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吳越: 最寒冷的冬天是舊金山的夏季(原創小說)

(2004-11-24 12:38:19) 下一個
最寒冷的冬天是舊金山的夏季(原創小說) 作者: 吳越 這是一個關於成長的故事。 三個女孩子在二十一歲時結伴來到美國。在她們無限憧憬的前途中,會經曆什麽樣的喜怒哀樂?在這個有點誇張的國度裏,又會走過怎樣的起起落落? 這更是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 鄭瀅說,假如世界末日來臨,她會選擇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去死,因為她害怕那個說好和她一起死的男人在最後一刻扔下她去逃命。 張其馨相信,如果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不要說去美國,就是去天堂,也沒有什麽意義。 關璐並不太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麽來美國,她隻是隱隱約約覺得,在這個異國他鄉的某個角落,應該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一份幸福。 或許,就算到了海角天涯,女人還是一樣會被愛情放逐。我們都曾經在愛情中虛度光陰,而回首望去,那些浪擲的青春,竟然是如此的無怨無悔。 一 1997年7月1日,一個特殊的日子。那一天,香港回歸中國。也是同一天,我踏上了去美國留學的飛機。 一起去的有我大學裏的死黨鄭瀅和張其馨。我們三個是同班同學,從一年級到四年級,幾乎可以說是形影不離。在報學校的時候,我和鄭瀅同一天收到了新墨西哥州立大學的錄取和獎學金通知書。張其馨的成績比我們兩個要好,她同時被三所學校錄取,毫不猶豫的決定去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投奔早她一年就去了美國的男朋友。 我和鄭瀅為其馨惋惜,因為她其實也拿到了亞利桑那大學化學係的全額獎學金。亞利桑那大學和亞利桑那州立大學,聽起來好像差不多,後者在美國大學排行榜上卻整整少了兩顆星。 其馨一點都不後悔,“要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去美國、甚至去天堂,又有什麽意義呢?” 她一本正經的說。 我和鄭瀅對看一眼 --既然她把天;堂都抬出來了,我們也無話可說。私下裏,我對鄭瀅說,“假如是我,就不會這樣做。” 她扁扁嘴,煞有介事,“女人啊,注定了是要為愛情犧牲的。看見了吧?” 不管怎麽說,我們當時的心情都是愉快得幾乎要飛上天去。我和鄭瀅要趕到學校去上夏季學期,其馨雖然是秋季開學,卻早已飽受相思之苦,從拿到簽證的那一刻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過太平洋。於是我們決定盡早動身。鄭瀅提議在校園的BBS 上登個貼,看有沒有人可以一路同行。她說,“多認識些校友,不好嗎?” 我們都清楚,她不過是想借機會結交幾個男生、看看有沒有發展的潛力而已。 帖子登了出去幾天,可能是我們定的出發時間太早,隻有工學院的兩個學生回複了。那個女生長得秀氣,戴副無邊眼鏡,聲音細細的,說出話來卻嚇了我們一跳 -- 她就是那ඤGRE考了滿分,早早被史丹福大學錄取的大才女許文磊。那個男生叫蔣宜嘉,斯文儒雅,去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讀計算機工程。萬分可惜的是,他們已經配成了一對。鄭瀅有點懊惱,“招來這兩個人一起走,除了讓我們自卑,一點好處也沒有。” “誰讓你自己沒寫‘謝絕已有女朋友的男生’ ?” 我打趣她。 她突然之間又恢複了信心,“不要緊,人家結了婚的都可以離,女朋友算什麽?” “喂,你不會想做第三者吧?” “嗤,關璐,你別搞錯了,他們又沒有結婚,怎麽稱得上第三者呢?我可以和那個女人公平競爭啊,看看誰笑到最後。你仔細看看,她跟我是一個重量級的?” 我不由開始同情那個莫名其妙的把自己的愛情送到虎口上來的女才子。因為鄭瀅長得很漂亮,更加重要的是,她有一股不達目的死不罷休的勁頭。一個男人,就算可以抵擋她的美貌,也未必抵擋得住她的固執和霸道。 二 第二天,有一個生物係的男生和我們聯係,說他和一個同學也準備近期到美國去。他叫杜政平,去德克薩斯大學奧斯丁分校讀書。 我們約了他到學校旁邊的小吃店見麵。一見麵,我才想起來,原來我們以前見過麵。那是大四上學期上基礎日語選修課的時候,有一次,他正好坐在我旁邊,那天,老師把生詞寫在黑板上,大家都在台下抄,我旁邊那個人還一邊抄一邊認認真真的把詞念出來。那本來無可厚非,問題出在他自作聰明的用中文去念日語裏的漢字。所以,當抄到“大變”(日語裏“很不容易”的意思)這個詞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念“大便”,聲音嘹亮,半個課堂的人都笑了。我斜眼看看他的本子,上麵寫著“杜政平”。原來是他。當時以為那個人一定聰明不到哪裏去,沒想到居然還能考上那麽好的學校。大概勤能補拙。 “好學校啊。” 鄭瀅已經一眼看上了蔣宜嘉,所以對杜政平隻是禮貌的敷衍一下。 “我們以前一起修過日語課,對不對?我想起來了,你叫關璐,化學係的,對不對?有一次上課,你還坐在我旁邊的,對不對?”他一眼認出了我,興致勃勃的伸過手來,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連珠炮一樣三個問題飛過來。 “你怎麽知道?”我有點奇怪,因為我當時並沒有告訴他我的名字,我也從來不在筆記本封麵上像小學生一樣寫上自己的名字。 他說,“其實那天我很想問你的名字又不敢,後來就等著老師提問。你知道,那個日語老師喜歡按點名冊上的學號提問,你的學號大概排得很後,所以,一直等到學期結束他才提問到你。” 鄭瀅在旁邊笑了起來,“沒想到你們兩個人這麽有緣分。看來,我這個帖子真是沒有白貼。” 我白她一眼。 我問杜政平他還有一個同學怎麽沒來,他笑笑,“程明浩去做家教了。” “他不是都要出國了嗎?怎麽還去做家教?” 我很驚訝。 “我也不知道。其實,我同他是兩個班的,也不是很熟。我們是這次辦出國才認識的。” 後來,我們七個人一起吃了一頓飯,杜政平的爸爸請客,就在他們家自己開的餐館裏。 杜政平的爸爸長著一副紮紮實實的老板相,把白酒當開水一樣喝,三杯過後就滔滔不絕。他說,“同學們,別看我開餐館,通常情況下,我是不喝酒的。可是,今天,我要破個例!為什麽?因為我兒子這次可真是的的呱呱放了個衛星給我看!我們杜家三房合一子,這小子出生的時候,我舅公就說他命裏有文曲星,我不相信,還說我們杜家幾代沒出過一個讀書人,哪裏來的文曲星。沒想到,這小子後來還真的就考上了大學,考上大學不說,現在居然要放洋去了。來,同學們,賞個臉,幹一杯! ” 杜政平的臉紅到脖子跟,我們使勁的憋著笑,以免嘴裏的啤酒噴出來。 三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程明浩。 他的個子比杜政平還要高,總有差不多一米八五,可是身材卻整整瘦了一圈。我想,假如他們兩個人一起背著陽光,再讓他站在杜政平的前麵,那麽他大概隻可能在地上投下三分之一個腦袋的影子,其餘的統統被遮掉了。可是,他卻有一張圓圓的臉,五官清秀,微厚的嘴唇在抿緊時顯得有點倔強。不知為什麽,他的臉相,讓我想起一隻憨厚的小熊。 介紹我們認識的時候,一米五八的我仰起頭看他,竟然想到了“瞻仰”那個詞。我想他當時八成會聯想起另外一個詞 -- “鳥瞰” 。 他穿了黑色的真維斯T恤,卡其布褲子,腳上卻是一雙樣式非常落伍的咖啡色塑膠涼鞋。我可以對天發誓上一次看見這種涼鞋起碼是十年以前。不過,這雙鞋子雖然舊,但卻擦得幹幹淨淨,襪子也是新的咖啡色尼龍絲襪。 看一個男人,我第一眼會看他的腳,因為腳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也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境況和品性。 程明浩的腳告訴我,他的家境不會很好,但是,他是個要強的人。 他很禮貌的說,“你好” 。 我也微笑著說,“你好。” 一邊伸出手。 他握住我的手,然後放開。 我發現他和杜政平是很不一樣的人--杜政平會一看見我就熱情洋溢的伸出手來讓我握,而他,會等著我主動把手伸給他。 吃飯的時候,他坐在我右邊,幾乎一句話也沒講,隻是微笑著專心致誌的對付自己盤子裏的菜。 從側麵看過去,他的鼻頭圓圓的。好像哪本相書上說,鼻頭圓的男人敦厚,會對女人好。 程明浩大概也感覺到我在看他,轉過頭來,半揚起一邊的眉毛。 哎呀,我是在想什麽呢?我立刻移開眼光,臉卻一下燙了起來。 我裝出落落大方的樣子問他是去哪個學校的,他告訴我,是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 杜政平隔著程明浩熱情的勸我多吃點菜,還一個勁的往我的碟子裏夾菜,說“等到美國就吃不到了”。我突然很生氣,心想,我吃什麽菜,要你管嗎?我又不是沒長手,不會自己夾。 回到學校後,鄭瀅問我,“你對杜政平這個人印象怎麽樣?” 我笑笑,“我覺得他是個好人,就剛才不是還請我們大家吃了一頓白食嗎?” 其馨以一副過來人的口氣拉腔拉調的說,“完了完了,女孩子要是說哪個男人是‘好人’ ,他就徹徹底底一點戲都沒有了。難為他老爸今天還替兒子做了半天宣傳。” 我們想起杜政平他爸那副洋洋得意的樣子,不由又哈哈大笑起來。 笑完了,鄭瀅一本正經的說,“講正經的,我看得出他很喜歡你。剛才他誰都不管,就是給你一個人夾菜,你還給他臉色看。” 我回她一句,“照你這麽說,他夾來兩筷子菜,我就要投懷送抱?” “不管怎麽樣,這幾天稍微對人家好一點。” “為什麽?” “我和蔣宜嘉商量了一下,決定把給我們七個人訂機票的艱巨任務交給杜政平。他很爽快的答應了,還說他的誰誰誰就在旅行社工作,一定能在最短的時間裏找到最便宜的。” “你和蔣宜嘉?你們什麽時候私下接過頭了?” 我愕然。 “神不知鬼不覺吧,” 鄭瀅驕傲的說,“這,就叫做本事。” 四 我們上飛機的那天,送行的人足足來了有一個連,場麵蔚為壯觀,我們也借機了解了一下各家的父母親朋。 那一對工學院金童玉女的家庭顯然都是知識分子背景,一派儒雅。杜政平的父親就免不了有點暴發戶氣派,不知從哪裏弄來一輛酒紅色的奔馳車威風凜凜的把兒子送來,一出場就鎮住了大家 --至少鎮住了;我媽。從那一刻開始一直到上飛機前的一個多小時裏,我媽的眼睛看他的時間比看我的還多,還一個勁在我耳邊悄悄的問有關他的情況,從年齡到專業,從家世到性格,再到有沒有女朋友,不厭其煩。 當我媽問到他的學校離我的學校有多遠的時候,我終於忍無可忍、繳械投降。我把杜政平叫過來,問他“你知道你的學校離我的學校有多遠嗎” 。 杜政平完全繼承了他父親的“見麵熟”,走上來先甜甜的叫一聲伯母,然後居然一板一眼的說,“這個我在網上已經查過了,從我學校所在的奧斯丁到她學校所在的拉斯克魯斯,總共有六百二十二英裏,折算成公裏的話就是差不多一千零五十公裏。這在美國來說,已經算近的了。我早就學會開車了,打算到了那邊合適的話就早點買車,說不定今年聖誕節就能自己開車過去看看關璐呢 --當然,她要;是願意讓我看的話。” 然後他轉過頭來衝我甜甜的笑。 我目瞪口呆 --為他的老謀神算和厚顏無恥。 我媽顯然對他的答案非常滿意,開始“小杜”來“小杜”去,口口聲聲拜托他照顧我雲雲。臉上擺出的神情,分明已經有幾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 的味道。 杜政平也興高采烈的“伯母” 長“伯母” 短,兩個人談得倒挺投機。 鄭瀅一直很擔心個把她從前的男朋友會不請自來的出現 --大學裏她一;直就是一個眾星拱月的女孩子,四年裏收到的情書加起來放滿了她床頭的一個餅幹盒。但是,自從她下定決心要到美國念書以後,就和從前的男朋友都斷絕了往來,現在她的目標隻限於那些美國大學的準博士、準碩士們,當然,“體健貌端”也是絕對重要的。拿到簽證的那一晚,我們三個跑一家酒吧裏喝啤酒一直喝到淩晨,鄭瀅揚著蓋有簽證的護照醉眼惺忪的說,“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自己去考嗎?去年我媽給我介紹了一個美國什麽大學的博士生,說是嫌在美國的女孩子太開放,要回國找老婆,那人比我大九歲,腦袋上都已經開始禿了。我沒嫌棄他,結果你們猜怎麽樣?他居然還不要我!原來他家裏總共安排了九個女孩子相親,他挑了個更加漂亮的!從那以後,我就發誓一定要考出去,到了美國,自己挑,好好的挑,想嫁什麽樣的人,就嫁什麽樣的人!” 鄭瀅多慮了,她的男朋友一個也沒來。來的,竟然是陳誌驊。 五 陳誌驊是我交往了兩年的男朋友。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並沒有什麽大起大落,分手得也相當平淡 --到了大學四;年級,我打定主意去美國深造,他更加喜歡家裏為他在市財政局裏物色的飯碗。他說“我是家裏的獨生子”;我說“我也是家裏的獨生女啊”。他說“我們兩個人好像很不一樣”,於是,我們說好,假如我的簽證下不來,就接著交往下去;假如我的簽證下來了,就分手。後來,我的簽證辦下來了。 陳誌驊出現在機場的時候,有一個片刻,我以為他會像電視劇裏的男主角那樣請求女主角不要離開,擔心假如他那麽說,我該如何應付。結果他什麽也沒說,就是倒了個別,叫我好好保重,然後,轉身走了。 我望著他的背景舒了口氣。那一刻,我明白,我們愛得不深,一點都不深,以致於他可以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而我也可以氣定神閑的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他來,不過是做一件自己他覺得浪漫的事情。 最熱鬧的,是其馨周圍的那一圈。原來,除去她自己家的人,她男朋友家裏也來了一幫人。她男朋友的父親好像是什麽老幹部,像對著群眾講話一樣的教導我們這七個即將出行的男女孩子“梁園雖好、終非故土”,要我們“懷一顆赤子之心”,“學成歸國、盡忠報國”。還沒等他說完,其馨的媽已經開始嘀咕,“孩子們的事情應該他們自己決定,將來他們看著哪裏適合發展就待在哪裏嘛”。老幹部立刻予以還擊,“今天是什麽日子?香港都回歸祖國了,難道你們就覺得這些孩子應該留在海外嗎?”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在他嘴裏居然融合得天衣無縫,讓大家聽著納悶、卻也想不出該怎麽去駁他。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一對未來的親家對兒女將來的去向看法相左,其馨和她未來的老公將來在這個方麵恐怕要多費點神了。 我一直在尋找程明浩。他直到上機前二十分鍾才出現。竟然沒有一個人來送他。杜政平告訴我,他母親早就去世了,父親又娶了一個太太,後來就移民加拿大了。長期以來,一直是他在照顧年邁的外婆。他脾氣特別倔強,父親寄錢回來,他總是原封不動的退回去。 難怪他會穿一雙“戀曲90 ” 出來之前的涼鞋。難怪他臨出國還要做家教掙錢。 我突然開始同情他,雖然我和他,還並沒有說過幾句話。 有人說,女人要是開始同情一個男人,就已經自覺的把自己置於下風了。她會願意接受他給予的傷害,因為,她覺得那是在分擔他所受到的傷害。 當時的我,根本不可能意識到這一點。 六 我們當中大部分人都是獨生子女,又是第一次去那麽遠的地方,父母免不了千叮嚀萬囑咐,做媽媽的差不多都掉下眼淚來。 最誇張的是杜政平的媽,她是東北人,人高馬大、濃眉大眼,卻倒在兒子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爸勸老婆“兒子長大了總要自己出去闖的嘛,好男兒誌在四方”,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你說得輕鬆,兒子是我身上的一塊肉呀。你倒試試看,”她朝著老公高高挺起的啤酒肚比劃,“噢,從你這裏挖一塊板油下來,扔過太平洋去,看你痛不痛!” 本來以為我媽已經夠肉麻,見了他媽,才知道是小巫見大巫。 托運行李的時候出了一點小小的風波,許文磊和張其馨的箱子被退了回來,說是超重,要麽拿掉點東西,要麽就要論公斤交罰款。其實,每個人的行李都多少超重一些,可是,她們兩個實在有點過分,每個箱子都超重了差不多接近十公斤。 我們手忙腳亂的幫她們把箱子打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張其馨的兩個箱子裏滿滿當當幾乎都是吃的,什麽紅棗冬菇銀耳枸杞海帶紅豆綠豆茶葉話梅肉鬆花生米酶幹菜,光是肉鬆就有五六聽,看得我們大眼瞪小眼。 我叫了起來,“小姐,你這是去讀書還是去開店啊?” 她不好意思的說,“不是我一個人的,有些是我男朋友家裏托我帶去的。我不想拿出來了,交罰款就交罰款好了。” 杜政平說,“可是這麽多吃的,到美國海關不一定都通得過的。與其到時候被扣下來,不如現在自己拿掉點。” 可是她堅持一樣都不許動,乖乖的交了差不多五百塊錢罰款。我們為她的犧牲精神折服。 許文磊的箱子裏另一番風景,打點得好像不是去全球最發達的美國,而是去非洲的坦桑尼亞,全是日常生活用品。隨便翻開一塊毛巾,裏麵竟然包著十幾塊舒膚佳肥皂。 鄭瀅湊到我耳邊輕輕的說,“她是不是覺得美國女人都不洗澡?”她的聲音雖然輕,卻足夠讓大家都聽見。我相信她是故意的。我瞟一眼許文磊,她的臉很紅。 再往下翻,居然是一頂淺藍色的尼龍蚊帳。這次鄭瀅提高了嗓門,“哎呀,許文磊,你怎麽還帶頂蚊帳呢?我問過好幾個學長,都說美國不要太幹淨,根本沒有蚊子的呀! 難怪會超重。” 女才子的臉更加紅,鼻頭上已經冒出汗來。我看一眼蔣宜嘉,他動了動嘴,卻什麽也沒說,隻是幹笑一下。 突然,我的背後傳來一個聲音,“照你這麽說,美國根本沒有蚊子,那英語裏又怎麽會有 mosquito 這個詞呢?” 我們都笑了起來,我回頭一看,程明浩正歪著頭,用一種漫不經心的神情看著鄭瀅。他的臉上掛著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一次,輪到鄭瀅啞口無言。 七 “那個程明浩討厭死了。”在候機室的洗手間裏,鄭瀅板起臉,很不高興的說,“哎,平時看看他死洋怪氣、架子搭足,一句話都不舍得多講,誰知道這種人是要麽不開口、開起口來就讓人家下不來台,我得罪他了嗎? 我看得出來,她今天心情不好。原因有三:一,她媽媽逼著她穿了那件大紅色的襯衣,說要“沾點喜氣、圖個吉利”,她不喜歡那個顏色,說“像鄉下人進城,就差給我頭上再插朵花”,而且最重要的是埋沒了她凸凹有致的身材;二,剛才被程明浩的一句話反駁得無言以對,她覺得在大家麵前丟了麵子;三,她的“老朋友” 來了。 我之所以知道她的“老朋友” 來了,是因為我自己的“老朋友” 也來了。 大概是大學四年裏都住同一間宿舍的上下鋪,我和鄭瀅的月經周期居然一模一樣。有時候,我想,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微妙的原因,兩個性格如此相異的人才一直可以把好朋友做下來。因為我們每個月都在相同的日子裏心煩意亂、情緒低落,以致口角不斷,可是一旦過了那幾天,等心情好起來,我們又有很合理的借口向對方賠禮道歉-- “不要生氣,我不是成心的,老朋友來了嘛” 。 好像現在很多女孩子把月經叫做“生理期”或者學了港台叫“大姨媽”,我總是覺得聽上去不大順,不如“老朋友”來得婉轉親切。有人說現在“三年就是一代”,好像不無道理。回頭看去,一九九七年夏天走出大學校園的女孩子在很多方麵已經很落伍了:我們來“老朋友”的時候一定會帶著不透明的袋子去超市買衛生巾,碰到男生在旁邊排隊付款會臉紅;我們普遍覺得好女孩子不應該染頭發 --最多最多挑;染一點點發梢;我們見了喜歡的男生大多不會有勇氣馬上問“你叫什麽名字”;碰到自己不喜歡的男生追求會惦記著“跟他說清楚,免得浪費人家時間”;我們用筆和筆友寫信;我們收到的情書多是實實在在捧在手上的紙張,不是輕飄飄的電子版;我們迷戀張信哲溫柔綿長、幾近婆婆媽媽的情歌,而且以為愛情真的就是那樣。 於是,我一直沒有來由的相信著,我們這一代女孩子在愛情上更加含蓄而執著,而一旦陷了進去,也比較難以自拔。 我提醒她,“是你自己先讓人家下不了台的呀。許文磊跟我們不熟,又是大才女,臉皮薄,被你那麽說,心裏一定不好受。” “那也輪不到他來打抱不平啊。蔣宜嘉也在旁邊,不是一句話都沒說嗎?” “那是他沒用。自己的女朋友被人家欺負都沒本事保護,算什麽男人?” 鄭瀅突然有點得意的說,“不是他沒用,是他不敢跟我吵。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曾經和他一起吃過一次飯,吃完飯,我們還去看了電影。” 八 雖然我已經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還是吃了一驚,“就你們兩個人?” 她揚起眉毛點點頭。 “他居然去了?” “對啊,男人是很難拒絕女孩子的邀請的 -- 特別是像풯這樣漂亮的女孩子。” “你找的什麽理由約他呢?” “我就跟他說我打算將來轉學到伯克利加大,想先找他問問情況。結果你猜怎麽著,他自己乖乖的把從前搜集的有關伯克利的資料還有他的那些申請材料統統都複印了一份給我作參考。” “你不會是認真的吧?伯克利加大可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別忘了,你的 GRE 比我還低30分呢。” “廢話,當然不會。這隻不過是借口罷了。” 我問她,“他喜歡你嗎?” 她看看我,充滿自信的說,“正在開始,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喜歡。” 我還是覺得她有點像寓言故事裏那個看見天上一隻大雁飛過就琢磨著是該清蒸還是該紅燒的人,“以後你去了新墨西哥,他在加州,隔得這麽遠,還有什麽希望呢?” “這你還不明白?距離產生美啊。大不了,到時候我轉學過去好了啊。很多人都說,一旦到了美國,學上個一兩個學期,找幾個美國教授寫寫推薦信,轉學就很方便了,GRE 分數根本沒有那麽重要。” “就為了他?” “還不夠?找個好男朋友可比找個好學校要難多了。他長得不錯,念書也好,還是學計算機的,將來肯定很有前途。奇怪,以前在學校怎麽就沒注意到他?” “可是,你這不是在奪人所愛嗎?” “愛就是愛,有什麽奪不奪的,他又不是死人,噢,我力氣大一點就搶過來了?也是要憑技巧的。老實說,我要讓他愛上我,也得花一番功夫呢。”鄭瀅振振有辭。一會兒,又說,“關璐,給我一塊衛生巾。” 月經周期和我一樣給鄭瀅帶來了好處,她已經習慣於伸手跟我拿衛生巾。算一算四年以來她揩油我衛生巾的錢,應該早就足夠買一條“佐丹奴” 的牛仔褲了。 我從包裏掏出一塊衛生巾遞給她。她居然還挑剔,“怎麽這麽厚?護舒寶都出絲薄的了,你怎麽不去買?” “你怎麽不去買?” 我覺得好氣,把“你” 字說得重重的。 “唉,剛才我看見許文磊箱子裏的衛生巾竟然還都是“安樂”的呢。我什麽也沒說,已經夠給她麵子了。”鄭瀅顯然已經把女才子當成了情敵。 我忍不住問她,“假如哪一天你看上了我的男朋友,也會這樣來搶嗎?” 她很爽快的說,“不會。你看男人的眼光太差,你以為我會看上你的男朋友?” 我氣結。 “你們兩個累不累,一天到晚講來講去就是男人。” 張其馨一邊在烘幹機上烘手一邊說。 我和鄭瀅不約而同的反問,“除了男人,還有什麽好講的呢?” 九 杜政平通過他一個親戚開的旅行社幫我們買了飛機票,價錢確實比較便宜,可是要在東京轉機,然後飛舊金山。張其馨的男朋友會到舊金山去接她,我、鄭瀅和杜政平然後從舊金山飛到達拉斯,在那裏,他去奧斯丁,我們去拉斯克魯斯。用他爸爸的話說,“合算啊,一張票,可以看四個城市。” 很“湊巧” 的,我的位子和他的排在一起。 上了飛機,我覺得自己應該不再有“對他好一點”的責任,放好手提行李包坐下以後,馬上拿出一盤張信哲的“愛如潮水” 放進隨身聽。 他看見了,興奮的說,“原來你也喜歡張信哲啊!” 我覺得他沒話找話,那幾年,張信哲的歌在校園裏泛濫成災,幾乎沒有哪個女孩子不喜歡他的。 “我也很喜歡他啊!”他擺出一副遇到了知音一樣的表情,“這次我帶了好多張信哲的CD,可惜都放在托運行李箱裏,否則就借給你好了。”然後想起什麽,又畫蛇添足的說,“張信哲的聲線真的很好,不過,我並不是很喜歡他這個人。” “為什麽?” “因為他缺乏陽剛氣啊。真的,我第一次聽‘有一點動心’的時候,整整聽了十幾秒鍾才分辨出哪個是張信哲,哪個是劉嘉玲。” 我不由笑了出來。 “對了,不如你把你學校地址告訴我,我把我帶的那些CD翻錄在磁帶上寄給你好了。”虧他想得出這個理由來要我學校的地址。 我們交換地址。然後,他拿出兩片藥就著礦泉水喝下去,“暈車藥。” “你暈車?” 他點點頭。 “那你還說要開車?” “其實,自己開車的時候,精神集中,是不會暈的。再說,來了美國,學會開車是生存需要,一定要學會。就象某些女孩子,的確不容易追,可是,難道就因為不容易追,就不去追嗎?” 鄭瀅隔著走道笑了起來。我都替他覺得不好意思。 不知是因為剛才在機場和我媽應酬時眉來眼去太起勁了,還是那兩片暈車藥的效力,在東京轉機以後沒多久,杜政平睡著了。 我鬆了口氣,繼續聽我的“愛如潮水”。可是,一隻歌還沒放完,他居然把一個大腦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剃的短短的平頭像刷子一樣刮著我的臉。 鄭瀅說過他故意讓我們兩個的位子排在一起,是因為他希望在途中我睡著可以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萬萬沒有想到,現在,是我反過來做了他的靠枕。 我轉過頭看看他,他睡得很熟。我抖了幾抖肩膀,想把他搖醒,他朦朧著眼靠回自己的椅背上去,可是,不一會兒,又理直氣壯的靠了過來。如此幾次,我幹脆放棄。 兩個多小時以後,杜政平的腦袋越來越沉,我已經不堪重負。這時,正好程明浩走過,我立刻向他示意。他看看杜政平,笑笑,說,“我跟你換好了。” 十 杜政平居然真的一路睡到了舊金山,連吃午飯的時候,我們都推不醒他。實在讓我懷疑他是不是錯把安眠藥當成暈車藥吃了。 直到飛機上的地圖顯示我們已經在美國的西海岸線上,他才抬起頭來,揉揉眼睛,看見旁邊坐著程明浩,問“怎麽是你?” 我聽見程明浩回答,“你還以為是誰?快把頭挪開,你把我的肩膀都快枕塌了。” 他抓抓腦袋,回過頭來,對我笑笑,“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幾個小時候的好朋友偏要拉我出去吃飯,我不肯去,他們就說我不給麵子,沒辦法,隻好去。結果沒想到吃完了又去唱歌,弄到三點多鍾才睡覺。” 然後叫起來,“有沒有吃的?餓死我了。” 正在這時,機長拉成了嗓門說 Welcome to beautiful, beautiful, beautiful San Francisco。我們不約而同的向機窗外麵看去,舊金山,已經在雲端下麵了。 那一天,在清晨的陽光中,舊金山安靜的枕著她綿長的海岸線、碧藍的海灣、還有和水連成一片的天空,帶給我一種奇特的震撼。曾經在電視上很多次看見這個城市,然而,真的親身凝視著她的時候,我依然摒住了呼吸。一個展開了懷抱的城市,這就是我對舊金山的第一印象。 曾經以為,那種感覺源於舊金山是我來美國的第一站;可是,直到現在,走過了美國的許多城市,每一次在舊金山上空盤旋,我依然喜歡凝望這個城市溫柔而深情的線條。隻有舊金山給我這種“展開懷抱” 的感覺。 不知是巧合還是大家都有這種感覺,後來,我們當中大部分人的命運都和舊金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無形中,我們像一群剛剛睜開眼睛的小鴨子,把漂洋過海而來看見的第一個城市當成自己在萬裏他鄉最親近的地方;而舊金山,變成了我們美國夢裏的圖騰。 大家開始唧唧喳喳,紛紛羨慕起那些可以在舊金山讀書的人。 這時,飛機轉了一個彎,擦過一座長長的拉索橋。“看,金門大橋!”張其馨叫起來。我們都湊到窗口去看,所有帶了相機的人都對著它拍照。 程明浩站在我身邊,我可以感到他的呼吸微微的拂動著我的頭發。我突然有點傷感,舊金山是他的目的地,到了舊金山,我們就要告別了。 我對他說,“你真是挑了個好地方來念書。我們去的新墨西哥,據說隻有沙漠和仙人掌。” 他朝我笑笑,“沒關係。以後一定有機會來的。”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緩,讓人聽了心裏舒服。 我也朝他笑笑。不知為什麽,他那句話給我了無限的希望。是啊,我願意相信,以後會有機會來舊金山。 後來,等我真的去了舊金山,才發現原來那天在飛機上看見的根本就不是金門大橋,而是城市另外一側連接舊金山和奧克蘭的海灣大橋。我們隻是對著自己想像中的金門大橋激動不已。 或許,愛情中,也有這樣的時刻。你看見的東西,並不一定就是你想像的。你隻是和自己的假想在戀愛。 十一 快下飛機了,張其馨趁洗手間關閉之前跑去刷牙洗臉,弄得幹幹淨淨的出來,一臉神采飛揚。我和鄭瀅衝著她做鬼臉。 鄭瀅湊到我耳邊輕輕的說,“這是為見麵時熱烈擁抱接吻作準備呢。” 領完行李過海關的時候,其馨的箱子再次被統統打開,杜政平不幸言中,她帶的幾大包牛肉幹全都被扣下了。其馨有點沮喪,“真可惜,他很喜歡吃這種果汁牛肉幹的。” 臨分手時,鄭瀅拿出相機提議大家一起拍張照片留念。 1997年7月1日,在舊金山國際機場美國海關旁邊,我們七個人整整齊齊的站成一排,拍了一張照片。那一年,我們都是二十一歲,“少年心事當擎雲” 的年紀。 程明浩站在我旁邊。他輕輕的說,“早知道杜政平睡覺的時候還會流口水,我就不跟你換位子了。”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 杜政平聽見了他的名字,追問我們在講什麽。我們兩個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說,“沒說你啊。” 我的心裏甜絲絲的,覺得好像我們共同擁有一個小小的、不是秘密的秘密。 美國比中國晚十幾個小時,所以,我們在上海上飛機是7月1日,在舊金山下飛機的時候,也是7月1日。在這當中,時間好像停滯了,我們卻從一個空間來到了另外一個空間。 張其馨看看表,“哎呀,飛機已經晚了一刻鍾,沒想到過海關又花了這麽長時間,他一定等急了。你們一路平安,到了那邊就給我發電子郵件啊。” 鄭瀅白她一眼,“噢喲,人家等一會兒,你就心疼死了。” 我們在那裏分手,我、鄭瀅、杜政平接著轉機去達拉斯;張其馨、程明浩、許文磊和蔣宜嘉走另一條路去機場出口。 我對程明浩說,“希望以後有機會在舊金山見麵。” 他點點頭,“希望。” 我看著他的背影走遠,心裏覺得很失落。我們會有機會在舊金山見麵嗎?假如有,會是什麽時候呢? 我為什麽會期望和他再見麵呢?難道,我已經喜歡上他了嗎?可能嗎? 我不由羨慕起張其馨來,至少她千裏迢迢而來,心裏知道這邊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在等待。 剛才看著她小鳥一樣雀躍的身影,我對鄭瀅說,“我覺得其馨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鄭瀅說,“田振峰能找到這樣的女朋友,他才是世界上最幸運的男人。” 張其馨的男朋友叫田振峰,高我們一級。我們剛進學校的時候,他是係學生會體育部部長兼籃球隊隊長,曾經在校際籃球賽下半場一個人獨進二十八個球扭轉乾坤、使化學係球隊戰勝了死對頭數學係,得了全校冠軍。加上他長得氣宇軒昂,自然成了許多低年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張其馨最終力挫群芳,把田振峰招安在她的石榴裙下,是吃了一番苦的。 十二 一年級的時候,班裏差不多有一半女生暗戀田振峰,其中包括我和張其馨。鄭瀅對他不以為然,因為她一進學校就和法學院辯論隊的三辯、那個據她說從側麵看笑起來有點像周華健、辯論的時候最喜歡說“不是嗎”的男生打得火熱,天天“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連去哪個食堂吃飯都願意和我們辯論一番。她覺得“學生會體育部部長”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的代名詞。 為了多看見他,我們參加了學生會做幹事。每一次籃球隊和人家比賽,我們都很起勁的幫著買飲料、看管衣服,和做啦啦隊。那一段歲月,使我從對籃球一竅不通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球迷。 後來,噩耗傳來,田振峰和我們係那位長得酷似孟庭葦的係花開始談戀愛。暗戀者們或長或短的傷心了一陣 -- 對於我來瞐是一個星期,然後便逐漸康複過來,不再那麽狂熱。畢竟,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我很清楚自己長得不像孟庭葦 -- 她五歲的渇片隻怕都比我好看。 唯一沒有變的,是張其馨。她依然去看他們每一次比賽,執著的站在球場的冷風裏尖著嗓子喊“加油” ,一直喊到回來跟我要“草珊瑚” 吃。 有一次,她看球回來,很難過的樣子。我以為他們輸球了。結果她告訴我,他們贏了,但是那天,係花也去了,而且,就坐在她旁邊。她親眼看著田振峰每投入一個球都會轉過頭來微笑一下,她從來沒見過他這麽多微笑,但那些微笑都不是給她的 -- 平時田振ꅢ連看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她覺得愛情很殘酷。 其馨說,“我真傻”。我心裏想,好像是這樣,但是沒敢說出來。 一轉眼到了二年級,大部分人都有了男朋友,隻有其馨依然迷戀田振峰。我們都覺得她在浪費時間。 二年級下學期,田振峰和係花分手。其馨頓時倍受鼓舞,更加起勁的參加學生會活動,極盡所能要引起他的注意。 後來,田振峰想在係裏組建一個女子籃球隊。平時連跑八百米都視為畏途的其馨竟然去報了名。愛情,足以讓人不自量力。 女子籃球隊第二次訓練,其馨就掛了彩。原因奇特:她被一個籃球砸中手,小拇指骨折,被送去了校醫院。 我趕到校醫院,一眼就看見田振峰坐在其馨旁邊俠骨柔腸的捧著她裹著厚厚白紗布的右手小拇指,像捧了一個燙手山芋一樣吹著。兩個人都深情無比的凝視著對方,一臉甜蜜。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充滿幸福的傷者,替她鬆了口氣,王寶釧終於等到了薛平貴。 兩年、三十七場球賽、一次小拇指骨折之後,其馨“撥得雲開見月明” ,成為田振峰身邊小鳥依人的女朋友、學妹們嫉妒的對象。 十三 我們三年級的時候,田振峰要畢業了,他拿出籃球場上一往無前的勁頭突擊了半年考完托福、GRE,搞定了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的獎學金,讓我們刮目相看。因為當初他光大學英語四級考試就足足考了三次,我們每個人用過的模擬考卷都被他搜羅了去背。 其馨很不舍得他走,幾乎天天跟他泡在一起。那一段時間,我和鄭瀅輪流幫她在大課上簽到。 離別的時刻終於到了。田振峰臨走前一天早上,其馨突然問我們,“你們說,我應不應該跟他做那個?” 我剛問,“哪個?” ,鄭瀅已經斬釘截鐵的說,“你最好不要動那個腦筋。” “可是,”她可憐巴巴的望著我們,“我真的很愛他。” 不錯,斷了一根手指頭才撈來的男朋友,換了我,一定也會很愛。 我說,“我們知道你很愛他,可是,這和做不做那個又有什麽關係呢?” “我怕…他到了那邊會忘記我。”其馨的眼睛腫腫的,我猜,她恐怕為了這個“做不做”的問題昨天一夜沒睡著,“再說,我這輩子,隻有田振峰這麽一個男人了。那,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她大概想把貞操當作一份離別禮物。戀愛中的女人無私起來莫名其妙。 我和鄭瀅都很不認同其馨的想法,我們覺得“既然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又何必操之過急呢?”最後,其馨乾綱獨斷,“我已經決定了。你們不許跟人家講噢。” 我們瞠目結舌。我第一次發現,其馨原來是這麽有主見的一個人。 鄭瀅說,“這個浪漫而愚蠢的家夥,”她不無失落,“我一直以為,我們三個人當中,應該是我先告別處女時代呢。” 結果,那天晚上,田振峰和籃球隊那幫人一起吃飯,喝醉了酒,什麽事也沒發生。 一年以後,我和鄭瀅結伴到了新墨西哥州的拉斯克魯斯。第一天晚上,我們兩個人抱著毯子,頭碰頭的躺在中國學生會幫我們租的公寓空蕩蕩的客廳地毯上,鄭瀅突然問我,“你猜其馨現在正在幹什麽?” 我笑出來,“你這個大流氓。” “我什麽也沒說啊!”她居然做出一臉無辜的樣子。我們兩個色迷迷的笑成一團。 我們三個人當中,其馨當初最不想來美國,她是被田振峰拉來的。鄭瀅最想來美國,因為她覺得好男人都出國了。我介於她們兩個中間,談不上太想或者太不想,隻是隱隱約約的覺得,在這個異國他鄉的某個角落,應該可以找到屬於我的一份幸福。 我和鄭瀅都想錯了。一個星期以後,其馨從鳳凰城打來電話,泣不成聲。原來,世界上最幸運的男人要和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分手。 十四 其馨在電話裏哭了十幾分鍾,才斷斷續續的告訴我們,原來田振峰在美國這一年裏,已經另外有了一個女朋友,是和他跟一個導師的同學。更糟糕的是,他們已經同居了。這次田振峰一把她安置好就跟她攤了牌。 “那他不早說?你可是為了他才去那個地方的呀!”我叫了起來。 “他說怕我受不了打擊。” “噢,他以為現在告訴你,你就不受打擊了嗎?” “那個女人長得根本沒我好看,還戴了副眼鏡!”其馨一再重複這句話,好像問題的症結所在,並不是田振峰移情別戀,而是田振峰居然愛上了一個沒有她好看、還戴眼鏡的女人。 “Son of a bitch!”鄭瀅用她在TSE考試裏得了50分的美國英語字正腔圓的罵起來,“這個王八蛋太不是東西了。他就忘了當初出國的時候他自己是怎麽說的?還有那個不要臉的女人,竟然來勾引人家的男朋友!哼,你就告訴她,要把田振峰搶過去,先敲斷一根手指頭再說!不行,你把他電話號碼給我,既然他拎不清,我現在就打過去幫他把腦子拎拎清!” 以鄭瀅的個性,退回幾百年去絕對是個“俠女十三妹” 的料子,可是,她實在不善於安慰人。 我搶過電話,“其馨,你不要哭。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哭也沒有用啊。再說,這也未必就一定是壞事啊。記不記得我們看過的那部電影‘秋天的童話’?裏麵鍾楚紅也是一到美國就被陳百強甩了,但後來不就碰到周潤發了嗎?呐,陳百強要是不甩掉她,她也就不會有機會跟周潤發談戀愛,對不對?所以說呢,她被陳百強甩掉,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是一件好事,要不然,她就算碰到了周潤發……”好像我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其馨隻是哭的更加厲害。 “他口口聲聲的說,要對那個女人負責。早知道,那個時候我就跟他…… 讓他對我負責好了!” 我們暗暗在心裏慶幸其馨那時沒有幹出什麽浪漫而愚蠢的事情,她卻竟然在後悔。 我還記得田振峰走的那天,我們去機場送他。其馨在他懷裏哭成一個淚人。他信誓旦旦的對她說,“我在美國等你。” 又對我們說,“拜托好好的幫我照顧她,別讓她被人家追走了。” 我們都恪守著諾言,他自己卻食言了。 這一通電話從八點打到十點半,最後,其馨平靜下來,說,“我打算轉學,越快越好。最好就是下個學期。我沒有辦法在這裏麵對他們兩個。” “好啊,那你就轉過來跟我們作伴好了。或者,你可以再試試亞利桑那大學啊,說不定,他們可以幫你保留獎學金。” “我想去舊金山。” 其馨堅定的說。 十五 我們提議其馨和班裏其他同學聯係一下,看有沒有人也在舊金山。那幾年大學畢業生出國的風氣極盛,經常弄得一個畢業班裏出國的人比留在國內的人還多。當時有人評論說中國重點大學的理工科變成了外國大學研究生院的預科,不是開玩笑的。我們幾個第一批出發,僅僅到我們走的時候,就知道班上有不下十五個同學也要來美國。 其馨不願意,她說,“這樣子的話,他們豈不是都知道我失戀了嗎?我不要。” 她是個要麵子的人。 我立刻想起程明浩,說,“程明浩不是在舊金山加大嗎?我們可以去問問他啊。” 其馨說,“算了,跟他又不熟。我自己去申請好了。” 剛掛上電話沒一會兒,鈴聲又響了。是杜政平。他很高興的說,“終於打通了!我從九點半開始撥,每十五分鍾撥一次,居然一直是忙音。你們女生怎麽這麽喜歡煲電話粥?” 然後,他花了二十分鍾告訴我奧斯丁有多熱,又描述了他的居住環境、室友和一天的日程,最後說,“也沒什麽事,就是跟你問個好。” 我聽得有點不耐煩,順口回答他,“我很好。謝謝你。” 他說,“我已經複製了一盤張信哲的‘寬容’ 給你寄了過去,應該過幾天就能收到了。” 放下電話,已經十一點多,但我和鄭瀅還都睡意全無。我打開隨身聽的小喇叭,開始放“愛如潮水”。這是我、鄭瀅和其馨都最喜歡的歌,從前在宿舍裏,我們經常會在晚上熄燈以後一遍又一遍的聽,一直聽到隨身聽沒電為止。 張信哲溫柔而憂鬱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 既然愛了就無怨無悔 再多的苦我也願意背 我的愛如潮水 愛如潮水把我向你推 …… 答應我你從此不在深夜裏買醉 不要輕易嚐試放縱的滋味 你知道這樣會讓我心碎 這是一首傷心的情歌。好像我們喜歡的情歌,十有八九都是傷心的。 鄭瀅看著磁帶盒上的張信哲,說,“其實,張信哲要是稍微粗獷一點,就更加有味道了。” 我笑了,“知道嗎,連杜政平都覺得他娘娘腔呢。” 她轉過頭來,“你好像對杜政平有成見。” “沒有啊。” “你對他很不好。” “我有責任對他好嗎?” “你對他不好,是因為你知道他喜歡你,但你不喜歡他。女人對自己不喜歡卻偏偏喜歡自己的男人是很不留情的。” “他喜歡誰,關我什麽事?” 我突然想起其馨,“你覺得杜政平和其馨會不會般配?” 鄭瀅瞪我一眼,“少無聊。你以為你在賑災嗎?” “沒有啊。我隻是覺得其馨很可憐。她需要一份新的感情。” “那也不應該是杜政平。他現在對你愛如潮水,已經差不多淹沒了整個德克薩斯,要一路淹到新墨西哥來了呢。你想要他中途改道?做夢。” 十六 “可是,我對他真的沒有感覺 -- 一點點都㹓有。我們以前還坐在一起上過選修課,坐了足足兩個鍾頭呢。要有感覺的話,那個時候就應該有了啊,還等到今天?” “笨蛋,感覺是可以培養的呀。我教你,你隻要每天晚上睡覺前對自己默念三遍‘我愛他’ 、‘我愛他’ 、‘我愛他’ ,時間一長,你就會真的愛上他。” 鄭瀅煞有介事的說。 “惡心死了,像念咒一樣。我是不是還要找來個像他的布娃娃天天親幾下?” 我覺得哭笑不得。 鄭瀅卻一本正經,“就算你短時間不會愛上他,至少也要給人家一點希望。否則,他一腔熱情被你這麽一瓢一瓢 --不,是一桶;一桶冷水潑下去,哪一天他灰心失望、另外尋找目標,你就後悔都來不及了。” “我想不出我有什麽理由會後悔。” “可憐,杜政平已經把你寵壞了。”鄭瀅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他錯就錯在一開始就把自己的心攤在手上給你,偏偏你又看不上。他以後日子一定很難過。” “這樣不是很好,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讓他少點痛苦。” “這你就不懂了。愛情,其實有點像討債。你虧欠他的越多,他隻會更加愛你。一直到你欠他欠到破產,那個時候,你再怎麽拉他也拉不回來。所以,我的愛情哲學就是寧可欠很多人的,也不要在一個人那裏欠到破產。反正通常都是男人虧欠女人,所以,偶爾被女人虧欠虧欠也不要緊。” “那蔣宜嘉現在欠你多少?” 我反問她。我知道蔣宜嘉已經給她打過好幾次電話了。 鄭瀅歪起腦袋,“我們現在基本上是禮尚往來,收支相抵,誰也不欠誰。以後,等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我就會開始欠他。” “他真的會為了你同他的女朋友分手?” “你以為我像是那種和人家分男朋友的人嗎?” 我想起其馨,“那你不是和那個搶田振峰的女人一樣了嗎?” 鄭瀅居然理直氣壯的說,“在這個問題上,我和曹操英雄所見略同: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她大概已經忘了自己剛才是怎麽罵人家的。 我的天,我心裏暗想,幸虧我隻是你的“女” 朋友,否則,遲早死得很難看。 第二天上完課後回家後,我從筆記本上翻出程明浩的電子郵件地址,給他發了一個郵件。在郵件裏,我說,我有一個同學可能打算申請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想請他幫忙打聽一下他們學校化學係春季學期入學有沒有拿獎學金的可能性。我很高興其馨的事情給了我這樣一個借口。 結尾時,我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即使我知道他很可能會回我一個電子郵件,我仍然暗地裏希望他會打電話過來。不知為什麽,我很想和他說話。 在按下那個“發送” 鍵的前一秒,我猶豫再三,終於在郵件裏又加上了“P.S. 你好嗎?” 想了想,又改成“P.S. 一切好嗎?” 平時我寫郵件從來不用 “P.S.” ,怕人家覺得我漫不經心;可是現在,我卻希望他覺得我是在漫不經心。 十七 可是,兩天過去,程明浩還是沒有回我的電子郵件,也沒有打電話來。 我和鄭瀅合買了一個錄音機,我們一起聽杜政平寄來的“寬容” 。 鄭瀅聽著聽著笑起來,“他根本就是借這首歌在跟你表白嘛,你聽聽,什麽‘看著明天,告訴我你不會緊張,跟著我,海角和天涯’,還有‘你的寬容,還有我溫柔的包容’,意思不要太明顯,你呢,對他稍微寬容一點,不要橫挑鼻子豎挑眼,那麽,他就會對你很溫柔,很包容。懂不懂啊?” 不知為什麽,杜政平居然把這首歌重複錄了三遍。 他打電話來問磁帶收到了沒有,我問他為什麽“寬容” 錄了三遍。 他說,“因為這首歌好聽啊。我每次聽它,總要聽起碼三遍才會過癮,所以我想你大概應該也是這樣,就順手多錄了兩遍,這樣你就不用倒帶了。” 鄭瀅知道了,說,“哇,他的心有這麽細,此人嫁得。以後他一定會自覺的記得幫你買護舒寶的絲薄衛生巾 -- 不對,美旫好像不流行護舒寶,是那個叫什麽Always的。啊呸呸呸,衛生巾怎麽起這麽個名字,一個月幾天已經夠人受的了,還 Always呢。” 我說,“我才不會要我喜歡的男人幹這種卑躬屈膝的事情呢。” 第三天晚上,九點半,程明浩突然打電話過來。 他說,“前兩天我去聖何西一個親戚家了,所以沒有看見你的電子郵件。” 原來如此。我就把在電子郵件裏麵已經說過的內容大體重複了一遍,除了那個“P.S.” 。 “你那個同學真的想申請我們學校的化學係?” 他問。 我說是啊。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說,“可是,據我所知,我們學校好像沒有化學係。再說,舊金山加大幾乎所有的係科春季學期都不招生。” 是嗎?我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我慶幸自己找到了一個好借口,卻沒有去想一想那個借口究竟成立與否。 “噢,我那個同學目前隻是有這個打算,想了解一下情況。”我慷慨的幫其馨撒了一個謊,“其實你也見過她,她叫張其馨,跟我們一起來的。” “是這樣。” 好像沒有什麽話好說了。於是,我問他,“你們那裏天氣怎麽樣?” 談天氣,總是安全的。 我的印象中,舊金山好像是個四季如春的地方。沒想到,他說,“很冷。” “舊金山會冷嗎?現在才七月份啊。” 我問。 “當然。有太陽的時候當然不算冷,可是,等太陽一下山,風就吹得人直發抖。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最寒冷的冬天是舊金山的夏季’ ?” 我脫口而出,“這句話怎麽那麽悲傷?誰會講這種話?” “猜一猜,是一位著名的美國作家。你有三次機會。” “傑克. 倫敦?” “不對。” “歐. 亨利?” “不對。最後一次了。” “海明威?” “還是不對。” “還能有誰?” “告訴你吧,是馬克. 吐溫說的。” “怎麽可能呢?” 我十分驚訝。 十八 我告訴程明浩,在美國現代作家之中,我一直覺得馬克. 吐溫是最瀟灑而且最有幽默感的,難以想像他會說出這麽悲傷的話來。 “他隻是在陳述一個有關舊金山氣候的事實啊,而且說得很客觀。我並不覺得它悲傷啊。” “假如真是馬克. 吐溫說的,那麽他當時肯定在失戀。” 我說。 “你怎麽知道?” 這回輪到他驚訝。 “憑我的直覺 -- 隻有失戀的人才會這麽去想。” 他在電話那頭笑起來,“你的直覺真有意思。”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問他,“我也來考你一下。在馬克.吐溫出生和去世的那兩個年份中,都出現了一種罕見的自然現象。是什麽?你也有三次機會。” “這麽難?小姐,我連他哪年出生、哪年去世都不知道。” “提醒你一下,馬克. 吐溫出生於1835年,去世於1910年。已經是個很大的提示了。” “地震?” “不對。” “龍卷風?” “不對。我說的是自然現象,不是自然災害。” “我真的猜不出。” 他放棄了。 “什麽東西每隔七十六年在地球上出現一次?” “哈雷慧星?” 他叫了起來。 “看來你還是孺子可教嘛。” “我小學參加過天文興趣小組。一九八六年哈雷慧星回歸的時候,我們學校組織過觀看。” “看見了嗎?” “沒有。大概是我們的器材比較差。你呢?” “那個時候我好像對什麽星星月亮都不感興趣。想想真是有點可惜,一輩子才一次的機會,就這樣錯過了。” “不要緊,再過六十四年,它就又會回來了,到那個時候再看好了。” 他的語調很輕鬆,好像他說的是“再過六十四天” 一樣。 “再過六十四年?我能活到那麽久嗎?” 我笑了起來。 “怎麽不能?那個時候,我們才不過八十六歲嘛。”他話裏的“我們”莫名其妙的給了我一種“地老天荒”的感覺,好像到了八十六歲,我們真的可以一起攜手看哈雷慧星一樣。那句話讓我心裏很溫暖。 第二天,我和鄭瀅一起從學校回家。下午五點鍾,正好是一天裏麵最熱的時候。路上一棵樹也沒有,我們頂著太陽騎自行車,都可以感覺到車胎下麵的柏油馬路粘粘的像嚼了一半的口香糖,一邊還散發出刺鼻的味道。 鄭瀅抱怨,“這個地方看看緯度和中國的青島差不多,怎麽這麽熱?” 我興致勃勃的問她,“八六年你看見哈雷慧星了嗎?就是周期七十六年的那顆慧星?” 她搖搖頭,“沒看見,我也不想看。不過記得那個時候很多人瞎說什麽世界末日可能快到了,我當時正在暗戀我們班班長,就給他寫了封信。那個男生大概從來沒收過情書,少見多怪,竟然去交給老師,後來班主任把我一頓好罵。我的初戀就這麽結束了。” “信裏說什麽?” “說假如世界末日來了,我希望和他死在一起。是不是很幼稚?十幾年前我希望和那個男人死在一起,到現在,卻連他的名字也想不起來了。” 十九 “那如果現在就是世界末日,你會希望和誰一起死?” 我問鄭瀅。 “反正不是你,” 她嘻嘻一笑,“說正經的,假如現在就是世界末日,我希望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死。” “為什麽?” 我覺得意外。 “我怕那個說好要和我一起死的男人在最後一刻扔下我去逃命。與其那樣,不如不要。” 鄭瀅的愛情觀總是快我兩拍 -- 我永遠跟ಃ上。 我寧肯相信會有人真心實意願意和我死在一起。 她開始歎氣,“要是我一直跟著‘亨特’ ,恐怕世界末日真的就快到了。” ‘亨特’是我和鄭瀅給我們係的副係主任起的外號,鄭瀅的助研獎學金就是他給的。當初我們考完GRE,分數都不算太高,於是決定去找學校的教授“套磁” 。所謂“套磁” ,就是和教授私下聯係,看他/她有沒有給獎學金的可能性。 我們上了新墨西哥州立大學化學係的網頁,決定各找一個教授盯著套。聽說“套磁”和開後門一樣,不能花心,要是兩個教授一起套,到頭來會兩頭不著。 鄭瀅一眼相中了係裏的副係主任,因為他看上去非常像我們小時候看過的一部美國警匪片“神探亨特” 裏麵的“亨特” 。她一拍大腿,“酷斃了,我就套他。” 我挑了一個長得有點像湯姆. 漢克斯的教授。湯姆. 漢克斯是我最喜歡的美國男明星,我覺得他看上去比較敦厚。 那天,“亨特”正好在網上,鄭瀅一個電子郵件發過去,他居然十五分鍾之內就回複了。兩個人你來我往,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三封郵件之後,鄭瀅的獎學金已經有眉目了,弄得我非常羨慕。 後來,等我們到係辦公室報到,一個禿頭的胖子迎上來自我介紹,我們才知道原來“亨特” 放在網上的,是他十幾年前的照片。 更加糟糕的是,這位教授在係裏是個大名遠揚的人物,由於兩件事情:一,擅長拉科研基金;二,善於壓榨手下學生的勞動力。他的實驗室門上貼著一張紙“本室所有助研上班時間為上午八點到下午五點半,上課除外”,還叫手下所有的學生把自己的課程時間表都貼在實驗室牆上,以備監督。他本人每天早上八點風雨無阻準時上班查勤 --就算生了病;也會打電話來,哪個偷懶、哪個遲到,一目了然。“亨特”最喜歡說的話是“我們拿了學校的錢,就是要出成果的” 。係裏的中國學生送他一個綽號“美式周扒皮” 。 相比之下,我跟的湯姆. 漢克斯果然比較仁慈,隻是布置一些工作下來,叫我定期完成而已。 鄭瀅堅持了一個多星期,已經怨聲不斷,她覺得自己根本就是被“亨特”誘騙來的,“這種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我真的想轉學了。我要轉到伯克利加大去。” 那天是星期五,晚上十一點半,其馨突然打電話來。她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沮喪,“你們不要驚訝,我剛才幹了一件非常下流的事情。” 二十 我和鄭瀅立刻豎起耳朵。 “我說出來,你們真的不許笑我,”三請四催後,其馨終於一吐其詳,“剛才我坐在床上看書,看著看著突然莫名其妙的開始想不知道這個時候田振峰正在幹什麽。然後我就想他肯定在和那個女人做愛,然後我就越想越生氣,越想越火冒。後來…後來,我給他打電話過去,等那邊剛拿起電話,我就立刻把話筒放下,重複了好幾次。你們說,這算不算是騷擾電話?” “後來怎麽樣?” “後來他們大概就把電話線拔了,隨便我怎麽打,都沒有人接。可是,過了一會兒,田振峰給我打來電話,問我究竟想幹什麽。原來,他的電話上裝了來電顯示。” 其馨痛苦的說,“他問我究竟想幹什麽,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幹什麽! 我覺得自己很下流。” “他還有臉問你想幹什麽?我看他應該先問問他自己幹了什麽! 這種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你還想他做什麽呢?” 鄭瀅叫了起來。 “我是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他,可還是忍不住老會去想,然後想他們一定非常幸福。每次在學校裏看見田振峰,我都像見了鬼一樣,恨不得馬上逃回家,可是逃開以後,又會忍不住去想他。有時候,我簡直懷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我們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勸她。我相信她的腦子沒有問題;她隻是依然愛著那個人。有時候,愛情本身就是一種病。 原來其馨陷得那麽深。我第一次體會到,所謂癡情女子和怨婦之間,不過一線之隔。前者讓男人捧著你的小拇指像撿到了什麽稀世珍寶;後者,不過換來一句“你究竟想要幹什麽” 。 鄭瀅相機裏的膠卷衝印出來了。我看著我們七個人在舊金山機場合拍的那張,忍不住打電話給程明浩問他想不想要一張。我說,“照片上印著1997年7月1日的日期呢,很有紀念意義噢。” 程明浩正在感冒,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像拉風箱。 我覺得有點奇怪,“不是都說中國人到了美國,一般情況下兩年之內都不會感冒的嗎?” 他驚天動地的打了個噴嚏,然後歉意的說,“不好意思。可能因為我的脖子比較長,所以容易感冒。”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理論,“脖子長和感冒有關係嗎?” “我也是聽人家說的,”他一麵吸溜鼻子一麵掙紮著往下講,“反正我好像從小就比較容易感冒。” “那你到了冬天怎麽辦?” “到冬天再說吧。沒來的時候,也沒想到舊金山真的有這麽冷。希望等到那個時候,我已經比較適應這裏的氣候了。” 我掛上電話後,再仔細看那張照片。程明浩的脖子好像確實比較長一些。我想起他說的“脖子長容易感冒” ,不由笑出聲來。 鄭瀅問我“你笑什麽” ,我說,“沒什麽,我隻是覺得我們的樣子好土。” 我的心裏在想,他的長脖子,到了冬天,好像會需要一條圍巾。 二十一 以後的日子大家都過得很充實:鄭瀅天天和蔣宜嘉電話訴衷腸,每天晚上總要霸占電話線起碼半個小時;其馨在一心一意的忙轉學,她打算申請舊金山及附近的四所大學,意誌非常堅定 --“隨便哪個鈄校給我獎學金我都去,總好過天天呆在這個地方活見鬼”;我從係裏一個中國同學的太太那裏借來棒針,把臨出國前我媽給我織的一條毛線褲拆了,開始織一條圍巾。 我織圍巾的技術不算好。記得讀大學時某一年的冬天,突然之間所有的女孩子都開始給男朋友織“溫暖牌”的圍巾,我也湊熱鬧給陳誌驊織過一條。可是我隻會織基本的上下針,圍巾上也沒有什麽花紋,還有點歪歪扭扭的,鄭瀅誠實的說“不要太難看”,其馨的評論是“很樸實”,但那在她的詞匯裏其實相當於“不要太難看”;可就是這樣也差不多要了我兩個多月的功夫,等圍巾織好,冬天也過去了。 那果然是一條“溫暖牌”,陳誌驊為了讓我高興在二十度的室溫下鶴立雞群戴了一天、吸引了無數眼球以後就把它壓到箱子裏了。 第二年冬天,我留心看他會不會拿出來戴,可是他沒有。他在大冬天光著脖子走來走去,也沒有戴那條圍巾。 我問他,“你怎麽不戴去年我送的那條圍巾?” 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哎呀,我都把它給忘了。” 我知道他沒有忘記,他隻是不喜歡。後來,我買了一條那年流行的格子羊毛圍巾送給他作聖誕禮物。 其馨說,“你可以再給他織一條啊,其實不太難的。”其馨很善於織毛線,出國前她曾經給我看過一件她給田振峰織的米色套頭毛衣,上麵織著元寶針,手工很細,比買來的都好。 我說,“算了吧,我知道自己的小腦不夠發達,不想太難為它。” 到現在,我並不相信自己的小腦有了什麽長進,可是,我願意再嚐試一次 -- 為了程明䘣。 雖然還沒有找出一個像樣的理由把圍巾送給他,我依然希望能盡早把它織好,因為舊金山是一個連夏天都會寒冷的地方。 鄭瀅和蔣宜嘉大吵一架,原因是鄭瀅跟他提起自己在亨特手下日子不好過,想要轉學到伯克利加大去,他竟然極力反對,而且一開口就把話說死了 -- “以你的 GRE 分&數,根本不可能在我們學校拿到獎學金” 。 “哇,你真是一隻喜鵲,我都還沒有動手聯係,你就已經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拿到獎學金了’ 。我看,是你不想我去吧?!” 鄭瀅氣乎乎的摔下電話,“什麽東西,根本就是在腳踩兩條船!” 原來,蔣宜嘉一麵和鄭瀅做“好朋友”,一麵又不舍得和女才子分手,用他的話來說,“再給我一點時間”。這回鄭瀅提出轉學,他以為她意在“北伐”,大驚失色之餘自然口不擇言。 搞了半天,這位未來的伯克利計算機係博士好像有點“葉公好龍” 的脾氣。 二十二 我把我們那張合照翻印了寄給程明浩,幾天以後,我打電話去問他有沒有收到。 他的感冒聽上去好了很多。他說,“收到了,拍得很好。謝謝你。” 我說,“好像我們兩個人不應該站在一起拍照,你在旁邊像隻長頸鹿一樣,讓我產生自卑感。你到底有多高?” 他笑了起來,“光腳量一米八三,穿拖鞋一米八四,穿皮鞋一米八五,穿運動鞋一米八六。” 我光腳量是一米五八,如此算來,我們的身高相差二十五厘米。假如我穿上那雙最高的五厘米高跟鞋,而他又正好光著腳,那麽,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可以縮短到二十厘米。可是,他又憑什麽要光著腳呢?他起碼會穿上一雙拖鞋,那麽,我們之間,至少應該有二十一厘米的距離。 有個同學告訴我,那個可以查兩個地方距離的網站叫www.mapquest.com。我上到那個網站,在“地址”那一欄裏打入自己的地址,然後,在“想去的地方” 那一欄裏毫不猶豫的填上了 San Francisco。很快,電腦就顯示出來,拉斯克魯斯和舊金山之間相隔一千零四十點三四英裏。 如果換算成公裏,足足有差不多兩千公裏。看不出來,地圖上顯示的那麽短短一條,居然有如此之遠。 大概,隻有在乎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去在意和那個人之間的距離 -- 包括一切䝝以丈量和無法丈量的距離。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機場,杜政平一口氣說出我們兩個的學校之間相隔六百二十二英裏。原來,他是在乎我的。 在圍巾即將完工的那個星期裏,其馨打電話來說她拿到了舊金山大學春季入學的獎學金。學校雖然並不怎麽樣,她還是覺得挺高興,“春季入學要拿獎學金本來就比較困難,大不了到下個學期再轉學好了。” “不過,舊金山國際機場 -- 就是我們৻美國的時候降落的那個機場是在郊區,到時候恐怕要我自己打的去學校,挺貴的呢。” 我靈機一動,立刻舊話重提,“程明浩不是在舊金山嗎?不如我幫你去問問他到時候方不方便去機場接你。” 我知道其馨臉皮薄,這種求人的事情,能自己不開口樂得不開口。 “唉,其馨啊,順便呢,幫關璐去摸摸人家的底,至少把有沒有女朋友這一條給弄清楚了。”鄭瀅從她房間裏的電話分機裏叫了起來。 “鄭瀅你瞎說八道些什麽呀?” 我的臉騰一下紅了。 “你還不承認?別忘了,我們連月經周期都是一樣的。你什麽時候思春,我有心靈感應。” 我氣急敗壞的放下電話衝到她房間要擰她的嘴。我們在她床上鬧成一團。 鬧完了,鄭瀅一本正經的說,“我還是不喜歡程明浩,不過,他說不定比較適合你。” “為什麽?” “因為他比較死洋怪氣。而你這個人呢,有個非常優秀的品質,叫做‘敬酒不吃吃罰酒’,他越死洋怪氣,你越覺得自己是撿了個寶貝。這就叫做‘一物降一物’ 。明白嗎?” 二十三 “那蔣宜嘉呢,你就覺得他一定適合你嗎?” “目前看來,他是最適合的一個。”鄭瀅一麵扯被我壓皺的領子,一麵輕鬆的說,“我給了他三個月期限,讓他考慮清楚 -- 要是想繼和我交往,就先和許文磊分手。” “目前?那是不是說日後你要是碰到一個更加適合的人,就會把他甩掉?” “當然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那你還要他… 萬一他真和許文磊分了手,你再把他給甩了,不是害得人家兩頭不著嗎?” “那就不關我的事了。愛情本來就是多變的,我和一個人交往,難道就意味著我必須嫁給他嗎?”鄭瀅懶洋洋的一抬眉毛,“要真是那樣的話,我老早已經嫁過不知多少次了。” “你愛他嗎?或者說,你喜歡他嗎?” “廢話,我當然愛他,”鄭瀅做了一個不容置疑的表情,“假如我不愛他,也就根本犯不著那麽生氣,也犯不著逼著他跟許文磊分手。但是,我這一分鍾愛他,未必意味著我下一分鍾還愛他。記得柏拉圖的那個寓言嗎,人生就象撿麥子,你永遠不可能知道自己這一刻撿到的麥子是不是最大的、最好的,可你要是猶豫不決,就可能錯過最大的、最好的那一顆,到頭來追悔莫及。” “所以你的哲學就是帶上一個籃子,不管大小,統統撿起來再說?” 鄭瀅投過來一個“孺子可教”的神情,“人家都說結婚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如果不好好利用這次機會,再後悔就晚了。所以我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那些麥子真可憐。” 我想,鄭瀅上輩子搞不好是秦香蓮或者杜十娘,被男人辜負了,這一世來收債。 杜政平打來電話,劈頭蓋臉的一個問題,“銀灰色和黑色,你比較喜歡哪一種顏色?” 我脫口而出,“當然是銀灰色。銀灰是一種看不厭的顏色。” “除了看不厭,還有什麽別的優點嗎?” “看不厭,難道不就是最大的優點嗎?對了,你問這個幹什麽?” “你以後就知道了。” 他神秘兮兮的掛上電話。 中秋節,中國學生會搞了一個聚餐,聚餐結束後還有一個小型舞會。我和鄭瀅一起去了。鄭瀅穿一件絲質黑色圓領連衣裙,脖子上一條水鑽項鏈,其它一點裝飾品也不用,越發襯出她雪白的皮膚和一張漂亮的臉。這一套行頭,她在大學畢業舞會上穿過,簡簡單單卻豔驚四座,連孟庭葦係花的風頭也被她搶了許多。 “關璐,還要帶什麽東西嗎?” 鄭瀅拎著手袋站在門口光彩照人的問我。 “還有你那個撿麥子的大提籃啊。” 鄭瀅笑得花枝招展,把手袋扔過來打我。 二十四 可惜今天鄭瀅的運氣不太好,她在餐廳門口的磁磚地上狠狠的滑了一下,痛得齜牙咧嘴,雖然並沒有什麽大礙,舞是鐵定跳不成了。 於是我們兩個一起坐在角落裏看電視,一盤接一盤的吃免費供應的巧克力冰淇淋,鄭瀅平均吃三口抱怨一聲“真沒勁”。等我拿了第四盤冰淇淋回來,發現我的位子已經被一個男生占了。那個男生個子很挺拔,卻長了一張斯文秀氣的臉,正在很有指手劃腳和鄭瀅說著什麽。 我和鄭瀅交換了一下眼光,想知道她是希望我去“救駕”呢還是希望我“閃開”;她在百忙之中居然丟過來一個“快滾”的眼神。麥子一出現,我就失去了價值。這個重色輕友的家夥! 我幽怨的一個人吃完了第七盤冰淇淋,正在琢磨回家拉肚子的可能性有幾成以及有沒有必要補兩粒黃連素,鄭瀅搖曳著身子走過來介紹我和那個男生認識,那個男生在旁邊像扶一件宋窯古董花瓶一樣鄭重其事的拿手指托著她的右臂。她絕對在裝模作樣。 “這是關璐,化學係的,是我最好最好的好朋友,”鄭瀅一臉笑容的用英語介紹,“這是Vincent,機電工程係的。” “你好。我的中國名字叫梁文琛,我會講一些中文,其實,你們要是講得慢一點,我也可以聽得懂。”那個男生笑起來,一臉陽光燦爛,一邊費力的用有點生硬的普通話自我介紹。普通話經他的舌頭曲裏拐彎一繞,聽上去有點好笑,就好像白粥稀飯裏澆了一勺奶油。我恍然大悟,難怪他和鄭瀅說話的時候拚命打手勢,活像在演話劇。 梁文琛用他的明黃色福特小跑車送我們回家,很有紳士風度的看著我們進了公寓大門、上了樓梯才把車開走。 鄭瀅往沙發上一倒,把高跟鞋踢到一旁,一邊揉她的痛腳,一邊不無得意的說,“他還叫我們有什麽事情隨時給他打電話呢。” 我瞪她一眼,“那蔣宜嘉還有必要和許文磊分手嗎?” “橋歸橋,路歸路。他究竟和不和許文磊分手,到頭來還要他自己做決定,我又沒有承諾過他什麽。” 電話留言機上的紅燈在亮,鄭瀅隨手把它打開,“大概是杜政平又來報到了吧。” 傳來的居然是許文磊的聲音,留言很短,聲音也還是細細柔柔的,內容卻頗為生猛,“鄭瀅,那隻軟腳蝦歸你了。祝你們幸福。” 我和鄭瀅大眼瞪小眼,一時間摸不著頭腦。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是蔣宜嘉。原來,女才子不知從什麽渠道得知了蔣宜嘉和鄭瀅的關係,搶先他一步,慧劍斬情絲。他這通電話,半是失落,也不無表功的味道。 “文磊其實也是傷了心才會這樣的。”這個剛被甩掉的男人不願意相信自己在人家心目中已經失去魅力,可惜這樣的話隻會讓人反感。 二十五 從表麵上看,鄭瀅已經取得了她想要的勝利。蔣宜嘉主動又提起了轉學的事情,可這次輪到她搭架子了,“我現在心裏有點亂,以後再說吧。” 她掛上電話,我們一起玩味著許文磊的那一句“軟腳蝦”,分析了半天還沒有一個定論,我覺得許文磊是確實傷了心決定退出,鄭瀅卻認為她八成另外找到了男朋友,正好借這個機會踢開蔣宜嘉。她說,“你想,假如你愛一個男人愛得要死,會甘心這樣隨隨便便一句話就把他讓給人家?連張其馨都知道打騷擾電話呢。”唯一的共識是無論從哪一個角度去想,我們從前都小看了女才子,她其實倒是個巾幗英豪,難怪連名字都比蔣宜嘉陽剛幾分。 “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我問鄭瀅。 “還是先觀望一下吧。” 鄭瀅想了想說。 鄭瀅“觀望”的結果是她和梁文琛越來越接近。這幾個星期她已經很少和我一起騎車回家,多半時間都是搭梁文琛的順風車。所謂“順風車”,其實往往梁文琛要在我們的助研辦公室裏等她半天。梁文琛看上去脾氣很好,不管鄭瀅要他等多久,總是安安靜靜的坐在辦公室角落裏的一張轉椅上看自己的專業書,偶爾有人推門進來,他抬頭朝人家微微一笑,然後又接著看他的書。 一個周末,梁文琛在他家裏搞了一個小型聚會,鄭瀅和我都在被邀請之列。要不是親眼看見,我真不敢相信梁家有那麽漂亮的房子。梁文琛的父母都是醫生,早年來美國留學,現在已經成為這個城市華人圈子裏比較出眾的人物,他們禮貌的和我們打了招呼就出去了,把整棟房子留給我們去鬧。 鄭瀅反而矜持起來,不像平常那樣嘰嘰喳喳,隻是姿勢優美的坐在客廳大理石吧台邊一心一意的抿一杯加了檸檬的冰水,臉上卻頗有點女主人的神色。梁文琛一邊招呼著他的同學朋友們,也時不時回過頭去尋找鄭瀅的目光,找到了,兩個人就交換一個會心的微笑。 這一次,在介紹的時候,鄭瀅已經成了梁文琛“最好的朋友”,每一個聽到這個稱謂的人都意味深長的多看她兩眼。雖然仍然是“妾身未分明” ,照這個趨勢,離“女朋友” 應該不會太遠了。 回家以後,鄭瀅才把她的興奮洋溢開來,“今天我才算是見識了什麽叫做生活情調!他們家裏那麽多陶瓷花瓶裏插上幹蘆葦,真的很高明。哎,你上過洗手間沒有?有沒有注意到那些肥皂都做成花朵和貝殼的樣子,可愛得要命!還有,他們家的抽水馬桶都是仿古式樣,要伸手拉了衝水的,太別致了!” “有什麽稀奇,你忘了我們大學宿舍廁所整修之前,不都是手拉衝水的嗎?” “那怎麽可以同日而語!” “怎麽樣?你不會下定了決心要‘嫁入豪門’ 吧?” 二十六 鄭瀅揚起嘴角性感的笑笑,什麽也沒說。幾個星期後,她用實際行動回答了這個問題。 期中考後一個周末的晚上,鄭瀅和梁文琛約會去了,我一個人在家看電視。電話鈴每隔二十分鍾響一次,都是蔣宜嘉打來的,聲音聽上去很焦急。我問他有什麽事情,他不肯講,隻是叫我等鄭瀅一回來就關照她回電。 十一點半,鄭瀅才回來。我立刻叫她給蔣宜嘉打電話,她卻淡淡的說,“這麽晚了,明天再說吧。” “你要是不回電,我擔保他肯定會再打來的。再說,加州不是比我們這裏晚一個小時嗎?” “可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啊。” “說清楚什麽?” “今天下午,我給他發了一個電子郵件,說我對他已經一點感覺都沒有,我們從此不要再聯係了。這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難道有必要再在電話裏重複一遍?” 原來如此。 雖然我對蔣宜嘉當初的腳踏兩條船頗有點反感,可看著他現在落魄到被一個電子郵件踹開,還是不得不生起一點同情。 我對鄭瀅說,“就算你想跟他分手,至少也應該和他好好談一下吧。” “不必了,‘戀愛’ 才是用來‘好好談’ 的,既然已經愛不下去,還談什麽?索性幹脆一點,對大家都好。” 這時,電話鈴又響了,鄭瀅猶豫一下,還是伸手去接了。 蔣宜嘉似乎很激動,他的聲音大到我坐在鄭瀅旁邊半尺開外都能聽見。整通電話差不多都是他在講,最後,他說感恩節要過來親自問個明白。 “哎哎哎,有沒有搞錯,你跑過來做什麽?!” 鄭瀅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對方卻已經把電話掛了。 鄭瀅火冒三丈的對著話筒啐了幾聲,衝回自己房間換衣服去了。 看來,感恩節會有一場好戲可看。 給程明浩的圍巾早已織完,淡淡的銀灰色,很漂亮,一種怎麽看也看不厭的顏色。可我總覺得它還是單調了一些。幾天後,我想出一個辦法,用紅毛線在圍巾的一個角上鉤出一個小小的方形,像一個圖章的樣子,裏麵一個陽文的“關”字。中學的時候曾經附庸風雅學過一陣時間篆刻,沒想到,現在還真的用上了。 那個小小的圖章在銀灰色圍巾上簡直是畫龍點睛,我左右端詳著,心中充滿了成就感。 我把圍巾圍到自己脖子上,繞了兩圈,那個“關”字正好被壓在裏麵貼在肚子上。假如一個人高我二十五厘米,那應該正好差不多在他胸口的地方。圍巾軟軟的,很暖和,稍微有點紮人,也是讓人心裏癢癢的、很舒服的那種。我對自己的才華非常滿意。 第二天,我把圍巾帶到學校的郵局裏寄出。晚上,我給程明浩打電話,拜托他如果方便的話,到時候去機場接一下其馨。 “對了,上次都忘了問你,你買的車什麽顏色?” 他說,“銀灰色。” 我不由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 我說,“那正好是我最最喜歡的顏色。” 二十七 程明浩好像有點不信,“不會吧,我印象中,你們女孩子多半不是喜歡黑就是喜歡白。” “我就是最最喜歡銀灰色。” 我想,等他看到那條圍巾,就會相信了。 他很爽快的答應到時候去機場接其馨。在說了再見以後、掛上電話的前一刹那,我說,“對了,我給你準備了一份新年禮物,今天就寄過去 --謝謝你願意;幫忙。” “給我的?” 他有些驚訝,“是什麽?” “你看見就知道了。” 我匆匆的說了一句“就這樣” 然後馬上掛上電話,不讓他有推讓的機會。 我的心還在突突發跳,腦子裏卻開始想像他展開那條圍巾時的神情。我想,他一定也會為這個巧合微笑,然後把圍巾繞在脖子上,繞了一圈、再一圈,那個小小的“關” 字圖章會正好貼在他的胸口上。 我在日曆上做了一個記號 --過兩個星期;,差不多感恩節左右,他應該就可以收到我的禮物了。 鄭瀅軟硬兼施,最終還是沒有勸住蔣宜嘉,他已經訂了機票,準備趁感恩節來興師問罪。 我一直等著看那場好戲,萬沒想到的是,這場戲的女主角,居然輪到我來唱。 感恩節前兩天,吃晚飯的時候,鄭瀅很鄭重的說,“關璐,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我知道一定沒好事,可是當她說出“幫我接待一下蔣宜嘉” 的時候,我還是差點噴飯,“你怎麽想得出來?” “再幫我一次忙吧,求你了!” 她滿臉堆笑,“梁文琛要帶我去他家過感恩節。” 大學裏,鄭瀅“大提籃”政策的一個直接後果是我經常得替她遣散那些敗下陣去的麥子們,以至於有時候都覺得自己的命相應該是一塊盾,專門幫她擋丘比特之箭。然而,我固然可以心安理得的向一個從男生宿舍跑到女生宿舍樓下站崗的男生宣判“你走吧,她不會見你了” ,對於一個飛了一千零四十點三四英裏來討個說法的人,我還是真心誠意的為她感到理虧。 我不願意,鄭瀅好說歹說,最後“叭”的一聲拉開冰箱門,指著冷藏箱最上麵一格裏那瓶香奈兒五號,“這個歸你了,怎麽樣?別說你不喜歡噢。” 我們就此成交。我說,“下不為例。” “我也希望不會有下次啊,”她一臉幸福,“文琛性格、家世都很不錯,對我也很好,我覺得他是個很理想的對象。你知道嗎,我到現在才明白,緣分,原來是可遇不可求的。” 狗嘴裏吐出象牙來了。 不過,狗嘴到底還是狗嘴,“其實我根本不信蔣宜嘉有多愛我,他無非就是兩頭不著、心理不平衡。哎,要怪還是怪那個許文磊,早不甩,晚不甩,在這個節骨眼上把他甩掉,順手把所有的罵名都推給我。算我倒酶。” 二十八 蔣宜嘉要來待三天。鄭瀅扔下一百大洋的“招待費” 說,“多退少補。” “喂,那他睡哪裏?” “就睡我們的客廳好了。” 我堅決反對,鄭瀅無可奈何的歎口氣,“我是怕萬一讓他住在係裏哪個同學家,到時候亂講話。再說,他那種粘粘糊糊的脾氣,我看就是讓他跟你睡一張床也發生不了什麽。” “瞎說,你沒看見電視上的色狼個個都是小白臉?” 鄭瀅讓步,去樓下一家男生那裏打了個招呼,說我們感恩節來個“同學” ,到時候需要借宿幾天。 臨走時,她千叮嚀萬囑咐,“穩住他,千萬穩住他。尤其在人家麵前不要讓他瞎說話,到時候客客氣氣的把他送走就好了。” 那瓶香水也不是太好掙的。 鄭瀅一直擔心蔣宜嘉“瞎說話” ,完全沒有必要。因為他非但不“瞎說話” ,他是根本就“不說話” 。 在艾爾帕索的飛機場沒看見鄭瀅,他並沒有如我預期中大驚小怪一番 --可能他已經;料到鄭瀅真的會狠下心不理他、此行不過是來證實一下。然後,他板起俊俏的臉一言不發。 於是我跟他找話說,“你來得真是不巧,鄭瀅的一個美國同學邀請她去家裏過感恩節了。嗯,她本來其實不大想去的,可是呢又覺得機會很難得,可以體會一下美國的風俗文化,對不對?那個同學家住得比較遠,在得克薩斯,所以她要去幾天,不過,這個感恩節也算一個很傳統的美國節日,而且那位同學和她先生都特別熱情…”照的是我們早已串好的台詞,前後次序可能有點顛倒,但好歹沒出什麽洋相。蔣宜嘉掀掀眼皮,抿抿嘴、點一下頭,表示他聽見了,可還是什麽話也沒說。 我帶他去一家中國餐館吃自助餐。 這是我第一次和蔣宜嘉近距離接觸。他的吃相及其秀氣,當我抓起麻辣雞翅膀送進嘴裏的時候,他正在專注的用叉子細心的把上麵的肉挑下來。那副樣子讓我莫名其妙的想起一個通常用來形容女人的詞“宜室宜家”。他對得起自己那個名字。 我這麽想著,不由微笑起來。蔣宜嘉正好抬起頭看見,不知就裏的也擠出一個微笑。 他有一張儒雅的臉,配上開架金絲邊眼鏡很好看,而且讓人覺得他很聰明。鄭瀅總是愛上那些看上去智商高得在頭發尖上冒泡的男人,她或許沒想到,這樣的男人,心裏的彎彎繞通常也比人家多。 蔣宜嘉吃得很慢,我幾次忍不住想提醒他這是自助餐,應該盡量把錢吃回來才是,都是話到嘴邊咽了回去。我隻好自己變本加厲的吃,希望能把兩個人的錢一起吃回來,另一方麵,也免得去看眼前這個冷冰冰的美男子。 正在我勤奮的埋頭對付一盤白灼蝦的時候,餐桌對麵幽幽的傳來一聲,“我不明白。” 幾秒鍾之後,我才意識到那是在和我說話。美男子開口了。 二十九 我立即受寵若驚的湊過去。 蔣宜嘉用差不多半個鍾頭做了一篇口頭記敘文,主要內容圍繞他和鄭瀅認識、交往一直到現在分手的經曆,中心思想是我的好朋友是一個始亂終棄的女人。這些情節我大致都知道,但基於同情,還是裝出一副耐心聆聽的樣子,並在恰當的時候插入一兩句“對啊” 或者“是嗎?” 。 但是,在做總結陳辭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萬不該說的話,“她要是不想跟我好,就應該早點告訴我。現在倒好,弄得我兩頭落空。” 這個人最耿耿於懷的,果然是“兩頭落空” --鄭瀅真是神;機妙算! 我知道讓人家“兩頭落空”是不好,但這種話由一個男人用怨婦般的口氣說出來,實在有點可笑。我欣賞那種“打落牙和血吞” 的男人 --至少在女人麵前;退一步,被打落了牙、說句“沒事”、然後自己跑去看牙醫的也可以;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不是像他這樣,把嘴裏的爛牙當成石榴、一顆顆摳出來攤在桌上數給我看的。 我說,“其實談戀愛本來就不一定要成功的,就算鄭瀅覺得和你性格不合想要分手,也沒有什麽不對的啊。我看,說不定就是因為你有‘兩頭’,還要忙功課,忙實驗,忙不過來了,才會一起落空的”,我順便幫鄭瀅撒了個謊,“據我所知,她和你交往的時候可是隻有 ‘一頭’ 噢,現在她這‘一頭’ 百分之一百落空,你們兩個扯平了。” 蔣宜嘉從鏡片後怔怔的看了我一會兒,明白我根本不會站在他那一邊,牽著嘴角苦笑一下,安靜的吃他麵前的食物。 我發現蔣宜嘉雖然吃得慢,卻耐力過人,不緊不慢的拿了一盤又一盤。兩個小時後,我們不僅把花的錢都吃回來,應該還賺了一些。我付了帳,並慷慨的給了三塊錢小費,心中原本替鄭瀅生起的歉意煙消雲散。他們兩清了。 蔣宜嘉大概自己也覺得無趣,第二天下午就走了。從機場回來,我鬆了口氣,第一件事是把冰箱裏的香奈兒五號從鄭瀅那一格移到我的那一格。 幾天後回來,鄭瀅回來,一臉春風得意。她這個感恩節過得不錯,“他們家的人都對我很客氣,很好,我真喜歡那種氣氛。” 我作了一個簡要的報告,並把一百塊錢花剩下的部分還給她。她突然良心發現一樣的說,“不知道他以後會怎麽樣。” 我說,“放心好了,這個人堅強得很。我請他吃飯,他吃完了還知道去拿蛋糕和冰淇淋。我看,他老早就從愛情的陰影裏走出來,現在已經開始複元。” 蔣宜嘉複元的速度比我們想像得還快。第二天鄭瀅一進門,就揚著一張紙像看西洋景一樣的要我去看。那上麵,是她和蔣宜嘉一天之內的幾封電子郵件往來。原來,蔣宜嘉走出陰影以後,開始心疼自己花的三百多塊機票錢。他提出要鄭瀅分擔一半。 三十 鄭瀅一口回絕,說“我又沒請你來”;蔣宜嘉據理力爭“要不是你,我會跑到那個鬼地方去嗎,還累得個半死”;鄭瀅反戈一擊“你跑來我也花了不少錢呢,怎麽算”;蔣宜嘉退了一步,說可以考慮扣除鄭瀅花的部分“招待費”;鄭瀅提出扣掉一百塊錢,蔣宜嘉說錢也不是都花在他身上,比如出去吃飯,其中關璐也有份的呀。最後,兩人終於達成一致,鄭瀅補償他一百二十塊錢。整個過程用電子郵件完成,讀上去很有娛樂性。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們兩個倒是很登對,一搭一擋,討價還價,把個戀愛談成了一場鬧劇。” “這種男人,幸虧我沒有決定跟他好,否則才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鄭瀅又好氣又好笑,“老實說,最近我心情比較好,所以也就不跟他多計較。否則,要我接受這種‘不平等條約’ ,做夢!” 程明浩打電話來,說我的禮物已經收到。 “那條圍巾很好看。” “是嗎?” 我有點心虛 -- 還從來沒١人稱讚過我織的東西。 “真的很不錯。我本來打算給你發電子郵件,後來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打個電話謝謝你,” 他很真誠的說,“是你織的嗎?” 我心裏一直等著他問這個問題,可是,當他真的問了,我卻退化成了一隻“軟腳蝦”,“哪裏,是我媽織的。其實我本來就有一條,出國前呢她又幫我織了一條。反正我也用不上,所以就想到送給你做新年禮物。你喜歡就好。” 講到這裏,我簡直想打自己的嘴。 “那你喜歡什麽?” 他突然問。 “什麽?” 我一時沒聽明白。 “我問你喜歡什麽,這樣,” 他有點不好意思,“我也可以給你買一件新年禮物。” 太不浪漫了。我簡直有點生氣,“喂,不必這麽禮尚往來吧。我送給你一件禮物,可不是期望著你立刻回送我一件的啊。” “不是這個意思。” 他馬上分辨,“我的意思是,我希望送你一份新年禮物,可是又不知道你會喜歡什麽。” 還是很不浪漫。 於是我問他,“隨便什麽都可以說嗎?” “對啊。” “好,那麽 -- 我比較喜⽚彩虹。” “你是說彩虹?” “對啦,呐,就是下完雨以後掛在天上的那條五顏六色的彩虹。怎麽樣?有沒有本事弄一個來?” “這個…”他很為難的樣子,“難度好像太高了一點。” 我笑起來,“你自己叫我隨便說什麽都可以的啊。我說了,你辦不到,那就是你的問題了。算了算了,跟你開玩笑的!其實,我送人家禮物,從來就不企求回報,因為我的人生哲學是‘施比受更有福’ 。不過,話說回來,你信不信,我還從來沒見過真正的彩虹呢。” “是嗎?” 他有點興奮,“我教你一個很簡單的辦法,可以看見彩虹。” 三十一 “你們學校的草坪應該也會每天早晚噴水吧?趁著早晨太陽剛剛出來的時候,你去繞著噴出來的水珠轉,一定有一個角度可以看見彩虹。” 程明浩肯定的說,“我就經常看見。” 第二天,我如他所說,在太陽剛剛出來的時候,跑到學校的草坪邊,“繞著噴出來的水珠轉”,可是,轉來轉去,試過了各種角度,還是什麽也沒看見。 我對他說,“什麽嘛,我轉得頭發暈都沒看見。” 他嗬嗬的笑起來,“是嗎?不過不要緊,昨天晚上我已經想出一個辦法,送你一道彩虹作新年禮物。” “噢?” “你等著吧。” 他會如何送我一道彩虹呢?我期待著。 一轉眼,時間很快過去,我考完期末考試的最後一門回家,鄭瀅正在聽電話,一看見我,立刻說“哎,你等等啊,她回來了”,一麵笑嘻嘻的把聽筒塞給我。 是杜政平,今年聖誕節他果然要來看我;而且,來了就不走了 -- 他已經辦綾手續,下學期就轉到我們學校。他托我們幫著找房子。 “你轉過來幹什麽?” 我很驚訝,“難道你覺得我們學校的生物係特別好?” 他並不介意我語氣裏的諷刺,反而有點得意的樣子,“我就一定要學生物嗎?告訴你吧,我這次不僅是轉學,也是轉行。我轉過去,是學計算機的。以後,我要全力往 IT 行業發展。” 原來,他在出國前早有這個打算,所以,在大學裏就選修了很多計算機方麵的課程,到美國後又補上幾門課,不僅達到我們學校計算機係研究生的入學要求,還弄到了半額獎學金。 “現在在美國,什麽生物啊、化學啊其實都已經是昨日黃花,要找好工作,還是應該去讀計算機。關璐,我建議你也快點考慮轉方向,女孩子學化學,容易影響皮膚,本來也不太好。” 他一副躊躇滿誌的樣子。原來,杜政平比我們想得要遠。 “我?我對計算機可是隻懂 DOS 和 BASIC -- 還是好幾年前學的,現
[ 打印 ]
閱讀 ()評論 (9)
評論
朝花夕拾 回複 悄悄話 真的很期待,每天早晨都會打開這個連接。被這個故事吸引著,感動著。習慣了沉醉在別人的故事裏為別人喜,為別人悲!雖然同樣的在外麵,可是確完全不同的周圍,給人無限的想象!感動ing.....期待ing........
chombs 回複 悄悄話 很喜歡這個小說,期待作者趕快把後麵的部分發出來!
北美女人創作群 回複 悄悄話 You can please check here every day.
freeheart 回複 悄悄話 i am touched by the story. BTW, when can i read the remaining part?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