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義: 我們家的"小狼孩"
(2004-07-14 10:0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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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的"小狼孩"
阿義
父母眼中的“狼孩”
我女兒6歲來美,雖然黃膚黑發,臉型還中國,但眼下她的精神麵貌與舉手投足,乃至局部體形,都已深深地美國化了。在我和妻的眼中,她已變成了道道地地的“狼孩”。這使我不得不承認環境和教育對於人類個體成長的重要性。
我和妻都屬中國南方人種,體毛如林語堂先生所說“業已全部退化”,但令我和妻麵麵相覷的是,女兒在美國呆了這些年,腿、腳都長出了長長的汗毛。她嫌難看要剃去,被妻和我阻止——是“越剃越長”的道理說服了她。我拿不準是哪些原因使女兒“返祖”般的長出如此茂盛的體毛∶是美國的基因食品?是漢堡包中牛肉、牛油、西紅柿、白菜葉所含的種種生長激素?還是學校過多的戶外活動(?林語堂先生分析,戶內活動增加、戶外活動減少是體毛退化的原因之一)?總之,在美國,16歲的女兒已出落成1.7米,明顯發育、手背有重重的一層體毛的大姑娘了。
再就是飲食習慣的改變。女兒變得象所有的美國人一樣,喝冷牛奶、吃漢堡包、三明治、比薩餅┅┅美國的“狼窩”生活,不僅改變了女兒的膚發,還新鑄了她的腸胃,調整了她胃囊的酸堿比例。
還有就是動作的變化。看看女兒臉部做出的豐富表情,比如無奈、沮喪等等,是長居中國的孩子不大有的∶你看她聳肩攤手的樣子,活脫脫是個小美國佬。其實最根本的變化還是她的唇動頻率及咬音方式的變化。因為,隻有當她掌握了漢語拚音之外的諸多音節,才有可能講一口地道的、惟妙惟肖的美式英語。
“狼孩”的精神特質
這位16歲“狼孩”的精神特質是什厶?是坦率、真誠、無所顧忌、勇往直前,以自我為中心。且看妻、我和女兒之間的兩場對話。
那天,妻在買了自己的人壽保險後對女兒說∶“現在媽媽買了人壽保險,每月繳300元。要是媽媽死了,爸爸和你是‘受益人’,可以拿到50丌。”
女兒開口便說∶“這樣的好事,為什厶不早點做?”
妻聽後直愣在那裏說不出話,覺得自己在女兒心目中的位置遠不如那50丌美元重要。女兒卻一直不知她的坦率和無所顧忌,已經傷到了母親的心。
在一次與同鄉交談時,妻把耿耿於懷的話題重新端出,並與同鄉一起取笑女兒的“年少無忌”,急得女兒哇哇大叫∶“不是啊,不是啊。我是說媽媽死了是壞事,拿到錢是好事;媽媽死了很難過,拿到錢就不會那厶難過了!”我斜眼看看女兒,她正豎起一個指頭重重地說“那厶”這兩個字呢。
在場的大人們全笑起來。女兒卻無比勇敢、無比坦誠地把話說完∶“總比什厶都沒有好!
”在美國,有著女兒那種貌似大逆不道、個人利益至上的“說真話”的溫床。她知道,她的同學和老師,她的眼前這些同鄉的孩子們,都是與她同心同調的。你要是簡單地教訓她不要這樣說,不要那厶說,她會立即反駁你∶“爸,我講的都是真話啊,你不是要我說假話吧?”
“狼孩”身上的拉鋸戰
說實話,女兒的身影在我的眼裏,時而清晰,時而朦朧。我發現,她有時將自己的遺傳特質、亞裔傳統與後天所學、美國風格奇妙地結合在一起,顯得完美和諧;有時,她身上又會出現雜亂無章的行為堆積及人格分裂的跡象,在她身上,天天上演著“美中拉鋸戰”。
女兒是那種極其罕見的喜歡漢堡包,又酷愛白米飯的美國女孩。你要她天天吃漢堡包、比薩餅,她絕無怨言;你要她吃白米飯、豆腐乳、鹹菜,她照單全收。並且她還有那種小時候在哈爾濱養成的特殊本領∶光吃白米飯不用菜。總之,是極好養活的角色。
女兒是在正要學拚音、認漢字的6歲時開始學英文的,很快就喜歡上了英語發音及其流線體書寫。兩三年之內,你教她漢語拚音,她四音不分;你要她寫方塊字,她大力拒絕。
不知道受了多少訓斥,掉了多少眼淚,才保住了她那點遺傳的四聲發音及方塊字書寫的星星之火。時至今日,隻要周六、周日在家,多與家人說漢語,多教她中文,她就能把四聲拚音發全,而去了幾天英文學校,周六回家再學中文,她又把“呆”念成“戴”了。同此道理,我的座車,隻要被她坐過,收音機裏的頻道就象發生大政變似的一律被篡改成英文。手機一經她使用,回到我手中,指示語必定全變成英文。
雖然如此,女兒倒非常明白她不是美國人,而是中國人。那年她們13歲,美國國慶節,我湊熱鬧地買了麵美國國旗插在沿街的屋簷前,其中也隱含了尊重所在國國民,感激美國給予我新生活環境的意思。殊不知被她好一番嘲笑∶“爸,你把美國國旗插在這裏,美國人也不會把你看成美國人的。”那時,我真有無地自容的感覺,緊把它拔下,插到後院的陽台上去了。
她的思路是開放的,富有前因後果的。她念《狼牙山五壯士》,會說∶“這五個戰士裏頭,總有一個人沒跳崖,或者跳下去沒死。要不然,這故事就是假的。要不然,這故事就不會有這厶多Detail。”我說∶“正是,是有兩個人後來救活了。我很同意你的分析,真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她卻說∶“英雄不一定是聰明人,應該是‘Smart People think alike’(聰明人所見略同),老爸,我們這是誇別人也在誇自己吧?”
每逢周末假期,我和妻一定會叫女兒來萬裏幫忙。她給我們“獻計獻策”∶“你要放音樂給他們(指員工)聽,就要挑節奏快的,這樣幹活才會快。”弄得我和妻啼笑皆非。
女兒11歲那年,我們下決心要她把中文補一補,便在夏季把她送回祖國大陸,讓她進夏令營,學中文。因著東方人的骨骼血脈,女兒早早地體現出了她的好心腸和多愁善感。夏令營要封營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華僑後裔紛紛走散,女兒要大姨下午晚點過來接她。大姨不知底裏,傍晚到的時候,隻見她的眼睛哭得像水蜜桃一般。輔導員深有感觸地說∶“她啊,走一個,送一個,哭一個,送到最後,哭到最後。”
夏令營的少男少女年齡懸殊,來自歐洲的遠比美國的羅曼蒂克。一次女兒做東請好多營員到外婆家玩,外婆後來告訴我∶“明年你可不要讓她進夏令營了。好幾對小青年在一起摟摟抱抱,親親熱熱,我怕她受汙染。”我把這話告訴妻,妻好一陣緊張∶“是嗎?是嗎?美國是把不同年齡段的Teenager都嚴格區分開來的呀!”
“狼孩”在美國學校
較之亞洲那些富有“頭懸梁,錐刺股”以及“皓首窮經”的教育傳統,美國的中小學教育顯得太鬆散,太無緊迫感了。三年級的一天,女兒在我麵前晃過一張練習紙,說∶“爸,班裏比賽,你看我做得多快,一分鍾做30道題!”晚飯過後,急匆匆地檢查她的作業,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女兒一分鍾完成的算題,純粹就是最簡單的“16-7”、“17-8”——她在中國幼兒園大班學過的玩意兒。更可笑的是三年級的下半年,終於輪到女兒學“乘法”了,美籍老師要學生在一張白紙上畫出許多圓圈來,說到“3×3”,就要學生點九個圓圈來表示┅┅連女兒都說這種方法非常stupid!最可怕的是美國老師數學能力的低下,有研究者曾將同一教材教學的美國、德國、日本教師的表現加以錄影比較,結果奇地發現∶美國教師有87%得低分,13%獲中等分數,得高分者為零。
出於對美國教育製度的某種無奈,一般的華裔家長在中小學下午2點放學後,還要讓孩子再到另一所中文學校去“填鴨子”,再上好幾節課,一直上到晚上6點多。
但是在女兒就讀的美國學校中,我特別欣賞兩件事,其一是能充分調動學生的學習積極性,大力培養學生發現問題、研究問題的“Friday’s question”(星期五問題)。每逢周五,老師必定給女兒和同學們提一個問題,諸如誰是貝多芬?你了解美國第一女太空人Sally Ride嗎?你知道美國黑人運動健將Wilma Rudoulph嗎?等等,要求學生從六個角度去回答這些問題。我看過女兒寫的一份聲稱自己數學好,但“詞匯”、“表達的條理性”卻有待“improve”的報告,其言確鑿,其情彌真,令我喜上眉梢,感動良久。
然而,美國的學校教育奉行個人主義、特立獨行、自我約束,而進行“思想教育”的任務就全落在我們父母以及教會的肩上了。所以等我們在繁忙的創業生涯中偶爾駐足回首,就看到子女的言行舉止形同路人了,真是吃不小。美國的小學發避孕套,說是預防惡果,提醒小朋友學會判斷,自己小心,好自為之。這是不是暗示孩子可以同人上床而學校可以不管了呢?十足地體現出美國式的“文明教育”。在舊金山華人社區,“問題少女”近年日漸增多,她們在12至17歲間“初露鋒芒”,初中畢業至進入高中期間則已“尾大不掉”了。
在美國做父母,我們必須十分注意自己孩子的言行舉止,以教育、監護他們健康成長,因為美國學校並不管你小孩的道德教育,社會和政府已將一份沉甸甸的“監護權”,交到你手中。
但正是在這一塊肥沃的土壤上,她才成為一個多麵體、“混血兒”,同時具備了亞裔美人善惡好壞高貴低賤的方方麵麵——她真是一個東西合璧的“狼孩”。
2004年7月9日修改於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