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芒鞋兒: 關於人性的斷想

(2004-12-13 08:26:35) 下一個

關於人性的斷想

芒鞋兒

 

人性是善是惡?這個問題常常讓我弄得我顛三倒四,糊裏糊塗,最後不了了之。
對於人性的最初的思考,源自於我的母親。

我幼年乃至青少年時最大的敵人是我的母親,我記得她嗜錢如命,常常嗬斥打罵我。
我童年被放在蘇北奶奶家,回到上海時,一口蘇北音常常引起她的嘲笑和厭惡。我記得那軍人的外公凶惡的樣子,而母親卻從不護我,卻附和著外公一味說我壞。學校裏常常有命題作文,而關於母親的命題最多,這讓我萬分煩惱,而我善於編造,我編造了一個慈母的形象,一個有著事業心,外剛而內柔的母親。都因我編造得過好,母親的形象於是在老師,學校中居然有了名,而母親也居然到學校的時候把胸脯挺得高高,仿佛是我的劇中人。一旁的我卻被自己肉麻的詞句弄得抬不起頭來。

入了中學後,我憤然要掀開這樣的假麵具。而那些惡毒的詞句在老師和母親等眾人同心協力的指責和唾罵下終於投向廢紙簍壽終正寢。於是我不再寫任何關於母親的話題,無論好壞。因我當時作文不錯,屢屢被作為範文,也時有在少年雜誌上發表之意外,於是也沾了些“恃才放曠”的文人脾氣,對於限題作文之題,不屑一顧,自命題自作文,而老師也不管不顧,由我任性,於是,關於母親的話題,終於不再被觸及。
我甚至曾經幻想母親是我的後母,而我的親生母親因了某種不得已的原因,舍我而去。中學裏,父親的一莊似有似無的風流韻事差點就讓我關於親生母親的幻想有了個著落,而這更加加深了和母親間的芥蒂。幾乎就是仇人了。

高考我去了外地的大學,在那些瘋狂想留在上海的學子中,我象一個異類。每半年我回一趟家,在外的日子裏,想起得隻是父親的音容笑貌。每次返校前,於母親那裏討要下個學期的生活費是最痛苦的事情。必須得作出百般的笑顏,討好的姿態。而母親愈發的傲慢,“到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叫我媽。都是在利用我。”討得錢後,直到出門前,母親必是千叮萬囑,錢要放好,不要丟了,你到底到底放好了沒有?你若是不聽話,那錢還是要收回來,等等等等。而我並不以為她是擔心我,隻是在提醒我她給了我這麽這麽多錢,不要忘了。

母親還有種特別的才能,就是向周圍的人講述她的母愛,講述女兒的不懂事,偏激。她恰到好處的承認自己的錯誤,說自己脾氣太急,常常適得其反,得不到女兒的理解。
我曾經想了很多辦法想要向周圍人證實真實的她,可是後來發現人們需要的其實並不是真相。沒有人會真的在乎我有一個好的還是不好的母親。別人家的事情,如果管了,反而是“濕手沾麵粉”。我於是放棄了這樣的努力,學會了得過且過。反正能有口飯吃就行,父母之於孩子,說到底這也是最基本的了。

畢業之後,我進了家小公司,工資偏低,父親心疼我,叫我每個周末回家吃飯,補充營養。而母親一直在催我上繳飯錢。終於在連續加了幾個星期的班,完成了一個項目之後,我拿到了第一筆獎金,八百元。我把厚厚的信封擲在桌上(當時的我認為很厚罷了),輕蔑地看著母親眼神的一絲哆嗦,我真的希望我砸下去的是八千,不是八百。我真的希望看到這信封能砸出她眼神中的柔和。她在推讓了一番之後收下了,姐姐說我太傻,其實每個禮拜的飯錢交一點賴一點,不會多過八百,我想說我要的東西無論有幾個八百元也不會有,此生不會有,我沒有說。

父親總是否定我關於母親的邪惡的想法,我的朋友也不相信我對於母親的敘述,認為那是青少年時期的逆反心理。而我被歸為成熟較晚,反抗期比較長的那類。
因我崇拜父親也相信父親,於是就又有些糊塗,而我的關於人性的想法,始終沒有結論。我想取決於錢吧。有了錢,至少可以使周圍的人看起來善良些。

成家後,去過丈夫家一次,一個北方的小鎮。從婆婆那審視、猜測的眼光中,我終於放棄了關於母親的最後一點幻想。雖然丈夫曾經拍著胸脯說過要補償我的母愛。母愛這個東西說到底是私有財產,沒有可以共享的餘地。婆婆的深厚的母愛隻於丈夫,於我是無份。

明白了這個,我居然快樂而開朗了。人有悲傷痛苦,隻因為是心中總是有期盼,有渴望。無欲則剛,得不到的不再於強求,我專注於自己的生活了。

產下女兒後,我實在遏製不住自己工作的願望,雖然百般許願,要做個完美的母親,終於還是將她送到了父母身邊。因母親總是說喜歡男孩,而她最不甘心的就是這輩子沒有男孩子,當我把女兒送去時,心裏頗為惴惴。奇怪的是,女兒受極了寵愛,不知道是母親因為年齡的關係變得溫柔了,還是女兒的乖巧伶俐終於改變了她。

前一段時間,兩老帶了女兒來日和我們住了一段時間,甚是愉快。母親每日都在鍋台邊為我們變著花樣作可口的飯食。在休息日我和女兒玩耍,給她講故事,作算術,象許多國內的年輕母親一樣。母親為我整理房間料理家務,這在以前真的難以想象。而我終於可以在同事麵前伸個懶腰,很自然地做出令人豔羨的慵懶樣子,說我母親來了,下了班直接回家,不和你們喝酒去了。母親也甚為喜歡日本,這裏的寧靜、清潔、與世無爭的生活給了我們內心需要的港灣。我和母親一起出去購物,做飯,也自然地交談。談談衣服、化妝、育兒、料理。。。我們原來有很多話題。

關於母親的過去,我從父親那裏聽說過。大約是他們在大學裏極為單純地戀愛,並結婚。然而母親帶父親回家時,父親的貧窮卻受到了當時頗為富裕的母親的家人的嘲笑。連帶母親也象被剔出了那個遊戲圈子。母親婚後漸漸看不慣父親,嘲笑挖苦他的出身。而從小被寄放在蘇北的我也一度成了她的出氣對象。我幼年時常常是沐浴在父母的爭吵中。而我結婚前,母親反對我們的婚姻,也常常說:“要記住門當戶對呀,否則要後悔的。”
對於母親而言,被家人排斥中傷是致命的傷痕,這種傷痕一直擴展延續下來,延續到了我的人生的一部分。人性沒有善惡之分,隻有強弱之別。(這是我自己純出自於經驗的胡亂總結)。母親的內心,有著對於親情的渴望,而這份渴望終於隻是鏡花水月,我仿佛能夠體會到那時母親心裏的空落虛飄和迷惘。她一直是個迷路的孩子,找不到母親和家。她和她的女兒,隔著層層的厚紗,彼此無法觸及。
可是母親,我抓住了你的手,不會放開,我會給你一份安全的感覺。

而我的女兒,我不會再讓她付出這樣大的艱辛去尋找母愛。

 

(From 紅牆論談)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