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嵐: 孩子孩子不撒謊

孩子孩子不撒謊

江嵐

 

我家雪兒生來是個非常死心眼的孩子，喜歡較真，喜歡按部就班的生活。因此從她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給她的日常作息劃出明確的時間表。比如，每天晚上8：15洗澡，8：30上床，9：00睡覺……等等，她一直遵守得很好。自從開始學鋼琴，她下午放學以後的功課裏，多了練琴一項。我要求她每天將每首練習曲反複彈5遍，通常需要大約半個小時。

 

幾乎每一個鋼琴老師都會建議家長陪孩子練琴，起初我也每天陪著雪兒練。半年之後，老二出生了。漸漸地，我分身乏術，便對她說，平時她自己練，到上鋼琴課的前一天，我檢查她練習的情況。如果一周下來，她彈得好，我按每首練習曲一個五分硬幣的標準，給她獎勵。否則，我按同樣的標準扣除她的“獎金”。

 

如此過了半年，我父母來探親，老二不用我管了，我開始專心做自己的事，雪兒依然每天自己練琴。遇到不懂的地方，我指點她一下，僅此而已。又過了半年，父母探親期滿，回國了，把老二也一並帶了回去。每天雪兒三點半放學回來，家裏就隻有我和她兩個人。

 

某天下午，她回來以後寫完學校的作業，下樓來對我說，她準備去練琴了。

 

“你去吧，”我在地下室寫文章，敲打著計算機鍵盤，頭都沒有抬。

 

很快，她下來告訴我：“媽媽，我每支曲子彈了5遍了。”

 

“真的嗎？”我看看表，怎麽，前後還不到15分鍾！

 

“是的，媽媽，”她也看著我。“我數過了。”

 

 “媽媽覺得你練的時間不夠長。不過既然你說練了5遍，媽媽就相信你。”我嚴肅地盯著她，心裏已經覺得她在撒謊，可自己並未聽見她到底練了幾遍，所謂查無實據，隻好先忍一忍，沒有立刻開罵。

 

“真的，媽媽，我數過了，我沒有騙你。”她又一次強調。

 

次日，她練琴的時候，我悄悄上樓到另一個房間。隻聽她把每支曲子胡亂彈兩遍，然後就跑出來找到我，說她練完了，要看電視。

 

“可是媽媽數過了，你沒有練夠5遍。”我說。接著問她：“其實昨天也沒有，是不是？”

 

“是。”她點頭，供認不諱。然後說：“對不起，媽媽，我再去練。”

 

等她練完了，我和她談了很久。從“狼來了”的故事說起，引經據典，苦口婆心地告訴她，不好好練琴是錯，為此撒謊，企圖欺騙我則是錯上加錯。直到她道歉，保證不再重犯了，我才放過她。

 

我完全沒有想到，同樣的情形到第三天會再一次發生。更糟糕的是，她在我責備她的時候，不僅毫無悔意，而且反應異常激烈，又哭又叫，態度十分惡劣。

 

我氣得雙手發抖，轉身下樓，給她寫了一張字條：“陽雪璘小姐：你答應過媽媽你會好好練琴，你也答應過媽媽不再撒謊，可是你沒有做到。媽媽很生氣，也很失望。該講的道理都對你講過了，相信你也都明白。媽媽此刻沒有什麽要對你講的了。所以，從現在開始，我不再和你說話，直到你用行動證明你還值得我信任。”

 

事實上，一時之間，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辦，隻是擔心自己在怒火滿腔的情況下，會口不擇言，於是選擇不說話。回到地下室坐下來，隻覺得非常灰心，非常苦惱。這個孩子怎麽變得這樣壞？怎麽如此沒有責任感？居然學會撒謊，而且屢教不改，簡直不可原諒！自己對她的教育怎麽會失敗到這種地步？我還要怎樣，還能怎樣？

 

接下來的一整個晚上，都是老陽打點她，我沒有再和她說一句話。

 

到子夜，我臨睡前照例到她房間去給她關燈。看見她沉睡在夢裏，手裏緊緊抓著我寫給她的那張字條。在她的床頭櫃上，有一張她留給我的字條：“Dear Mommy, I am sorry that I disobey you today. I promised that I’ll never lie to you anymore and I’ll practice my piano 5 times tomorrow. Good night, I love you.”

 

粉紅的燈光下，她長長的睫毛低垂，圓圓的小臉那麽天真、無邪，而安靜。她是我心愛的，小小的女兒！她還是她，並沒有變成青麵獠牙，並沒有“變壞”。

 

轉念之間，我忽然明白了她撒謊的真正原因。妹妹出生以後，占用了我大部份的時間和精力，我基本上顧不到她，她也一直很努力配合，盡量體諒我的辛勞。可是我卻因此忽略了她的需要，忽略了她也隻不過才8歲而已。現在妹妹回國了，我的負擔明顯減輕了很多，而依然不肯抽出時間給她，她理解不了，又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隻能用這種反常的激烈舉動來表示她的不滿，來吸引我的注意力。

 

所謂父母對孩子的愛，在很大程度上，“時間”是最直接，也最直觀的體現。而這個“世間”，不是指帶著孩子去做自己的事，而是和他們一起做他們喜歡做的和應該做的事。從這個意義上講，過去一年多來，我給雪兒的“時間”，平均每天不到一個小時。

 

我坐在她床邊，心中不是不愧疚，不是不後悔的。

 

不過次日早上，我並沒有馬上對雪兒假以辭色。我先前說過要她先拿出行動來的，話都已經說死了，心裏再怎麽後悔，這點麵子也還是要維持。等到她放學以後，老老實實做完作業，練完琴，我才叫她過來，再一次解釋不和她說話的原因，然後才與她“恢複邦交”。

 

從此又每天陪她練琴。所謂“人之初，性本善”，我們的孩子天生都不是壞孩子。他們在成長過程中遭遇的種種，對於他們來說是單向的體驗和經曆，對於父母也一樣。我們都會犯錯，我們都會有令對方不盡如意之處，關鍵在於，在摔倒了以後，爬起來，吸取教訓，再一起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