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明: 家之愛
(2004-05-25 22:3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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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之愛
友明
夢中的愛
我愛我的台灣啊!
台灣是我家鄉。
兄弟啊,姊妹啊!
不能再等待。
......。
這是我小時候最熟悉的一首閩南歌謠,叫《我愛台灣》。曲詞悲切,如訴如泣,像一個老人向你講一個古老的家鄉的故事,那家鄉就是台灣,僅隔著一條海峽,鳥兒都可以飛過。
那故事告訴我:自古以來,閩南兒女就有開放的胸懷,麵向寬廣的大海。悠悠歲月記載在閩南村村落落的家譜族冊裏。當年多少人放下鋤頭鐮刀,捧上一把牽掛著故鄉的泥土的種子,飄洋過海,開發了台灣寶島。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閩南話在台灣代代相傳,成為現在的台語,閩南也成為今日近千萬台灣人的祖籍。閩台兄弟親、姊妹情,本事同根生,都是我的家。
我愛家鄉台灣,但不知多少年過去了,我卻不能去探望我的鄉親,因為海峽兩岸的家長們還在“嘔氣”,隻等心平氣和的時候,讓我能飛越海峽擁抱新家鄉。
溫馨的愛
我愛台灣的兄弟姐妹,但這愛隻能留在夢中。而我對我的家庭的愛,卻是活生生的刻骨銘心,化不開的血脈濃情,因為我從小就有一個溫馨的家。
五十年代初,我出生在閩南一個名鎮的基督教會禮拜堂。這個禮拜堂建於一九二七年,四周有圍牆環抱,正中是高大宏偉的神殿大堂。聖堂前後左右都留有大塊空地,種有龍眼、香蕉、木瓜等果樹,還有許多我說不上的美麗花草,爭奇鬥豔,是三萬小鎮人心中的世外桃源。
我們家有兄弟姐妹七人,四男三女,我排正中第四,上有兄姐,下有弟妹。七兄妹和母親隨做牧師的父親住在教堂的牧師樓。我父母常對我說,神是萬能的,卻甘願讓他的親身兒子出生在馬槽裏,隨父逃難,受盡艱辛。神卻讓我出生在他的神殿裏,兄弟姐妹又無一不缺,一家人在神的愛裏同享天倫之樂。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要知足感恩。
教堂裏的童年是美好的。禮拜天大人在神殿禮拜,小孩就在牧師樓下的大廳上主日學,老師們教我們唱歌、畫畫,分發各種彩色圖片。雖然時光流逝了許多美好的回憶,但有一首閩南兒歌《耶穌愛我》至今永遠難忘:
耶穌愛我我知明,
因為記載在聖經,
小小孩子雖軟弱,
耶穌會救有替贖。
......。
媽媽總是唱著這首歌,搖著搖籃送我進入愛的夢鄉。她很忙,要照顧七個兒女,又要協助我父親做教會工作。累了,就靠在搖籃睡會兒。有一次,她累昏了,從二樓樓梯一直滾下一樓,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敷上傷藥,她第二天又去看望一個病重的會友。
父母愛教會,也愛社會。一九六零年小鎮發大水,全鎮被淹,許多房子倒塌。教堂地勢高,進水淺,我父親即刻打開教堂的大門,安頓了數百名災民,自己卻泡在水裏幾天不合眼。 我父親在家鄉裏做的好事,人們掰著指頭數不清。
父母是我們的家長,也是教會所有人的家長。教會的兄弟姐妹總是向我父母講最貼心的話:男婚女嫁、生老病痛、謀生求學,幾乎所有的人間話題,不論何時來找我父母,他們都以誠相待,盡力解答。人們總是抱著憂愁而來,揣著喜樂歸去。
父母的愛心成為子女的楷模,在教堂這個特殊的家庭環境裏長大,使我們七兄妹都成為品學兼優的青年。我的一位哥哥那時是家鄉最名牌的中學學生會主席,德智體成績在全校名列前茅,使人們對我們刮目相看。
我有被街坊鄰裏公認是天下最善良的父母,最和睦的兄弟姐妹情,最好的家庭生活環境。在共產黨領導下的紅色江山,我能在禮拜堂這個美麗的家園生活了十七年,這不是人間愛的奇跡嗎?
這就是小時後我的家、我的愛。寫出來,與台灣的兄弟姐妹分享。
破碎的愛
文革後,教會被迫停辦。在文革後的的三年裏,教堂先後成了電影院、肥皂廠和衛生院。我們全家困宿在牧師樓的一角。教會圍牆任人挖戳,露了好幾個門大的洞裏,任何人都可以隨意進入。孩子在裏麵爬樹踢球扔石頭。教堂外大門兩邊也成為垃圾的堆積點,蒼蠅嗡嗡叫,貓狗在垃圾堆上打架,鳥兒叼著蟲兒圍繞飛翔。風吹紙飛飄臭氣,行人要掩鼻而過,我進出要走教堂後門。
望著這一切,我困惑:這就是我的家嗎?“愛”離我而去嗎?
六八年秋,我父親被扣上幾頂“反革命”大帽,掛牌、遊街、毆打和關押無一幸免,專政隊命他在教堂內挖地三尺,刨出“為國民黨暗藏的槍支”,結果一片彈殼都沒出土。全家被勒令三天內滾出教堂,就要無家可歸了。好在教會的一位會友收留了我們,讓我們暫時住他家的一個舊廳堂。本來文革後我們全家就無收入,全靠我在西雅圖的幾位父輩親戚每月給我們寄生活費。但從抄家那天起,我家在銀行和僑匯的存款全被凍結,隻好變賣家具,又把原在教堂後院裏養的雞鴨全部拿到市場上出賣,好心的朋友也支持一點,才勉強維持了三個多月,直到六九年二月全家下鄉落戶。
在我人生歲月最艱難的時候,家鄉親友的愛總是超越我的痛苦,永遠與我同在。雖然那時我不知道西雅圖也將是我的家鄉,但“愛”已預先安排。
新家舊愛
一九九三年我移民到美國西雅圖,那時西雅圖剛被美國權威報刊評為美國最佳居住城市和最佳商業城市。西雅圖以高科技聞名於世,山清水秀四季長青,有“花城”、“翡翠城”之稱。
我愛西雅圖這新家鄉。我驚訝她的美、她的富,更驚喜的是:在這裏,我到處可以聞到閩南鄉土的清香。我真不敢相信,有那麽多台灣人在這裏生活,他們不正是我夢中的兄弟姐妹嗎?我感到五湖四海處處有鄉親。
我認識的台灣朋友大都是台灣人教會的兄弟姐妹。走進他們的教堂,聽到熟悉的閩南話,使我懷疑自己是否還在閩南小鎮那個教堂?那熟悉的家?
我又聽到了那首用閩南鄉音唱的《耶穌愛我》,是教會的主日學兒童在唱。他們是在美國出生的台灣人子女,英文講得很好,閩南話隻懂一點點。但聽他們的歌,閩南語發音卻非常純正,優美動聽,充滿愛和閩台鄉情。
閩南話也是美國華人最愛的語言,隨手瀏覽西雅圖的中文報刊,到處有“通國語、粵語和台語”之人。閩南話不僅是西雅圖,而且是北美華人社會的三大語言之一。十幾年前,閩南話就占世界六十種語言一席之地,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輸入衛星係統,飛向宇宙之家,這是我們閩台家鄉的又一驕傲。
永恒的愛
我第一次到西雅圖中國城,就遇到了一位熱情的台灣鄉親,就象在閩南小鎮上遇到一位哥們。他的閩南話和我們小鎮上的口腔如出一轍,不像廈門的閩南話那樣“洋腔平仄”。他說出外很辛苦,英文不好,隻好在餐館打工。華人移民在美國要做餐館、學開車、講英文,每一關都逃不了。
我還算幸運,到西雅圖後隻在餐館洗碗半個月,老板就關了門。接著打雜工,也拿到了駕照,到一家數百人的公司上班。老板對我們說,要以公司為家,為公司做貢獻,於是我又有了一個大“家”。
那時公司隻有兩三個華人,主管們還是非常重視華人的感覺,讓我寫上大字中文“貢獻”和英文的“DEDICATION”一起,掛在公司的車間裏,車間有兩個籃球場大。我英文不好,工頭就用休息時間幫我。公司新移民多,老板就請來ESL(英語為第二語言)老師在上班時間為我們上課,工人的工資照發 。
後來公司也是沒有幾個華人,但頭家們卻在中國農曆新年初一首次舉辦全廠午餐PARTY,因為他們也越來越愛我們這個“大中華之家”。我感慨之至:我們公司有來自二十幾個國家和民族的移民,這頓午餐不正是我們地球這個大家園的一個愛心的見證嗎?
因此我想起有人說“天地是我家”,有人唱“地做床來天當被蓋”。
可是這“床”卻越來越髒,還有人沒地方睡;這“被”也越來越薄,還破了個大洞。但願人類能修地補天,與我們共有的天地之家相愛年年月月。
我愛家鄉我愛家,家鄉愛我家愛我。當然,我忘不了下一個人生旅途驛站:夢中的老家台灣。願台灣海峽的上空越來越明朗,海麵的波濤越來越平緩。讓日月潭碧波在我心中蕩漾,讓阿裏山林濤在我耳邊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