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拙心: 天涯藝人

(2004-04-08 12:58:07) 下一個
天涯藝人 拙心 認識鄭寶國的時候是讀ESL的時候。 我們已經上課了。有一個中年的男人,一頭估計半年沒有洗過的頭發,邋邋遢遢的拖著一雙很髒的拖鞋進教室。他和老師很熟,一開口就是很溜的英文,我沒聽懂,老師很明白。下課後才明白他三年前就在這個basic班上課了,所以老師很熟悉他。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說:“在美國混,能不把英文學好嗎?”他仿佛想痛改三年前沒有好好學英文的錯誤。開始,他真是很認真的記筆記。而後就慵懶了,再以後就再也沒有來上課,聽說他要成立一個什麽音樂公司。 鄭寶國是吹排蕭的,我特喜歡聽排蕭。我問:你知道杜聰嗎? “杜聰算那根蔥?我在國內八十年代吹排蕭的時候沒幾個人吹,他算是小弟弟了。”鄭有一股狂勁,也許沒有這股狂勁也就稱不上是藝術家了。 我說,先生可能要三年才能拿到綠卡。他嗤之以鼻,說我講的是天大的笑話。他又不失時機的拿出自己擺弄。“嗨,我拿綠卡是太簡單了。我把我的一大堆CD往桌上一放,你看我到底算不算是傑出藝術家?移民官二話不說。我的朋友都說我的綠卡拿得太輕鬆了,我反正沒覺得綠卡有什麽意思?” 我感覺他是個很有意思,很情緒化,很戲劇性的人物。 鄭寶國有很多精辟的語言,我把它記了下來: “在美國你是大海裏的一滴水。 任你在國內混得有多好,到美國你還得去餐館打工。 在美國,沒勁。在中國,更沒勁。” 他和我談程琳,“在美國你是大海裏的一滴水”,這是程琳說的話。每年都有大量的藝術家湧向美國,美國是一個兼容的社會,就好象巨大的鍋,各類的人材都被這巨大的熔爐熔入。你往往會感到迷失,往日的功成名就今天必須一切從頭;從前的厚實根基被連根拔起;文化審美意識等都來了個大地震。。。也許你在國內是人中龍鳳,可是到了美國一必須一切從頭,你得從一顆種子一朵浪花做起。 鄭寶國的生活很簡單。如果有演出,前三個月他就拚命練習。沒有演出就到處找工打,等賺到一定的錢就找個旅遊點散散心。 我問他,不天天練習會不會影響他的藝術表達?因為我知道彈鋼琴的如果三天不彈手是會生的。 “沒事,我從小練。再說我每天會練上半小時,就算是沒有演出。” 他說:“你別看我在台上穿得人模狗樣,我從來都不會在掌聲中陶醉。掌聲算什麽呀?下了台我還得吃喝拉撒。”有了演出就有幾千塊的收入,沒有演出他得自己想辦法度日,在美國是沒有國家養藝術家的。他說他最恨打開信箱拿信,因為都是更他要錢的信。 鄭在國內的生活據他講是過得很好的,八十年代就什麽都有,隻是感到生活還是缺了點什麽,就聽朋友的話跑到美國。到了美國沒有感到什麽特別好,也沒有感到什麽特別不好,別人要申請綠卡他也就申請,日子過得沒頭沒序一般。 我常在open market 和 一些公共場所看到一些賣藝的藝術家。他們大多數是很孤傲的很靜默的拉著自己心愛的曲子,旁邊是很多他們的CD光盤,再旁邊就是他們樂器的皮套,往往是用來盛錢的。不知道為什麽,我很怕看這些藝術家的眼神,因為他們的眼神有太多深邃的內容,往往看不到底往往越看心越會深陷就好象看蒙娜麗沙的眼神一般。他們的眼神不是痛苦不是無奈不是悲涼也不是興奮更不是麻木,到底是什麽?好象又都有一點,我很難用一個詞來回答,我又深信眼神可以表達很準確的心理情感狀態。我一直認為藝術家往往是痛苦的代名詞,因為追求藝術本身就是孤獨的充滿痛苦的過程,更何況這些藝術家離開生他們養他們的土地,移植到美國,嫁接到另外一種文化中,是否能夠成活並生長本身就是一個問題。 我記得在Pittsburgh 的Three River’s Festival, 我看到一位彈豎琴的老藝術家。在噴泉的一側,豎琴的琴弦就好象瀑布的水直直的洗泄,背景是飛濺的水花迷茫的水霧蒸騰著。這位拉豎琴的老人,一頭花白的頭發,那一絲絲花白的頭發象極了豎琴一根根的琴弦,而豎琴一根根琴弦也象極了背景後的絲絲水霧。。。我無法不被當時的美麗震撼,尤其是當老人彈起豎琴的時候,音樂如水的在如霧的空氣中彌漫。我從來沒有聽過那麽美麗的曲調,從來沒有,我看見老人眼中的孤傲煎熬和超脫---似乎他將一生的最美麗的煎熬全用音樂的形式對你傾訴。他身旁仍然是豎豎的齊齊的擺著他的CD----人總還是要活的。可是買的人很少,路過的人都是很默然的走過。老人似乎不屬於這個空間不屬於這個世界。 人如果選擇了藝術就走上一條不歸的路。這條路上有太多的美麗和誘人的風景,也有太多的曲折和苦難。能夠成名成就的畢竟太少,有多少人是死了以後才被後人意識到他的價值?獻身藝術的勇氣不是一朝一夕 的衝動,而很可能是終身潦倒的貧寒交饑。更何況,藝術在美國往往就是商品,藝術家真的能保持自己創作的個性嗎?到底有多少幸運的藝術家能實現他們的美國夢?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每年仍有數以萬計藝術家來到美國,這裏畢竟是一個相對自由平等的充滿誘惑的國度。 在美國你隻是大海裏的一顆水,有一天也許會成為美國文化藝術的一條支流。這是很多藝術家的夢想。 二. 無論你在國內混得有多好,到美國你還得去打工。 “陳衝你知道吧?獲百花獎。到美國一樣上餐廳打工。我見的人多了,有些硬著口氣說不去打工,可結果幾天不見就在餐廳見麵了。”鄭告訴我:“打工是每個到美國的中國人必經的道路。” 有一位餐廳的老板看洗碗的工作人員不順眼,他爽利的拎起橡皮管對著碗直衝,三分鍾內洗好別人要用半小時洗的碗。“這就是真功夫,我練了三十年。別看你那手拉起小提琴很拽,洗碗還得靠我這真家夥。”在老板的訓斥下,這位完全有開演奏會的小提琴手鬱悶的一個禮拜沒有講一句話。 打工其實不是丟人的事情,自食其力本無可厚非。可問題是中國人都是很要麵子的,雖然有時要麵子可以不要裏子,但讓那手術刀的手去揀菜,讓女高音去叫買,讓工程師去收銀;多少有點資源浪費,心理不平吧?再說藝術家從事的是充滿想象力的藝術美的創造活動,讓他們麵對赤裸裸的實物現實社會,無疑夢想被現實殘酷的擊碎。 生存第一位,在美國的藝術家很清醒的認識到這一點。人是商品,藝術是商品,一切都是商品,清高請你靠邊站。 三 我對藝術不懂,但我喜歡所有真實的美麗的東西。在窗台上放一束燦爛的向日葵,整個日子也就明媚起來。喝茶的時候放一段自己喜歡的古箏,於是心情也會暢快得如同流水。累的時候看看牆上斜掛的自己照片,嘴角也會浮起追憶的微笑。。。就是這樣,無論任何藝術的形式都是審美的載體,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受,你對生命的美麗的本能的感受。 在美國, 藝術不是陽春白雪不是少數人可以承受的奢侈,藝術作品是實在的平民化的商品。有多少的需求就有多少藝術的製造;有多少盈利就有多少對藝術的熱情。就是這樣,這個藝術的市場被無限的誇大又無限的萎縮。每年我都會去看藝術節的展覽,有上百個攤位,都是個體藝術家他們陳例他們的作品他們的想法,都是明碼標價的。我看了以後印象都不深。 我轉過一個彎,在一個小角落,我忽然發現一幅中國水墨畫。我實在是太驚喜了,我忍不住喚出聲音,因為畫上畫的是桂林山水。仔細看這幅畫才發現這不是純粹的水墨畫,而是水彩畫隻是用的是中國傳統畫的畫法。粗看效果是強烈很多,現代感強很多。仔細看卻是對比強度不如傳統水墨畫來得黑白鮮明,當然韻味也差很多。(胡外國人倒是可以。)我不喜歡桂林的風景,那年剛從黃山回來就去桂林,夢想小學課本中的描寫,結果發現桂林就那幾個饅頭小山,簡直是失望透了。可是在遠隔千山萬水以後看到桂林的山水畫,那情感上的感受自然是很親切的。 等我走進這個小帳篷, 我簡直要驚喜的難以呼吸,因為我看到一組組周莊的水彩畫。在周莊還不是遊人如織的周莊的時候,在我隻有17歲的時候,我和同學一起去那裏寫生一個禮拜。周莊在93年還沒有被炒熱,剛剛是開發的旅遊點,隻有美校的一些學生常去寫生。這是明清建築保存很好的江南水鄉,可以清楚的觀察到那時人的生活做息,那時當地人就在河裏淘米洗馬桶。後來陳逸飛等畫家還有當地政府把這個地方炒起來了,周莊人少的時候實在是很有韻味的,現在去的人太多就好象是自由市場,還不如去烏鎮。 能在異鄉看到我年少時候去過的地方,我自然驚喜異常。 我看見這裏的畫,大的可以掛在客廳,小的可以放在皮夾裏,從15美圓到幾百美圓的都有。我這才想起自己忽視了畫家,我看到他做在椅子上正在忙裝裱畫的事情。我偷偷的看他,很普通的中國人的臉,沒有太大的特征,隻是眉頭的皺紋很深,始終凝成川字。我小小心心的問他:“你是中國人嗎?”我知道畫家都是很怪的。 “上海來的,徐匯區。”他沒有抬頭沒有看我。 “我也是,普陀區的。”他沒有回答我,我又問:“你畫的是周莊嗎?” “你知道還問?”我又碰了個釘子。我不說了,隻是接著看他的畫。他應該是很有才氣的畫家也應該有名的,因為從他的畫中我能看到一股大家之氣,那怕是很小的一幅隻有放在皮夾的畫也是畫的從容自在的。我看到他畫周莊雙橋的畫,因為雙橋實在是太有名了,我也畫過當然我畫的是玩笑,他選的角度真是很好。殘殘的月亮,寂寞的流水,古老的石板橋,還有吹拂的柳枝。。。靜靜的畫麵有一種流動的感覺。看著看著我沒有感受“小橋流水人間”的溫馨,卻感受到“故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的感受。沒錯,就是---------斷腸人在天涯!!! 我忽然有淚眼模糊的感受,所以的站著的畫都在無言的訴說主人的孤獨,主人客居他鄉的無奈。強烈的水彩色都隱去了,我看到眼前都是失色的畫麵,白的和黑的,遠的是故土,近的是鄉愁,長的是離仇,短的是別恨,亮的是慘淡的歡愉,暗的是無語的淒涼。。。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理解錯了,我走的時候什麽也沒說。 他問了我一句:為什麽到美國來? 為什麽?我告訴他:我的先生在這裏工作。 “這樣很好。”他沒有再說什麽,他的畫賣出去的似乎並不多。 我證實自己的猜測沒有錯,就從他問我的一句話和答我的一句話裏我可以體味他的心態。他問我:“為什麽到美國來?”其實在問自己為什麽到美國來,每一個到美國來的大多會反複的為自己這個問題的。他說:“這樣挺好。”難道是在懷疑自己到美國的原因不好嗎?有語言的障礙?象他這樣的年齡是不可能讀好英文的,他也肯定不願意把自己的心思放在學英文上。有文化的差異?美國人不可能遷就他的文化習慣,他必須習慣美國。有審美差異?也許他最欣賞的畫會被人認為一錢不值,那是畫家最窩心的失敗。。。也許有太多的猜測,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現在在美國的土地上,隻有一首歌,最能確切懂得代表所有的浪跡天涯的藝人的心情,那就是《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那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麽流浪,為什麽流浪,流浪---遠方。。。 希望每一個流浪的都能找到夢中清澈的小溪和橄欖樹。 後記: 鄭寶國對我講:在美國,沒勁。在中國,更沒勁 我很不同意。在我看來,沒有根的人才會有這種想法。什麽叫做“沒勁”?不是說你有多少錢,有多少名氣,有多少成就你才會有勁。而是你的內心有沒有自己的信仰,有沒有自己的根,才覺的沒意思。 如果你心中有根,不管你身在何方,你都不是孤獨的。 如果你心中有根,不管你的境遇如何,你都是快樂的。 如果你心中有根,你是有家有國有故土的。於是,身在天涯的你也好象和自己的家近在咫尺。 相反,你即便在自己的故土,心若沒有根,咫尺也是天涯。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