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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雅: 夢玉

(2004-09-09 14:01:32) 下一個
夢玉 -------瑪雅 世紀末,有一群嘈雜、粗俗的人正在嘲笑寂靜的華麗和浪漫。 周圍到處都是市井的低俗叫買聲和互相謾罵的聲音。他們以浮躁和輕賤的態度來對抗深沉和精美的藝術。在這城裏,有這樣一個獨立在潮流之外的浪漫女人,她用她的畫以及她們之間的故事來體驗在人群之外的生活。她把人群和喧囂的聲音都關在了外麵。 如果你是我真心的讀者,你一定理解夢玉。 ****************** 一個冬末的傍晚,我從一個難纏的客戶辦公室 出來,精疲力盡,麵色疲憊地參加在Soho 的聚會。Pudenda 是一家前衛的藝術畫廊。女主人瓊莎士比亞在Soho 的藝術圈中小有名氣,多半是因為她坦胸露乳的大膽的行為藝術,她胸前隻用絲網含含糊湖地遮住,就光是這對豐滿肥膩的乳房在前麵搖搖擺擺含蓄地敞開作廣告,不是名人也是名人了。好在莎士比亞並不是徒有虛名, 她的先生Terry 的雕塑作品的確也有兩把刷子,想別人所不敢想, 天馬行空,大膽恣意, 起這樣的藝名也算對得起那位文豪先祖。因為有錢,他們的畫廊裏收藏了不少好作品。每個星期二晚上,他們的畫廊裏都高朋滿座,但每一次受邀請參加晚宴的客人卻不超過12人。 我一進門,抬頭就看見了這個人,她倚在門框邊用長長的煙管吸細的雪笳煙,悠然地若有所思又了無心事。 她點了個頭,善良溫厚地一笑, 說:“You are here too.”我看她的眼睛,覺得這人麵熟,但不知在哪裏見過,隨口答道: “I am Mabel, I come here once a while.”她又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就說:: 會說中文嗎? 我叫Mildred , 夢玉。停了一會兒,她熄滅了手中的煙,和我一起進屋。我放下公文包,斟了兩杯紅酒,遞了一杯給這位新認識的神秘女郎, 才開始細細打量這個女子。她的皮膚是蜜色的,身材高挑,蓬鬆的卷發象一團燃燒的火,色彩斑斕的指甲,每一個指甲的顏色都不同。影沉沉的大眼睛上有閃爍晶亮的銀色眼影;筆直高挺的鼻粱,麵龐輪廓分明,似刀刻一般,沒有任何曖昧和多餘。一條酒紅色的長裙,圍一條大大的毛披肩, 一眼望去,是一個渾身上下潛伏著許多故事的女人。 那天晚上還有幾位有趣的客人,其中有一位風度,氣質及長像酷似奧黛利.赫本的俄國女人Taliana。她能熟練地說英,法,俄語及幾種中亞方言,在前蘇聯,Taliana是一名電影導演。現在她在聯合國作3 國語言的同聲翻譯。Taliana積極參與揭露黑社會拐賣俄國女子賣淫的罪行。她說她前一個星期在 D.C 參加了一些lobby 活動,希望能製止這些卑鄙的商業行為,幫助這些無辜的女子出苦海。這樣一個柔腸俠骨的女人讓我心生敬意。一年以後,由於Tatiana 堅持不懈的努力,盡管人販子的活動仍然猖獗,電視媒體對此作了特別節目。 那是一個非常愉快的晚上。幾杯紅酒之後,我的疲倦煙消雲散,情緒也被這幾位朋友所感染。瓊的先生Terry 很有些幽默感。他問一位客人住在哪裏,客人答道:"新澤西。“Then you are out of the tunnel." 妙語聯珠,語意雙關。(新澤西 州與紐約有一隧道相通,走出隧道,意即藝術家走出了在黑暗中的摸索。) 風姿綽約的Tatiana與口無遮欄的瓊討論著 competition in the next Breast Show 。夢玉遠遠地望著我。我問她:你也是畫畫兒的嗎?她說是。 她後來回想起我們那次的初遇說:也許那天晚上去那裏,就是為見你。我們可以做很久的朋友。 夢玉說話直接了當,沒有客套,亦沒有做作和掩飾,不說一句廢話,甚至沒有一個多餘的字。 夢玉原籍中國大陸。她的父母是印尼華僑,她的家族很早在海外創業,財產遍布印尼和馬來西亞。 因為她父親左傾愛國,50年代回大陸讀書,他們家族在海外的企業逐漸沒落。一家人在海南的華僑農場一呆就是10 年。文革中,他們受盡迫害,夢玉的母親抑鬱早死。後來改革開放以後, 因為他們家是統戰對象,夢玉大二就出國了。 離鄉背井的第一站是墨西哥, 因為她那時瘋狂地愛上了墨西哥女畫家Frida Khalo 的畫。在墨西哥城,她在以Khalo 命名的藝術學校裏學習了三年。原來如此,難怪剛才她站在門外吸煙的神態讓我覺得似曾相識,原來是有 Khalo 的影子。 我想我們的靠近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很久沒有用母語交流了吧。母語永遠是親切的,家離的遠了,感覺就朦朧,什麽傷痛都給輕描淡寫了,我們都是被自己的家庭,文化放逐了的人。 我們都特別喜歡王爾德及他的,大段地朗誦過那 些激情的王爾德詩篇,還搜集了所有關於王爾德的書籍和電影。還有那部叫《若時光倒流》的老電影裏的對話也是我們常套用的句子。相似的經曆和興趣愛好讓我們很快地成為了親密的朋友。 君子藏於市,隱而無形,這個象我的影子一樣的夢玉原來藏在這無所不包的曼哈頓。我們去作了一張共用的名片,把名字放在一起, 縮寫就是M&M。 象一塊大巧克力糖。我們在一起說的話都非常簡單,隻幾個字,對方就已經心領神會了。用得最多的句子是:me too 以及類似於這樣中英文混雜的對話: “Bob Dylan ?" “Me too." “Ayn Rand?" " 我剛讀完她的《噴泉》。" “Oscar Wilde?" "我在翻譯他的童話。” “國語歌中,大約隻有崔健和王菲的歌還可以聽一聽。” “那首《半途而廢》還行。” 我們欣賞喜歡的東西這樣神秘地巧合,甚至連有鼻子過敏的毛病都一樣。我經常分不清到底是在跟她說話,還是我在自言自語。 夢玉好著男裝,著男裝時,夢玉才是夢玉。她高挑俊逸的身材和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是妖嬈而剛性的。一對過份認真的眼睛,雖清亮如湖水,波光流盼,而漣漪陰影裏卻透著深邃的憂傷, 那是少年時苦難刻下的傷痕...... 小時,夢玉的父母親天各一方,夢玉跟著父親一直到13歲,父女倆相依為命,她父親不會料理生活,不懂裁衣做飯,把夢玉當男孩子待。本來在農場,生活就已經很苦,加上父親不會打理,日子過得很亂。夢玉體質敏感多病,潮濕的環境又讓她得了嚴重的關節炎。 認識夢玉後,我們見麵非常頻繁。有大約半年多的時間,我們幾乎天天見麵。 她在東村的畫室是我們周末的天堂。“我們”還包括Tatiana 在內的幾位女性朋友。夢玉住在西村的一個Loft 裏麵。布置得線條簡約,沒有一件羅嗦的東西。 這是在一棟舊廠房頂層的大房間,被重新美麗地裝修過。 光潔的深色木地板,房梁很高,進門就是一幅大色塊的畫,波瀾層疊的顏色歡樂明亮,青春勃發。除了色彩豐富的畫之外,屋裏的陳設非常簡約。一張極大的木桌台,用兩個大文件箱支著。 一個月亮形狀的大屏風把臥室和畫室隔開。一張大的futon 床墊, 一個南亞風情的衣櫃,三個大書架,屋中央是一塊純色的羊絨地毯。屋裏較暗的一角是放有燭台的餐桌。屋子的兩角有兩棵形狀扭曲的橄欖樹是落地燈,象是從凡高的畫上搬下來的一樣。 她的浴室與臥室之間沒有門隔開,因為房頂高,浴室的水泥地窪下去,蒸汽並不會弄潮濕臥室,這樣的設計非常別致。當然在暈暈的紗窗後麵,夢玉的天體是怎樣誘惑她對麵的鄰居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可按照夢玉的邏輯,如果裸體浴場可以去,日本男女可以同浴, 人為何還要時刻掩飾自己美好的身體呢? 夢玉說:冬天是要穿衣服的,上班是要穿衣服的,上街是要顧忌別人的,隻有洗澡的時候身體才是自己的,看自己還來不及,哪裏有時間顧忌別人看不看呢。看就看吧, 以前他們要付錢到外麵請小姐才可以看到呢,我給他們作free show ,他們應該感激才對。夢玉這樣的不顧世俗,她隻是覺得沒有必要花精力和心思去掩飾美好的東西。並不是她刻意要標新立異。她說,好看就讓他們看吧。如果對麵住的是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太太,我會照顧她的情緒,不能與她形成太大的反差。 可對麵住的是兩對男同性戀,我這樣是想讓他們改邪歸正,喜歡一下美麗女人的身體,有什麽不好? 我說: 這世上的人大都沒有你這樣美麗的身體,他們設的這些遮遮掩掩的規矩是因為他們自己太醜。尤其是男人,有哪幾位男士敢站出來說他們有米開朗琪羅的大衛一樣俊美的體形? 回想起來,我們的聚會裏很少有男性。夢玉不總是冰雪聰明,參透人生, 象個老尼似的。 她給我們講過那些年少輕狂時的生活經曆。講的時候,一個勁兒地在笑自己。其中的一個故事是在意大利旅行時,她曾經和兩個剛認識不久的英俊的威尼斯小夥子同時上床, 在一個十分浪漫的 Villa 裏,言語不通,他們隻能指手劃腳,情趣盎然,笑話連連。故事的細節讓我們聽的人直樂得在地上打滾。 夢玉的氣質裏有中國古典的機智與超脫,又有歐洲古典的克製和優雅,既有西班女人的熱情血性,又有中國女人的堅韌。她是 一個叛逆傳統,不妥協的女人,卻又是一個虔誠順服宿命的人。在紐約的日子,她的腦袋裏又裝進了曼哈頓Soho 新新人類的前衛意識。夢玉是她自己的調色板,我一支筆描畫不出夢玉和她的矛盾。夢玉的外表雖是一個永遠站在潮頭之前的女人,但骨子裏卻浪漫古典,落伍得一塌糊塗。這些相衝相克的個性色彩不是夢玉的刻意所為,胡配亂搭;這是她兼收並蓄的真性情。多彩的經曆打煉出了一個脫凡超俗,色彩斑斕的人。夢玉不是紅樓裏的妙玉,不是梅裏美的卡門,不是 Khalo ,不是潘玉良。但夢玉身上顯然有她們影響過的痕跡。 夢玉追求完美,絕對和精致。與夢玉在一起的美好的時光每一刻都是值得晚年時回味的。對藝術的同樣的宗教般的狂熱,讓我們的話題源源不斷。悶熱天氣裏的黃昏時刻,我們穿著簡單的衣服或躺或坐在防火樓梯上, 放一盤古典音樂,抱一瓶紅酒,醉臥看天曉。那時我們已經厭煩了所有喧囂的聲音,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隻聽古典音樂和歌劇。 我們的信仰也非常一致,認為這世上除卻神之外,隻有藝術是無疆無界,不受道德和世俗規範的。 藝術女神是坐在神的右手邊的,我們這樣以為。作為追求藝術的人首先就不能作所謂的道德文章。隻要我們還有兒童一般好奇的眼睛, 我們就永遠可以對自己說年輕。 一個周末,夢玉的一個叫質子的日本女友從東京來看她。我們相約去了那個叫Hell Fire (地獄之火)的 S&M 的地方。紐約市長大力封殺色情行業,這樣徹夜營業的地方在曼哈頓隻剩下幾家了。質子皮膚白皙,瀑布一樣的深棕色頭發直到腰際,一對眸子黑白分明,長腿細腰,十分清麗可人。我們三個東方女人唐而皇之地在深夜來這種地方,連自由的紐約人亦側目,紐約的治安確是不錯。Hell 裏麵有各色男人,下體暴露,態度卻一個 個彬彬有禮, 眼光不猥褻也不下流。一個50 多歲的女人躺在一張手術台一樣的床上,在她的敏感部位接受輕微電擊。一個男人在接受一條細細的皮鞭的刺激挑逗。另一個男人在台上作脫衣舞 表演。這裏很少女性,隻有女性裝扮的Cross dresser. 在紐約下城久了,這些都是見怪不怪的風景。質子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神態有些驚恐,但不一會兒,就平靜了。夢玉跟質子講,在中國古代,cross dresser 早都有了,象被好來塢拍成卡通的那個替父從軍的花木蘭, 象殉情而死的祝英台,京劇和越劇裏麵也都是男扮女,女扮男。台上可以,台下為什麽就不行? 我不能用準確的語言形容出第一次走進夢玉畫室看畫時的心情。至今那觸動仍清新如昨。其中有一幅《詩人的花園》,濃重的黃色,紅色,筆觸奔放瀟灑,熱烈誘惑, 一片花葉的海洋。詩人的浪漫氣質通過她的調色板發揮到極致。 那些飛快流動的點線,熱烈跳動的色彩是詩人情感的無拘無束的傾瀉。 那遍野的五彩鮮花象色彩的聖殿,正在準備給詩人戴上華冠的加冕式。 在另一幅題為《婚外戀》的畫裏,一個男人夾在兩個女人之中,形容窘迫,但有嚐試禁果的驚喜。兩個女人眼中有嫉妒,也有挑戰,倒象是兩頭躍躍欲試的公牛。 耐人尋味的是她們爭鬥的對象卻萎縮拘謹,是一個不能被稱作男人的玩偶。 夢玉對中國古詩詞的深厚功底讓她創作出了一係列以古詩詞為背景的畫作。<詩經裏的女子>是其中的一幅。遠看去是一個采薇的女子裙袖飄飄,顏如舜華。但近了一看,卻是一個膚如凝脂的裸女,那飛揚的水袖是透明的野花和葉子裝飾出來的, 那女子的巧笑和美目都象是從遠古的詩經裏冷藏空運來的一樣清新傳神。 前一年的冬天,我正與一個叫丹的羅馬尼亞男孩子昏天黑地地進行遠距離,高難度大戀愛。其故事複雜曲折大約十個Titanic 也不夠浪漫。一年過後,春天來到,我意識到了不祥的結局。 我送丹走的那一天,原本是暖融融,隻穿薄衫的春日,忽的沒頭沒腦地下了一場大雪。我送他到機場,因為大雪,飛機延誤,我們兩人就在機場裏等了4個多小時。丹堅意讓我回去,話溫柔得讓我心旌搖動,又想讓他留下來。那是我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做的決定呀。我們就在這推讓中,矛盾下, 捱過了這4個多鍾頭。 送他走,回家,我給自己倒了一杯濃酒,吃了3片安眠藥, 隨便拿了一本書,想強迫自己睡覺。酒是治愁藥,書是引睡媒。什麽事都會給睡過去的。我理智地對自己說。 不曾想,心憔悴到極點,輕微的藥和酒就起了很劇烈的反應,幾個小時後,我就吐得翻江倒海, 神誌不清......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 Lenox Hill Hospital 急診室裏了。醒來暈暈乎乎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我那兩隻乖貓,當然還有我的老母親。 我叫護士撥通了夢玉的電話。她一個小時就到了。 ------姐姐,我讓丹走了。我說話的時候,氣若遊絲,連眼淚都沒有力氣流。 ------該怎樣就怎樣吧,我保證你100 個小時後,你就會和我一起唱歌跳 舞了。你這樣通透的人應該知道痛很快就會過去的。莊子死了老婆,還能鼓盆而歌。 而丹還活著呢。沒有人能有你這樣的勇氣和真情去愛一個人。Daniel 配不配享受你的愛並不重要,你拚盡心力去愛才可愛。愛過是一件喜樂的事,沒有愛過才悲慘呢。神愛護你,不會給你承受不了的痛苦。 夢玉說話的時候,語調那樣溫柔平和,說的時候她在微笑。 ------你笑的時候讓我想起我的堂姐姐阿靈。我說過她的笑象蒙納麗莎。我伸手去摸了摸夢玉的臉。 --------請到我家給那兩隻貓喂飯。我接著說。 -------嗯。 ------這醫院裏的氣味讓我總是想到消極的東西,想到死亡。 ------我去問護士,看你是否可以跟我出院,先住在我那裏。 第二天,夢玉叫了一輛出租車,我們到家,上樓梯時,我幾步一喘, 不是沒有力氣,是任何事都不值得我去做了,沒有了目的,甚至上一級樓梯, 甚至為了我的身體, 我曾經是那樣憐憫痛惜自己的身體......夢玉扶我上樓,讓我躺倒在她的大床墊上,給我換上睡衣褲,遞上熱毛巾擦身,再給我揉背,一邊揉還一邊調侃,說我這麽侍候你,你以後就巴不得天天喝醉生病了。我說, 我倒真願意跟你換換位子。 我上火了,嘴唇上起了一串潦泡,心仍然痛得一抽一緊,然而有了力氣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象祥林嫂一樣不停地問夢玉,到底該不該讓丹走, 對不對,好不好。我說這場鋪天蓋地的春雪下的好奇怪,象是怨氣衝天的竇娥發的“六月雪”的惡咒。 ------沒有什麽對不對,該不該的。愛了就好了。愛中無得失,神會平衡一切的, 相信神。你隻是不該這樣折磨自己,讓其他愛你的人為你擔憂。 -----the light of a whole life dies when love is gone. 我說。 吃了藥,我就又昏睡了過去。 淩晨醒來,一彎曉月如勾。夢玉睡在我身邊,吐氣若蘭。從乳白色細紗窗裏透過的 微明曙色把酣睡的夢玉攝成一張美麗的剪影。夢玉的身體是可以入畫的,那是一座在月光下起伏的山巒,豐滿的胸部,長長的腿,就是米洛的維納斯恐怕也難以擁有這樣的風采。她微微吐氣的紅唇,她的眉毛,她雕像一樣的鼻梁,我想從她的鼻孔裏吸氣…我想爬上她胸上的那座丘陵,躺在丘陵之間的valley 裏……還有她那美麗的卷發,唉,她的頭發!我用小指卷起一綹發絲,想象那頭發把我溫柔地包裹起來,像天方夜譚裏的魔毯把我帶到丹的身邊。 丹一定也會喜歡夢玉的,我們三個人一起多好…..她的頭發為什麽這麽誘人?我環顧四周,深深吸了一口屋裏溫暖迷人的香氣......我的視覺,嗅覺和觸覺漸漸蘇醒了,愛情沒有摧毀我,美好的東西又在喚我回到生活。 我心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我用手輕揉胸口以緩解那一抽一緊的難受,伸手去找在錢夾裏丹的照片,他給我的那塊石頭,和我們相約再見時的那半塊匈牙利錢。抱住錢夾,心疼得厲害,就正過來,反過去地在床上折騰。夢玉醒來,說:還難受嗎? 她把手伸過來,抱住我的肩, 我們雙手相繞,輕觸,敏感得又不得不分開。夢玉的身體不僅是完美,而且有原始的,純潔的魅力。我想象她的吊帶背心下有嫵媚的花朵怒放......氤氳的香氣從對方的身體裏發散出來,把我們兩人都淹沒了......我 的手指輕顫,夢玉溫暖的身體傳達著溫柔的情緒…… 她的手溫溫軟軟,她的皮膚如玉般清清涼涼...... 姐姐,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吧。我輕聲說。我們又仿佛回到了大學時代擠在一張小床 上竊竊私語的日子...... 夢玉曾經有過一次浪漫傷感的婚姻。夢玉的先生維廉出身於一個德國沒落的貴族家庭。本世紀初,維廉的祖父為逃避戰亂,來到曼哈頓經營古董生意,也曾經為保護歐洲文化精華作過努力。他的父母在曼哈頓有好幾處名貴的古董店。維廉在劍橋學習語言學和近東曆史,畢業後在世界各地做古董生意。維廉能夠流利地說6種語言。一天,維廉在一家畫廊裏看到夢玉的畫,說”這個畫家的畫我都要。”夢玉說,那你就把我也一起買走吧。你除了買現貨,還可以連期貨也一並買了呢。他說你不貴吧?夢玉說,不貴不貴,行情還在看漲呢。目前還隻是 new issued 的初始股。來 來去去之後 兩人非常投緣,真心實意相愛並結婚,那時兩人都很年輕,象孩子一樣想看看神秘的婚姻城堡裏愛麗絲的仙境。 然而走進城堡裏的夢玉和維廉,看到和體驗到的不是奇花異草,而是痛楚難言,尷尬的文化距離。在維廉幽默風趣的談吐後麵,夢玉漸漸感到了他們之間的差異。 維廉的大部份時間都是在風景優雅秀麗的英國渡過的。他自小衣食無憂,生活在教養嚴格 的家庭,從小在英國的寄宿學校長大,對父母感情冷淡。他不能夠理解夢玉對溫情,親情的強烈的渴求。維廉雖然博學多才, 涉略很廣,對中國文化也很有研究,但夢玉所經受過的中國文革,家破人亡和貧窮在維廉的腦中隻是很浪漫的想象以及在曆史書中讀到的簡單的輪廓。因為受到刻板的教育,維廉不能容忍夢玉的開放豁達。維廉說: 你整天瘋瘋顛顛地畫畫,為什麽不能象對街的那個細眉細眼, 低頭溫順的日本妹仔?夢玉說:夢玉就是夢玉,別人不能copy 她,她也不想去copy 別人。 而另一麵呢,在離開了中國浮躁與粗俗的文化環境之後,夢玉在維廉的身上找到了渴望已久的精致和典雅。走進維廉的家庭,夢玉感歎地說: 70 多年前,我們的家也應該是這樣的。可維廉家族不通人情的距離和矜持讓夢玉無所適從。那些不疼不癢的家庭聚會, 虛偽的應酬,冷漠高傲的言談舉止讓心性剛強,自由慣了的夢玉覺得完全是在浪費時間。愛的激情過後,就是這些細細碎碎的家務事和例行公事一樣的做愛,於是他們兩人約定分開住一年。 與維廉分手,雖然在理念上得到了自由和獨立,然而在心上,夢玉卻不能了斷與維廉的感情。夢玉說:我們犯了一個錯誤,我和維廉不應該作夫妻,而應該是朋友的。他們分開之後,關係反而密切了,每個月都見麵, 象兄妹一樣挽手上街。維廉也沒有興致認真結交其他的女友。為了不引起維廉家族的誤解,夢玉堅持以離婚的方式了結兩人在經濟上的任何聯結。作這樣的決定需要多大的勇氣,我是可以想象的,那時的夢玉除了賣畫,還沒有其他固定的經濟收入。 我問她是否也曾經曆過象我一樣的死去活來。怎麽能沒有,都是女人嘛。深情的女人永遠會付出更多一分。 -----男人永遠比我們在情感上強健,正如他們的體魄一樣,在這上麵跟男人爭個高低上下,看看誰更不受傷,看看誰更酷,是非常不智的。 女人應該順命地接受和麵對容易受傷這個現實,夢玉說。 -----姐姐,婚姻是什麽呢?我問夢玉。 ------婚姻是很莫名其妙的東西,這世上有哪幾個女子沒有被已婚的男人追求過呢?哪裏有幾對男女沒有在婚姻的牆裏牆外徘徊過呢?婚姻早已名存實亡了吧?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婚書一紙? 我對婚姻的疑惑是我不能保證我自己能永生永世,貧窮病痛都相依相靠。 既然不能一生一世,又何必發那樣指天劃地的誓言? -----薩特曾說過:婚姻的契約關係就是既堅守兩人的愛情,又不放棄偶然的愛情。 象愛你的父母兄弟一樣愛你的伴侶,他們是你最親近的。其他人的介入隻是偶然和短 暫的。我說。 -------薩特其實說的是愛情並不是婚姻。他與波伏瓦都是不相信婚姻的人。波伏瓦用自己來 做實驗,告訴女人婚姻之外,還有另外的路。但波伏瓦掙紮得很苦。 -----女人不嫉妒是很難做到的事情。波伏瓦作了這樣的實驗。但她的實驗並不成功,她自己就在三角關係中矛盾得發瘋。而薩特卻能平和地對待波伏瓦的情人。這事很有意思,我們應該承認和麵對作為女人的弱點。 也許女人的青春短暫,比男人更沒有安全感。 -----在什麽樣的人生階段就去大膽體驗當時的感覺,婚姻和非婚姻都是可以嚐試 的。不過, 難道這世上有男人能愛你象你父母愛你一樣深嗎?有這樣的男人,你願意信任他就象信任你自己的身體嗎? --------不用提我的父母,他們是我的生命。 而我還是提到了那次我與父母的傷心對話。母親哭了,我說平生就見過母親哭過幾次。居然這最近的一次是因為我選擇去寫作。因為我想放棄固定的生活模式,去過一種不太確定,漂流,冒險的,沒有多少物質的生活。我說的時候心情平靜,對他們說就當我出家了。那是在德國與奧地利相鄰的城堡邊,一個鄉村小旅店裏。父母在屋裏悄悄地唉聲歎氣,說最令我傷心的話。我很委屈,眼淚流下來,但我忍著,沒有發出聲來。清晨和媽到城堡裏去,我哭得腸子要斷。媽哭得最傷心, 是我見過的最傷心的一次。 我說,媽,我做錯什麽了呢? 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媽說, 我擔心呀, 你寫的東西我越來越弄不明白。別人就更不明白了,他們會傷害你,說你傷風敗俗。 我擔心你的生活,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怎麽行?媽想讓我過容易的日子,象其他人一樣。我擔心你的眼睛和身體,她說,你選的路總是那麽難走,你一個人怎麽行? ----------Mabel,你的家庭情結是一件不可思議的神秘。 -----------姐姐,你沒有我那樣的母親,你沒有象我那樣病重過,你不知道我的 母親是怎樣愛我的。她在我的心中是聖母馬利亞的化身,是最最真實的馬利亞。她為我願意犧牲一千次。但我不明白為什麽母親總要這樣批評我,打擊我。與母親相比,我是一無所成。她不僅是一個賢妻良母,還是一個白手創業的女企業家。世界上的人都可以不明白我,可她不能不明白我。隻有她的支持才是我最需要的。現在母親一談起我就搖頭皺眉, 記得我的朋友們都說母親永遠是笑著的,再苦的時候都笑著。 --------可如果你的父母有了你這樣的女兒完全是辛苦,奉獻與犧牲,他們希望你 幸福,那麽他們為什麽卻要求你結婚生子,繼續這樣的苦痛呢? 如果你帶給他們的不隻是苦痛,還有很多自私的喜樂,你又何必有這麽深的負罪感? 你要以犧牲自己的本心來報答他們的關愛, 這很沒有必要。 --------他們不能夠理解,就擔心,阻止,我不想讓他們擔心,不想傷害他們,很 多事便要跟他們隱瞞,你知道這樣對我很痛苦,他們是我的全部精神和生命, 他們是我最貼近的宗教,和他們沒有溝通,就象聖徒和神沒有交流一樣。他們走後, 我原本是一半清白,一半渾濁的軀殼就隻剩下渾濁的了。這次與父母的會麵發生在丹離開兩個月前...... --------Mabel,記得那次 Peter 帶我們去飛嗎? 我記起那次我和夢玉,Peter 三人去開無引擎滑翔機的經曆。一個小時下來,我的臉都白了, 可還想再飛,而且每次都想飛得更高一些。我們還商量在夏天一起去學跳傘, 體驗在跳出機艙的那一刻,無所牽掛的感覺, 那時藍天沒有阻攔,大地沒有阻攔。唯一能阻攔我們的隻有自己意念裏卑微的恐懼...... ------姐姐,我知道你說的意思,可我的母親是神,她可以堅強得象鋼鐵,溫柔寬厚得象老祖母, 很少有女人象能母親一樣。我可以去作世界上一切可以想象得出來的冒險嚐試, 衝破一切道德規範的約束,可我不能看見母親的眼淚,她知道了會難過的。我對母親的擔心不是卑微的恐懼。 夢玉說我需要離開紐約一段時間,我需要休息。 夏天,我和夢玉去旅行。我們決定先去佛州的Key West 。 下了飛機,換上了超短裙比基尼胸衣和墨鏡, 租了一輛紅色的吉普,我們就迫不及待地開去了Key West 。 太陽海水,藍天白雲, 經過了紐約黑暗的嚴冬,陽光是這樣親切美好。 放飛的心情 在藍天中蕩漾 讓陽光的瀑布 洗黑我們的頭發 Where is Key West There is the Republic of Dreams Between the sea of clouds and the sea of unseen. Its citizens love youth, beauty, splendor, wisdom, generosity, music and the dance Everyone has to pass a poetic test to immigrate there Then they can get an authentic dreamland passport 從旅行一開始, 我們的結伴同行就招來了不少目光。 在旅店裏就更是這樣。 我 們兩人的惡作劇節目之一就是當店員問我們要什麽樣的房間時,我們會相對一笑, 一概回答 King size bed. 隻是為了好奇想看到店夥計表情豐富的眼神。特別是到了偏遠的鄉村,古樸的小旅店,很少見到有這樣一對招搖的中國女人。 我們選了一家西班牙風格的旅店住下。那晚, 我們加入了一群古巴人的狂歡,跳 舞直到深夜。回來後,還興奮得象剛進校門的小學妹在女生宿舍裏一樣唧唧喳喳。 酣醉的我們,又唱又跳,爭著誰先去衝涼,結果是兩個人都跳進澡盆裏了...... 晚上,我作了一個夢,我後來把它寫成了一首詩,叫做 “Key West 在哪裏”。 夢是這樣的:地球從赤道一分為二,而我和丹正在 Key West 的床上,地球分開的 時候,我們兩人被分隔在南北兩端,我在北邊,他在南邊。 我雙手緊緊抓住佛羅裏達州,全身半掉在空茫的宇宙裏,我喊丹的名字,空蕩蕩的,真空一片, 我使勁全力向上攀緣,可每爬一步,就向下滑一步,地球光溜溜的象個大冰球。我回頭向下望,丹伸著手,無可奈何地向下滑去,我對自己說放開手,往下一跳,跟他去吧。 可往上一看,就見到父母,夢玉,幾個朋友和一大群看熱鬧的人,掙紮了一會兒,我大叫了一聲,就跳了下去...... 恍惚中,我被一陣溫熱的氣流攪醒,是夢玉伸過來的環住我的臂膀。”醒醒,妹妹ڏ。夢玉輕薄睡衣下麵 美麗的身體隱約可現, 在陰影裏起伏。夢玉小心翼翼地摸我的臉,溫軟的氣息溢滿了所有的空間。我的眼睛濕了,轉過身,不讓她知道。我們背靠背,我輕聲問她: ------女人之間的接近是對男性失望的結果嗎? -------也許。但女人和女人之間是透明的,性別文化把女人和男人分開。他們就 更需要溝通,語言的溝通永遠是有限的,身體的溝通才是最核心的。 -------女人和女人之間需要身體的溝通嗎? -------人人都有被理解的渴望, 不管溝通是采用什麽方式。 ------我和丹在一起的時候,你會嫉妒嗎? ------………… 今年夢玉要去作環球的長途旅行,也許是在摩洛哥 Marrakech 熙熙攘攘的市場裏, 也許是在埃及尼羅 河上,金字塔邊,也許是在印度的泰姬陵裏,你會遇見她。我們相約要一同去西班牙。也許等她再回來時,臂彎上多了一個天使般的嬰兒, 也許有一個天使伴侶與她同行走很長的人生路。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夢玉永遠是勇敢的,她會去嚐試各種樣的生活,去體驗而不用任何意識形態去拒絕。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夢玉的作品中一定有我們一起生活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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