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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聲: 下崗下到中餐館

(2004-03-30 10:34:47) 下一個
下崗下到中餐館                 ·辛 聲·   情人節的晚上,接到朋友要我去中餐館幫忙的電話,我不加思索地一口答應,一是想會會從前一起在油煙裏滾打的難友,二是想聽聽在當前百業蕭條的困難時期,老板獨到的生意經。翻出多年前的waiter製服——黑褲子,黑馬甲,黑領結。拿了一打盤碟托了托,手臂舒展靈活,肩平背直,感覺功力猶在;再對著鏡子一瞧,雖眉目不再清秀,臉麵也不再光潔,可容顏還是和藹可親,可見風采依舊。然而冷不丁的我心裏一陣抽緊,莫非真的要開始重操舊業於水深火熱之中,再經曆一次苦大仇深的身心磨難?不堪回首的當年來美國讀書時,周末混跡於中餐館,洗碗,推餐車,端盤子,跑龍套似的在大廳,廚房忙得前仰後翻,是我留學生活的一部分。 這才剛有兩年好日子,現在不但又要憶苦,還要吃苦,承擔苦,享受苦,心情驟然蒙上一抹苦澀的陰雲。我不容自己多想下去,害怕在這種感情背景的支配下,扮演錯了當晚的角色。隻好自慰自己:你是去替朋友頂班的,隻是一個晚上,就當是參加朋友party下櫥幫忙吧。這樣的自我哄騙,心裏氣象開始陰轉多雲。如今是開車去幫老板的忙,不是當年乘公車來求他賞碗飯的,已經是鳥搶換炮了,哪來那麽多新仇舊恨?出去看看行行色色的世人,有多姿多彩的活法,才能明白真實的自己應該置放在何處。這樣想來心也晴朗起來,欣然驅車駛向那美味飄香的紫房子。   紫房子是一家名叫“紫竹闌”的中餐館,坐落在市區一條繁華的大街上的一個小plaza。業主是位ABC,電腦程序員出身。7~8年前美國經濟複興時,因不甘心在大公司給洋人打工,厭倦了知識技術快速更新換代的電腦行業,毫不猶豫地離開了穩定,體麵的電腦公司,與人合夥開了這家高檔中餐館。 很久沒來這個plaza了,一路上的街景,市容依然如故。除了一些點麵門庭冷落,一派蕭條外,一切還是那麽熟悉,親切。我停好了車,四周環顧了一下,發現這裏原來那些商家,像超市Shaw’s,Blockbuster,Marshalls,還有那個小幹洗店,花店還都堅守陣地,並且看上去生意似乎都不錯。“紫竹闌”門前的車位已是座無虛席了,看來又是一個火爆之夜。可以想象得出那忙碌,緊張的台前幕後是如何的群情激憤,鬥誌昂揚,經理和waiter們是如何從容鎮靜地指揮有序,應酬自如,大小老板是如何吆三喝四,呼風喚雨的。想到這分秒必爭的盤碗大戰之場麵,我不禁有些擔心今晚能否吃得下這碗飯。這時聽到有人叫我:“Stephanie,快!station三號是你的”。我立即健步邁入了飯廳,投入了這場鍋碗瓢盆大會戰。   老板Steven向我介紹了大堂經理Jason,他是來自馬來西亞的中印混血後裔,一雙南亞人的大眼深陷在東亞人的臉頰中,更顯得深邃,英俊與機敏。Jason持有MBA學位,從前是美國fidelity投資公司的股票經紀人,不知為何明珠暗投到這裏來了。因為能說英語,國語,馬來語,印度語,西班牙語,廣東話,台灣話,人稱international man。他用英語簡單地向我交代了當晚的Station分布,我的搭檔及晚餐特色菜,特別酒水,飲料,然後要我重複一遍,就把我帶給了我的搭檔,Danny。我倆共打三號Station的八張台。此時Danny正在為一張兩人座的台點湯。聽著他操著標準的英語,熱情耐心地向一位老太太介紹那道招牌海鮮湯的特色。 這是“紫竹闌”最貴的一道湯,一般食客都會望價生畏,望湯興歎。如何讓他們一閉眼,一跺腳豁出去一品此神仙湯,就看waiter的口舌功夫了。Danny把這湯汁,湯料和煲製方法說得精細而又複雜。說這海鮮是新罕布什爾州大西洋海口的龍蝦,阿拉斯加的扇貝和加拿大的北極貝,海參配以牡蠣,蠔魚煲熬四個小時而成。此湯海鮮肉質嫩滑,湯汁爽口清純。按中醫的說法還有補虛養顏之功效。Danny說得津津有味,頭頭是道,老太太聽得是專心致致,頻頻點頭。還是老頭兒爽快地說:“We would like to try one” 我抬腳就進廚房托了一個缽兒和兩隻小碗,讓Danny服務上湯。他左手背在後邊,右手給兩小碗滿上湯,再把小匙把兒朝右放在托碟上,這樣才算完成上湯全程。這時我眼掃了一下整個Station,看見一號台已用完餐,顧客或是等著點甜點,或是準備結帳;三號台又有新客入座。Danny讓我接應三號台,他去照看一號台。我迎了客,take了開胃的頭台order,趁著這一空隙,觀察了一下Danny,看他上菜,收盤的動作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滿桌杯盤碗碟,一大try一次搞定托走。穩健的腳步踏實又有節奏,一副訓練有素,專業身手的樣子。 在廚房拿菜時,我問他:“你當過兵,扛過槍?”他說:“何以見得?”我說:“看你這身筋骨,走路邁著軍人的步伐,托盤又有托槍的功夫。”他告訴我說,他五歲開始學舞蹈,哥倫比亞大學舞蹈專業畢業後,與幾個同行組合了一個現代舞group,活躍在紐約和紐澤西一帶。前陣子幾個人由於各種原因解散了。現在托人跳舞是不行了,隻好到此來托盤了。我說:“真可惜了你這舞步沒用在舞台上,一展風采,倒在鍋台前手舞足蹈。”他聳聳肩笑著說:“沒什麽了,鍋台也是一些人的謀生之地,也是人生舞台。有一段這樣的經曆也是另一種人生財富。”他說得那麽簡單而又深刻,眼裏沒有一絲傷感和消沉,卻充滿了樂觀和不屈的神情。我們分工合作打台子,他上菜我放盤,我幫顧客點菜,他把菜單輸入電腦,我結帳他收台。一唱一合,有條有理,配合默契,緊張而有序地忙過了用餐高峰期。   九點以後,那些為吃應酬的或是家庭聚會的顧客差不多都告退了,剩下的多是兩人桌的小台,大部分是那種來此吃飯隻是為了一種時光享受的情侶,戀人,他們一般吃得非常從容,悠然,也很少需要服務,更不喜歡有人在他們眼前晃動,打擾他們的竊竊私語。現在整個餐廳變得安靜,有序,我們就開始做side work了。今晚我要做的是清潔酒吧,補充吧台裏的飲料。來到酒吧,見到酒保William正在調酒。吧台下一有排紅紅綠綠的各種酒水,飲料,他隨手拿起這個倒一點兒,又拿起那個倒一點兒,加上一點兒crush ice,擠點兒青檸檬汁,再放上一點兒水果裝飾的garnish,就能調製出千差萬別的果酒,花酒,雞尾酒,飯後酒等飲品。像什麽Martini,Margarita,Manhattan,Daiquiris,Vodkas等酒的調配有多種方法,William可以根據顧客不同的品味兒,調出他們之所好。要想掌握好酒的各種劑量和配方並非容易。和他聊了幾句,才知道他是化學博士,前不久剛從一家石油公司裁下來。真是英雄錯用武之地,感情他把那試驗室裏的化學配方招數都用到酒吧裏來了。那什麽成分比例的克當量,克分子濃度準是最精確的了,難怪他調的酒,品味獨特,口感清爽,甘純。 我一邊擦著吧台一邊看William在為一位美國姑娘調製一種叫Tanqueray的杜鬆子酒。女客人要求酒的口感要soft一些,吧上還有兩位顧客也在看他作秀。他順手依次拿出幾種配酒,各樣調一點兒倒入了一個細高杯,又放上一枚橄欖,然後叫那位姑娘嚐嚐。老美姑娘嘬了一口說:“wonderful! Exactly my taste”。也許在顧客眼裏,William是位不錯的調酒師,可我怎麽看他就不像個酒保,看他調酒時動作輕緩,神情專注的樣子,簡直就是試驗室裏穿白大褂的化學調劑師。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管他給人的形象感覺是什麽,自從他在“紫竹闌”打工以來,這裏的酒鬼就多了起來,他們喜歡William化學博士的秘方。   清潔完吧台後,我去廚房拿啤酒,準備補齊酒吧庫存,可就是找不到啤酒箱,隨便問了一個火頭軍。他說:“你去問6.4分子吧,今天是他騰地兒給外買盒的。”這個6.4分子是做外買兼負責訂餐電話的Mike,因為他生於64年6月4日而享有此名。他幫我抬出了幾箱啤酒並吩咐我放完啤酒後,把紙箱還給他,他要用來做外買包裝墊底。說著他拿出一些剪著刻花的紙板給我看,一張張包裝紙箱的廢紙板上剪有許多蔬菜,水果圖案,真看不出來他還有這兩下功夫。他說在接電話時,常常聽到顧客抱怨外買盒湯汁滲漏,濕了包裝袋,弄得很油膩,有的還沒等到家,袋底就爛了,根本無法提,他就想出了這著兒。在不忙的時候,剪剪紙板,刻刻圖案。他還幫老板裝飾店堂,設計大堂的內裝璜。 在他“紫竹闌”要突出紫竹調的思想指導下,餐館大廳入口迎賓室正麵牆上,掛了一幅紫竹闌的中國畫,顯示出紫竹闌的高潔,孤傲的氣度。整個廳堂以典雅,幽靜的淡青紫為主色彩。紫粉色的牆麵,深紫色的牆邊框,青紫色的窗簾,淡紫色的台布,餐巾,菜單簿。廳堂的四周角落和窗台上是真真假假的紫竹闌。在聖誕節期間,店堂也以紫光銀雪來裝扮節日氣氛,顧客尤其是情侶們非常喜歡這種幽靜的色調,浪漫而神秘。這樣的專業構思和獨具藝術情調的設計絕非業餘愛好之作。後來Milk告訴我,他是工藝裝璜的碩士畢業的,來美國後在一家公司幹了幾年廣告設計。近來公司因項目不足,僧多粥少,他每周隻能工作三天,周末和節假日就到“紫竹闌”來打工,把那工藝裝璜專業經倫都念到“紫竹闌”這尊R來了,裝飾出了一個紫色世界。   情人節之夜是浪漫而溫馨的。此刻的餐廳,紫光朦朧,柔情繚繞。幾桌情侶仍有說不盡的甜言蜜語,訴不完的衷情愛戀。情人節之夜的Waiter是辛苦而疲憊的。此刻,他們正腳步輕快地穿行在情人的飯桌間,默默地忙碌著,不忍驚擾情人們詩情畫意的夢境。 餐館很快就要關門了,我這次情人節的服務也算幫完忙了。在臨別前,Steven再次向我道謝並對我說:“今天你已找不到我過去的原班人馬了,你應該看到我這裏是藏龍臥虎,群星薈萃。我真心希望你找到更好的職位,找不到呢,就到我這裏來吧,我們歡迎你。” 麵對他滿是真誠的雙眼,我隻有無言的彷徨。這裏每個人都有各自獻身“紫竹闌”的緣由,並要繼續他們在“紫竹闌”的故事。我很茫然,不知今晚是我“紫竹闌”故事的結束,還是要且聽下回分解。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不可避免地將要經曆一個從終點又回到起點的輪回,心裏不由一絲淒涼,就像這二月的情人節之夜,春冷透骨寒,春宵透心涼。一路開車,聽著電台裏正播放Linkin Park的In the end:I try so hard and got so far,but in the end.It doesn’t even matter……歌聲伴我回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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