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 別了,我的二房車
(2004-04-05 12:0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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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我的二房車
慧明
其實,我是很不願意讓這個很俗的名字上我的文章的。實在是當初太經不起誘惑,以後又深受其害,才痛下決心以此命名,告之諸位看官的。
原本這輛87年的三菱並不屬於我。一位朋友需要買一輛舊車過渡一下,熱心的我便從網上覓得一輛介紹給他。待到這車來到麵前時,我的朋友退卻了-----那種麵有難色的尷尬是很少在我朋友臉上出現的。盡管這車怠速發動時聽起來聲音不錯,但外表實在不能令人恭維:銀灰色的顏色已經被亞裏桑那的太陽剝離的差不多了,兩隻無神的車燈搖搖晃晃架在癟塌的車頭上,更讓人喪氣得是,那後尾的保險鋼被哪次車禍撞得翹起,像我們常見的黑美人,身材不乍樣,屁股撅得老高。你可以不看這車的尊顏,但那翹臀是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我的朋友原來在國內是搞美術的,你想他怎麽能忍受整天駕著這等藝術品在大街上晃蕩。
但賣主已經將車開來了,又說沒幾天就要到外州去了,你們可以還個價雲雲。朋友已經不準備買他的車了,便在原本很低的賣價上殺了一半,胡侃了個買自行車的價,心願賣主舍不得而自動取消買賣,雙方都有台階下。
誰知,賣主非但不還價,還感激誠恐之至!
這下論到朋友無路可走了。連我也感到了尷尬:這有胳膊有腿的“美人”竟然無人青睞,兩個大男人還推推搡搡!咱心中英雄救美女的豪氣陡然升了起來,家中雖然有正房車,再娶個二房又如何!這美女雖然衣衫襤褸些,掛點年紀,但聽起來聲音還溫柔,若整修整修,沒準還是個心靈美的大家閨秀呢。借著豪氣和對美女的期盼,我這個媒人將朋友不要的“美人”收養了。
這一念之決便開始了我和二房之間的甜酸苦辣、難舍難分糾葛曆程。
應該說,咱這二房一開始還能盡守婦道。特別是一進門那陣,我就把那些陳年八輩子沒換過的機油、齒輪油、各種濾清器、皮帶統統換掉,又給她用新漆一噴,雖然屁股依然撅著,但給人的感覺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所以她還願意載著我和兒子來回奔波與上學的路上,極盡賢惠之能事。
但,短暫的蜜月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發現我的二房開始有怨言了,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不那麽溫柔了,特別在轉彎和加速的時候,那車下平時像敲小鈴一樣的幽怨變成了刺耳的尖叫。找朋友會診一下,說是傳動軸壞了。換個新的吧,要200多美元,實在覺得不合算------整個二房才多少錢呢!決定自己動手,換個二手的,豐衣足食。
順便說一下,本人並非汽車專業出身,隻是賊大膽而已,什麽都不懂,什麽都敢動(慚愧,這是我太太給兄弟的最高評價)。不就是一頭對著齒輪箱,一頭對著輪子嗎,拔出舊的,捅進新的不就成了嗎?然後一切就像當年求學時大師教導那樣,“大膽懷疑,小心考證”,一個新的傳動軸就換到了我的二房身上。立馬上路上開了一圈,嗨!非但尖叫沒了,連那哼哼唧唧的幽怨也消失了。那個心裏才叫美呢!
決定再上大路試一招。親愛的太太聞信趕到,要親自驗車。不好意思說個小秘密,太太曾經是我的駕駛老師,師傅要首先試車,那是當仁不讓的責任和愛心。而且,生活中凡是我的朋友,特別是女性朋友,太太總要想法設法同別人套近乎,搞成自己的朋友。對二房自然也不例外。
起初,二房還算爭氣,任憑太太油門猛踩,35碼限速開到50碼也無所怨言,給足了麵子。但就在我們準備搶在黃燈關閉時衝過路口時,我的二房突然不動聲色了。任憑油門哄響,輪子隻是緩緩滾動,最後無力地停在了紅燈線前。
以後的遭遇任何人都可以想象了。兒子和我汗流浹背地將車推到了路邊;太太一臉驚恐把站在二房邊上的我數落得灰頭土臉,然後一臉沮喪的我從車底爬出,十分內疚地對太太承認:那個可惡的傳動軸竟然不合時宜地從齒輪箱裏滑出來了。
怪不得輪子不轉了呢。我心裏倒是一陣慶幸:若那軸連著輪子那端脫落,我這可憐的二房不就連肚子(發動機底殼)都被搗騰爛了?
而後,又是重新卸輪子裝輪子,在車下鑽了幾回,總算又把那根討厭的軸捅了進去。自後至今,這車再沒有發生過諸如此類的任何問題。但令我失望,當然也暗感幸運的是,太太從此斷絕與我那二房的關係,無論天大的事也決計不摸二房的方向盤一下。其實,那意外事故本與二房無關係,是兄弟技術不到位,手感不好,手感不好------我倒自責了許久。
不過話要說回來,老了就是老了。盡管二房時不時地跑個50碼,向你顯示一下一時的活力以外,大多數時間總是“吭哧吭哧”在20到30碼之間使勁地喘氣,動不動還一顛一顛的,弄得車倒像個蹦蹦床。朋友們都是開好車的,沒有與老二房共處的經曆,所以總是建議得不怎麽到位,比如換個油泵,把齒輪箱換了。可是,人總有點私心的,盡管是二房,我怎麽舍得花三五百給她來個換心手術呢。
讀書人畢竟是讀書人,沒錢就從書上找答案。我想人老了都有點血管不通暢的毛病,何況車呢。這一頓一顛的還真像書上寫的供油不足呢。打開車蓋一看,那個燃油濾清器還是當年原裝的,比我兒子的年齡還大呢。於是三下五除二,換個新的。一踩油門,車子像箭似的衝了出去,那個得意呀沒法提。
不過私下裏說說,那濾清器也不是那麽好換的,我那可憐的腰像女人坐月子落下了病,痛了好幾宿呢。
按道理說,我這樣盡心地服侍二房,咱這二房應該對我有點回報吧。我想錯了。世上就有這樣的人,你越對她好,她就越認為自己是天生的小姐命,不但不感恩,反而矯情起來了。
那次送兒子上學,眼看轉彎就到學校了,二房又無聲無息了。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連方向盤都不能動。可總不見得就這麽賴在大路上等警察給你罰單吧,兒子跳下車就推,我則使出吃奶的力將方向盤扳過,總算推到路邊上。待兒子準備進校門時,我下意識地一打火,嗨!又啟動了。
不過事情還沒有完結。待我已經可以遙望住所,準備衝過最後一個路口的時候,我這二房又犯病了,沒有一點動力,在車水馬龍紅燈高掛的街口就這樣堂而皇之,慢悠悠地度過路口。幸虧我及時打了緊急燈,騰出一個手不斷地向兩邊待發的車敬禮示歉,兩邊的車才沒將我的二房撞成廢鐵------本來女人撒一兩回嬌也是常情,但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撂在大街上,就實在不那麽可愛了。
於是又推車,又揭蓋,又鑽底,最後又翻書,確定是那個分電器壞了。換個分電器倒也沒什麽困難,隻是心痛那點Dollar,差點又買個二房了。
有過這麽幾次經曆,我和二房之間的感情有了那麽一點微妙的變化。原本我不就指望年老色衰的二房能給我沉魚落雁的驚喜,隻要心靈稍微美點,別老在大路上惹事就行。誰知連這也靠不住。二房呢,仿佛也覺察到主人的看法,索性破罐子破摔。那天,當然也是天冷了些,這位幹脆在行駛中喇喇作響,兒子嚇得抱胸團坐。仔細一看,原來車前窗從左到右裂開了一條大縫------幹脆連臉麵也不要了。那架勢簡直是一副水滸裏孫二娘“我就這樣了”的德性。你想,我還可能有憐香惜玉的感覺麽。
我實在受不了這車的折騰。但喜新厭舊的念頭剛升起的時候,咱這二房就覺察了。那天兒子早上有個考試,需要早走。可偏偏這車一動不動,任憑你怎樣打火,她就是不啟動,那真叫氣人呢!你年方二八偶爾來次發嗲作嗔也算了,七老八十了還當街放刁撒潑叫誰消受得了?
檢查一下電瓶又有電,分電器和火花塞又剛換過。隻好叫朋友來幫忙。朋友得知我這二房的年齡後,詭秘地笑了笑,胸有成竹地抄起了榔頭,照著發動機邊上一玩藝就一頓好揍,然後一打火,著了。朋友說那是啟動馬達年份久了,電刷粘住了,敲打一下就好了。
我想拆下來清洗一下,可這三菱公司怎麽有這麽蠢,這玩藝竟然裝在人手無法進去的地方,要把進氣管和電噴裝置和那些管道全部拆除,才可能下手!
想想實在沒法,隻得隨車帶著榔頭,動不動抄起家夥給這可氣的二房一錘。可這也不是個辦法:知道內情的人知道是在修車,不知底細的人還以為兄弟在偷車呢!沒準車還沒發動,警車已經在跟前了。而且,那破車經得起我幾次敲打?哪天把發動機外殼敲裂了,那才慘呢。
朋友說,這車你賣也掙不了幾個錢,還是留著過幾年當古董車,沒準還有個好價錢。可是,你以為你是凱迪拉克,是寶馬呀!再放幾年興許變成廢鐵一堆了呢。
最後,思想再三,我還是擺脫不了俗氣,給這位二房掛上了For Sale的牌子。
看著殘陽中二房那拉長的身影,一種莫名的淒楚竟然湧上心頭,畢竟我們有過這麽多甜酸苦辣的共同經曆。在擁有這車的24個車主中(天哪,誰能相信一輛車竟然會有這麽多的主人!),我也許不是最好的車主,但我有可能是給予她最多愛的主人。然而我又隻得舍棄她,因為這是在美國,人老色衰尚且無路可覓,何況車呢?
我隻希望這車的第26任主人是一位比我更能幹,更有忍耐心的好人。
別了,三菱!別了,我的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