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衣: 十 八 相 送
(2004-07-03 20:3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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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十 八 相 送
秦無衣
十多年前,還是上大學的時候,我有一位叫筲的女同學,那時正在北京一個學校讀書.女孩每個寒假回來時,都裹著粗厚的冬衣,臉上紅撲撲的,讓我瑟瑟發抖.
筲跟我在小學五年級時是同桌,我們在課桌之間劃了一道線,誰的手臂越過那道線,則另一方便可以打擊對方的手肘.她經常向班主任匯報我的不軌行為,我因此成了班上最不受歡迎的人物之一.上高中時,鬼使神差,她又坐在了我的前麵.我心下叫了聲苦,不知高低.不過這時她似乎洗心革麵了,她也有頂撞班主任的時候.有一次午課她遲到了,班主任要她站在門口,她扭身就走了.
筲喜歡在上課時偷偷畫些畫,然後悄悄傳遞下來給我.這使她看上去更象個淘氣的男孩.正當我跟同桌在津津有味賞畫的時候,老師過來了,他拿著美女圖象,朝全班抖了抖說:"看看,大家看看,這就是反麵教材."
中學畢業後,大家做鳥獸散,為了前程,各自奔向四麵八方.筲去了北京,我則滯留於南方.於是每年兩次的聚會便顯得很重要.那時大家天南地北地瞎扯,希望通過舌頭的運作將唾沫傳送到異性的心坎裏.那時將唾液直接傳送到對方的口吻被視為不端之舉.
有一年暑假,我獲得了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的生日到了,我邀請了十來個同學到我家,其中包括兩三位我夢寐以求的女孩,比如筲.那天我摩拳擦掌,酒量驚人.不過出乎我的意外,筲跟我吵起來了.原因是我們談到了<<巨人傳>>.筲是學法文的,她說<<巨>>的作者是拉伯雷,而我則醉醺醺地說是薩克雷.我們打了個賭,後來證明是我輸了.那一天,人去樓空時,筲忘了帶走她的手帕跟雨傘.我匆忙間把雨傘送還給她,卻留下了手帕.臨走時我問筲想要什麽賭注?筲笑著說 :"這筆帳先記著."
後來,我將手帕裝在信封中寄還給她.筲回信把我嘲笑一通,說她可能是第一個從信封中取出手絹的人.這話讓我歡欣鼓舞.此後我們每周都會收到對方一封信,我們無所不談.我告訴她我長胡子了,她對我表示祝賀之後,也告訴我她第一次來那個時的羞怯.我們沒有談論愛情.也許我們心底有個默契,不成熟的愛情會破壞很多美妙的東西.
又是一個夏天到了.這時大家都要畢業了,筲去了中社科院,在柳先生的研究所,鑽研了一段時間的梅裏美.在我眼裏,梅裏美是十九世紀法國最好的短篇小說家,其手筆在莫泊桑之上.可惜筲對考古學知之甚少,雖然她內心裏很想到遠方去.後來她又去研究薩特.她跟我說:"存在主義給了我這樣一個定義:人生選擇隻有一次.當你跨出了這個門檻,你就再也不能後退了."
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時候,是在那個夏末.夏天使愛情大踏步向我們走來.筲回來了,渾身上下汗津津的.我們在一起遊山玩水,都故意裝作不在乎愛情的樣子.後來筲忍不住說:"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應如是.這話什麽意思啊?"我呆了半晌,想不起來.其實我一直是把筲當假小子看的,她直到上高中時候還是頭發淩亂,眼神淒迷,但這些鬆散的外表似乎都遮掩不住她的美麗 .
筲回北京之後,跟一個同鄉談起了戀愛.那男的比我們高兩屆,在團中央混口飯吃,他除了臉上有幾個疙瘩外,其它無可挑剔.筲與我的來信中斷了一年多時間.看來筲是真的愛上了那男孩.那男
愛情在闊綽地付出之後,當事人便要委頓不堪了.我跟筲又繼續了書信來往,筲一直在鼓勵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想她在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是在鼓勵自己.人生無奈,愛過一次便足夠了.一年後再一次見到筲的時候,她憔悴了很多,她的笑容讓我聞到了潮濕的味道.她的臉上布滿了青春豆.天哪,她的臉上布滿了青春豆!筲去看望了那男孩的母親.男孩的母親至今仍然相信,她的兒子還生活在遙遠的地方,忽然有一天,他將怯生生地回到她的床前.這是我最難以容忍的一種人生假設.
筲後來嫁給了我的高中同桌.我的同桌是個吝嗇鬼,小時每次上學都要路過他的家,他家的門口有一顆高大的龍眼樹,讓我垂涎欲滴.我的同桌安慰我說:"夏天時候,你尋一根竹竿來,咱們一起敲擊果實."
漫長的春天終於過去,我在耐著性子等待著結實的夏天.終於有一天我發現樹上的龍眼不翼而飛,我的淚水奪眶而出,但是我的口水卻在喉間鼓湧.我有幾個星期不跟我的同桌說話,但他至今仍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現在我經常去想象小時跟我一起在黑板下肅立的小夥伴們,真是忍俊不禁.友情與愛情的意義是無法估量的.
好象是91年夏天吧,筲與我的同桌結婚了.婚禮開始的時候,筲的雙手還攥著一隻雞爪.我們都慌了,因為鞭炮鳴放的時候,新娘是須出去繞桌謝禮的.這時新娘用餐巾隨意擦了擦手,站了起來,端了一杯酒就喝光了,向眾賓客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又回到座位上啃起了雞爪子 .全場幾百人都呆住了.
爆竹劈嚦啪拉響了起來.筲真的出嫁了!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我的同桌後來去了楓葉之國,在那裏生根發芽.93年夏天的時候,筲也要出走了.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到了惹是生非的中學。又是一個暑假,操場上一片空白.筲在出嫁後顯得話語繁絮,她說了一大堆空白但我卻聽得稀裏糊塗的話.我總結了一下,她的意思可能是人生如夢,珍惜自己等等.
回去的時候,經過一條細細的小巷.我知道,我將要失去她了.我情不自禁地將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筲沒有反應.我趕緊趴在旁邊的一口古井沿上,羞愧難當.這時筲拍了下我的頭說:"沒想
是的,我有些成熟了,這是人生的一個必要過程。但是成熟也意味著與舊時天真的決絕。傷心最是離別時。
06/2003/ 秦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