來了!他一邊給警察指路一邊思忖到。
  進家門後,阿皮對警察們不太客氣,憤怒地狂吠一陣,直到阿阮將它喝止。好在美國警察見慣了狗仗人勢的寵物發飆,也就不以為杵。
  阿阮彎腰鑽進床底下,兩位警察作勢分站兩邊,手摸槍柄,並互相遞了個眼神。
  須臾,阿阮拿著塑料袋爬了出來。他站起身,將塑料袋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兩位警察湊過去,彎腰查看那包東西。然而卻倏地同時捂住鼻子,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一步。阿阮大為詫異:怎麽了?難道美元變磚頭了?!
  他挺身上前,扒開袋子一看,一股刺鼻的臊臭撲麵而來。更讓他大驚失色的是,那些被狗尿浸透的綠紙變成了淺黃色,而沒有沾上狗尿的幹燥部位仍然與正常美鈔無異。
  這是怎麽回事?阿阮腦子裏一片迷惘。他下意識地抓起一隻拖鞋狠狠地向阿皮擲去,負痛的阿皮鑽入床底下發出“嗚嗚嗚”的哀嚎。
  Stop Sir!警察厲聲喝道。在美國警察麵前打寵物,那簡直就是犯法。一位警察當即嚴肅說了一大串阿阮聽不懂的話,大約是寵物獲得保護的相關權利吧。
  阿阮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做錯了,但那警察仍不罷休,還掏岀手銬把阿阮銬上,並示意他不許反抗。阿阮大叫冤枉:我隻是打了它一拖鞋,然後就住手了。再說,誰讓它幹了壞事呢!
  然而,到警局後,警局翻譯告訴他:不是你打狗的事了,你的問題很嚴重,警察現在懷疑你私藏假鈔。
  什麽?什麽?什麽?阿阮瞪著眼睛,滿臉驚愕的問道:你說那是假鈔?那八萬塊美金都是假鈔?!
  不是我說那是假鈔,你沒看見嗎?真鈔弄濕了會掉顏色嗎?翻譯反詰道:你現在要接受訊問,你可以配合,也可以保持沉默,因為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成為指證你犯罪的證詞!
  嗚呼!阿阮絕望的抱著頭蹲在了地上。
  什麽酒鬼丟了錢在著急?什麽黑道圖財害命?什麽阿金的眼神意味深長?更可笑的是那失物招領的廣告,還有慈善機構的捐款!甚至還有用八萬美金買店、買生意、讀書然後掙大錢,再然後雞生蛋、蛋孵雞……嘖嘖嘖,原來全是自己在折磨自己。
  哈哈哈……阿阮抱著腦袋開始笑了,而且是大笑!
  翻譯大聲喝止他:請保持安靜!怎麽了?我不可以笑?笑會成為呈堂證供嗎?笑是不是我的人權?你們想剝奪我的人權嗎!阿阮發怒了。
  翻譯麵無表情地將這些話都翻譯出來,書記員飛快地用專用打字機記錄下來,其中當然包括阿阮的大笑在內。
  打指模和照相時,阿阮覺得挺有趣,原來和電影裏是一樣的啊。阿阮忖道。
  被送到法院的看守所之後,阿阮心安理得地吃飽肚子,然後倒在一張放在地上的髒兮兮的床墊上大睡了一覺。睡前他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個絕妙的想法:將來回國要寫一本書,書名就叫“我在美國的監獄裏”。他要讓那些成天采風體驗生活的作家慚愧死-這樣的生活素材你們有嗎?
  出庭時,阿阮習慣地昂著腦袋高視闊步,他覺得自己有些大義凜然的氣概。衣冠楚楚的政府公派律師,出庭之前曾與阿阮仔細地交談過一陣,並反複叮囑他不可隨便多說話。經過一番交涉後,阿阮竟然被當庭釋放。但仍被法庭告知雖釋放,卻必須隨時配合警方的調查。站立在嫌犯席的阿阮從頭至尾除了被問及姓名地址,都沒撈著說句話。
  越來越恢複信心的阿阮心中冷笑,簡直是一場鬧劇。有本事你去抓真正的罪犯呀。當法庭翻譯告訴他,法官判他無罪時,他冷笑著搖搖頭,然後,大聲地打了一個飽嗝,眾人愕然地都望著他,他不慌不忙地說了一句:Excuse me。然後若無其事地轉身走了。眾人麵麵相覷?
  外麵的天很藍,空氣也比往日要新鮮。阿阮忽然產生出一陣突如其來的便意,他後悔沒在看守所的廁所裏解決掉。是什麽事讓自己著急呢?噢,想起來了,老阿皮還在家餓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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