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心: 從此蕭郎陌路人
(2004-05-12 18:52:25)
下一個
從此蕭郎陌路人
拙心
一.
文珊決定把自己和鍾偉的婚禮放在衡山賓館。
把婚禮放在這個地方自然是為了熱鬧。等婚禮散了,想跳舞的可以找跳舞的地方,想逛商店的盡管逛到高跟鞋底發酸,想繼續喝酒也近在咫尺。。。總之不管你想幹什麽在徐家匯你總能找到你自己想去的地方。
徐家匯原本有河,香花橋原本有橋,法華鎮原本也有很多的人。
整整十年的變化也許比不上五十年的變化,可割不斷的還是對老地方的眷戀。
如花對十三少留的話是: 我在老地方等你。
我在老地方等你。
或淺或深的情義,或長或短的故事,或笑或悲的臉。。。都隱去了,在新華路上濃密的樹陰裏,在斑斑駁駁陽光的縫隙裏,在蒙娜麗莎照相館強光一閃的留影裏。。。。
可總還有一份最初的深情固執的藏在心裏某個角落,一有機會就掙出讓你的心生生的疼。
從西安到上海有沒有八千裏的路?
夏天的上海生生的熱,文珊拎著熱水瓶去打鹽汽水,隻要二分錢一瓶。這小巷的路是越來越不好走,各家都在門前用磚頭搭了廚房,本來就很狹小的空間更是陡
然成羊腸小道。
“珊珊,電話。“
“我? 電話?” 文珊想不明白,大放假還有人給自己電話。
“誰呀?”
“是我,鄧亞林。”電話那頭嘈雜讓人聽不清。
“我來上海了,昨晚半夜到上海。現在在三官唐橋。”
“啊? 你真到上海?” 文珊一愣,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該說什麽?自己在信裏是寫過,讓亞林到上海來玩,可那是客氣話,那能當真呢?
亞林那頭卻是興奮的不行,他就想給文珊一個驚喜。從西安到上海來看自己喜歡的女生,他還記得文珊當年在桔子樹下笑的模樣。。。
“你坐44,到幸福村下, 我來接你。” 文珊想,總得把他安排好,以後的事情再說。
“ 阿奶,我有事出去半小時。”蘇文珊紮好頭發,穿過番愚路往幸福村走去。到幸福村的時候,亞林已經在車站了,一個隨身的大包,還有黑黑的皮膚。
蘇寧寧紅了臉,亞林也把臉往別處別。
他們認識有八年,從十二到十九。
“走,上我外婆家。” 文珊輕輕的說。
亞林在天井裏洗澡,文珊的舅媽把頭探過來張了張。
舅舅和外公老吵架,一吵急了舅舅就扛碗廚把門一堵。
這個罵“ 我X你媽,老不死。”
那個氣得“小畜生,你再進我的門敲斷你的腿。”
可一到打麻將三缺一的時候,父子兩又好得頭靠頭。在這樣的環境下活著,蘇文珊總是掉眼淚,晚上看書的時候麻將的聲音比什麽都大,還時不時的支她去買煙。要是不高興,舅舅就揣起一腳,吼一聲:“再強,把你往大街上一扔,看你睡那?”
文珊知道舅舅是說氣話,未必真能這麽做,可心裏多少是氣苦的。不比在自己家裏,所以當下就考師範想早點離了這地方。
現在亞林到外婆舅舅家,少不得問外婆一聲。
“阿奶, 我有同學從西安來了。晚上我和你住好嗎?”
文珊想,讓亞林就住在底樓的客廳。其實外婆家是算大的,上下兩層,共四間,還有天井。前頭的是舅舅,樓上一層是外婆。
“ 不行呀。你和那同學算什麽呢? 叫他住旅店嗎?”外公一口回絕。
文珊知道沒有什麽好多說的,當下忍住淚。亞林洗過澡,她帶他到兩樓的陽台洗衣服,亞林覺得蘇文珊有點奇怪,眼睛還紅著。
“怎麽拉?”
“外公說,你不能住這裏。” 文珊快哭出來了。
“ 這有什麽關係呢?”亞林嘴裏是這麽說,心裏卻有點惱火。文珊奔到裏屋,打開自己的儲蓄罐。她是沒有多少錢的,每個月還要交給外婆生活費。數了數也有1百多,拉著亞林往樓下奔。。。
“這姑娘是瘋了。”外婆在後頭直跺腳。
奔過香花橋,到法華鎮交大的分校,文珊知道這裏有可以住的地方。
安排好亞林住的地方,文珊說:“我對不起你,是我讓你到上海的。”
“沒有關係。”亞林本來興衝衝來上海 想看文珊再在上海玩一圈,不料落
了個掃地出門的結果。 當下心冷了。
文珊把她所有的錢給亞林,亞林褪了回去。
下午,他就到火車站買好第二天回江西的票。
蘇文珊覺得對不住亞林,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兩個人晚上到影城去逛了一圈,當然不是去影城看電影,影城剛建好的時候票價就貴得驚人。亞林拖著她的手,在停車的地方,教她認車的徽標。男孩對車都是很迷的,說到自己喜歡的車子就象女人談到喜歡的衣服。
文珊送亞林做113去火車站。兩個人在車上癡癡的說了些傻話。看著亞林額前半月形的傷疤,文珊很難過。
“ 做了理療,傷疤塊看不出來了。”
“這樣就好。”這傷疤總是文珊心裏頭的疙瘩。
“下次再見到你的時候,你會不會已經嫁人?”亞林開著玩笑。會有下次嗎?亞林和文珊都不知道。
蘇文珊的第一次愛情,就是這樣在那個夏天徹底葬送。
亞林回西安讀書後就沒有半點消息,蘇文珊隻希望他,不要,恨她。
文珊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實際得誰見了都吃驚。
從來不會象別的朋友胡裏胡塗的戀愛胡裏胡塗的分手然後胡裏胡塗後悔一通。在她看來,沒有結果的戀愛就是再浪漫也隻是陽光下的飛塵------終是要落地為泥的。任女人有多少飛揚的青春都是經不起揮霍的,有多少美麗就有多少憔悴,女人就應該在合適的時候找到合適的男人合適的嫁掉,這才是合適的人生,她就是這樣準備把自己嫁給鍾偉的。
可是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偶爾還是會閃出亞林藍綠的影子。第一次見到鍾偉的時候,她問:
“西安X大和上海X大有什麽關係?”
鍾偉告訴她,解放前X大遷到西安,所以說起實力還是西安的強。
因為鍾偉的學校和亞林學校有那點關係,文珊很歡喜。
安排好婚禮的地點,文珊接著想主桌上到底請誰?婚禮有條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主桌上必須請男女雙方沒有結婚的朋友,伴娘和伴郎是必須放在主桌的。丈夫鍾偉請張衛東做伴郎,再請石磊,尹正南坐主桌。現在差的隻是女方的安排。
蓉兒是自己的同事,兩隻大眼睛是鉤人的迷魂,自然不能請她。茹冰也不行,不夠穩重,走路還跳,她做伴娘這新娘的紅禮包還不掉了?最後終於在“楊錦秋”的名字下劃了個圈,錦秋長得很端正卻不算漂亮,文珊和她是同學曾經好到在一張鋪上睡和一個碗裏吃的程度。
蘇文珊終於定下主桌的八個人:
新娘:蘇文珊 新郎:鍾偉
伴娘:楊錦秋 伴郎:張衛東
其他:蓉兒,茹冰 尹正南,石磊
二
蘇文珊,蓉兒和茹冰是同事。錦秋和文 珊是同學。
茹冰有兩個姐姐,分別叫:茹雪,茹霜。父親希望有個男孩,結果是三千金,於是這心也如雪如霜如冰般寒惻入骨。好在茹冰從來沒有為自己是女兒身煩惱,一個人從西安考到浙大,畢業後在上海站穩腳跟的姐姐梁如雪幫她找到現在這份工作。對她來說新的生活剛剛開始,雖然她依然保留喜歡喜歡吃大饅頭拌雜菜加辣子的舊習慣。
蓉兒第一次看到梁茹冰,吃了一驚。她從來沒有看到一個女孩這樣打扮自己:一頭短發,臉頰上還殘有冬天被凍傷的痕跡,一興奮就漲起淺淺的血絲。她上身是土黃色的襯衫,下身是土黃色的說不上什麽樣式的裙子,不是A字裙不是一步裙更不是超短裙。明黃是刺目,鵝黃有新綠般的天真,就是粉黃也可以如燈光般柔和,那麽土黃呢?也許隻能用唐老鴨來形容。
對於自己,蓉兒有八九分的把握。粉紅色棉質針織的連衣裙,剪裁得體裹著水樣的身子。粉紅是最勢力的顏色,膚色略黃就會顯出 土氣,卻把她白嫩的臉映得呈半透明的光澤。她剛走進校門,住校的男老師240斤就瞪圓眼,誇張的說:“芙蓉,你在我麵前一亮,我這600度的近視眼一下淺了300度。”
女孩的驕傲就在自己的美麗被人顧盼,即使誇自己的是體重到二百四十的男人,於是蓉兒嘴角的笑容就好象蝴蝶的翅膀在陽光下的振翅。
兩個美麗的女人是不願意在一起的,這就好比天上不會同時亮兩個月亮。不算美麗的女人更不願意和美麗的女人在一起,這就好比月明星稀。
可茹冰是冰雪聰明的,蓉兒又是害怕寂寞的。才兩個回合的交談,她們就打得火熱,再以後這兩個住校的單身女老師居然形影不離了,連吃飯上廁所都要一塊。
睡在宿舍的第一個晚上,她們興奮的裹著毛巾被鑽在一張鋪上,各自逼對方坦白初戀。
從安徽到上海,十六歲的時候,芙蓉轉學到東新讀高二,住在外婆家。芙蓉從小就長的象巴比娃娃,鮮活單純沒有人不喜歡。隔壁理科班的令子雨和吳東啟打賭,看誰能先追上她,賭注就是金庸一套全新的武打小說。於是,每天放學的時候,芙蓉就多了兩個小尾巴。他們兩推著單車,在芙蓉的後麵跟著走,有時高聲唱“我想唱歌可不敢唱,唱起歌來心情多舒暢。。。”有時忽然間尖叫:“妹妹你大膽的往前走呀,莫回頭。。。”對於男生這樣的伎倆,蓉兒早已見怪不怪,她知道身後跟的是隔壁班的兩個小男生她懶得理。隻有一次,在路過曹楊路鐵軌的時候,她聽到身後一聲巨響,回頭一看:令子雨整個人甩到一邊,單車的車輪正陷進鐵軌的軌道。
吳啟東一虎,“這回可是真摔拉?” 蓉兒不由咬牙一笑,令子雨是看呆了,扶著腰爬起沒有忘記自我介紹:“我叫令子雨,高二4,。。。”
聽到這裏,茹冰和蓉兒笑成一團。
關於戀愛,不是說愛情,蓉兒和蘇文珊是不一樣的態度。她相信:十八歲的女孩,每個男人都會愛。二十八歲的女人,男人有選擇的愛。三十歲的女人也許四十歲的男人會愛。等女人到了四十歲就隻能自己愛自己了。所以女人在年輕美麗的時候,就應該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機會。要知道再美麗的女人也是經不起寂寞和歲月的消磨。
蓉兒從來都沒有缺過男朋友,但她總是缺新衣服。每著一襲新衣,整個人就鮮活得如同人魚。可那件衣服是第二次穿的,她的眼眸便無論如何也亮不出玫瑰的光澤。每天學生在講台下麵的第一個的疑問就是:“容老師今天穿什麽呀?”容兒手腕上的細鏈會閃成十三,四歲小女孩對美麗追求最初的肥皂泡;容兒指甲上的花印是印在十三,四歲女孩心裏美麗的閃影;容兒裙角的花邊是蕩在十三,四歲女孩心裏美麗的波瀾。。。
就是這樣在對美麗的每一點的製造中蓉兒感受到作為女人美麗著的快樂。
至於這快樂是不是膚淺?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過。
三.
畢業分開已經兩年,錦秋沒有想到文珊請她做伴娘。據說一般都是撮合伴娘和伴郎,可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不知道文珊是什麽意思?
讀書的時候,除了愛情什麽都不計較,可真的工作了卻發現光有愛情是遠遠不夠的。劉峰是自己的同學,畢業後留校在行政部門工作,每月的工資比做老師的自己還少,錦秋一直沒敢對母親說自己和劉峰的事情。文珊對他們的事情隻知道大概,可總以為他們讀書時候的事情是不作數的,一畢業自然各自散開。
錦秋和文珊是好朋友,可是越好的朋友越是暗地裏校勁。
大一考《xxxx>的時候,整本上500頁的書要複習,劉峰看得腦子簡直要炸。教室裏隻有七八個人,蘇文珊喜歡一張凳子,一杯茶,一邊看一邊灌一邊急著往廁所狂奔;錦秋喜歡做在第一排狂背,然後神經質般衝到講台在黑板上亂畫一通;唐銘喜歡撩他兩個臭腳丫,邊丫邊背,所以劉峰離唐銘遠遠的,誰也受不了那 味。。。
班裏所有的女孩子,劉峰都看不上眼。要不就是眼睛長在腦門上,要不就是講起話來扭上半天不知道說什麽?隻有錦秋,他有幾分喜歡。
軍訓時坐著巴士到吳鬆口參觀東海艦隊,熱得簡直沒法透氣,一條長龍要塞200多人,劉峰不小心碰了錦秋一下。錦秋笑笑,把拉扶杆的位置讓給了劉峰,自己朝裏麵躲了躲。劉峰看慣女生的張牙舞爪,瘋瘋顛顛,本以為錦秋要罵兩句最起碼白個眼,沒料到錦秋是斯文的一笑,他反到一怔。以後劉峰更注意錦秋,這個女孩不愛多說話,一說話分量特別重。別的女孩都把聰明寫在臉上卻把別人當傻子,這個女孩常想著別人。。。
劉峰坐在最後一排,錦秋又衝到黑板,這回寫了碩大的三個數字297。劉峰正歪著腦袋看錦秋,錦秋的背影很美麗,淺紫色碎花的襯衫,還有淺紫色碎花的百褶裙,裙底下的小腿的弧線很柔和。。。劉峰有點看呆了,盯著黑板上297三個數字,又聯想到錦秋就是課代表。一拍腦門,明白了,再一拍腦門,連喊三個“妙,妙,妙。“
然後,把屁股底下的凳子倒扣在桌子上,卷起書往外走。後頭的唐銘隻 叫:“你不是說要複習通宵的嗎?”
第二天下午考完,劉峰是真呆了。在女生宿舍的鐵杆上呆做著,等錦秋拿著臉盆洗好澡回來,劉峰紅著眼堵住錦秋,問了四個字:
“幹嗎蒙我?”
“莫名其妙”
“昨晚為什麽在黑板上寫297?
“背到297背不下去,寫寫不行嗎?“
“我還以為你告訴我297以後的都不考“劉峰苦喪著臉:”我完了---“
錦秋這才明白怎麽回事,一陣狂笑以後說:“我把我筆記本借給你,趕緊準備補考吧。”
劉峰的家在島上,崇明的長興島也是長滿桔子的地方。
中考結束,正是立秋橘子紅 了的時候。劉峰想請班裏的同學到島上去摘橘子,就讓父親借了部長龍。
錦秋是地道的上海女生,從來沒有走過鄉間的小道。就連路邊狗尾巴草也要拽幾把,看到遠處的蘆葦還驚奇的叫一聲:“我可算看到 蒹葭 了。“
劉峰暗笑,一向穩重的錦秋怎麽也象小孩子一樣天真?
等到劉峰家附近的魚塘,劉峰還介紹自己小時後就是用樹枝去抓龍蝦的。錦秋聽了更奇,當下也揀起樹枝在水塘邊亂劃。卻不留意腳底的泥有些鬆軟,就是那樣生生的控製不住的往魚塘裏頭滑。劉峰在後頭趕緊想拽住她,卻被一塊拉到塘裏。。。
魚塘雖然不深,但卻是很泥髒油滑。等錦秋和劉峰上來,整兩個泥人。
雖然,天有點燥熱,可是畢竟立秋了,塘裏頭的水還是有些寒。錦秋的頭發上還粘著草,鞋子也找不著,狼狽得沒處躲,趕緊上劉峰的家。
劉峰的家是三層樓的磚房。底間是房廳和客廳,後頭是廚房,有老虎灶,還有瓶裝煤氣。劉峰家的廚房比錦秋在上海的一室戶還大。
錦秋洗過澡換上劉峰妹妹的衣服,劉峰的母親已經把薑湯給端來。錦秋很感激。
“他們都坐車回學校了。你留下來,明天我讓我父親送你回去。“劉峰對錦秋說。
錦秋的臉一紅,什麽話也說不上來。
“閨女,剛撈的活魚。還有隔壁送來的蟹。飯是自家種的米。大媽不會燒菜,比不得城裏人有味,可那老虎灶火頭旺,菜香著呢。趕緊坐下來吃。”劉峰的媽待人直心眼,很劉峰有點象。
“謝謝阿姨。”
錦秋從來沒有吃過兩大碗滿滿的飯,可吃完居然還沒有覺得飽,也不好意思再盛。吃飯的時候,劉峰一家人真是很快樂,什麽都說笑,也不把自己當外人,沒有一點拘束。
想到自己的母親,錦秋忽然有點難過。
吃完飯歇著,劉峰的妹妹在看錄像《絕代雙嬌》。錦秋跑到樓底想透透氣,在屋後頭有一口壓水井和青石板,然後是綿綿的望不到邊的樹,樹上熱鬧的掛著紅紅的橘子,有些爛在地裏也沒有人揀。
“其實,在農村裏有什麽不好,為什麽都往上海跑呢?”
劉峰就站在她後頭,錦秋的脖子挺了挺,她有感覺,卻沒有回頭。
“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劉峰想拉錦秋的手,錦秋卻掙開。
“我比你大一歲。”
“那又有什麽關係?我喜歡你。”
錦秋想到母親對她說的話:“沒有畢業你不要談戀愛;沒有房子的你不要和他談,農村來的你更不能談。。。”看看眼前的劉峰,她有點傷心。
在廚房昏黃的燈光的映照下,錦秋的臉分外柔和,眉顯得更細長。。。劉峰看呆了,卻又說不出話,隻呆呆的看著。
“ 我是喜歡你的。”
“沒有用的。”
錦秋不是硬心腸的人,劉峰待她好她早就看出來。可是,沒有用的。她沒法和她媽說。錦秋抬眼看樓上的時候,窗口移過一個影子象是劉峰的母親。
“ 不行,我得去睡了。”那晚,錦秋是怎麽也睡不著。
可是回了學校,兩個人心裏頭多了個秘密。每天晚自修結束的半小時前,劉峰就在葡萄藤架下等錦秋,錦秋誰也沒有告訴,連文珊也隻是知道個大概,自然母親是一點也不知道的。
愛情發生的時候,沒有任何一種力量可以製止。
四.
文珊把公開課安排在婚禮前,這樣自己可以沒有心事的結婚。
一堂課壓根不能說明一個人的水平,可形式是一定要的。開課就好比請客吃飯,請的人未必願意,聽的人也是挑剔。
等一堂課上完,文珊回辦公室往位子上一坐。卻看見對麵有個黑臉的男人,正似笑非笑的瞅著自己。心裏嚇了一跳,臉上的緋紅卻是往脖子根漫。
“你中學同學等你等一節課了。”
文珊看著亞林,卻說不上話來。 從那年夏天到現在快三年的光景,他這會怎麽也到上海了?
“去年,我就到X大讀研。今天正好放春假。我騎自行車從徐家匯到這兒。”
文 珊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想笑笑不出,知道自己應該哭,卻是沒有淚。臉木木的心裏頭在想:去年,正是自己認識鍾偉的時候。
“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兒上班?”香花橋那一帶早就拆遷,老房都夷為平地又拔成摩天大樓。就是有次回去,自己都在走了十幾年的老地方迷了路。
而亞林又是怎麽著到自己的呢?
“記得邱老師嗎?你寫過信給他。三個月前是過年,我回老家看他的時候,他給我你的信封。。。”
亞林去年就到了這個城市,卻沒有蘇文珊的消息。法華鎮路的分校牌子上還留有
他塗過得痕跡,他想他總有辦法可以知道文珊的去向。
從上海回老家的火車上,他哭了。他沒有想到自己興衝衝到上海會是這樣的結果。可是他不恨蘇文珊,他隻恨她家裏人那樣的眼神和奇怪的空氣。他想總有一天,他會讓所有人承認他,讓這個城市承認他。
回到西安讀書以後,他什麽都沒有對文珊說。“有一天,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再看你驚喜的眼,然後告訴你這一次我可以真的,愛你。”可是再次真的到這個城市,他卻是猶豫了。就是有了蘇文 珊的地址,他更遲疑。 他到底能給她什麽呢?她又會這麽看他?直到放春假的前一天,宿舍的朋友笑話他:“你再不見你初戀小情人,她都要嫁給別人做媳婦了。”
就因為心裏這點害怕,亞林趕緊找文珊來了。
“你還回老家嗎?”
“我會留在上海。”實習的時候,亞林就想留在中國電信。
蘇文珊想和他談的卻是老家小時候的事情。
十二歲的他背著綠色的軍用書包,歪歪抖抖的去上學。文珊從窗口可以看到他家的陽台。每天早上隻要是他一出門,她必然往樓下衝。記憶中藍綠的影子怎麽也抹不去。
到學校的路要經過一片桔林,每到春天的時候,翠綠的葉間夾著紛紛落落乳白色
的桔花,每一朵隻有指甲蓋那麽大,但千千萬萬朵漫過來的時候,這美麗是讓人窒息的清麗芬芳。等一場雨下過,滿地都落著如粉如末如塵的殘瓣,枝頭留著的卻
是青綠色比綠豆小的多的粒,經過漫長的夏天這小小的青粒會飽滿長成圓熟橙紅的蜜桔。秋天的時候,桔子紅了,亞林踩在枝間,把桔子紛紛的往下砸,蘇文珊笑著在樹底下奔拾。。。然後一起把桔子抬到邱老師的家。。。
這就是故鄉留在文珊心中最飽滿的記憶。鋪天蓋地的桔花,鼻尖淡淡的桔香,滿枝沉沉的果實,還有
背著綠色軍用書包,每天路過她門前的那個藍綠的男生。
“ 我要嫁人了。”文珊開口笑著說,淚卻不敢溢出。
“很很很好呀。。。”亞林轉過頭看窗外,還是來晚了對不對?
該死的烏鴉嘴回宿舍我非砭他不可。
文珊我其實忘不了你就好象忘記不了過去一樣喜歡你呀你知道不知道?
記不記得我的髒手伸在你麵前,攤開的是在泥地裏剛挖出來的,透明的白羅孛。
記不記的你給我好看的包這上海糖紙的糖。你記不記得我們把廢鐵門拆下賣給收破爛的換麥芽糖吃。。。。
可是到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歡喜也好難過也好隻要是還有一點感覺就好。
也許,這一次,他找她,又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相遇?
送亞林出校門的時候,
文珊問:“你不恨我?那年夏天?
“怎麽會?”亞林想說,心是用來愛不是用來恨,卻說不出口。
再見了又能怎麽?從此蕭郎終究是要成為陌路。
可總比不見的好
“ 可不可以親你一下?”亞林回頭的時候,說了這麽一句話。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說,和文珊牽手都很少拉,更沒有親過蘇文珊。
朗朗的春天的陽光下,小賣部的人正奇怪的看這他們。
“ 這有什麽關係呢?”文珊在心裏這麽想:“這又有什麽用呢?”
走過去,她隻到他的胸前,男孩子發育起來比女生要凶,記得他十二歲的時候還要抬頭看她。踮起腳尖,看到他的額前,依然還有半月形狀的傷疤,淺淺的好象浮 在心口上的小船。
文 珊的眼淚終於是象橘子花瓣一樣飄了下來。。。
初二體育課上,老師放水讓 自由活動。一夥男生踩雙杠上玩踩鋼絲的雜技,輪到亞林的時候,文珊捉挾得去扳他綠色軍用運動鞋。
亞林象隻大鳥一樣摔下去,倒黴的是不知道誰還搬了塊大石頭在邊上。於是,他的額頭磕在石板上,血直淌。
亞林縫了十三針,文珊被父親抽了十三鞭。
亞林的傷留在額上,文珊的疤留在心裏。
文珊閉上眼睛親了亞林額前彎彎的月亮,然後眼淚在陽光下閃成晶瑩的碎玻璃。
總角之宴,言笑焉焉。
五.
.
如冰是第一次參加婚禮。做新娘的文珊一襲白紗,曲曲的秀發攏著水鑽的皇冠,閃閃熱 鬧如同粼粼的波光。如冰的心裏有說不出的感動,甚至幻想有一天站在這裏的會是自己。
蓉兒是看慣了婚禮,如果說第一次還有感動,可見多了也就木知木覺。結婚本來是兩個人的事情,可結果卻要別人付錢,她心疼的是自己要付的禮金。
錦秋是忙的,在人來人往裏招呼,紅色的手袋裏塞滿了鮮紅的印著喜字的喜包。
在大廳的左側,幾個女生圍著遲遲不肯入席,噴泉的水花濺著溢著歡喜著不知人間憂愁。大廳的右側是攀談的男生,新娘就在大廳正中的華燈之下,水晶的閃片如瀑布般洗泄,閃爍著明豔著也寂寞著。看慣了人來人往這邊脂粉正濃那邊卻又命運多厄。人生有多少的離合在這燈影裏閃了又滅暗了又亮?鍾偉和蘇文珊也不過是一對平凡的夫妻,也許隻不過是孤塚墳穴中微閃的磷火在飄忽間相遇的緣分。
白骨生肉的相逢,這欠的終是要還。
找到自己的名字,入席的時候圍成兩個半圓合起來正是一個圓。
蓉兒穿的是淑女坊淺紫色的襯衫和裙子,棉布的底料,刺了些許纖紫色的蝴蝶。那年是蝴蝶最流行的時候,蓉的發髻側麵也別了一朵銀質的彩蝶。。。所以整個人也象是要張翅的蝴蝶。
如冰是收斂的,很簡單的白襯衫和馬甲裙。
女人的美麗是男人的信仰,尹正南一直留意蓉的言笑顰顰。他最喜歡的是奧黛麗。赫本。對麵的女人有雙迷人的眼睛,有幾分象赫本,可是赫本是高貴純真的。
張衛東在文珊家已經和伴娘錦秋認識,大半天交往下來,錦秋的得體大方給他留下很好的影響。
在文珊家喝早生貴子湯的時候,衛東心一慌把湯和桂圓全潑在地板上,錦秋把毛巾遞上還笑盈盈的加了一句:“落地生子呀。”
“還是貴子!”文珊的阿姨也笑著和。
衛東的窘相緩了很多。他來做伴郎完全是因為鍾偉,從新家坡回上海探親隻有兩個禮拜的時間。一直忙著相親,可介紹總不如自己認識來得自然。最好,還能帶個新娘回去,錦秋應該是很善良的女人,他能感覺得到。
他們也是夠倒黴,鍾偉答應婚車的花環上放一枝天堂鳥, 不知道怎麽忘了。回頭在花鳥市場把‘鳥’補好,可結果在高架上開快了,整個車頭的花環全飛了出去。好不容易揀回來粘粘弄弄得象模象樣,到了新娘家才發現鑽戒也沒帶上,拉在新房,於是讓那頭鍾偉的父親趕緊給帶到賓館。反正說多亂就多亂。你說結婚多不容易呀!做回伴郎才知道結婚不容易,看看伴娘更不容易,頭天就住在新娘家裏,然後要去化妝,要去試衣。。。
文珊還想在儀式之前到兩個人的學校停一圈,然後再去衡山賓館。
錦秋陪著文珊比誰都忙,張衛東看得心裏頭有幾分憐。
“校園的河,我曾經放生過一條魚;
校園的橋,我曾經在這裏反反複複想念過一個人;
夏雨島太大,大得能容下所有的秘密卻又小的盛負不了將來任何的承諾。。。
既然以後所有的歲月我將和一個人度過,那麽讓我在今天的日子最後再想念心底裏最初的一個人
。然後,
永遠的 封塵。”
鍾偉學校的校門象是廟門,早沒有河的地方卻還有短短的橋。一百年的時候說是要去掉這橋,可結果還是留了下來, 橋上的些許獅子不知悲喜的瞪著銅鈴般的大眼。
蘇文珊明顯的倦了,連照片也懶得拍。禮拜五的黃昏,天氣好得出奇,一向是灰黑的天空也點了幾點金色。球場的對麵正是食堂,晚間的學生都跑來用餐。
“我們可以走了。6點半要開始儀式。”
“不著急。還有時間。”兩棟研究生的高樓,蘇文珊知道,他就住在裏麵。
我隻想最後看你一眼,然後,永遠忘記。
離開的時候,蘇文珊又看了一眼球場。
黑黑的高高的瘦瘦的扁扁的亞林把他的臉貼在鋼絲網上,兩隻手象鳥的爪子摳著鋼絲網,就是那樣忘情的看著蘇寧寧,然後齊刷刷的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你知不知道
忘記一個人的滋味
就象喝了一口冰涼的水
然後
用很長很長的 時間
一顆 一顆 湧成熱淚
你知不知道
忘記一個人的滋味
就象欣賞一種殘酷的美
然後
用很長很長的 時間
告訴自己
要堅強麵對。。。。
蘇文珊看到了亞林,就好象所有的心事都在風口裏了了的散去了。
她笑了,這笑無限歡喜也無限憂傷著,然後她對鍾偉輕輕的說:
“我們走吧。”
六.
周六的早上,暖暖的陽光從窗口照到容兒的毛巾被上,昨天婚宴上的殘羹還堵在胃裏沒有完全消化。慵懶的坐在大鏡子麵前,容兒開始卸妝,看著自己鏡子裏的眉眼風流依舊,她做了幾個笑的表情,忽然間想起在那本書上講到,表情過多容易生皺紋,於是趕緊把臉木了木。
“容兒,你表哥電話。”樓下的老娘在叫。
容兒蓬著頭,從樓梯奔到門房接電話。子雨當然不是她表哥,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有男朋友,所以對外都說子雨是她的表哥。
“容容嗎?我媽讓你來吃餛飩。”
容兒心想,正好自己的衣服被單都要洗,“你過來接我,我拎不動要洗的被單拉。“
“好好好,我這會就出來。“子雨心裏頭了開花,騎著單車從花鳥市場直奔容兒的學校。接好電話,容兒 問老娘“如冰呢?”
“不知道。” 老娘這脾氣也壞了一點。也難怪,從早到晚才300塊錢。什麽時候把自己吃剩下的水果拿去孝敬老娘,好讓她對自己客氣一點。
容兒穿著睡袍,到校門口買好包腳布和二兩生煎用兩個紙袋裝著。進校門的時候,把一兩 油油的生煎擱在門房的玻璃桌上,對正在洗頭的老娘說:“老 娘,我給你帶了一兩生煎,撂在桌上。”
“阿呀呀,你客氣什麽呀?我都吃過泡飯了。”老娘一邊客氣,一邊挽著潮頭發趕緊進去把生煎放到櫥裏罩好。別讓那個饞嘴的給吃了,等會孫子中午要送飯過來。老娘本來不叫老娘,可都這麽叫,所以真名反倒是不知道。你別小看看門的,她那嘴可是不敢得罪的。
容兒回宿舍的時候,如冰已經回來了。兩人吃好洗洗漱漱也九點多了。
“容容,你表哥到了。”老娘的話象抹了蜜。
“叫他到辦公室等我”
打開辦公室的門,她對等在門口的子雨說:“我把髒衣服和被單放在門房間,裏頭還有一小包,是我貼身的髒東西,你幫我用手洗了。別讓你媽看到。”
子雨聽了直叫苦。我的姑奶奶,上回讓媽撞見,被教訓說什麽洗女人那東西要倒黴。這回又來了,可有不好說什麽。隻好苦笑。
容兒每個禮拜都幫學生補課,賺的錢不比正式收入少。兩個小時的補課也輕鬆,一張試卷做做,對對答案,高興就講講語法點,偶爾加一句這 是常考的學生就當做是聖旨。 補課的時候還時不時回來喝口茶聊聊天,然後輕輕鬆鬆的幾百塊錢就到手了。學生家長還時常給些小恩小慧,比如健身美容卡,禮券之類的。
容兒覺得做英文老師很好。
補課的時候,子雨無聊,看文匯報。如冰在看《連城決》。
容兒趁學生做考卷的時候,回辦公室翻看《上海服飾》。正好買了兩塊布,讓子雨捎給他媽幫她做裙子。子雨的母親會做衣服,退休後都當她私人裁縫了。
補課結束了,子雨想,該上我家了吧?
沒想容兒把脖子一扭,忽然想起梅龍鎮的裙子,正好拿了補課的錢,就和子雨 說:“我不上你家了,餛飩有什麽好吃?我要和如冰吃振頂雞去。”
把子雨氣得沒話,夾著兩塊布料奪門而走。
容兒還依著陽台的攔杆對子雨說:“髒衣服在門房,記得禮拜三送來,我等著用。”
如冰覺的容兒太過分,勸她:“你趕緊勸他,他要惱的。”
“勸什麽勸?男人就是賤。不能對男人太好。要扔扔慣慣。”容兒冷笑:“你信不信,晚上我高興給他一個電話,明兒一早,管保他屁顛顛過來。”
“走,我們去吃振頂雞。然後到梅龍鎮逛。”容兒一想到梅龍鎮櫥窗裏掛的銀灰色的裙子就忍不住笑 了,那笑說有多沒心肝就有多沒心肝。
從梅龍鎮回來的時候,容兒手裏多了幾個包。她早就想把那條陳逸飛設計的裙子買下來,上次看到要800多,沒舍得。今天拿到補課費,說什麽也要買回來,好在還在。
“阿姨嗎?是容溶。本來要來吃餛飩的,可是有學生補課。您不生氣吧?”
一聽到容兒的聲音。子雨媽媽笑的簡直象花,就這麽一個兒子盼女兒貼心,現在有這麽水靈又嘴甜的毛腳媳婦,她能不當做寶?
“容容,你可千萬別累著。阿姨反正退休了,有什麽要洗的,你讓雨雨 給帶來。”
”子雨呢?”
“這大半天不高興,躲屋裏不出來,你幫阿姨勸勸。他就聽你的。”
容兒暗笑。
“雨雨 ,你還生氣呀。如冰讓我陪她去梅龍鎮逛街,你是不喜歡逛階的。我還不是為你想嗎?
子雨是知道容兒的鬼話,卻也信她。當下又說又笑,答應明天一早陪容兒打牌。
剛打完電話回樓準備休息,沒想老娘又叫:“容兒,電話。”
“該死的子雨簡直是多餘。剛說好又來了。”容兒接起電話。
“尹 正南,還記得嗎?“
“明天我去靜安寺燒香,順帶到你學校看你,行嗎?”
靜安和我學校?那是兩個方向。容兒暗笑卻說,“好呀。”
“我到你學校門口等你,可以嗎?”
容兒是不介意的,更和況她從文珊那裏知道了尹的底細。不算太有錢可是有錢。。。這個男人,我要下點功夫。
“九點半,明一早。”
容兒歡喜得眉開眼笑,沒有折騰的女人再美麗給誰看?就是這樣,容兒把明天和子雨打牌的事情給扔一邊去,連打個電話讓子雨明天不來也懶。
如冰問:他們要是碰一起怎麽辦?
“誰不知道子雨是我表哥。”
‘還是給子雨一個電話。幹嗎讓人白跑?“
”你呀,教不會。對男人就要好好壞壞,扔扔慣慣。給他臉?明天爬我脖子上。”容兒 對自己的手腕很自信,這麽多年,子雨還不是象個麵粉團在自己手裏-----隨搓搓?
七.
禮拜天一大早,容兒 把新買的裙子攤在床上,抖在日頭底下才發現,這是個白天穿不出去晚上難以圓的夢。銀灰色閃著若明若暗的光,尼龍不透氣的質地,裙擺蓬鬆象鬆鼠的尾巴。。。誰會在大白天穿著象英國女人撐鯨骨的裙子?若是晚上的晚禮服,又要比它華貴的多。
這衣服掛在櫥窗裏真的很美麗,就好象是女人心裏頭的夢;可是在日頭下一照才明白這裙子畢竟是虛晃不實在的影子。
容兒心疼極了,她對衣服的愛要比對男人的愛深刻得多。
總不能一次不穿吧?橫下心套在身上。
“容兒,你 男人-----在門口等你。”老娘把男人兩個字拖的很長。
容兒知道,是尹正南。
“等子雨過來,就說我有事。回頭我給你帶好吃的。”
“你就不能趕緊打個電話?讓他別白 跑?”
“本小姐高興,他樂意。”容兒跳著往外走,到樓梯口看到尹正南的時候,卻是亭亭的一步步踩著足尖邁下去。
看到容兒,尹不由笑了:“你這身打扮,可是不能走公交車。”當下招手進了出租車,直奔靜安寺。
他們前腳走,子雨後腳到。子雨沒有注意迎麵開走的車,就是看到了,容兒一樣有辦法。
“容容,我給你帶了白玉蘭的小籠。”
“她說她有事。”如冰隔著窗對子雨說。
啊?容小姐的脾氣是越來越壞,一會東一回西,跟著轉都來不急。女人就好象男人的麵子,不漂亮不行,可漂亮的女人也太難伺候。
“你怎麽就那麽傻?趕明她把你買了,你還數錢!”如冰又一想,關我什麽事?
關好窗繼續睡回龍覺。
剩下子雨拎著發冷的小籠,半響才說了一句“女人,怎麽都這麽怪?”
靜安自從拆遷,人都往龍柏搬,人氣就好象從地皮上蒸發,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靜安寺一到初一十五熱鬧的簡直要著火。容兒是從來不到靜安買衣服的,最多買點吃的。買好門票請好香進了廟門,門匾上有四個大字:“為甚到此?”
每日人來人往被欲望驅使得如同迷途的羔羊,卻從來沒有人好好看看這四個字,更沒有人會問自己:為甚到此?
尹忽然問:“你信命嗎?容兒。”
“我不信,我隻信我自己。”
“那報應呢?
”報應?笑話 !”
尹正南知道女生喜歡吃零食,拉著容兒的手到隔壁立豐食品店買了牛肉幹和話梅
。兩人到百樂門看好電影,在旁邊賣當勞吃過中飯,最後尹又叫出租車送容兒會校。
對於尹正南,容兒 初步是滿意的,從他口中套出來的和文珊說的八九不離十
。不 算太有錢但有點錢;在辛莊地鐵的出口有一套房子,將來自己上班不方便,但可以換;他總是往德國跑,將來自己也可以有機會出去。。。
扔了一包話梅給如冰,容兒 隨口說:“也不知道這話梅到底有什麽好吃,要50塊錢 一兩。”
“什麽?”如冰舉起一粒話梅說:“這上麵的鹽花也要幾塊錢了吧?”
把容兒 逗的咯咯直笑。
“子雨來了嗎?”
“你再怎麽折騰也不要傷人家的心。”如冰挺可憐子雨
“怎麽,你心疼?白送給你?”容兒還是那樣沒心肝的笑,可是心裏頭拿定主意,尹正南那邊沒有十成的把握,她是不會和子雨攤牌的。
尹自從在婚禮上見了容兒就拿定主意要追。容兒的外表看上去是很單純,男人看到她還以為她是個高三女生。
其實在容兒 之前,尹是有女朋友的,而且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女孩叫花蕾,長的也很美麗。尹如果喜歡一個女人可以將心都掏出來;可如果不喜歡了,決絕的沒有餘地。尹把花蕾當心肝一樣護著,回國的時候,香水當花露水送,口紅是半打半打的買,她喜歡吃開心果就裝了一背包的開心果。。。在花蕾上班的對麵買好二房一廳,她隻要過個馬路就上班;就連訂婚的鑽石戒指也是在世界最著名的切割中心買的。。。
花蕾也是被慣得小公主一樣,等要結婚了,她給尹一張打印好的紙
“要結婚可以,有些事情我們得婚前說清:
一.絕對不和未來的婆婆住在一起。
。。。。“
零落有六七條,尹看了第一條臉就灰了。
“我媽未必肯和你住。”
尹掉頭就走,到門口遇到收舊貨的,問:“拷機收不收?”
“隻要是舊的都收。”
“白送。”尹轉手把他們專用的“愛情拷機”白送給收舊貨的。
花蕾知道尹正南是遺腹子,可是不知道母親是他心裏頭最尊敬的女人。他母親出身很好,說話慢言細語,一看就是大家閨秀。更難得的是他母親在當時中國最好的學校做教授,學識是一流的,人品也是出眾。花蕾這一說,他那能受得了?
那頭的花蕾急,想回頭和尹再談。打拷機一定要和他見麵,誰知見了個收破爛的,一惱火把自己手頭的拷機也白送了。
鍾偉問他:“你房子買了怎麽辦?”
“回上海度假,我自己住。”
“鑽戒怎麽辦?”
“哥門幫 我要回來,我自己戴著頑。其他不值錢,我白送。”
然後,他往德國一跑,心裏頭自然沒有留下一片花蕾的花瓣。
八.
自從婚禮見了錦秋,張衛東總在心裏想她,好容易熬了一天,還是給錦秋打個電話,約她去鬆江玩。畢竟自己在上海隻能呆一個多禮拜。錦秋有點遲疑,但還是答應了。母親在旁邊看著自己,等放下電話,她無意的問了一句“誰呀?“
“就那個伴郎呀。“
“嫁人是女人第二次投胎,一定要爭大眼睛呀。“
”沒有房子不要談。。。“錦秋接過母親想說的話,自己都不知道聽了多少遍:”張衛東有房子,在中山公園。“
”是兩室還是三室?“
“你管那麽多幹嗎?我跟他不是那麽回事。”錦秋忽想,這正是一個機會:“媽,我如果真的談一個,要房沒房,要錢沒錢,而且是農村的,你說怎麽辦?”
阿母的眼睛一寒,自己的女兒自己心裏不是沒有數。畢業快兩年,每次介紹朋友都拖著扭著找借口。這話,一定要說絕:
“你要是敢,我沒你這女兒。”
然後又加了一句:“你看你那沒用的爹。一家人四口人就擠這破地方,你弟弟在陽台上搭一間睡,你躺沙發床上。。。。”
錦秋無話,心頭發寒。
坐在長途汽車的後麵,錦秋把臉掩住,也不看張衛東。
錦秋的手指很纖長,白淨淨象是青蔥,眼翹翹的往上吊,眉很細有說不出的幽怨。。。張衛東看呆了,湊過去忍不住親了錦秋的眉。錦秋躲不開,他更進一步,咬住了她的唇。。。
錦秋屈屈的掉下了眼淚,這算什麽呢?伸手想抓住什麽好靠一靠,可結果碰到張衛東的手,他抓住她的手,她想掙卻掙不開。。。
隻好看著車窗外,這算什麽呢?錦秋在心裏頭問自己。張以為女孩子害羞,心裏頭是很歡喜的,對錦秋更是無微不至。
鬆江的博物館是黴黴的,就是在日頭底下曬,錦秋都感覺不到暖意。鬆江的方塔是斜斜的,進來出去腳底虛晃步子怎麽也不踏實。
吃飯的時候,張衛東很誠懇的對錦秋說:
“在文珊家,我就喜歡你。”
錦秋無言。
“我年紀不小,談是為了結婚。”
錦球無言。
“下禮拜我就回新加坡,你願意跟我去嗎?”
錦秋還是無言。
“或者我先去,你後來?”他小心的的問?
“你不知道嗎? 我原是有男朋友的。”錦秋終於開口了。
張衛東一怔,可又想一個二十出頭的女人,是不可能沒有過去的。
於是試探的問:“你覺得我這人怎麽樣?”
錦秋要說的卻是劉峰:“讀書的時候喜歡上他,卻不敢告訴母親。“
”為什麽呀?“
“他沒有房子,沒有錢。。。“
張衛東鬆了一口氣,很誠懇的握住她的手:
“錦秋,我的錢不多可是夠過日子。我的房子是為了結婚。我在新加坡賺夠了下輩子的錢就回上海。。。”
“在我走之前,告訴我 你的決定。”
然後,他把她送回了家。
錦秋躲在衛生間給文珊打電話,她不想讓母親聽到。
“你說我怎麽辦?我心裏很煩。。。“
“你不是和劉峰分手了?“
“沒有。“
“你到底喜歡誰?喜歡誰就和誰在一起。“
可是如果真的能這麽簡單就好,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什麽,特別是當時當地。如果劉峰有房子,如果母親不那麽堅決,如果和張衛東在一起的時間很長。。。
可是沒有如果。
“你不要著急。我幫你想辦法。“放下電話,文珊知道自己少不了要當一回惡人。
“劉峰嗎?文珊呀。”
劉峰奇怪,她這麽會給自己打電話?
“愛一個人是不是應該讓她幸福?”
“你到底想說什麽?”
文珊心一橫:“錦秋很煩,她 不敢和你說。”
“出什麽事?”
“有人追她,對她很好。”
“是她讓你對我說?”
“她不想對不起你。”
“是她讓你說的?”
“。。。。”
“是她讓你說的?”
文珊不想說謊,更不想傷害任何人。一個是她的朋友,另一個是她的同學,還有一個是丈夫的朋友。可是總要有結果。
都半夜十二點了,還有電話。文珊迷糊的問:“誰呀?”
“你到底和劉峰說了什麽?”
“你是不是傷了他的自尊心?”
“就是要說也是我來和他說,你為什麽瞎起勁?”
“劉峰如果有事,我一輩子不會原諒你!”
錦秋在人民廣場的公用電話亭,一口氣哭一口氣淚的數落文珊。
文珊放下電話,她知道這朋友的緣分到頭了。
當時劉峰接完文珊電話,逼著錦秋到人民廣場的老地方說清楚。
“我不會為難你。你錦秋小姐挑高枝,我配不上。。。”
“我是那種人嗎?”錦秋在風裏頭屈屈的掉淚。
“你和文珊還不 是一個鼻孔裏出氣?”想到每回想上門,錦秋都推托。劉峰也明白 到底這麽回事了:“我父母你是都看過的,可你父母呢?”這淚還是掉了出來。
“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留下錦秋一個人在廣場的噴泉邊,看著劉峰走遠的背影,她感到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也被帶走。
從此?蕭郎陌路了嗎?
九.
周一上班的時候,辦公室裏頭的人都在埋頭改作業。
“誰叫芙蓉?”
“是我呀。”又 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送花的老爺爺歎了一口氣,這花錢夠他們家吃一個月了。“你請簽個字吧。”
一捧明媚的白玫瑰,有二十來朵,每一朵都有碗口那麽大。連係玫瑰的大紅錦緞都繞成心的形狀,用銀質的蝴蝶扣著。。。
容兒是收過玫瑰的,卻從來沒有收過這樣美麗純粹的玫瑰。他是知道我喜歡蝴蝶的,他對我是用心的。
整個辦公室都沸騰起來,“趕緊看看卡裏麵寫了什麽?
容兒拆開信,是一張奧黛麗。赫本的照片:
“你明麗的眼眸一如赫本的純真,
如花的笑顏是我心裏永遠的玫瑰。。。。“
容兒作為女人的虛榮心得到最大空間的滿足。她把花放在對麵的書架上,把赫本 的照片壓在玻璃桌上。一整天,她都是笑臉如花,說話輕言細語,走路都用腳尖。
如冰冷眼旁觀,從今往後,容兒的事情她一概不管。可憐的子雨 還蒙在鼓裏。
我到底是要怎麽樣的人生?
錦秋在心裏反複問自己這個問題。和張衛東在一起,我也許可以過得很優越,可是這樣我就快樂了嗎?我的心能安嗎?
她想到劉峰傻傻的297,想到自己滑下水塘他對自己伸出的手,想到他母親的純樸,想到長興島上溫暖的家。。。
人生還有很多比錢更親切更可貴的東西。
想明白這一點,她覺得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解決。
“我在老地方等你,不見不散。”
她讓拷台的小姐給劉峰留了這句話,然後在周一下班的時候,坐車到了人民廣場。
人民廣場真的很美麗,尤其是六點所有的燈一起亮起來的時候。
坐在石階上,錦秋看到有一對戀人手拉著手奔到噴泉裏相擁相吻,周圍的水花濺著溢著跳著也笑著,他們全然不顧周圍的人,隻是忘情的相擁就好象天地之間隻有他們兩人。。
愛,就是這樣的忘情。對嗎?
真的很美麗,上海的夜晚,在燈火闌珊繁華如煙的背後,更多的是一盞盞平常燈火人間悲喜的故事。多少次從西藏北路到外灘江沿,他們手拉手一起吃一個蛋筒,穿過車水馬龍在人來人往中相視一笑?留下來有什麽不好?我本來就是一介布襟,在紅塵滾滾中找尋此生屬於我的真情,然後在相視凝望的時候便注定生生世世的不離不棄。。。
留下來有什麽不好?
廣場的音樂響了起來,連空氣都充滿歡喜。
劉峰應該來了,他走了過來,她迎了上去,歡喜的說不上來。
“我不怪你。你跟他會比和我好。”
“你說什麽呀?”
劉峰把臉抬起:‘我算什麽?要房子沒有房子。。。我有時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錦秋看著劉峰,心抖然一酸。
“說那去了?明天,我們去領證。等橘子紅了,我們可以辦事。“
劉峰一愣,他本來以為。。。
“我沒有房子。‘
“那有什麽關係?”
“我沒有錢。”
“那又有什麽關係?”
‘跟我,你會受苦。“
“怎麽會?你對我好,我就不苦。“
錦秋的眼淚漫了出來,可那是歡喜。
劉峰把她的眼淚一顆一顆 的咽到肚子裏。。。。
若大的廣場,隻有兩個星點般的人佇立在風口,就那麽深情的望著象是兩棵樹,風化著千年不老的夢。。。
這樣的故事在上海,每天都平靜的發生著。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半夜。
阿母陰沉著臉說:“還早嗎,不再玩玩?“
錦秋皺眉,不管什麽話到母親嘴裏都是陰陽怪氣的。
“明天劉峰上門。“
‘他敢,我掃他出門。“
“你連我一起掃吧。”錦秋是孝敬的,但也是堅定的。
看著女兒的樣子,象是挽不回來了。阿母當下眼淚鼻涕一起出來:“白養你二十多年呀。你看隔壁阿三的女兒,初中畢業卻嫁到日本。還有頂樓的阿春。離了婚嫁到奧大力亞。。。。”
“媽,你真想我嫁到見不得人的地方?”
阿母不依不繞,抹了淚冷笑:“我沒那麽好的福氣,有嫁到外國的女兒。可你總不能讓娘家到貼給那個連房子都沒有的窮小子?”
說到底還是錢,錦秋的心很灰:“媽,您從小都教我什麽?就不能少談一點錢?“
“沒錢你怎麽過日子?媽媽是過來人,不會害自己的女兒。那個叫什麽東的多好呀。中山公園的地段也能買得起,還是付現。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阿母的臉一提到房子就漲的通紅,好象明天她就要搬就去。
“不行,你非得和那個窮小子斷了不可。”
錦秋橫著心說:“您同意最好,不同意也行。明天我和他去領證。”
阿母被錦秋的話噎的上火,甩手就是一個巴掌。
錦秋直著脖子,卻沒有淚。
阿母瞅著錦秋回不了頭,恨恨的說:“你看看你媽。一家四口人,你弟弟睡陽台,你躺沙發,就這麽大一點地方。你那沒有用的爹。。。”
錦秋聽得心頭一軟,眼珠也紅了:“媽,您放心,我和劉峰孝敬您。”
“沒錢,你們住那?”
“我們租房子。”
“沒錢,你們怎麽孝敬?“
“等您老了走不動,劉峰背你。我給您洗腳。”
錦秋縮在沙發裏,那一夜卻睡的很香。窗外的月兒靜靜的照著,錦秋的臉象水樣光滑。
人生在世,求的是真心相對,明白了就好。
十.
容兒和尹正南打的火熱。送了玫瑰又送特快專遞,專遞裏頭是肉麻的情書。
容兒還就喜歡花裏呼哨的花樣,每天被尹 正南哄得歡喜笑口的。可如冰冷眼看著覺得不是回事,男人越是把你象公主一樣捧得高,將來摔你還會是他。可這話她是不會對錦秋說的,免得她以為自己吃不到葡萄。
愛情到底是什麽?沒有人能回答,但愛情肯定不是玫瑰。
尹是不安分的,想去美國。容兒自然歡喜,也拿這《走遍美國》看起來,好象明天就要上美國了。子雨那邊,容兒越來越懶得裏,一個月有時才見一次麵。可是沒有十成的把握,她還是不會攤牌的。
尹的offer終於來了,他約容兒在靜安一家咖啡館坐下。
“和我結婚,跟我一起去美國。”
容兒等的就是這句話,要的就是這一天。
尹正南打算過好年再辭職,這樣可以拿一筆年終獎。他們歡喜的談將來的打算。。。
子雨那邊是要了斷了,現在正是時候。可是開口和他說,他會當自己說笑話,畢竟他們分分合和很多次。可是總有辦法的。容兒眉頭一皺,讓子雨晚上下班過來陪她打牌。
很久都沒有和容兒在一起,子雨二話不說,又踩著單車穿過曹楊的鐵軌到容兒的學校。和容兒有八年了,應該和她結婚了,什麽時候和她好好談談。
如冰,容兒,二百四,還有子雨在辦公室開始打八十分。容兒沒有好臉色給子雨 ,他也掛不住臉。容兒輸了幾把,她的心思壓根不在牌上。
“不玩了,不玩了。”容兒 把牌一揉。
“輸了就賴。”
“誰說我賴?”
“賴賴賴 。”
“你才賴著不肯走“
容兒 把鼻尖湊到子雨麵前,甩手就是兩個巴掌。
這巴掌又恨又準,子雨被打悶了回不過神。如冰一看就明白是怎麽回事。容兒就是想在別人麵前給子雨 兩巴掌,這樣,他不會再有臉找自己。
私底下,如果容兒給他十個巴掌他也能忍,可這次當這那麽多人的麵,容兒是拿定主意不給自己的臉。可又沒法和她在眾人麵前計較,子雨就這樣一步步的釀蹌出門。
如冰看得心疼,也跟了出去。
“你給我回來,如冰。”容兒不想如冰壞自己的事。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好好的人被你折騰成什麽樣?”如冰冷冷的看著容兒,然後也往校門口衝去。
“都瘋了,我不管。”容兒跺腳,心想:反正過了年,我就去美國。
子雨推車出校門的時候,迎麵一輛車,差點撞上。
“找死呀,”
“你沒事吧?”如冰在後頭擔心得不的了。“要不,你還是做公交車回去?”她實在不放心子雨,尤其是曹楊路鐵軌那段路。
子雨灰著臉,誰也不理。
看著他的熊樣,如冰心裏頭窩火;“你聽著,容兒早和別人好上了。”如冰豁出去,不說不痛快。
“你和她不是朋友嗎?”
“她是她,我是我。”
其實早該明白了,自己和她八年,她那點爛事自己能不清楚嗎?可心裏總還是橫著她十六,七歲的模樣。。。容兒你下手怎麽這麽狠?打掉的是八年的情分呀?你說明白我不會怪你呀!子雨 你就不能爭點氣嗎?子雨 捂著臉,這淚還是掉了下來,捂不住呀。八年了,就是石頭做的人也能捂熱呀!
“子雨,你媽在家等你,騎車慢點。”從容兒 口中,如冰知道這個男人的點點滴滴,他的善良和忍耐。她暗示他要想得開。
“我出不了事。”想想和自己八年的愛人能那麽狠心,可這不相幹的人還能想著自己。心寒到底又有點暖。
“你回去吧,我沒事。”
“你和子雨說了什麽?”容兒見如冰一回宿舍就問。
“你敢做卻不敢別人說?”如冰索性把心裏頭想說的都到出來:“早說過不管你怎麽折騰,可就是不要傷人家的心。你蓋的被子是他媽給你洗的,你穿的衣服也是他媽給你做的,逢年過節記的叫你容兒 去吃飯,連我也是跟你過去噌過飯。。。就是一條狗也。。。”後頭的話如冰說不下去,畢竟太傷人。
“你是想說我的良心被狗吃了,是吧?”容兒看如冰的神情,到是明白了:“輪得到你打抱不平?我到是怎麽回事你那麽看不過去?原來你心疼,可人家未必領你的情。喜歡子雨,對吧?可人家未必看的上你。”
把如冰給氣得:“真真這裏住不得了。”
“你不用著急,趕過完年我就上美國。把房子騰出來,給你和子雨做新房。”
容兒的嘴是不饒人的,她從來都不信會有報應,隻圖痛快。奚落完如冰,他沒有心事的睡著了。
十一
快放寒假了。容兒到人事處開好結婚的介紹信,然後還是和尹在靜安的咖啡屋見麵,容兒把結婚介紹信給了他。說起明天就去領證,然後簽證,最後一起去美國。容兒很歡喜。
“等明天領好結婚證,我們一起回安徽看我媽。”
容兒 的父母也在安徽,容兒撒嬌的說:“才不看你媽那老太婆,先看我父
母。”
“你說我媽什麽?”
“老太婆呀。”容兒還是嬉皮笑臉的玩笑,她和子雨 是說慣了嘴的,她沒有想到尹正南已經變臉了。
“你是不會和我媽這個老太婆住一起的,對嗎?”尹很冷很冷的問她。
這本來就是容兒心裏頭想受的話,可是看這尹發青的臉,她什麽也沒敢說也沒有來得及說。
“你們上海的女人怎麽都不要媽?”尹湊到容兒麵前“不要媽的叫什麽?你知道嗎?叫狼心狗肺。”
“我,做不到。”尹掉頭就走。
容兒呆住了,美麗空洞的眼睛有點遲鈍。
尹走的時候,她才回過神。
趕緊追上去:“我和你回去,看你媽媽。。。”
可是尹已經上了出租車,路旁隻留下那張結婚介紹信在風裏頭舞著笑著沒有方向的飄。
總還是有辦法,總還是有辦法。什麽都可以不計較,等到了美國再說,我一定要找到他。容兒想盡一切的辦法,要找到尹正南。然後,挽回。
打電話沒人接,打手機是關機,打拷機沒有人回。
尹正南當天就回安徽看母親過年 了。
容兒不是沒有想到,可是怎麽去找?對,還有文珊。可自從發生錦秋的事情,她一推三不知。再說看到子雨被容兒整的那麽慘,她當然不想尹也搭進去。雖然鍾偉是知道尹在安徽的地址,尹的母親是他當初的導師。
人還是實在一點,真誠一點的好。文珊想勸容兒,可她也知道容兒 是聽不進去的。也就什麽多不說了。
容兒昏頭頭的想了快兩個禮拜,終於是明白無望了。
大年三十的下午,學校隻有值班的老師,如冰最近天天白天都不在,也許是在戀愛。容兒是最怕寂寞的,忽然間發現自己沒有朋友,沒有愛人,沒有親人。。。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不由掩著臉哭出了聲音,她忽然間特別特別想和子雨在一起的日子。很多很美麗親切的片斷:
也許這次我真的不應該折騰,也許子雨才是真正愛我的人,也許這次我應該付出真心;也許我真的老到應該把自己嫁了。。。。。。想到子雨,她的心變的很柔軟。
一定會有辦法的。
容兒在大年三十的下午,給子雨的拷機留了這麽一句話:
“我在老地方等你。”
我在老地方等你。
她知道,子雨 看了這句話不會不回頭,不會不掉淚,不會不來看她。
然後容兒坐在大鏡子麵前,開始著妝。
容兒真的很美麗,美麗的象三月枝頭飄落的揚花,輕飄飄不著力但是很柔軟----男人都很喜歡。薄薄的一層珍珠粉濕敷在臉上,這臉畢竟不如十八那時緊繃雖然還一樣的光滑,珠粉象灰一樣灑在桌上就好象是心上的一層汙垢;鏡子裏頭的眼還是那麽大卻空洞的沒有內容。。。
將所有的衣服攤在床上,這是容兒八年來所有的財富。
容兒把所有的心事和心思都寫在彩衣上,可是今天卻仍然發現—-----自己還是沒有一件可以著的衣。
自己還是一無所有的空。
我在老地方等你。
子雨的學校被彎彎的蘇州河分成兩邊,就在校園橋上,容兒穿著厚尼格子裙,白色的大衣還有子雨送的格子羊絨圍巾。
子雨 說過,她這樣穿,很美麗。
風吹這容兒美麗的頭發,容兒臉上有孤注一擲的表情。
橋的那頭,風拂著沒有柳葉的枯枝,橋底下是靜靜的河水。大年三十的校園很冷清,看不到一個人。
青草泛青的時候是蛾黃柳綠的春天,自己經常推著車來到子雨 的學校,在紅磚黃瓦古老的校園,拋擲下多少年少不經世事的歡笑?可如今這笑凝成裏眼淚,這回憶化做了虛冷的空氣,連承若變做了傷害。。。。
人為什麽要長大?
從五點等到七點,當希望凝成絕望,當期待固成泡影,當所有可以回憶的舊事都重溫了一遍。。。
子雨還是沒有來。為什麽不給我一個可以回頭的機會?
子雨,你說過可以容忍我所有的錯誤。
子雨,這一次我是真心的想回頭。
橋的那頭有兩邊的梯,我該從那一邊下?
在不得不走的時候,容兒卻看到樓梯口坐著一個人。
“為什麽不叫我?”容兒歡喜得想用拳頭砸子雨。
“記住,以後你沒有任何的機會可以踢我,咬我,打我。”子雨抓住容兒的手,然後用力甩開。
他還是來了,來了我就有辦法。容兒笑的時候就象揚花飄在空中一樣的輕柔: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還恨我?那天我隻是輕輕摸你的臉呀。你那麽小氣呀?”
她還是那麽張口說瞎話。
容兒眼波一轉:“還怪我?還不是你把我的脾氣慣壞慣得我離不開你嗎?”
子雨 木著臉看著容兒:“今天我本來不會來,。可是說清楚也好。從此,我不會煩你,你也不要煩我。”然後,子雨掉頭就想走,心裏想著前門還有人在等他。
容兒看這子雨 說話的樣子,心裏頭的寒意重了。可是他還是來了,來了我就有辦法。
“唉呀。我的腳扭著了。你扶我下樓好嗎?”
可是子雨還在一步步往下走,看也不看她。容兒站在風口,背脊發寒。
“別走,雨雨,我----愛---你”
容兒 在風口終於哭了出來,這一次是真的真心。
“你不愛我,你隻愛自己,和你那身衣。”子雨還是回頭看了她一眼:“回去吧,我本來不會來,是如冰怕你出事,她在前門等我回家過年。”
如冰?容兒徹底悶了。
“你是我男朋友,學校誰不知道?你敢和如冰?”
“我是誰呀?你表哥。你學校誰不知道?”子雨冷笑。
“你混蛋!你們合著夥蒙我。你混蛋!”
容兒再惱火也沒有用-------蕭郎是絕對不會再回頭了。
子雨 騎著單車穿過四年的學校,他想起容兒十六七單純的樣子----真的很美麗。
學校的前門是中山公園的後門。他不敢回頭看一眼,因為他也怕自己會,掉眼淚。
可是人總是要長大,會明白很多年輕時候不明白的道理。
少愛自己一點你會更幸福,少打扮一點你會更美麗。
希望容兒也能明白就好。
一個人愛你不是可以用來隨便傷害的理由。
容兒推著車卻不知道往那裏去。在大年三十的夜晚,家家都是喜氣洋洋的時候,她不知道往那裏去。。。
容兒昏頭的騎著車,不想騎到曹楊路八年前子雨摔下的地方。她的眼前閃過當時的情形:‘我叫X子雨,高二(4)班。。。“她的眼淚飄了下來,眼圈模糊,車的輪子就這麽不聽使換的陷在軌道裏,容兒象揚花一飄了下來,她聽 自己胳膊骨頭了斷裂的聲音,然後是無邊的疼痛。。。。
容兒的耳邊依稀飄過尹正南的話
“你信命嗎?“
“你信報應嗎?“
在大年三十的晚上,
在八年前子雨摔過的地方,容兒 摔斷了她美麗的翅膀。。。。。
---------完-----------------
(結語:尹正南過了年到美國,半年後被裁回了上海。容兒手好了以後辭職,以後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子雨 和如冰結婚了。錦秋和劉峰有了兒子,也買好了房子。故事存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