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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寶鎧: 望子成人

(2004-04-23 12:03:52) 下一個
望子成人   陳寶鎧   陳先生本人並不是從事教育方麵的專家,但他與曾做過數學教師的妻子一道,在兒子的成長過程中,創造出諸多值得廣大父母思考與借鑒的育兒經驗。   引子 2000年1月7日,美國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登載了該報記者布萊爾·哈登(Blaine Harden)的長篇文章《非常年輕、聰明,而又不知疲倦的人》(Very Young,Smart,and Restless),介紹全美“天才兒童”(Talented youth)教育的情況。文中詳細報道了哈登先生對美國著名大學、教授及“天才”兒童家長的采訪調查,讓讀者了解了美國人是怎樣看待、教育這些隻占人口比例萬分之一的“神童”們的。在哈登先生的文章裏,他重點介紹了美國華盛頓大學(Univeristy of Wshington)少年班一個叫陳昊兒(HARRCHEN)的學生。文章引述了少年班同學對他的評價,也描述了哈登先生采訪陳昊兒家庭的印象。哈登先生引述了美國約翰—霍浦金斯大學著名的斯坦利教授對“天才兒童”家庭30多年的研究觀察。斯坦利教授認為,“天才兒童”的家長各種各樣,“最差勁的一種是那些急於顯擺自己孩子的家長。他們想要使人相信,他們的孩子是世上最聰明的。他們總想在孩子具備足夠的能力之前把孩子硬推進大學。我稱他們為‘造神者父母’(CREATORPARENTS)。最好的一類父母是‘協助’者(FACILITATORS)。他們不是硬推孩子上學的人,也不是造神者。當他們發現自己的孩子具備特殊才能的時候,他們幫助孩子找到能夠開發這些才能的機會。”哈登先生認為,陳昊兒的父母就是這種“協助者”。 哈登先生所采訪的,就是我們的家庭。 愚愛與智愛 我們的兒子陳昊兒今年快15歲了,是華盛頓大學計算機科學係學生。再有9門課,他將以計算機科學、應用數學兩個學士學位畢業。他曾獲全美優秀學生(NATIONALMERITSCHOLARSHIP)等獎學金,並在所學各個科目都保持著優秀的成績。目前,他應邀參加了3位教授的研究項目(芯片技術、智能型教育軟件以及機器人的視覺係統),並且通過層層篩選,被微軟公司招聘為暑期實習工程師。 因為有這樣一個孩子,我們經常遇到家長們許許多多的問題。常見的問題之一自然是:怎樣使孩子聰明?然而,直接接觸過我們家的朋友,問得更多的是:昊兒為什麽是這樣一個性格開朗、待人和善、招人喜歡的孩子?在一般人的印象裏,這種“神童”往往性格怪癖。而與昊兒交往過的人,從教過他的80多歲的老教授,到染著不同顏色頭發的大學同學,從國內來的與美國文化格格不入的老人們,到隻有他一半年齡的鄰居小孩,大家都喜歡他。他幫助別人特別耐心,替人想得周到細致。有一次,他的一個大學同學期末考試後給他發了一個電子郵件,非常真摯地表達了對昊兒的感謝,說昊兒的幫助使他在此門課得了想象不到的好分。那個同學父母離婚,全靠自己支撐大學費用(這在美國並不鮮見)。盡管生活拮據,卻還幫助妹妹上學(這卻不多見)。看到他那感人的話語,我們幾乎掉下淚來。而昊兒更覺得自己幫了應該幫的人。 對於一個所謂的“神童”,一般人總有一種好奇。有時候,有人一見麵就會給他出些很冷僻的數學題,想看看聰明人到底聰明到什麽程度。有時昊兒答不出來,卻會很幽默地給自己找個台階,一點兒沒有懊惱的感覺。他這種平和的個性,很多家長都覺得非常難能可貴。 我們其實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有人問孩子不願學習怎麽辦?有人問孩子老跟大人對立怎麽辦?有人問孩子不好好吃飯怎麽辦?等等,等等。 透過這些問題,我深深感受到,中國父母對子女教育的關心已超過了其他一切的生活內容。從某種意義來看,中國文化中看重子女教育的傳統,現代生活的競爭壓力,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強烈向往,這多種力量匯在一起,已經造就了當代中國人心中的“子女前途焦慮綜合症”。而這種綜合症正在對每一個家庭的生活產生巨大的影響。這種感受在“萬家燈火”欄目主持任濤女士這裏得到了印證。任女士約我寫寫作為家長的想法與體驗。 我知道,天下的孩子,一個人一個樣。一個家長的經驗不可能直接應用於另一個孩子的身上。我也不認為我們有什麽“成功”的經驗可供借鑒。但是,我們確實有許多獨特的感受。十幾年來,這些感受組成了我們作為父母的美好記憶。我自己曾在心裏無數次感謝上蒼,讓我今生有了如此美好的做父親的體驗。更重要的是,孩子盡管走著一條不同常規的生活道路,卻也快樂幸福。 在人生體驗裏,沒有什麽方麵比父母與孩子的關係更能觸動心弦了。俗話說,虎毒不食子,說的就是這種關係的特殊性。但是,親子關係也最容易使人糊塗了。父母愛孩子,孩子愛父母,似乎是再簡單不過的現象。但是,當天下的孩子都在這個急劇變動的星球上竄來竄去,爭奪有限的機會時,當孩子的人生道路上充滿挑戰時,當孩子的個性不但影響他的成功,也影響家庭幸福時,愛孩子就不再那麽簡單。一些看上去應當歸入“愛”孩子的行為,可能會產生“害”孩子的結果。愛,就有了“愚愛”跟“智愛”之分。 在我看來,父母對孩子的態度或方式,其實更反映出父母對人生的態度和對生活的理解。有時候,在教育孩子方麵,我們就事論事而百思不得其解。但跳出這個範圍,也許就會豁然開朗。值得指出的是,父母對人生的態度與理解,與一個人的學曆之類等外在的標準,並沒有對等的關係。我見過小學文化的世事洞明者,也見過滿腹經綸的偏執狹隘人。 “數學先生” 大概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昊兒的小學同學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他“MATH MAN”。中文翻譯過來,大概是“數學先生”或“數學人”的意思。同學之所以這樣叫他,是因為他在上數學課時,可在課堂自由看書,或幫助輔導其他同學。此時,他已在大學裏選修過幾門數學與計算機課。但他同時還是一個全日製的小學生,參加小學校的一切活動,隻在上大學課時離開。他跟同齡的人在一起玩耍,跟不同齡的人一起學習。 昊兒確有數學方麵的才能,這也許有天生的因素,卻也是教育的結果。但我們對這種才能的注意,卻來自一個很意外的機會。2—3歲的時候,我們隻知道他是一個很願意問問題和表達思想的人。4歲來到美國,他滿嘴流利的中國話,說起事來表情豐富、頭頭是道。像其他的獨生子女一樣,良好的生活環境使他講起話來自信而清晰。他那時已經會使用比較複雜的句子。3歲的時候,我太太說他經常喜歡模仿電視台的天氣預報。 到美國後生活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是個自費的學生,又上學又打工,時間非常緊。太太除了做家務,也盡量找些機會打工。孩子從原來的保姆、大學幼兒園、親朋好友看護的環境,突然變得要自己呆在家裏。錄音機、電視機成了他的玩伴。我們那時對孩子的照顧,跟養雞養狗差不多。孩子隻要吃飽穿暖,就萬事大吉了。 來美不久,昊兒進了一家幼兒園。該園專門招收世界各地來美不久不會說英語的小朋友。有一天,老師打電話來,問我們是否給孩子進行了“反麵”教育。她說,昊兒在幼兒園裏,拒絕學習英語。並且說,“我是中國人,不學美國話。”孩子回家後,我們看著他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我相信,他心裏一定有很大的挫折感,跟我差不多。我們也無可奈何,隻能勸他幾句。 過了一些日子,老師又打電話來了。我們心裏好緊張,心想,這孩子又惹什麽麻煩了?沒想到,老師興高采烈。她問,你兒子是不是數學天才?我們莫名其妙。老師告訴我們,她在班上給孩子們練習數數。大家一起從1數到12的時候,昊兒舉手告訴老師,這些數加起來的和是多少。老師不相信,就又出了幾道題,結果他都會做。太太說,在國內的時候,她曾有意無意地教他一些算術。據說每次坐公共汽車,他都喜歡坐在窗口,數過往車輛的牌照號碼。 現在想起來,昊兒這種對數字的喜歡與敏感,大概確有其先天的傾向,就像有的孩子對運動或音樂有特殊的敏感一樣。聽外婆講,昊兒3歲的時候,有過這樣一件事:有一次,外公給他買了個兒童電子表。昊兒很喜歡,整天掛在脖子上。有一天傍晚,他與同歲的表弟打架,被表弟在手上咬了一口。昊兒大哭著到外婆那裏去告狀。他邊哭邊說:“帥帥(表弟的名字)6時45分22秒咬了我一口。”全家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後來他5歲的時候,學會了小數。然後,每次大便結束,都要報告他拉了多少。 “媽媽,今天我拉了1.3個大便。”實際上,他指的是一個大的長的,加上一個不到一半的。 我們很煩他這樣的報告,尤其是在吃飯的時候。我們說,“你最好不要這樣惡心!拉完就算了,說什麽!” 他還是照樣報告,尤其是大便幹結的時候(小孩好像都有這樣的毛病)。 “媽媽,我今天不舒服,大便隻拉了0.1。”他報告時特別認真。 知道他喜歡加數,太太就開始教他一點算術。我們請人從國內帶了一整套數學教材,從頭開始教他。沒想到,他對於學算術充滿了興趣。每天隻教一點,然後做習題。他學了就會,還總是要求學新的。我從工作單位把打印用過的紙一包一包帶回來,供他做題。太太在國內曾是獲得優秀數學教學能手稱號的數學老師。我相信,她教學的技巧起了很大的作用,使孩子學得又喜歡,又快,又紮實。 就這樣,每天像做遊戲一般,兒子學得突飛猛進。5歲的時候,他學完了小學的數學。到了快 7歲的時候,他已經把國內高中的數學教材基本學完了。在這種教學過程中,我們確實也碰到了一個困難,就是孩子的語言問題。他中文聽、說得不錯,但不會讀寫。我們想教他中文,可實在沒有時間,他也不感興趣。後來,眼睜睜地看著他中文趕不上數學教學的需求了。如果用英文教數學,不但我們自己不敢確定怎麽教最合適,他對英文也不感興趣。於是,我們就靠給孩子念題進行學習。時間一長,念題也念煩了,就開始限製念題的遍數。一般應用題,簡單的念兩遍,複雜的念三遍,聽不懂就算他不會做。這下他急了,眼睛瞪得雪亮。我們一念完,他的式子就列出來了。我們都被互相逼著,對時間的利用效率就提得很高。   7歲多的時候,孩子到了小學的二年級,英文進步得很快。同時,數學也沒得可教了。太太說她可以教大學的東西。但是,我們擔心,這種中文基礎的數學學習,早晚會使孩子在英文學習環境中遇到麻煩。並且,我們也知道,國內的教材與美國教材有許多差異,有的地方程度較深,比方代數方麵;有的地方不足,比方統計應用方麵。於是,我們開始搜尋一種更好的讓他學習的方法。   我到當地高中去谘詢了一下,結果發現,高中的課堂對外麵學生不開放。他們怕惹上一些法律上的麻煩。誰知道一個小孩子,身處在被人稱之為“瘋狂年齡”的美國高中學生堆裏,會出現什麽樣的問題?   考慮再三,我又到當地社區學院的管理機關去尋求幫助。美國的社區大學是一個相當開放的地方,對學生有點像孔夫子所說的,有教無類。你隻要通過入學考試(一種基本技能的標準測驗,並非選拔式的競爭型考試)、交學費,你即可進來選課。我們想,昊兒也許可以在這裏學習。   於是,昊兒 7歲多的時候,我給他報名參加數學科目的入學考試。我們進入考場的時候,許多同學疑惑地看著昊兒。主考老師由於事先知道,也沒有說什麽。可我最擔心的,是昊兒的中文數學如何應付得了英語的數學考卷。考完了之後,我問他感覺如何,他說絕大部分都能看得懂,有一道看不懂的題就猜了一下。考分公布的時候,他的答案 90%以上正確,足夠立即進入大學學習數學課程。我們決定還是先選大學預科的一門數學,以適應一下大學的學習環境和英文詞匯。   然而,當我們帶他去報名選課的時候,校方通過學校的心理學家,勸告我們先等等看,因為孩子實在是太小了。他們毫不懷疑昊兒的學習能力,但他們擔心這樣一個小孩子在學校裏走來走去,是否會有其他的危險?他們同樣也很擔心承擔法律責任。於是,我們隻好暫時放棄選課。   又是半年過去了。看到昊兒無所事事的樣子和渴望學習的勁頭,我忍不住又跟校方聯係。這次,我預先跟昊兒所在的小學聯係,讓校方出具他們允許昊兒到社區大學學習的證明。同時,我們又跟社區學院商量,昊兒在該校學習期間,我們家長中的一位一定會在學校陪他。就這樣,在他剛過 8歲生日的時候,他終於有機會走進了大學的課堂。沒想到,這種學習,從此就激活了他求知的強烈欲望,以至於直到現在,他對大學的課程,都有一種躍躍欲試、興奮不已的感覺,無論是文學、寫作、音樂、心理學,還是計算機芯片設計、算法邏輯,他都充滿了強烈的興趣;甚至對他從來不喜歡的中文,他都學得津津有味。他喜歡教過他的每一位老師。每次新老師上課,他都能馬上了解並觀察出老師獨特的特點:有的老師不拘小節,襪子穿反了;有的老師以吃蟲子出名,等等。而教過他的每一位老師,都對他的學習熱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許多老師在給我們的信中或評語中說,昊兒的學習熱情,甚至帶動了整個班級對某門學科的學習情緒。有一位曾是愛因斯坦同事的物理學老教授,見到昊兒就像見了孫子,忍不住要摸摸他的腦袋。這在美國的師生關係裏也算趣聞。然而我們知道,學習隻是他生活的一個方麵。   什麽比學習更要緊? 我們經常聽到這樣善意的勸告:小心,太聰明的孩子很可能怪癖!有人給我們舉例:他們鄰居的一個孩子,極為聰明,學習分數無人可比,但整天迷戀計算機遊戲,一點兒都不喜歡跟人講話。美國好像也有這種人,通常叫做“Nerd”(書呆子)。 幾年以前,我曾經就這個問題跟兒子做了一番談話。我問他:“一個真正聰明的人,我的意思是指那些在事業、生活、個人感受等各方麵都能成功的人,跟一個美國人稱之為Nerd的———那些學習方麵很傑出,卻不能與人相處,或個性怪癖的人,有什麽區別呢?”兒子想了一下,說:“Nerd缺少commonsense(生活常識?)。” 我對兒子的回答很感興趣,就去研究“commonsense”這個詞的含義。結果發現,這個詞嚴格地說,並不能翻譯成中文裏的“生活常識”。它的意思是指對周圍日常生活事件的實際判斷能力,聽上去多少有點“練達”的意思。 對於聰明的孩子來說,聰明的一個伴生陷阱,就是容不得看到別人比自己好。這種“嫉妒心理”會使孩子一生倍感挫折。有嫉妒心的孩子也許會有學習的動力,但是這種動力是短暫的,不穩定的,許多客觀的外在的影響都會使孩子放棄學習,或采取不正當的方式去爭取結果。嫉妒往往會形成一種惡性循環,越嫉妒的人越難以自拔。 認識昊兒的人都很驚奇,他從來不嫉妒別人。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老師給他寫的評語說,他在小學班裏幫助同學學習,由衷地為同學做出題目而高興。直到現在,他還是時常在學校的計算機房裏幫助別人解決問題,並頗有人緣兒。有時,我到華大教學樓接他回家,隨便問哪個同學,都能知道他在哪兒。這個學期他當了助教,每天上學前都很認真地告訴我們,他今天有幾個“辦公時間”來解答同學的疑問。看他那煞有介事的樣子,我跟太太實在忍不住想笑。 我相信他這種樂於助人有家庭的遺傳。我們家莫名其妙地總是招人,以至於有時候事情太多,我自己也心煩。不過,我總是記得從小到大母親跟我反複講的一句話:幫人就是幫自己。 昊兒9歲的時候,選修大學暑期課程。正好外公外婆在美國,外婆就高高興興承擔起送他坐公共車上學的任務。外婆看到,昊兒一進教室門,立刻就被同學們包圍,原來這是每次上課之前的作業檢查時間。那門課學的是概率與統計。臨近考試的一天晚上,幾個同學跑到我們家裏,對一學期的疑問要求昊兒給予係統解答。有一位女同學,大概有30歲,複習完以後,她對我們說,昊兒一個晚上給她複習的題,超過了她一學期以來學過的東西。昊兒講得那麽清楚明白,她一下子就懂了。當然,我們知道,這種義務輔導員的差事占用了昊兒的許多寶貴時間。 後來,他又成了一大圈朋友的計算機專家。有時一個周末多半天的時間,他都要泡在別人家裏幫人修理計算機、裝計算機或買計算機。有的朋友周末還把孩子送來,讓他輔導。為了使他有足夠的時間應付正常的學業,我開始勸他減掉每周用來玩計算機遊戲的時間。開始他很不同意,認為我減得不合理。我當然知道不合理,但是我對他說:“你看,你玩計算機遊戲時,你是和計算機裏假設的人物在玩,那多沒意思。因為那裏麵的人物,都是被人家設計好了的。他要幹什麽,怎麽幹,不會超過計算機程序裏設定的圈套。可是,你在幫助別人的時候,你是在和真人玩,是跟真人生活裏的真實問題在打交道。真人真事的變化是無窮無盡的,這多有意思!” 他說:“你不要哄我!計算機遊戲是玩,而幫助別人是在幹活。” 我說:“這就要看你怎麽看了。英語裏不是有一個成語,一個人的毒藥是另外一個人的佳肴嗎?我看你幫人的時候,玩得也很高興啊!” 的確如此,找他幫忙的人都忘不了他是一個孩子,總給他點小恩小惠的獎賞,他總是高高興興地接受這些獎賞。 有一次,一個同學來問問題,那位同學是一個大小夥子,趴在地上拿著書,昊兒趁機躺在人家的背上,還蹺著腿,讓人家把題念給他聽。看到那樣子,就像個小胖貓躺在大老牛身上。 然而,他從幫助別人當中得到了樂趣,成為一個喜歡人、不嫉妒人、容易與人相處的孩子。“幫人就是幫自己”,我小時候很不理解這句話,現在想起來,道理也許就在這裏。 給聰明卸“包袱” 自己感覺聰明而又被別人反複地證實,應當是一件好事,它使人有更強的自信心。然而,這也可能是一件壞事,尤其是這種聰明超出了一般的程度,並且沒有人再懷疑的時候。這種聰明會成為一種負擔,一種包袱,壓到這個聰明的人身上,使他活得很累。很多聰明人不敢在公共場合問問題或回答問題,怕出醜。 昊兒小的時候,自己並不覺得聰明有什麽負擔。所以,他上課一直是問題不斷,不怕丟人。他的許多教授都提到,昊兒是大學課堂裏的小學生。說他是大學課堂裏的學生,是指他的學習方法嚴格而有訓練。說他是小學生,是說他的學習熱情非常高漲。 教過小學的老師都知道,小孩子總是把手舉得老高,搶著發言。有時候,他們對問題的答案並不知道,可還是照樣舉著手,搶著發言。教過高中、大學的老師也都知道,高中或大學的學生有時故作矜持,不願主動回答問題。大學老師當然希望學生踴躍發言,積極參與課堂學習,但一般並不容易做到這點。 昊兒在課堂的存在,在某種程度上讓學生們放鬆了許多,大學生們積極參與了課堂的討論,老師對此非常滿意,認為很難得。許多老師都對我們提到過,昊兒在他們課堂裏的存在,使學習氣氛更加活躍,更加積極了。有幾位教師還將此特性命名為“昊兒的學習熱情”。當然,有時這種熱情過於充分,老師也不得不適當協調一下。有一位數學教授對我說,有幾次,他不得不在提出問題之前,預先就說:“昊兒,我知道你能回答下麵的問題。但是,這次你能不能先不回答,給其他同學一個機會。” 昊兒人很謙和。有些時候,有的孩子個性尖刻,跟許多人合不來,而昊兒仍能寬容大度,甚至容忍委屈,求得和睦相處。對此,我們感到非常可貴。作為一個小孩子,他的這些作為是很難裝扮出來的。他知道自己聰明,但是同時心裏也清楚,其他人,也是各有各自的聰明才智。少年班的同學們說他是少年班這一堆聰明孩子當中最聰明的一個。可我們在家裏,從他嘴裏經常聽到的,都是他們班哪個同學如何如何得聰明,如何如何得好。他表述時總是充滿敬慕的表情。 我有一個習慣,就是經常用電子郵件轉送給昊兒一些我看到的好文章。有一次,我請他一閱的文章,是《美國與世界商業周刊》上麵一篇關於美國教育的報道。該報道引用一位美國著名心理學家的研究,將人的智力分成7大類。這位心理學家認為,一個人的能力通常突出在一個或幾個方麵,而不是在所有的7個方麵。 讀過這篇文章,我請昊兒特別考慮,他在運動和肌體能力方麵是否屬於聰明的一類。這篇文章讓他看到世界上的人原來也是“蘿卜白菜,各有不同”,他隻是在某些方麵與眾不同罷了。   學習的動力   如果對全中國的家長作一個調查,問他們在孩子教育方麵最關心的問題是什麽,我相信答案之一肯定是:怎樣使孩子努力學習。實際上,我們可以看到,整個社會為了提高孩子學習的動力,已經使用了無數的方法。從家長承諾的獎賞,到學校的評比、住宿製,生活在當代中國的孩子,身上每一個學習動力點可能都被觸動到了,以致於在很大程度上,這些觸點的感覺可能已經開始麻木。   那麽,能否把孩子不喜歡作的事變成他們喜歡作的事,從而盡量減少學習中的無可奈何呢?根據我對兒子和其他人的觀察,我覺得完全可能。我發現,如果學習變成有趣的東西,阻力就轉變成動力。小孩子對有趣的東西有一種激情,英語裏叫“PASSION”。它是比熱情更強烈、更持久、更著迷的狀態。讓我告訴你一個真實的故事,看看“PASSION”是一個什麽樣的東西。   昊兒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班裏有個同學叫埃德溫是個比較安靜的孩子。根據老師的說法,他是個C類的學生(A為優秀,B為良好,C是一般)。埃德溫的父母工作很忙,他經常自己在家。有一次,昊兒從埃德溫那裏借來一個電子遊戲。從CD來看,那是個日本遊戲。但是,這個CD跟著一本英文使用手冊,有近百頁厚。 打開使用手冊,我吃了一驚,因為手冊的內容是密密麻麻手寫的,工整的英文。且不說美國已很少見手寫,且不說內容有多麽複雜,就是要抄一遍這本手冊也是很頭痛的。我問昊兒這是誰寫的,他說是埃德溫寫的。我問是從日文翻譯過來的 嗎?他說埃德溫不懂日文,他是根據遊戲的具體內容自己邊玩邊寫出來的。我被深深地震動了。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寫遊戲使用手冊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更不要說你要寫的是從遊戲裏歸納出來的規則。這裏麵包含著埃德溫的多少聰明才智與意誌力量!   有這種精神,埃德溫可以輕易地在全校拿到任何第一。而C類學生對他來說真是一個假相。那麽,為什麽埃德溫小小的年紀能夠做出這麽複雜、艱難的事情呢?因為他喜歡,他有一種PASSION。對於某件事情有這種激情的人,做事情本身就是一個極大的愉快,越累越高興。比方說喜歡釣魚的人,不管風吹雨打,站在水邊那樣執著、堅定。這在不喜歡釣魚的人來看,無疑是一種自找苦吃的行為,可是對喜歡釣魚的人來說,真是樂趣無窮。生活中我們可以見到無數這種以苦為樂的例子。   當然,問題在於:許多人,尤其在家長的眼中,年輕的一代,恰恰對於他們在這世界上安心立命所必需的學習題目,語文也好,數學也好,自然科學也好,卻沒有一點興趣,沒有一點兒PASSION。   那麽,為什麽埃德溫對遊戲而不是對學習有更大的興趣呢?我想我也許可以從昊兒身上看出點什麽。   我們在孩子五六歲的時候曾經錄過他學習時候的一段情景。當時隨便錄,孩子還光著膀子。多年以後翻出來看,卻發現了很有趣的現象。孩子當時喜歡數學不喜歡中文的情景在錄像中一下就看出來了。其實,剛來美國時,盡管他隻有四歲,中文說得卻很好。他在一位台灣來的教授家裏做客時,向一幫孩子講他在錄音機裏聽到的故事。大家都很驚奇,他怎麽能把那麽多複雜的成語說得清清楚楚。他表情生動,煞有介事的樣子把一大堆年齡差別很大的孩子弄得安安靜靜。我相信如果沒有來美國,他的中文一定非常好。可奇怪的是,來美之後,開始我們根本沒有時間教他中文。等生活安定下來,周末也有了中文學校時,他卻不喜歡學中文了。   實際上不僅他不喜歡,我們所認識的所有中國家庭的孩子好像都不喜歡學中文。按昊兒的學習能力,我不得不考慮,不喜歡的原因可能不僅是孩子自身的問題,更與其他原因有關。   我首先向其他孩子打聽他們為什麽不喜歡。有個孩子告訴我,中文課本沒意思,我很驚奇。我知道這些課本是國內專家專為海外華人家庭子女編寫的。跟我小時候學的政治性課本相比,這課本簡直是有趣極了。我發現孔融讓梨的故事還在這課本裏,心想這可是既有思想性,又有藝術性的作品。於是,我問這些孩子,孔融讓梨可讓你們有感想?   有個孩子雙肩一聳,兩手一攤,說“SO WHAT?”那意思是說:“孔融讓梨,這有什麽呢?”另一個孩子說,我幹脆不吃那梨就好了。一個小家夥插嘴說,“NOT FAIR”(這不公平),年齡小的就應該吃小的嗎?   孩子們不喜歡中文學習的另一個原因是:這些課文的課外作業裏幾乎總有一些背課文、抄課文的內容。由於中文教育的特殊性,抄寫是一個重要的學習方法。中文的寫,是通過不斷地練習,使手養成協調寫字的技能。英文隻有26個字母的組合,美國學校英文學習裏幾乎從來沒有抄課文這一說。至於背課文,美國學校裏好像也很少見。我個人體會,背誦會提高語言學習水平,尤其很多書麵表達方式,平日口語說不到,必要的背誦確實是有用的。但是,對這些不太經常用到中文的孩子來說,把背誦讓他們摸不著頭腦的中文課文當成學習中文的主要方式,真是起了讓他們“膩歪”中文學習的效果。   結果,幾年後昊兒的中文大退步,說話全是倒裝句。有一次,全家帶著外公外婆去釣螃蟹,他想告訴外公不能捉6英寸以下的螃蟹,因為那樣做是違法的。可是,他不知道“違法”這個詞用中文怎麽說,隻好發明了自己的說法:他告訴外公,捉6寸以下的螃蟹,是走跟法律相反的方向。外公後來想想這話就笑,從此就有了一個習慣,經常向昊兒打聽跟法律方向有關的問題。  一直到進入華盛頓大學以後,由於大學畢業要求一門外語,中文學習才又提到日程上來。他開始想學法文。我建議他學中文,告訴他中文有幾千年的書可以讀,又給他講了點詩經、三國之類的內容。他似乎感了點興趣。我又跟他說,他學中文可以沾點光,因為他的中文已經有了些基礎。還不錯,他聽取了我們的建議。   沒想到,一點兒光也沒沾到。大學一年級中文學的全部是繁體字。這是他從來都沒有學到,而我們也忘光了的字體。另外,如果學生是來自華人家庭,學生必須到一個專門的“文化遺產”班去學,那裏課程的速度又比普通班級加快了許多。   但是,令我們大為吃驚的是,他竟然特別喜歡起中文的學習來。此前我們總是想方設法誘導他說中文、用中文,而他總是不情願,有時說詞忘記了,有時故意說得沒頭沒腦。自從在大學裏學習中文後,他好像變了個人,每天放學回來,都要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們,今天又學了什麽中文新字新詞。他還總是想方設法地在日常生活裏用上這些新字。我們問他為什麽喜歡中文了,他說學中文很有用,也很有意思。我們發現,他的中文書原來是圍繞生活的各種實際題目來編排的,就像我們中國人學英文差不多,例如問路、買東西、約會等等。不過,我發現內容編排得有趣,生動多了。許多對話讓人忍俊不禁。由於讀者對象是成年大學生,有幾點內容對昊兒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稍微超前了一點,但我不得不佩服:編者用簡單中文能夠表達出來的幽默對學生的興趣是那麽重要。   學習的方法也多種多樣,也背誦一點簡單的課文。昊兒尤其喜歡一位教中文的老師,是一位學習中國古典文學的博士生,叫韓森。韓森曾在北京、台灣學過中文、生活過。他教學生怎樣用中文說髒話、唱京劇。盡管他是個地道的白人,可他說的一些中文詞,我也沒聽說過,例如韓森老師告訴學生在台灣,什麽是“星期五俱樂部的男人”等等。   我從兒子身上又看到了學習的PASSION。他以前總怕用中文講話,怕講錯了被人笑話。此時卻到處用中文,到處試用新詞,一點兒不怕被笑話。有一次,他想用中文跟我們家新認識的一位剛從中國來的朋友接茬談話。按美國人交往的習慣,他想誇獎一下那人的眼鏡。於是他說:“你今天穿的眼鏡很好。”那人一愣,接著跟周圍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有人糾正說:‘戴“眼鏡不叫‘穿’,叫‘戴’。”昊兒一點不尷尬,很認真地說:“謝謝,我應該說,你眼鏡今天戴得很好看。”大家又笑起來。有人說:“你應該說,你今天戴的眼鏡很好看。”他想了想,說:“對,我是想說你的眼鏡好。”   還有一次,他在課堂上剛學完怎樣問候別人的課文。周末,我們跟國內的外 公外婆通電話,他直接就把學來的句子用上了。他說:“外公,你這幾天怎麽樣 呀?”這完全是課文裏的一個句子,換了一下人物稱呼。外公根本不會料到昊兒 會這樣問候他,一愣,說:“我沒怎樣呀,你為什麽問我怎麽樣?你是什麽意思 ?”聽到外公莫明其妙的語氣,我們全都哈哈大笑。   昊兒從來沒有聽過京劇。有一天卻突然對京劇花旦的尖嗓音產生了興趣。原 來他的韓森老師在課堂上唱了一段京劇的花旦腔給學生欣賞,於是學生們都認為 這就是中國的京劇。而他也開始每天在家裏尖著嗓子喊上一段。   學年結束的時候,他考得最好,而我們最能感受到他的進步了。他不僅不再 說倒裝句了,有時故意把“了、過、著”等表示時態的助詞說得有聲有調,來顯 示他對時態動詞的準確把握。他給我們寫過一張繁體字的便條。那漂亮的字體使 我們很難相信那是他寫出來的。連我這學過古代漢語的人也無法記住這麽多的繁 體漢字。他還得意地用一個“”字考倒了許多人。   他學中文的過程,前後態度、熱情、差別如此之大,讓我相信:不同的教材 內容,不同的教學方法,對學生學習興趣的形成肯定有巨大影響。而我同時看到 ,興趣的作用有多大。   父母與孩子之間的第一定律 我從未有意識地考慮過怎樣去當父親。第一次在醫院走廊裏聽到剛出生的兒子嚎啕大哭時,除了有些莫名的激動,並沒有升騰出做父親的感覺。此後幾個月整天在忙著給兒子洗尿布、洗澡,可心裏還是沒有體驗到那種強烈的“父愛”。 終於有一天,孩子忽然對我笑了笑,好像認出了我。那一刻,我的心裏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感動,眼淚幾乎掉下來。我產生了對眼前這個小嬰兒的強烈眷戀:他是我的兒子,他是我生命的延伸。從那一天起,孩子成了一個實在的“他”。我真實地感覺到,自己的父愛被啟發了。 兒子繼承了母親的豐富表情和我的嘴巴功能,很小的時候就願意生動、清晰地給自己辯解。我和太太最喜歡看的就是當他做錯了事的時候,向我們解釋原因。他那圓圓的腦袋、晶瑩的臉蛋兒、薄薄的嘴唇,和那生動、無辜又有點兒難過、卻很認真的表情,常常讓我們忍俊不禁,把他的錯誤原諒過去。 無形中,我們家裏形成了一種非常開誠布公的溝通方式。兒子從不擔心他說了真話會受到責備。 不到4歲的時候,媽媽帶他去北京的美國大使館辦簽證。剛把他抱到窗口,他就對那位正在辦理簽證的美國領事說:“叔叔,我老師說,用左手寫字是錯誤的姿勢!”那領事被鬧了個大紅臉。旁邊一位領事放下手中的事,過來看看,說:“這是哪裏來的小孩,在這裏隨便批評別人?”還好,那位領事不跟小孩較真。事後,我們隻把此事當作一件趣事來談,並沒有警告他不許亂講話。 父母們都知道,孩子經常會用一些自己的小技巧來逃避懲罰或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如果每一次都把謎底揭穿,其實未必就是最好的事情。有時候,父母可以佯裝相信,讓孩子自己去驗證結果;有的時候,父母則需扮演孩子的“對手”,讓他體會到,要想達到自己的目的,必須積極地參與到生活中,主動影響說服對方,達成有效的溝通。 昊兒11歲的時候,不知從哪裏得了個點子,為他晚睡晚起找根據。他說,根據調查,青少年的生物鍾往往滯後。所以,青少年喜歡睡懶覺是正常的。而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是大部分中國父母,包括我們最不喜歡的毛病。 單純以命令的方式控製孩子,管得了一時,卻會形成很多衝突。我們想駁倒他的觀點,卻又沒有他那麽多論據。如果我們板起臉來訓斥他,他會在心裏麵認為我們是固執僵化的父母,連科學的研究都不相信。 一半出於無奈,一半想看看如果放手讓他睡,到底會出現什麽事。於是,我們就選了一個假期,同意不管他。他可以想什麽時候睡就什麽時候睡,愛什麽時候起床就什麽時候起床。 他高興極了。平常,我們要求他晚上10時睡覺,現在他開始在零時以後睡覺。當然,第二天他也不可能按原來的8時起床。慢慢地,他越睡越晚,越起越晚,逐漸變成淩晨3、4時才睡覺,第二天中午12時才起床(如果不是餓了,可能還賴在床上)。我取笑他說,你可以繼續更晚睡覺,然後,你就會又轉回到正常時間了。 然而,他越來越晚的生活節律終於亂了套。到了臨近開學的時候,他想睡覺的時候怎麽也睡不著,想起來的時候卻又醒不了。 有一天夜裏接近早上4時了。朦朧中我們被推醒,一看,兒子站在床前,沮喪地說:“我睡不著覺了。” 看他吃夠了苦頭,不再要求晚睡晚起,我們才又開始幫他把睡眠時間改回到正常的節奏。我們用的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在他臨睡前陪他一會,摸摸他的腦袋。像所有的孩子一樣,父母在床邊的陪伴會帶來溫馨與安定的感覺,是最好的催眠劑。後來我告訴他,我有一個更科學的方法,在他試驗晚睡之前就能幫他確立正常的作息時間。他一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用的是什麽方法,嬉皮笑臉地說:“是不是又是你的打屁股方法?” 有的時候,孩子提出的要求連父母自己也拿不準怎樣回應,這時候其實是提高孩子溝通本領的最佳時機。每個孩子都有向父母要東西的辦法,也都會在父母身上試過不同的“招術”。 5、6歲的時候,昊兒最喜歡一種叫“LEGO”的塑料拚接玩具。這種玩具很精致,卻很貴。當時他已玩到十幾歲年齡的複雜程度,一套稍好一點的要100多美元。當時我們還是學生,不得不考慮一下經濟上的承受能力。可是,他很少直接向我們要玩具,他有他自己的辦法。 他把每套新玩具盒子裏的廣告都收存起來。每次我們到商店買東西,他都要問,“我可以到擺LEGO玩具的地方看一看嗎?” 你當然很難拒絕這樣的請求。當你帶他去的時候,他會給你娓娓道來新品種的特色,然後他會寬慰你,他並不想要,隻是喜歡看一看。看到他那懂事的樣子和對玩具喜歡的表情,你恨不能馬上就給他抓上一套。當然,我們總是有計劃地給他買。在一個聖誕夜前,為了讓他作上聖誕老人給他送禮物的美夢,我在一尺厚的大雪中,走了幾個小時去把他喜歡的一套LEGO買回家來。但是,我們不會根據他的衝動來購買。有趣的是,小孩子經過自己努力得到的東西,比不費勁就得來的,更能帶來愉快。 等他長大7、8歲,計算機又成了他的愛好。從他7歲生日我們送了一台計算機開始,前前後後買的不同操作係統的計算機和網絡係統也不下十幾套了。計算機更新很快,而他對新計算機癡迷的程度比玩具還高。但是,他感到,買計算機卻沒有像買玩具那麽容易,一方麵是價格更貴了,更重要的是,他已經長大,必須能夠說服我們購買計算機和網絡設備有明確的目的,他的購買方案在功能價格比上也要劃算。 他好像很樂意接受我們的挑戰。每次他都花時間了解各種計算機和係統最新的功能和最佳的搭配。由於大部分購買都是從零件開始,這讓他學了好多新知識。他9歲的時候就是美國《PC雜誌》的忠實讀者。我從中收獲最大的是:每次要買計算機或網絡設備,我都可以免費學到大量的計算機最新發展的信息,因為昊兒隻有讓我懂了才能有機會購買。同時,我也順便提升了父子感情和共同興趣。 在生活裏,孩子跟人溝通的能力甚至比他的學習成績更重要。跟父母的溝通是他練兵的最佳機會。而且,如果孩子能夠跟你無話不談,他對你的感情也會深厚。如果你不能說服孩子,最好想想原因在哪裏。 我不時對兒子說:“這世上的矛盾衝突隻有兩種:利益的衝突,或信息的衝突。我跟你之間如果有衝突,有矛盾,那肯定是我們之間有話沒有說清楚,是信息的衝突,是溝通不好。我們的利益肯定是一致的。想想看,作為父母,我們怎麽會希望你不好呢?反之也是一樣。” 像大多數小孩一樣,昊兒曾經很著迷計算機遊戲。我們給他規定了時間,但他有時因事錯過了玩遊戲的時間,便想方設法補回來。本來這事他並沒有錯,但看到他越來越入迷的傾向,我有些擔心,就勸他把計算機遊戲的事看得輕一些。沒想到他認為我不公平。我說我是擔心這計算機遊戲玩得太著迷對人不好。 他說,你有什麽證據嗎?然後他笑著說,“計算機遊戲可以使孩子對計算機更加熟悉,又有什麽不好?” 我一聽就知道他想蒙我,眼睛盯著他看。他趕緊說,“OK,我剛才是想哄你,不過,計算機遊戲有什麽害處也是沒人可以證明的。” 我說,“我不是怕你玩遊戲,我是怕太多遊戲對你有某種傷害。你也不願意傷害自己,對不對?所以我們兩個人的目標是一致的。這樣吧,我們都做一個調查,看看計算機遊戲對孩子有什麽影響:不管是好的壞的影響,我們都互相交流一下。” 過了好長時間,我們又說到遊戲。他笑著對我說:“我查到了一個很權威的研究,證明過多的計算機遊戲會使兒童的腦功能發生改變。尤其是,兒童的注意力會難以再集中到比較抽象的事物上,比如,抽象的數學思考、高度概括的思維活動等。兒童會變得依賴於光、聲、影像來拉住其注意力。” 我說:“謝謝你告訴我。你看,我們隻要把信息搞清楚,就會發現,我們的目標完全是一致的。我可不想讓你成為不能思想的人。” 溝通自然是好事,但是,父母與孩子天天在一起,當然會有沒法溝通的時候。有時,衝突也免不了,會給人留下很多遺憾。所以,當我和太太誤解昊兒的時候,都會主動地向他道歉。這種道歉使昊兒認識到,父母也有犯錯的時候,他有時也需要耐心,需要學會善於表達自己的要求。正像我們能夠容忍他的錯誤一樣,他也可以諒解父母的錯誤。 但是,最重要的是父母與孩子之間要願意交談,這是第一定律。 父子嬉戲      書山有路“趣”為徑 昊兒對文、理、技(術)、藝(術)各科都很喜歡,成績也都是全優。有些人奇怪,問我們:他理科好,似乎可以理解。文科的東西需要大量的社會經驗,他小小的年紀,怎能深刻理解複雜而多變的生活現象呢? 昊兒9歲的時候,我們聽說了華盛頓大學的少年班。我帶他去拜訪了華大超前兒童發展研究中心的主任南茜—羅賓遜教授。羅賓遜教授與她的丈夫20年前創辦了這個中心與少年班,原因之一是,他們也有個超前發展的孩子。羅賓遜教授對我說,他們隻收14歲左右的孩子。根據他們的經驗,孩子太小進少年班,對孩子的心理發展會有不確定的影響。她建議我們在孩子到12歲的時候,再來看看。然後,她送給我們一個閱讀書目,是少年班專用的。這個書目讓我感到美國教育的特色。書目是世界古今虛構和寫實作品的精選。昊兒從這個書單子上選出不少好書來讀,有些甚至影響到他看問題的觀點。從這個書單上,我看到了文化的作用。小的時候,昊兒對文學、曆史並不是特別喜歡。在他看來,世界上最重要的是科學與技術的發明創造。如能在這些方麵作出貢獻,一個人何必要去操心那些過去發生的事以及聽起來莫名其妙的文學作品。像他那個年齡和生活經曆的人有這些想法並不奇怪。 從昊兒很小的時候,我與他便有飯後散步的習慣。散步時我們進入了一種悠閑自得的狀態,種種壓力、煩惱統統拋在一邊,好像進入了精神上的世外桃源。我們有時談論空泛,有時談論具體。我們談論技術、新計算機遊戲,也談生活中不斷出現的改變;談個人為什麽煩惱,家庭裏的種種糾紛,也談社會上的犯罪以及人類不斷麵臨的戰爭。我們逐漸弄明白了,對人類生活質量而言,人的觀念、人的關係、人的感情這些“軟”的東西,更為重要和根本。一方麵,正是這些“軟”的東西,影響甚至決定了科技的發展;另一方麵,現代人舒適的生活條件,也帶來了“現代病”以及現代人的孤獨感和焦慮感,犯罪、戰爭的破壞力也更強大了。這種中文加英文的談話讓別人聽起來一定非常可笑,可這種閑聊中貫穿著的思辨卻使他形成了看問題不流於表麵的“批判性”方式。他經常有意跟我唱反調,我也樂得跟他辯論。 進入少年班後,我建議他去學大學裏開設的心理學。沒想到他學得很來勁,要求再拿一個心理學學位,我沒同意,但他卻有機會從師於幾位非常有名的心理學家教授。這些學習使他對人類行為有了相當廣泛的了解。例如一位著名認知心理學家以她在法庭上的專家證詞作為教學案例,不但生動,更為深刻。我不得不承認,美國有些大學的教授確實不是在“教書”,而是在“教思”。 當然我也沒想到,從此以後,昊兒經常引經據典,為他的壞習慣找理論根據。他喜歡睡懶覺,便引證美國的一個研究,說少年時期的孩子為什麽應當睡懶覺。盡管如此,這種不停留在表麵、對問題進行具體研究的思維方式,不但讓他對一些看上去枯燥的問題不再感到枯燥,更重要的是,他的看法基於自己的研究和獨立思考上。 有一次,他有一篇學期論文要做,老師讓自選題目。當時他正在讀一本描寫中國現代悲歡離合故事的小說,共產黨、國民黨、毛澤東、蔣介石、馬克思主義這些詞他整天掛在嘴上。他說他的老師曾經是馬克思主義的忠實信徒,所以,他想寫關於馬克思主義與十月革命關係的論文。 為了研究這個題目,他從圖書館裏找到了30幾本書。由於當時我們住的離學校遠,我和太太要用大旅行包幫他取書。這些書包括上世紀初俄國、德國、英國、美國以及歐洲其他國家出版的俄國十月革命前後俄國生活的描述、分析、統計,其中還包括《共產黨宣言》,列寧的著作《怎麽辦》等等。令我大為驚奇的是,這些當年我在國內政治學習時勉強讀了點的東西,他竟然讀得津津有味。那些日子,他簡直成了狂熱的馬克思主義信徒,在家經常大聲朗誦英文版《共產黨宣言》的著名句子:“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上空徘徊。”他說《共產黨宣言》是少有的政論傑作,非常富有煽動力。 他告訴我,俄國十月革命是列寧運用馬克思主義創造性的活動,對當時的俄國是一種曆史的進步。盡管當時俄國的孟什維克也是一個受馬克思主義影響的政治派別,但是其缺乏布爾什維克以暴力奪取政權的堅定原則,以及布爾什維克在列寧強勢領導下的組織性,所以孟什維克不可能使俄國擺脫當時的混亂,建造一個新的俄國。他對馬克思主義對俄國十月革命的影響的分析讓我開了不少眼界。 學海無涯“書”作舟 昊兒讀書的愛好似乎並不僅限於學術方麵,對待實際生活問題也一樣收獲不少。昊兒11歲那年,家裏想買一輛麵包車,看了幾個月拿不定主意。有一次跟他聊天,說起此事。兒子說你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好不好?我半信半疑。美國的賣車行在各行各業中是名聲最壞的,讓一個孩子去給家裏買車,簡直是不可思議,但我自己實在懶得再去看車、查資料等等,加上工作有點忙,我就欣然答應讓他去試試。昊兒好像對此事頗有了解,幾個星期後,他開始向我們講述他的計劃。 首先,昊兒認為,從經濟劃算的角度講,我們應當去買一輛一年舊的二手車,尤其是被出租車公司換下來的車,因為租車公司一般都有良好的維修記錄,而新車經過一年的磨合也會處於較佳的運行狀態。聽到他這個對車本應一竅不通的人這樣頭頭是道,我和太太實在感到驚奇。接下來他又給我們講了買車的具體方案,他說最近幾個月新車的銷售加快,汽車銷售商往往存下了一些二手車,幾個月之內必然舉行所謂的大甩賣。他讓我們在大甩賣的最後一天的下午4點多鍾去買車。當然我們必須預先把要買的車物色好。車商把甩賣中賣不掉的車,都要拖回車場,雇人需花成本,然後還要不知等多少天才會再有人來買車。因此,在這種時候買車往往是個好機會。我們很奇怪他哪來這麽多主意,他說他研究了他所能查到的所有書籍,以及相關的網站。 果然,幾個星期後,在一個非常大的停車場上,一個競相賣車的大甩賣開始了。我們按他所說,事先找好了幾輛潛在的購買對象。等到甩賣結束的那天下午4時多,我們在車場找到一個看上去很想抓住最後時刻的推銷員,開始了我很不願意幹的討價還價過程。我從小到大基本活在憑票憑證、固定價格、按人分配的經濟環境下,到了美國後最不喜歡做的事就是與人討價還價,尤其是跟舊車商討價還價。那些人的職業特點使他們像泥鰍一樣油滑,他們會把你擠兌得渾身不自在。沒想到昊兒卻對討價還價的過程一點也不緊張。他說他發現書上把舊車推銷員的把戲、技巧講得一清二楚。那推銷員很驚奇,怎麽是一個小孩子在控製局麵。我和太太放心地坐在一邊看他操縱一切。 兒子讓我把現金支票本拿出來,儼然一副馬上要買的樣子。然後,我們聽推銷員介紹車的特性及狀態。聽完,兒子指出了他漏掉的幾個情況。推銷員不相信一個小孩子竟然對他賣的車比他知道的還多。昊兒趁機提醒他必須與我們合作,使交易成功,並開始曆數車的毛病。這時離下班隻有幾十分鍾了。 在我們的提議下,推銷員急急忙忙地拿來一個供討價還價的圖表,昊兒開始在圖表上劃來算去,得出了一個價格。推銷員說這價格根本不成,但在我們的說服下,還是拿去給他的銷售主任批準。幾個來回,推銷員拿回來的價格已經接近,但還不是我們要求的,不過我們已經能感到車價的範圍。這時下班鈴響了,看到推銷員滿鼻子的汗,我跟昊兒使了個眼色。於是我們讓了幾百塊錢,這個交易一下子就做成了。 我問昊兒,你從來沒買過車,也沒有在這種討價還價的環境裏生活過,怎麽會做得這麽有條理?他笑笑說,全都在網上和書上。對待什麽樣的推銷員用什麽樣的方法,怎樣一步一步地使推銷員失掉信心,怎樣讓他在交易中下意識地站到你這邊來,資料裏都有清楚的描述。 “那你不緊張嗎?”我問他。 “有什麽可緊張的。你出錢,主動權在你手裏。你今天買不了這輛車明天再去買。他今天賣不出去可是要少一份收入的。” 看到我驚奇的眼光,昊兒補充說,“這可是書裏說的。” 我知道昊兒還是個孩子,他在許多方麵的稚氣常常讓我們忍俊不禁。但在買車這件事上,他的閱讀使他變得能夠比我這個成人更了解作事的規則,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我不得不佩服美國的信息豐富和許多寫作者對生活現實的精確把握和清楚表達。 我忽然醒悟到:人是不是有智慧,其實在很大程度上要看腦子裏裝的是什麽樣的信息。有的人學東西很快,很聰明的樣子,但如果學的是錯誤的信息,或是基於偏見的想法,那這種聰明真可能起南轅北轍的作用。我曾見過很聰明,看問題做事卻非常偏頗的人,當時很不理解,現在想,所謂“讀死書,死讀書”,大概就是這個含義吧? 進入華盛頓大學少年班後,昊兒有機會學習了大量的不同科目,閱讀了大量不同的書籍。由於他閱讀的速度和專心程度,加上他有機會接觸大量不同的、實際的、真實的資料內容,他看問題有時比我更清楚。當我們有爭論時,經常都是他說服了我。盡管我有比昊兒超過3倍的年齡,自認為見多識廣,在朋友圈子裏也算是個明白人,我還是時常感到自己的偏頗,甚至狹隘。這讓我感歎,學海無涯,能夠不斷選擇優秀的書籍充實自己,應該是一生都不能停頓的事。 《人民日報海外版》 (2002年07月20日第三版) 誇獎使人進步( 今年暑假,昊兒在微軟公司工作。   昊兒七、八歲的時候,盡管思維敏捷,動手能力卻不是很強。比方說,把一個機械的東西拆開再裝起來,這些我小的時候特別喜歡做的事,他一點兒也不感興趣。每次做這些事,他都顯得笨手笨腳。 有一次,朋友送給他一套機械類組裝玩具,其中有好幾百個金屬零件。所有組裝需要很多螺絲和各種固定件。他一看就犯了難,要求我們把玩具送給別人。我們想這正是他動手的機會,就鼓勵他自己學著裝。他很勉強,在我們的“威逼利誘”下,總算答應試試。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確實看不上眼。好幾次,我恨不能自己動手。我使勁忍著,不去幫他上螺絲。當他終於能夠熟練地使用扳手時,我們像美國人一樣大呼小叫地歡呼起來。一半是感到他總算有了點進步,一半為了鼓勵他。 沒想到他很看重這些鼓勵,每天都花點時間裝配這個繁瑣的機器。終於有一天,那機器轉起來了。看到這被密密麻麻螺絲架構起來的機器,他很有信心地問我:“爸爸,我現在手不笨了,對不對?” 從那以後,他對動手越來越有興趣。每次家裏買回要裝的東西,像家具、電器、計算機等,他都很積極地動手裝。兩年以後,我成了他的助手,他儼然像個師傅一樣指揮著我。有時候,要裝的東西很復雜費勁,可他更有樂趣,有時累得滿頭大汗也不放棄。在有些方麵,像裝計算機,我越來越笨,跟他的差距也越來越大。有時我琢磨半天也不知怎麽裝,他幾下就行。 但是,在做家務方麵,昊兒卻走了一個“下樓梯”的過程。 一般而言,中國家庭裏,由於父母強調孩子的學業,子女大都不太會做家務。可是,做好家務需要體力、智力以及情緒的綜合優化組合,並不是簡單的事。我希望昊兒能有做家務的基本感覺和技能,將來自己獨立生活時,仍能有效率,高質量,至少不至於把家堆得像個垃圾場。 我太太是人群中占極少數的那一部分有特殊做家務能力的人。用兒子的話說,她做家務有“特異功能”,常常能在看上去擦得錚亮的桌麵或一塵不染的地板上,一下就“感覺”出一滴沒有擦幹淨的水珠。在具備這種能力的人麵前,我和兒子自然就顯得能力低下。我們洗的碗,擦的桌子,總是被找出毛病來。 昊兒10歲的時候,有一次,太太不在家,我逼昊兒自己下方便麵吃。他跟我纏了一陣之後,隻好很不情願地自己去做。可是,他一會兒問鍋在哪裏,一會兒問水放多少。我非常吃驚,他竟然不會做如此簡單的家務活。 水開了,看著滾滾冒氣的鍋,他竟然把方便麵像投籃球一樣投了進去。看到濺出來的水,我問他怎麽這樣下麵條?他說,“那麽大的熱氣,手靠得太近,不就燙著了嗎?”我又好氣又好笑,可表麵上還是鼓勵他,說為他終於能自己下麵條了感到驕傲。 太太回來的時候,我們倆高興地向她匯報這一“歷史性”的進步。沒想到,她連話都沒聽完,眼睛就立刻轉到爐子上了:她在檢查爐麵是否擦幹淨。結果可想而知:盡管我跟兒子特別仔細地擦了爐子,還是留下了蛛絲馬跡。她有點生氣地說:“你們倆不要給我添亂好不好?” 在這種“高標準、嚴要求”的氛圍中,昊兒自然是離開家務活越來越遠,尤其是心甘情願地承認自己缺乏做家務的能力。我感到太太好像是在“打樹樁”,一下一下把昊兒做家務的自信心打到地裏去了。 我對昊兒說:“你可別指望將來你會像爸爸一樣找到這麽傻的老婆,僅僅因為家務幹得不好就不讓你幹了。爸爸一定得把‘紅油豆腐、魚香茄子、胡椒牛柳’等幾樣‘拿手項目’傳給你,免得你將來在自己家裏沒有一點兒支撐自己自信心的東西。” 我發現,“打樹樁”現象在中國家庭裏很普遍。中國父母對孩子的批評總是多於表揚和鼓勵。奇怪的是,有的父母打擊的就是他們特別希望孩子成長的那些方麵。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參加了一個“新移民學生教育討論會”。有一位來自台灣的女高中生正好坐在我身邊。由於談到新移民家長對美國文化的適應問題,我順便問起她對中國與美國父母教育方式的看法。大概她的父母不在會場,她馬上就是一大片言論。她說:“我的父母真是很奇怪耶!我的美國同學提琴比我拉得差遠了,可每次我們提琴表演時,她的爸爸媽媽又是獻花,又是擁抱,讓我好羨慕。我的成績在班裏一直不錯,可父母總是盯著我偶然得到的B,嚴肅地問我為什麽不是A?他們從來不誇我!” 這孩子說得很傷心。我趕緊安慰她說:“中國有句古語: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你爸媽不誇你,大概是怕誇了你就驕傲了,這也是為你好呀!” 女孩聳聳鼻子,不知怎樣回答我。可是,她的表情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記憶裏。這件事讓我很迷惑:我那麽自然地引用“驕傲使人落後”的古訓來說明,為什麽中國家長不願意隨意誇獎孩子。可是,誇獎孩子與孩子的驕傲有必然的聯係嗎? 每一個生活在美國的中國人都知道,美國父母對孩子的誇獎和鼓勵有時到了令人發笑的地步:哪怕孩子隻得了一個“鼓勵獎”,父母也會認真地慶祝一番。“我們為你而驕傲!(Weareproudofyou)”是最常掛在美國父母嘴邊的一句話。難道他們不怕孩子驕傲? 我決定聽聽昊兒的想法。有一天散步,我向他提出了這個問題。 他看了看我,問:“你認為驕傲的表現是什麽呢?” 我說:“驕傲是說一個孩子高估自己的成績,不謙虛待人。” 他笑了起來,說:“美國有一個心理學調查,發現北美的大學生跟亞洲的大學生在評價自己時,有些很不同的傾向。傾向之一是:北美的學生容易高估自己在一個團隊中所作的貢獻,會將成功歸於自己,把失敗的原因推給別人﹔而亞洲學生會低估自己在一個團隊中所作的貢獻,盡量不顯示自己,表現得很謙虛。” 我問:“為什麽會是這樣?” 他說:“西方文化崇尚個人主義,強調個人成就。對自己的充分肯定,甚至過分肯定,都不算什麽過分之事。生活在這種文化裏,大家都驕傲,所以,某一個孩子的驕傲在其他人眼裏,也不算什麽不正常之事。可是,東方文化注重群體,個人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在一個群體中的位置和被群體接受。過分強調自己的人很自然會受到群體成員的拒絕。驕傲成了一種危險的特性,謙虛是必須的品德。” 我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就問他:“那你說,對待你們這些生活在西方文化裏的亞洲孩子,父母應該怎麽辦?” 他看著我,調皮地說:“那是你們做父母的應該考慮的,我怎麽會知道呢?” 看到我要揪他的耳朵,他趕緊補充說,“不過,你剛才說的,誇獎孩子就會使孩子驕傲,卻需要進一步的分析。” 他說:“英語裏的驕傲(pride),根據不同的情景,至少有兩種不同含義:一種是為自己或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高興和自豪,這是對自己的肯定﹔另一種是誇大的優於別人的感覺,就是傲慢(Arrogant)。在美國的文化裏,第一種的驕傲幾乎是必需的,否則,一個人不喜歡成為他或她自己,就被認為是心理憂鬱病的症狀了。” “但一個人的傲慢,卻並不是由於經常受到誇獎。”他繼續說:“一個在安全的、經常受到正麵肯定的環境裏長大的孩子,會有穩定的自我概念。這種孩子最不可能成為傲慢的人。” 我問:“那你是說,驕傲使人進步了?” 他回答:“我是說,誇獎使人進步。” “戰略夥伴關係” 昊兒正在設計軟件程序 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我們經常自認為對孩子的愛是無私的。直到發生一件事,我們才重新反省自己:我們做的果真跟自己認為的一樣嗎? 那是昊兒5歲的時候,有一次在朋友家聚會,臨走時,朋友家的孩子想盡辦法讓昊兒在他們家裏過夜。美國人管這叫“sleepover”。我們當時幾乎不能想象孩子會樂意在別人家過夜。畢竟在此之前,他從沒有離開過我們。 我們很放心地對朋友說,讓昊兒自己決定吧。 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高高興興地要留下來過夜。我們一時啞口無言,隻好同意。 我跟太太回到家後,竟然不知如何度過這一夜了。太太先是嘮叨孩子這麽小,沒法自己睡好,然後又流眼淚,說想孩子。我心裏竟然有點莫名的怨氣:孩子怎麽這麽不懂感情,說離開父母就能離開父母。 第二天孩子回來後,我們倆都覺得自己昨晚的表現非常可笑,偷偷地笑話對方。可是,我們自己原諒自己說,都是因為我們太愛孩子了。 後來的日子,我不時琢磨:為什麽我們會那麽可笑? 幾年後的一天,我到一所美國中學去參加一個節日晚會。坐在教室裏,無意中看到貼在牆上的一張紙片,像是學生寫的作業。上麵寫著這樣幾句話: 不要走在我的前麵我不想成為追隨者 不要走在我的後麵我不想成為領頭人 作我的朋友我想與你並肩同行 我忽然醒悟到:父母與孩子之間的好多矛盾,其實也都是在“愛”的名義下產生的。父母代替兒女做婚姻選擇已不再時髦,可是在生活的其它方麵,例如孩子將來學什麽專業,交什麽朋友,父母因為愛孩子而替兒女作選擇,這還是很被人們,包括我自己接受的。假如一個看上去怎麽也成不了運動健將的孩子說,他希望成為棒球明星,一位中國家長大概會生氣,認為孩子胡思亂想,然後家長會仔細研究,替孩子“設計”出一個既有可行性,又被其他大多數人看好的前途。如果這孩子的家長是美國人,他大概會高興,因為孩子喜歡那樣。美國畢竟有濃厚的個人主義價值觀,講求自己對自己負責。我見到有美國教授的孩子成為清潔工,教授竟然“毫無感覺”地把他的孩子介紹給我們。 12歲那年,華大少年班老師組織學生參加一個美國全國數學競賽。昊兒跟另外一位同學,一位曾在斯坦福大學學過高等數學,被公認為數學和物理天才的學生,一起得到了參賽的資格。作為家長,我們當然希望孩子去參加。可是,昊兒說他研究了有關信息,覺得參加競賽需要花大量時間作專門的訓練。就他目前的學業目標來說,這似乎偏離了方向。我跟太太仔細觀察孩子的表情,請他盡量說明自己選擇的原因。我們發現他很真摯,便理解他的理由。以平常心來看,他說得很有道理。他說,如果父母非常希望他參加,為了讓我們高興,他也會考慮參加。猶豫了一陣,我們還是接受了他的選擇,沒有去參加選拔賽。有趣的是,他的那位同學好像也沒有去參加比賽。我不知道,這孩子的父母,一對來自於瑞典、非常開朗,在物理和生物領域很有造詣的教授夫婦,是不是也像我們一樣,尊重了兒子的選擇?不過,我太太有時提起這件事,還是覺得有點惋惜。 昊兒11歲時在一所公立學校上初中一年級(相當於中國小學六年級)。有一天放學回來,他神情黯淡。我問他是否出了什麽事,他說一切都很好。第二天,他回來後還是這種表情,我感到肯定有嚴重的事情發生了。 晚飯後,我到他房間裏開導他說:“我也許幫不了你,可我也是從你這個年齡長大的,也許能跟你一起分析一下。” 他看我很誠懇,就說明了事情的原委:新學期開學後,學生們開始像大學生一樣,每節課走到不同教室上課,同學來自不同的班級。上體育課的時候,大家都要先到一個存衣間去換衣服,每人一個小櫥櫃。課間隻有10分鍾,學生要從一個很遠的教室,跑到這個換衣室,換好衣服後,再到體育館集合。體育老師是個臨時任教的現役陸軍教官,特別嚴厲。恰恰在這種時間緊急的情況下,昊兒櫥櫃的鄰居,一個“很奇怪的孩子”,卻非常地不合作。他要麽把櫥門壓在昊兒的櫥門之上,要麽亂叫亂罵,非常粗魯。 我一聽就火了,對兒子說:“明早我到學校找你的校長,我就不信學校允許這臭小子隨便欺負別人。” 兒子說:“爸,我不同意你去。” “為什麽?” “這是孩子跟孩子之間的事,大人為什麽要插手?” 我愣住了。 昊兒又說:“況且,校長每天都焦頭爛額的,哪顧得上這些小事。” “那去找老師?” “學校裏有規定,同學之間的衝突首先需要自己解決。隻有當同學之間無法協調時,才去找老師。”沒等我回答,他又補充說:“不過,即便是找老師,也不會有什麽結果,我們上的都是大課,教課老師根本不認識學生,而且這類問題屬於學生心理谘詢老師的工作範圍。可是全校隻有幾個學生心理谘詢老師,他們整天連那些有自殺、暴力傷害傾向的學生都應付不完,我這點兒事根本排不上。況且,就算老師協調了一下,那個學生也不會變化,他是出了名的麻煩鬼。” 我忽然想出了一個“灌木叢中的定律”。我問兒子,那孩子有多高?身材怎樣?昊兒說他矮半頭,瘦瘦弱弱的。我悄悄地對兒子說:“爸爸教你幾招擊打技巧,是爺爺在爸爸小時候秘密教授的,讓爸爸在危急關頭用來救自己。容易學,很有效。你學好後,找個機會,整他一次,這種無賴絕不敢再欺負你。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是挑事者,你不會有責任的。” 兒子瞪著眼看著我,好像有點不認識我地說:“爸爸,我總認為你很聰明,沒想到你也能出笨主意。我們如果介入了身體衝突,對我來說,結果隻能是越來越壞。學校發過學生解決衝突的小手冊,上麵說,以暴力解決衝突的結果,隻能導致衝突各方都輸的結果。” 我趕緊說:“我跟你開玩笑呢,你以為爸爸會放心讓你去打架?” 兒子說:“不過,給你這一談,我感覺好多了,謝謝你,爸爸。我會自己找出解決方法的。否則,我以後再遇到別的麻煩,難道都要靠你來解決嗎?” 我豁然感到兒子說得很對,就說:“keepmeinformed(讓我知道你是怎樣處理這個問題的)。” 以後的幾天,昊兒的表情越來越放鬆,從他的嘴裏,我知道那個叫麥克的學生並不是因為昊兒是亞洲人,或其他什麽原因(例如學習好,或不屬於校園裏某一個群體等)而製造麻煩。他就是在本性上有較強的攻擊性(好找事兒),並且生長在一個沒有母親、酗酒父親的家庭。昊兒說他現在盡量回避與他接觸,由於這個學生性情急躁,每次體育課前最先衝到更衣室。昊兒說自己稍微慢點,等他離開後再去換衣服。這樣時間緊了些,可也夠用;尤其是,昊兒說,知道了麥克的家庭情況之後還挺同情他。 幾個月以後的一天,昊兒說他要告訴我們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沒有任何人從中協調,那個麥克主動向昊兒賠禮道歉,並且一定要讓著昊兒先在更衣室換衣服。他那恭敬的樣子使昊兒很不習慣。我們問昊兒,為什麽發生了這麽戲劇性的變化?他說,麥克盡管學習不好,卻對計算機和計算機遊戲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喜愛,由此延伸出對懂計算機的人的喜歡和崇拜。當他從學校計算機小組(被認為是該校計算機界的精英)成員那裏知道,計算機小組的問題也要向昊兒請教時,麥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每天欺負的人竟是他最希望交結的朋友。尤其讓他不能理解的是昊兒好像一點也不記恨,還很認真地向他傳授玩計算機遊戲升級的訣竅。 這件事過去不久,有一次我問昊兒從跟麥克的衝突以及解決過程中都學到了什麽,因為我猜想他會說對待矛盾衝突要有耐心,要找到衝突雙方的共同點,等等。 可是,他問我:“知道什麽是這種衝突的根源嗎?”看到我一臉的疑惑,他接著說,“我查過一些資料,在美國的中學裏,這種類型的衝突很多,甚至導致槍殺事件。有些人把原因歸咎於卷入這種衝突的學生及其家庭,我看另外一個主要原因是美國中學目前的設置方式。” 我頓時呆住了,他在說什麽?他把個人問題分析到製度上了? “你想想看:你把幾千個學生放到一起,然後又不提供條件讓他們互相熟悉、了解,建立感情聯係,而他們又必須每天擦肩摩踵地在一起上課、來往,怎麽能夠指望這些心理情緒不穩定的青少年之間會沒有矛盾衝突呢?”他反問我。 “你好像花了不少時間研究這個問題?”我問兒子。 “還不是讓麥克給逼的?我開始以為是麥克不喜歡我才為難我。可是,後來發現,他是沒有機會了解我。如果我們天天固定在一個教室上課,用不了幾天,我們就會熟悉了解。就算他不喜歡計算機,我們也會找到喜歡的話題。” 我由此領悟到:沒有壓力就沒有思考。讓孩子自己應對危機,做出生活中的選擇,父母最大的收獲大概是有一天,他會自己作出比你更明智的選擇。畢竟,他們的生活是他們自己的。 我曾看到一幅中國古代工筆仕女畫,仕女衣服飄動的線條、皺褶,都被畫家描寫得清清楚楚。我覺得孩子小的時候,父母很有工筆畫家的心態,總希望把孩子的每一個生活細節都想到、安排到。可孩子的反應每每超乎我們的預料。好在我們還不算固執,在孩子的影響下,漸漸地“大氣”起來。我琢磨著,父母也許應當從中國寫意畫家那裏得到啟發:求神似而不求事事逼真,孩子成長的方向看上去正確就行了。用一句時髦的話來說,跟孩子不妨來個“戰略夥伴關係”。 愛需要表達 我曾經對昊兒說,你很幸運,碰上一個非常符合“母親”這個詞定義的媽媽 。兒子不解地看著我,問:“你這是什麽意思?”我說,你長大就知道了。   20多年前,昊兒的媽媽曾經在國內一家大企業的子弟學校當老師。那時我還 沒有資格叫她太太,隻能象別人一樣,叫她“朱老師”。   那家企業的一位職工家裏有個十幾歲的男孩,按心理學的定義,大概叫“發 展滯後”的人。該職工向廠領導發出請求,希望把孩子送到學校。學習不學習沒 關係,有人看著就行。學校裏的許多人都見過這個滿臉呆滯、看上去又可能有暴 力傾向的孩子。沒有人願意要他。   最後,這男孩和一個同類情況的女學生,都到了朱老師的班裏,據說隻有朱 老師能對付得了這一對“童男童女”。同學們發現,朱老師對這兩位“學生”耐 心、親切,還時不時地跟他們開個玩笑,讓全班同學看到兩人的憨厚可愛之處。 結果,大家對這“童男童女”減少了歧視,增多了幫助和同情。幾個月之後,兩 個人的表情竟不再呆滯,還流露出許多快樂。   這件事當時使我確信,朱老師是非常有愛心,並能出色表達、感染別人的人 。結果不言而喻,我就是最受感染的人。   20多年後,我覺得自己當時還真是看得很準。我們全家曾經在美國的一個小 城市裏住過很多年。小城裏有好多來自中國、背景與我們類似的家庭。這些家的 孩子們曾經流傳著這樣的話:昊兒有個小城裏最好的媽媽。   在美國長大的這些孩子,並不輕易地說什麽人好。他們一定是真的喜歡你, 才會說你好。當然,孩子們跟昊兒媽媽的接觸是有限的,但就在這短暫的接觸裏 ,孩子們顯然感到了昊兒媽媽的溫暖、快樂、接納和包容。而我覺得,兒子平和 快樂的個性,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他的媽媽。   而這正是我小的時候最缺少的。我出生在一個典型的老式的中國家庭。小時 候很少記得父親的笑容。母親是個非常善良的人,但她在我一歲的時候,就患病 吐血。我記憶中她總是坐著趴在高枕頭上睡覺。我十幾歲時她去世了。   我發現,經曆過生活磨難的人,固然有能夠承受挫折的一麵,但不愉快的生 活經曆也會使人用消極的方式對待家裏正常出現的矛盾衝突。   然而,結婚以後,我的家裏總是充滿著溫暖和快樂,因為有了一個快樂的源 泉。即使在孩子出生之前,家裏平平淡淡的生活中,也會有許多樂趣。記得剛結 婚時,有一次忽然聽到太太在廚房裏大喊大叫,衝進去一看,她正在水龍頭上衝 洗自己的嘴巴。我很奇怪發生了什麽事。原來,她因為自己不怕吃辣,而我不能 吃辣,正設計一招來整治我:她想把辣椒抹到嘴唇上,然後假裝吻我,讓我的嘴 唇沾上辣椒。沒想到,那辣椒太辣了,沒等她抹完,就已被辣得受不了了。   對孩子來說,她的確是位讓人又喜歡又尊敬的母親。她的眼睛裏能傳達出語 言無法充分表達的意思:再調皮的孩子,也希望得到她的注意;再冷漠的孩子, 也能從她的眼神裏感受到溫暖。   當然,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母愛之網”越編越密,以至於我跟昊兒時不 時地要從這“愛”的網子裏掙脫一會兒,獨立地喘口氣兒。   剛到美國的時候,太太聽說在美國長大的孩子老早就會走出家庭,獨立生活 ,她心裏有些緊張。我們的朋友,一位來自新加坡的家庭主婦,向她介紹了一個 秘方:幫孩子做一切事,這樣孩子就不想離開你。這位朋友的兒子當時在麻省理 工學院讀書,跟家裏一直保持著很密切的聯係,讓很多華人家庭羨慕不已。其實 我發現,正是女主人溫暖的個性以及這個家庭裏快樂的氣氛,才使得他們的兒子 與父母關係密切。   可是,我非常清楚,愛的表達不能隻是單方麵的。父母能夠並且也善於向兒 女表達愛心,固然非常重要;更重要的是讓孩子也知道並習慣於向父母和其他的 家庭成員,表達他的愛心、溫暖,並且用行動創造愉快的氣氛。   在這方麵,父母自身就是最重要的榜樣。   孩子很小的時候,我就在他麵前誇獎他的媽媽,從外形到精神,從智力到個 性。有時她家務幹得辛苦,我跟兒子就會一人一邊同時在太太的臉頰兩邊吻出個 大響來。盡管太太和太太的朋友說我心眼兒太多,使勁鼓勵她多幹活,可我非常 真摯、恰切、生動和有趣的誇獎卻讓昊兒知道,媽媽很辛苦,很可愛可敬。   象天下絕大多數的媽媽一樣,隨著年齡的增長,太太也開始“嘮叨"。我跟 兒子共同“開發了”一種平靜應對“嘮叨”的辦法。不管嘮叨到誰,隻要兩人都 在家,就互相偷著擠一下眼睛,然後一起同時在太太的臉頰兩邊吻出個大響來。 這樣我們既不要明確承認錯誤,又讓她感到我們已經接受她的批評了。   我跟兒子說過,做母親做妻子的人,下意識裏把嘮叨當成一種愛的表達。所 以不要太在意她嘮叨的內容,她總會找到什麽事說你的。重要的是你要回應,要 讓她感到你很在意她。兒子好像很能領會我的意思。每次媽媽說他,他都聽完, 然後親切地說:“OK,我親你一下吧。”或是他把腮幫子送給媽媽,說:“讓你 親一下吧。”   由於昊兒讀書廣泛,我們有時討論基因和遺傳的問題。有一次家裏來了一幫 客人,大家又談起這個問題。昊兒說美國有個最新研究發現,孩子的智力是從母 親那裏得來的,而孩子的運動能力是從爸爸那裏來的。他又進一步推論,認為自 己的聰明是從外婆那裏來的。   在美國環境下長大的孩子,跟中國來美短暫居住的祖父母之間的關係,常常 是比較微妙的。一般來說,他們之間語言不通,愛好完全不一樣,又多少年沒有 在一起,突然在一起生活,不一定就能馬上建立起親密的感情關係。   我們家很幸運,外公外婆是很開通、外向、容易相處的老人。外公為人敦厚 、正直,外婆活潑、開朗。盡管多年沒見,昊兒很快就跟外公外婆親密無間了。 每天臨睡前,他必定到外公外婆床前,在每個人臉上親三下。有時候老人睡著了 ,他也要這樣做。他還特別願意和外公外婆一起玩撲克,三人玩得熱火朝天。他 8歲那一年的夏天,我們一個遠隔幾百英裏的朋友邀請外公外婆去玩,他二話沒 說,擔任起帶外公外婆坐灰狗長途汽車去拜訪朋友的任務,中途又是轉車又是吃 飯,不通英語的外公外婆在他的帶領下,順順利利地在朋友家住了好幾天。   昊兒的爺爺奶奶很早去世,沒見過這個孫子。幾年前,全家回國時候,我特 意帶他到爺爺奶奶墳前磕了個頭。他從沒磕過頭,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理解磕頭在 中國人禮儀當中的含義,但是我想,他會知道他與埋葬在這裏的人有直接的感情 聯係。   我們做上述事情,並沒有特殊的計劃與安排,一起都很自然地發生了。但我 們從中體會到,愛需要表達。每個家庭生活的感受,或許都跟這種表達的質量有 關。中國文化講求“含蓄”。孔夫子甚至說:“巧言令色,鮮矣仁,”還說,一 個不會說話、表情古板的人,才可能是有品德的人(“木、訥,近於仁”)。真 不知他為什麽要給中華文化留下這樣的影響。有些人可能認為,愛與不愛不在表 麵。這話也許不錯,然而,孩子能不能感受到愛,卻是基於父母的表達。更重要 的是,孩子會不會表達對他人的愛,對他的生活更重要。   當然,愛的表達不是“溺愛”。成熟父母的愛具有對孩子的引導能力和基本 原則。由於父母對人生的感受不同,他們對孩子的態度也有差別。許多夫妻因為 這種差別而產生矛盾,而這種矛盾對孩子的影響很大。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今年夏天,是昊兒特別高興的一段時光。他中午常常進出於微軟總部所在城 市萊德蒙市周圍各種不同風味的餐館。更高興的是,他發現工作著是美麗的。他 輕鬆愉快地完成著各項工作任務,一點兒沒感到壓力。暑期結束時,他在微軟的 工作表現得到了最高評分。   可是,工作的輕鬆卻並不是基於運氣,許多問題甚至很棘手。然而,多年來 他在靠自己解決問題的過程中逐漸練就的素質———那種積極主動的思維態度、 訓練有素的做事方法和對技術問題的悟性和直覺,對工作都給了很大的幫助。   作為他的父親,我對這個過程最了解。我相信他能應對非常具有挑戰性的工 作。因為我看著他體驗過挫折,走過彎路,享受過成功的喜悅,也接受過珍貴的 教訓。   大概10歲的時候,我帶昊兒到美國醫用計算機軟件銷售公司的經理家去玩。 聊天中,他開始讓昊兒按他的要求做軟件的樣品,昊兒很快就開發出漂亮的用戶 界麵,而且這個初型已經到了送給選定的用戶做試運營的階段了。當時美國技術 市場正熱著(1997年)。我們也花了越來越多的時間來開發、修改這個軟件產品。   也就在這時,昊兒告訴我,這個產品不能再往下做了。我問為什麽?他說, 邊設計邊修改的軟件寫到一定程度,就成了難以繼續改變的東西,缺少靈活性和 可拓展性。如果要做下去,昊兒必須花很多時間重新設計、開發這個產品。我們 經過反複考慮決定放棄這個產品。   這件事對昊兒和我都是個很深的教訓。我對他講述了中國古代名言“行成於 思,毀於隨”的道理。這件事和以後的專業訓練,使昊兒編寫程序,甚至做事方 式都發生了變化。有一位二十幾年教齡的計算機教授,把昊兒的匯編語言計算機 作業稱為藝術品收存了起來。   昊兒12歲那年進入華盛頓大學的少年班。少年班第一年的任務是把4年的高 中課壓縮到一年內學完。開學前的家長會上,少年班的負責人、美國著名兒童超 前發展研究專家羅賓遜教授說,家長們要準備接受想象不到的場麵:孩子的學習 壓力會非常大,作業會非常多,就是這些超級聰明的孩子,也會感到受不了。   果然如此。教材是這些教授自己編寫或挑選的。每一門課都有大量的閱讀。 例如學習文學和曆史,學生被指定閱讀許多原著,我就記得昊兒讀過像摩爾的《 烏托邦》等一大批著作。用一位學生家長的話說,這些學生的學習,上課時像高 中生:每天早8點到下午3點,一堂課都不能少;可作業又像研究生:每天有上百 頁、甚至幾百頁書要讀,然後要寫出大量的東西。老師每個星期都要與學生單個 麵談,以很高的標準具體指出學生下星期要改進的地方。   我覺得最讓學生感到壓力的是布置作業的方式:每一份作業都像無底洞,都 要花費很多時間。例如,昊兒寫一篇美國文學史上時空旅行題目創作中科學理論 應用程度的讀書報告。為了能夠有獨創性觀點,光是圖書館就多跑了不知多少趟 ,還采訪研究時空問題的物理學教授。等寫出這份作業,他幾乎就是時空問題的 專家了。而這個作業隻是許多作業中的一個。   學生們最缺的還是時間。比如,每周學生都要做一個物理學試驗,兩人一組 。可時間上,有時連最熟練的人也未必能做完全部試驗。而最麻煩的是,實驗的 結果要在實驗報告裏進行分析。每個試驗隻能做一次,稍微有點失誤或手腳不利 落,試驗的數據就會有問題。對無法納入數學模型的數據分布,學生必須指出可 能的原因。我曾經看到昊兒的一個20多頁的實驗報告。   我曾經對此有過強烈的懷疑,擔心過分的壓力會使學生厭惡學習。開家長會 的時候,許多家長與我有同感。老師笑著對家長們說,我知道你們會這樣想。我 們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孩子們體會到壓力,學會怎樣在壓力下有效地學習。 學生必須學會管理自己的時間,用不同的策略對付不同的事情。將來在他們的生 活中,這是最重要的能力。而學生隻有在真正的壓力下,才能找到這種感覺。   我仔細觀察了老師們引導學生學習的方式,發現在壓力的後麵,確實有些獨 特的東西:例如,壓的不是死記硬背,而是怎樣去解決問題。另外,學生要跟自 己比,要使自己成為獨立、主動、有效、會學習的大學學生。老師並不把同學跟 同學以分數做比較,而是關注每個孩子的特點,引導他們學會學習。   但是,學生在巨大的壓力下,家長怎麽辦呢?當孩子學習有困難的時候,家 長應不應該幫忙?怎樣幫忙?我發現這是很多家長關心的問題。   昊兒少年班的一位同學,其父母均為來自歐洲的知名科學家。一次野餐會上 ,我們發現了個共同的經驗:當孩子遇到挑戰性的問題時,家長隻要感興趣,就 會給孩子極大的情緒鼓勵。我記得當孩子有時被計算機程序中的bug或數學證明 題卡住時,隻要我坐在旁邊,他就會很有耐心地講給我聽,往往講著講著,他忽 然就會悟出答案。我發現,很多情況下,不是問題難住了孩子,而是暫時找不到 答案時,那種急躁、無助、挫折感的情緒,使孩子放棄了努力。   我覺得,積極而冷靜地思考複雜問題的特性,是聰明的核心品質。所以,有 些家長在孩子做不出題目時,斥責孩子太笨,實在是有意地要去降低孩子的智力 品質。   昊兒有個壞習慣:每次陷入深思,就用手指頭捏頭發。有時我們早晨起來, 看到他的頭頂有片卷曲的頭發,像不小心被火燒了一下,就知道他昨晚又遇到難 題了。   我覺得,正是這些卷曲的頭發,他的高興和挫折感,這些在無路時能夠走出 路來的信心和膽識,構成了他的素質。在智慧方麵,他已經經曆了真正的曆練, 像個久經沙場的戰士。他不是在背別人的書給別人聽,而是自己全身心參與創造 ,沒有任何限製,任何迷信。   有一天,我帶他到向往已久的手槍靶場去做實彈射擊。他很興奮也很累,早 早就睡了。第二天一早,我發現在他的枕頭邊上有一些黃燦燦的東西,近前一看 ,原來是昨天打靶留下的彈殼,整整齊齊地擺在方盒裏,他還在甜甜地睡著。一 抹朝陽讓我更清楚地看到他那稚氣未脫圓圓的臉蛋兒,不禁一陣感動。他畢竟還 是個孩子!我們無意中經常把他當成大人,可是,正是這些孩子的舉動,卻讓我 們心裏充滿對他的愛憐。他的聰明,他的自律,故然使我們為他驕傲,可是,我 們愛他、喜歡他,卻更因為他是個普通的孩子,是我們可愛的兒子。他有時被我 們識破的小聰明,他身上一些總被媽媽嘮叨,而改不了的毛病,他有時考慮問題 過頭而流露出的傻氣,這一切,都是我們所愛的。   我們經常對他說,人生不會是直線,而我們真心希望他成為一個成熟的人, 能夠獨立駕馭起自己生活的風帆。 ***************************************** 本文係網上文摘.請作者通過E-mail聯係 bmnr@dreamschool.com . 謝謝! 北美女人創作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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