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靜: 難忘的一段情
(2004-03-19 14: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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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一段情
常靜
今天是禮拜天。
晨跑回來,坐在落地窗前,品著茶,賞著院子裏爭豔的玫瑰,心情也好的跟玫瑰似的。順手打開電腦,突然發現來信中有一個怪怪的名字,疑是廣告,剛要按刪除鍵
也不知是動了哪根筋,轉念還是把信打開了......
常靜:
原諒我冒昧地給你寫信,你並不認識我,我也不可能認識你,我是通過讀你的文章才知道你的。從你的文字裏能感覺到你是一個閱曆豐富、善解人意的人,我一直想找個人談談,更希望有個人能把我的故事寫出來,所以我就想到了你。
我知道這樣做可能很唐突,可我想不出別的辦法,無論你怎樣想,我都不會怪你。如果你想聽一段故事,一個五十歲女人在心裏憋得太久太久的故事,陳的就象一壇釀了十八年的女兒紅,你有興趣品嚐嗎?如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請與我聯係,先謝謝了。
又及:不必勉強。
讀完了信,我有些坐不住凳子了,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碰到,一時沒了主意。我樓上樓下來回地走,好象這樣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出答案。最後,我還是決定給她回個信兒。
幾次通信後,我們就幹脆改用電話了。我答應了她的要求,文中不用真名實姓,也答應她,待文章寫好後,把她寄給我的照片全部刪除。
她雖然已過了五十,從電腦傳過來的幾張照片上看,人還是滿有氣質,滿有風韻的
她生在杭州,看來西湖出美女果真名不虛傳,可以想象十八年前還是少婦的她一定會是很迷人的。
她在電話裏用一種帶著憂傷的聲音很平靜地吐出了心裏的故事......
我和先生都是學工的,他大我一屆,是七六屆工農兵學員,我到美國讀書的時候,他已經研究生畢業留校,而且我們已經有了一個三歲的女兒。
怎麽說呢,其實我和先生齊偉的結合是父母半包辦式的婚姻。齊偉是我爸的研究生
得意門生,有事沒事隔三差五地去敲我家的門兒。一來二去的,他就看上了我,有
意無意地向我父母暗示過,他們一拍即合,就三個人擰成一股繩,等著我束手就擒。我被弄得哭笑不得,想想父母令不可違,齊偉呢,也稱得上是個才子,人不算太醜,就咬咬牙稀裏糊塗地把自己給嫁了。至於愛什麽的,好象挺模糊的。
我在美國就讀的學校坐落在北方的一個小城。下了飛機,看到一個高大的藍眼珠鉤鼻子的美國人手裏舉著一張紙寫著我的名字,他叫邁克,是老板派來接我的。邁克二話沒說,開著車三拐兩拐地把我拉到了一棟白綠相間帶一個小圓頂的二層樓,送了一紙袋的蘋果給我,說,到了,這就是你的新家了。原來,我來之前,老板委托中國學生聯誼會幫我找好了房子。
這二層樓的一樓由一對美國老夫婦的房東住,二樓有三個臥室,除了我以外,還有
一個叫明蒂的美國女孩,一個香港來的男孩,叫淩青。
明蒂正在讀醫學院,淩青和我一樣,也是工學院的學生,但不同係。明蒂有丹麥人的血統,身材勻稱,很清純、很有教養的樣子,有個固定的男朋友,大部分時間都在男朋友處過夜。淩青十歲隨父母從大陸移民香港,上高中時被父母空降到美國,英文、普通話、廣東話都講得利索。高高的個子,至少有一米八四,人長得又帥氣又瀟灑,笑起來透著幾分單純,一副可愛大男孩兒的乖樣子。
剛剛落腳,很多事情都要自己跑,去學校注冊,去銀行開帳戶,買被子、買炊具,
買油鹽醬醋。我沒有車,就隻好求淩青拉著我滿街跑。安頓下來後,為了回報淩青,我特意在周末燒了幾個拿手菜。瞧著一桌豐盛的菜,淩青搓著手,帶著靦腆的笑,有些受寵若驚,連著大叫三聲,哇,哇,哇!就迫不及待地埋頭猛吃起來。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麽,轉身從冰箱裏拎出了兩瓶啤酒。
看著他那副貪婪的吃相,我感到非常的欣慰和滿足,此刻他在我的眼裏真象一個饞嘴的大孩子。酒一下肚,話也多起來,他講了一些他的身世,他的父母是生意人,不願離開香港,但希望兒女能受到西方教育,他有個姐姐在外州讀商學院。他無意中提起,小時候是在杭州長大的。我驚訝:“這世界也太小了,怎麽會這麽巧?我們竟然還算得上是半個老鄉呢!”
接下去,他興致勃勃地說起了兒時喜歡的小吃,什麽糯米湯圓、小籠包、山核桃、筍幹兒...... 一提到吃,勾起了我的鄉愁,眼前閃過丈夫和女兒的影子,心裏不免有一絲絲的酸楚。隨後,他又說起他是屬蛇的,我驚奇地瞪大了眼睛,怎麽,我們是同一個屬?這怎麽可能呢?他看上去簡直就是個孩子。一問,才明白,原來他比我整整小一輪,剛剛過了二十一歲的生日。認了老鄉,又是同一個屬相,我們突然感到與對方親近了許多。這個晚上我們都很愉快,也很放鬆,來美後我還是第一次說了那麽多的話。
接下來的幾個月,摸爬滾打地應付各種名目的小考中考和大考,忙得四腳朝天。熬過了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終於迎來了冬假。窗外不時地飄著雪花兒,屋子裏卻暖融融的。淩青問我有什麽打算,我說:“人生地不熟的,又沒有車,哪敢有什麽打算,還不是貓在家裏看書。”他說:“我們去看場電影吧,新上演了一部片子,挺好看的。”忙慣了,突然閑下來。心裏空落落的,況且來美幾個月了,還不知電影院的門兒朝哪開,我就一口應了。
他輕車熟路地開到了影院,堅持著為我買了票,手裏還捧了兩大包香噴噴的爆米花。電影開始了,才知道是個R級片,裏麵有些鏡頭讓我感到不太自在,並不是因為我太保守,隻是一想到坐在身邊的大男孩兒淩青,就莫明其妙的有一種犯罪感。借著暗暗的光偷偷溜了他一眼,他好象很無所謂的樣子,看得很投入,我自嘲地對自己說,唉,少見多怪了。
聖誕前夕,我正在家裏看書,淩青打來電話,說晚上學生聯誼會開舞會,問我是否願意和他一起去。他很留戀在杭州的童年,所以喜歡和大陸學生泡在一起。我一個人過節感到很冷清,想想不妨過去湊個熱鬧。剛剛衝了個澡換了衣服,他的車子就到了。他用驚喜的眼光打量著化了淡妝的我說:“太美了,都認不出你來了,好,好,我們走吧。”
那天來的人還真不少,可我都不熟,到是有幾個和淩青打著招呼。我悄悄地拉了拉淩青的衣角,告訴他我不會跳舞。他說:“總不會是第一次跳舞吧?”我說:“差不多吧,隻是文革時跳過忠字舞。”他笑著說:“看不出來你還挺幽默。”他不由分說,就把我拖進了音樂。連我自己都感到奇怪,那天晚上我竟會跳得那樣好,那樣和諧。淩青的舞步嫻熟、飄逸,隨著他的舞步,我的身體和腳步也就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音樂的旋律。
我們一曲接一曲地跳著,興奮著,激動著,深深地陶醉在音樂中,不願停下來,希望這個夜晚無限地延伸下去。當音樂變換到慢四時,他突然把我摟得很緊,他的鼻息輕輕地拂拭著我的額頭,我感到那一癢一癢的,一種莫可名狀的纏綿思緒襲上心來,感到了一股股前所未有的衝動在我的身體裏激蕩著。我明顯地感覺到他手的力度,在那一刻,我才明白,他的手會說話。我感到一陣昏眩,說了聲:“對不起,我想出去透透空氣。”
自從那次舞會後,我和淩青見了麵都有些尷尬。可一開學忙起來,一切都拋到了腦後,取而代之的是那永遠也學不完的一串串公式和一堆堆死活背不下來的洋文單詞。
日子過得真快,忙完了一個接一個的考試,春假就送上門來了。北方的三月,雖然不再是冰天雪地,可空氣裏還夾著絲絲涼意。星期五,我請淩青和我一起吃晚飯,他爽快地答應了。我在廚房裏洗呀切呀炒呀,整整忙了一個下午,精心地燒了幾個家鄉菜,想著可以又和淩青單獨地共進晚餐,心裏的暖流就一湧一湧的。
那天晚上,他的臉上少了幾分稚氣,多了幾分成熟。我們刻意地回避著對方的眼睛,好象那眼睛裏寫著對方要說而說不出口的話。淩青象變戲法似的變出了一瓶酒,法國科涅克(COGNAC),我倆碰了杯,沒頭沒腦地扯著閑話,感覺就象一台精彩的節目拉開了帷幕,可遲遲不見節目開始。此刻,我們都意識到了對方的拘謹和無奈,然而誰也不願去點破。好長一段時間我們就默默地呷著酒,相對無言。
我突然感到一種難以遏製的壓抑,猛地抓過酒瓶,給自己滿滿地到上了一杯,一仰脖,一飲而進。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淩青有些不知所措,連連說:“你怎麽能這樣喝,你知道這酒有40 呢,能喝醉的。”我不聽,還逞著強,執拗地繼續喝著,他一下衝過來,從我的手裏奪下了瓶子,緊緊地攥住了我的雙手,直視著我的眼睛,象要把我的眼睛看穿似地說:“你看著我,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這樣跟自己過不去?”
我麵對著他那雙又可愛又迷惑人的眼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避開了他灼熱的目光,然而,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出來。他溫柔地把我拉向他的懷裏,用他那散發著青春氣息的臂膀擁抱了我,我突然感到全身的血在往上湧,一股甜蜜的幸福感在我的身體裏遊走,他開始輕輕地吻著我,繼而變成了瘋狂,我也以百倍的瘋狂回應著。他狂熱的吻就象一團火,點燃了我體內壓抑太久了的欲望,我感到了整個身心的震顫。
一切都來得那麽快那麽自然,好象自從那次舞會,我們就一直在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那個晚上,他在我的房間裏過了夜。記得當他告訴我,我是他生命中第一個女人的時候,我驚呆了,也猶豫了。但最終,感情還是戰勝了理智,我被感情的潮水淹沒了,也被他所向披靡壓倒一切的愛所征服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要著我,他那充滿男子陽剛之氣和青春活力的身體,將我送入一個又一個仙仙欲死的高潮,在那一刻,我想大聲地向整個世界宣布,我太幸福了,我願為愛在他的懷裏死去。那一夜,我們做愛一直到天亮。
我真的太愛他了,他讓我癡狂,那是一種複雜的母愛和情愛揉合在一起的難以言表的愛。我驚奇地發現,原來愛和被愛著是那麽美好,那麽令人陶醉,這世上所有的一切一切在愛情麵前都變得黯然失色,這是我和齊偉結婚這麽多年來從未體驗過的
我感謝造物主的恩賜,讓我和淩青相識相愛,讓我們在短暫的生命中享受人生的極樂---精神與肉體的交融。
每當夜深人靜,看著身邊熟睡的淩青,內疚和自責反反複複地撞擊著我的心。我畢竟是個結了婚的人,可他才二十一歲,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大孩子,他應該和他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在一起,我這樣輕而易舉地接受了他的愛,對他太不公平了。每每這樣想了,心裏就充滿了矛盾。可隻要我和淩青挑起這個話題,他就會很霸道地用一陣狂吻打斷我的話。唉,矛盾。
開學後,單調乏味的學生生活又開始了,可我們因為有了愛,每一天都變得珍貴起來。我暗暗地對自己說,假如我沒有遇到淩青,假如我們沒有發生過這段戀情,今生今世我豈不是白白地來世上一回!我相信,茫茫人海,我們的相遇一定是上帝的有意安排。
我和淩青的愛陷得很深,也許,過於瘋狂。他每天都要打幾次電話給我,隻是說:“我想告訴你,我愛你。”有時他會心血來潮約我一起回家吃午飯,我說:“我們晚上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嗎?為什麽等不到晚上呢?”他會很頑皮地說:“我餓了,想吃你,現在。”每到那個時候,我就會鬼使神差不顧一切地跑回去見他,至於吃不吃午飯已經不重要了。
一年後,我給齊偉辦的探親手續就緒,他買了機票準備帶女兒來美了。合家歡聚本來是件可喜可慶的事,可此時,我和淩青的心卻被蒙上了一層陰影,陷入了撕心裂肺難以取舍的痛苦之中。何去何從,必須做出抉擇。最後,為了家庭,為了女兒,也為了淩青,我選擇了對淩青的放棄。當初,是因為愛我和淩青走到了一起,今天,我也同樣是因為愛做出了離開淩青的決定。
在齊偉來美的頭一天,我和淩青在一起渡過了最後一個隻屬於我們倆個人的夜晚,那是個溫柔寧靜的秋夜。奇怪的是,我們好象沒有太多的心情去做愛,心裏沉甸甸的。我們有太多的話要說,太多的愛要表達。他默默地從頭到腳吻遍了我的全身,我也含著淚細細地吻遍了他那還散發著孩子氣的每一寸肌膚,我們試圖把對方的身體永遠刻在記憶裏。那一夜,我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裏,倆人借著月光綿綿地說著話,不知不覺就把天說亮了。
淩青畢業後不久就去了南方,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但他留給我的愛,將成為我永恒的回憶。
齊偉父女來美後不久,也不知齊偉從哪聽到了我和淩青的風言風語,問我,是真的嗎?我沒有否認,因為我不想欺騙他。他最初的反應是憤怒和震驚,隨後又轉入了痛苦和困惑。他怒氣衝天地搬到客廳裏去睡了,我們就這樣僵持著。打那以後,他常常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與我爭吵不休,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壞,有時會無緣無故地對我破口大罵,一次還動手打了我,抓住我的長發,把我的頭往牆上撞。雖然我從小受的家教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可我的忍耐畢竟是有限度的。終於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氣對他說,是我對不起你,我們還是分手吧。他什麽也沒說,就算是默認了。辦理了離婚手續後,他一個人去紐約投奔他的表弟去了,我帶著女兒繼續讀我的博士,我們這個本來也沒有太多激情可言的婚姻就這麽草草地結束了。
兩年後的一天晚上,女兒已經睡了,我正在淋浴,電話鈴響了,我沒去理會,知道對方若有事會留言的。沒過一會兒,鈴聲又響了起來,我忙抓起浴巾,跑去接了電話。是齊偉表弟打來的,齊偉出了車禍,在開往芝加哥麵試的途中睡著了,連人帶車撞到了路邊的一棵樹上,當場就過去了。他表弟說,齊偉的家人不想在葬禮上見到我,希望我好自為之。在那一瞬間,我的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是我害了齊偉!當時,我真是萬念俱灰,悲痛欲絕,甚至想到了死。
你相信因果報應嗎?我信。我知道從那天起,我將永遠帶著恥辱、愧疚、自責活在這個世上。
後來,我信了佛教,每年到了齊偉的忌日,我都會去附近的寺廟給他燒一柱香。周末的時候,我也常去寺廟做義工或打坐什麽的。
以後的十幾年裏,是我一個人把女兒撫養成人,她大學畢業,有了工作,有了男朋友。我到現在仍是獨身一人,沒有戀愛的心情,沒有嫁人的欲望,我常常對自己說,這一生,我愛過了,我被愛過了,就足夠了。我也為愛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沒有再去找過淩青,可我每天都在為他祝福,他今生今世能夠幸福。我也試圖說服自
己,把和淩青那一段沒有結果的戀情象翻一頁書那樣輕輕地翻過,可我做不到。
她的故事就這樣急轉直下地結束了。我陷入了沉思,想把這個故事理出個頭緒,可又不清楚這樣的故事究竟有沒有頭緒可言。我問她,你在愛情上做了這麽大的犧牲你覺得值嗎?你不認為你這樣做是一種不必要的自我懲罰嗎?你為什麽要放棄自己對愛的權力呢?她還是那句話,一個人這一輩子有一次真愛就足夠了。她告訴我,她是個隨遇而安容易滿足的人,現在生活得很好,很充實,並不覺得生活中缺少了什麽。
我還能說什麽呢?我隻能為她祝福,為她有著一顆恬靜平和的心而高興。然而我知道,在那平靜的背後,她的心底始終縈繞著那一頁永遠也翻不過去的情愫和與那縷情愫交織在一起的歉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