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汀:熱愛中國的桃樂絲奶奶

熱愛中國的桃樂絲奶奶 方汀 高個兒, 開朗, 從不憂愁的 “桃樂絲奶奶”(我和孩子們對她的稱呼)離開這個世界已經整整一年了, 她曾經那麽熱愛中國, 在八十歲之前, 每年都要去香港, 或深圳住上個把月, 她八十歲生日也是在香港度過的。 桃樂絲奶奶的公寓裏,擺滿了她從香港或深圳帶來的紀念品, 琳琅滿目, 簡直可以開家 “中國小禮品商店”了! 桃樂絲奶奶生前最愛交從中國來的人做朋友。 和桃樂絲奶奶的認識, 現在回想起來真像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十年前，我們住在公寓裏， 諾大的公寓隻有我們一家是中國人。我每天帶著兒子去公寓的辦公室取信。一次在取信時偶遇倆美國老太太，大概她們覺得我看起來像中國人， 她們興奮地問我：“你是中國人吧？讓我們帶你去認識桃樂絲，她可喜歡交中國朋友了！”在得到我確實是中國人的答複後，倆老太太高高興興地帶我去見她們的鄰居：桃樂絲。走在路上，剛好碰上桃樂絲也出來取信。見麵才知，桃樂絲是個老太太。桃樂絲老太太一見麵就拉著我的手不放，問長問短，我們立刻成了“忘年交”。大家交換了公寓門號，老太太還意猶未盡，執意要我帶兒子去她家“坐坐”。 那天，桃樂絲老太太告訴我， 她七十四歲了， 特別喜歡中國和中國人。她每年去香港傳教， 交了許多中國朋友。老太太很健談，很開朗，一米八的大高個兒，紅彤彤的臉龐，戴了一副眼睛，看起來頂多像是隻有五六十歲的人，非常有活力。交談中得知， 老太太的丈夫很年輕就死了，是在工作是不小心觸電死的。 老太太把唯一的兒子養大成人後，一直一個人過。 兒子和媳婦雖然在公寓附近買了房子住， 但是他們不常來， 他們已經五十多歲了，兩人沒有孩子。老太太讓我們叫她“奶奶”（grandma）。從此，我和老太太開始做起了朋友。老太太把我當成自己的孩子，有點好吃的東西， 就走來送給我們。如果她察覺我先生對我不太尊重，她就會毫不客氣地當麵說他。我有什麽心事， 也一定會向老太太吐露。老太太總是用她那樂觀，開朗的精神來鼓勵我，幫助我。也許是因為信教的緣故， 老太太似乎從來不知憂愁。她曾經送給我一本中文的聖經， 可惜我是“朽木不可雕也”，到如今仍是頑固不化的“無神論”者。 一次，老太太來找我， 要我帶著孩子們跟她去一個地方。我們匆匆坐上老太太的車， 她就邊開車邊解釋：“我要帶你們去教堂， 今天該我給暑期班的孩子們講中國和中國文化， 你們可以做我的活教具， 我要讓孩子們看看真正的中國人。”到了教堂， 滿滿的一屋子青少年， 看我們來了都鼓起掌來。牧師簡單介紹了一下桃樂絲太太，老太太就上台擺弄她帶來的一大堆東西：有屏風， 扇子， 國畫， 筆， 絲綢衣物，瓷器，等等。老太太像是很激動，滿臉通紅地開始了她的“講課”。她一上來就問：“你們在鳳凰城有沒有見過真正從中國來的中國人？”人群中有一兩隻手舉了起來。老太太把我往台上一拉，驕傲地指著我說：“這是我的朋友,她是從中國來的。你們看, 盡管她的孩子們看上去像東方人, 但因為他們是在這兒生的, 所以他們不能算真正的中國人, 隻有我這個從中國來的朋友才是真正的中國人.”青少年們好奇地盯著我直看， 算是讓我有機會體驗了一回“老外”在中國被盯視的感覺。老太太接著把帶去的道具一一做了介紹， 並介紹了一些香港的情況， 出示了許多圖片。老太太把中國講的有如天堂（在老太太眼裏，香港就是中國），好不令這幫青少年們向往。青少年們也讓我教他們用中文說些簡單的國語， 如“你好”，“早上好”，及“謝謝”，“再見”，等等。老太太還允許孩子們上台去看她帶去的“道具”，孩子們很開心。 在我的孩子們成長的頭幾年裏， grandma Doris (桃樂絲奶奶)是他們除了父母之外最親的親人。有一次，老太太帶我和孩子們去店裏買東西。我們各推一輛車， 老太太一定要把我的孩子們放在她推的車子上， 然後我們分頭去買各自需要的物品。過了一會兒， 老太太推著車來找我， 我以為孩子們鬧了， 誰知老太太一路抑製不住的樂。見了我就說：“猜猜我遇到什麽好笑的事了？”我搖搖頭， 不知什麽事令老太太如此樂不可支。老太太說：“有兩個老人看我推著你這兩個娃娃， 就走過來問我：I bet you spent a fortune on them, huh(我敢打賭你一定在這兩個孩子身上花了一大筆 錢吧)？我納悶：此話從何說起？看著我茫然不解的神情， 老人說：你不是從中國去把他們領養來的嗎？我告訴他們：這是我朋友的孩子,不是我的,不過他們可是金不換的啊。”當時鳳凰城有一個組織, 專門幫助美國人去中國領養孩子, 大部分領來的都是女孩子。聽說領養一個中國孩子要花一兩萬美元呢, 可是在當時, 去中國領養孩子在鳳凰城卻是非常熱門的,這大概就是為什麽倆老人會有此一問。這個小插曲令我們樂的哈哈大笑。 桃樂絲奶奶出生於美國南方的阿拉巴馬，她有一口好聽的南方口音。有一次，桃樂絲奶奶告訴我她的兒時夥伴們大多離世了， 隻有她和少數幾個鐵杆夥伴們還健在，老太太每年都要回阿拉巴馬去看老友。那年老太太好像是七十九歲，她和幾個兒時的鐵杆夥伴們坐豪華遊輪去了阿拉斯加，一路上，桃樂絲奶奶一直照顧因腿殘而行動不便的好友，一點都不顧自己快八十的高齡。老太太從阿拉斯加給我寄來一張明信片， 洋洋灑灑把明信片寫的滿滿的。老太太一回來， 就來給我看照片， 介紹她的鐵杆夥伴們和快樂的旅行。看著老太太興高采烈的樣子，我以為老太太再活個十年八年的決沒問題。 桃樂絲奶奶八十歲那年， 又去了香港， 朋友們帶她去了深圳， 還給她開了一個大派對， 老太太得到了許多禮物， 簡直有些樂不思蜀了。她一回美國， 就來找我。給我看一大堆照片， 告訴我她這次又收了幾個幹女兒， 幹兒子。老太太還拿出一個很別致的項練墜子， 是一個淺棕色的佛手拿著一個壽桃的玉墜，一定要送給我。我知道那是別人老太太的生日禮物， 就不肯收下。老太太一定要我收下， 她說如果哪天她去了天國， 我看到這個墜子就等於看到她一樣，她會做我們一家的守護天使（guardian angel)。於是，我收下了這貴重的禮物，放在項練上每天帶著。 我一直以為桃樂絲奶奶很健康， 沒想到，一過了八十歲生日，短短三四年的時間，老太太的健康竟然每況愈下。可是，即使在身體不好的情況下，桃樂絲奶奶仍然堅持每周兩天去舊貨店幫忙收銀（是教會的一種義工），她稱之“去上班”。有一次，老太太“下了班”，突然忘了自己是誰， 為什麽會在那兒？她在店門口坐了很久， 終於想起自己為什麽會在那兒，她立刻打電話讓兒子接她回家。打那以後，桃樂絲奶奶的兒子就不讓她自己開車了。在桃樂絲奶奶去世前的幾天，我和她通了一次電話，她高高興興地告訴我她搬家了。電話上，桃樂絲奶奶的聲音聽起來很健康，仍然笑聲朗朗，我打算過幾天有空就去看望她。元旦剛過，我就每天給桃樂絲奶奶打電話，想約個時間去看她，可是總是沒人接電話，我開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終於，有一天，一個女聲接了電話，是桃樂絲奶奶的兒媳婦接的電話。我的心開始迅速下沉：果然不出所料，桃樂絲奶奶的兒媳婦告訴我，老太太突然去世，可能是心髒病發作，早上還和兒子媳婦去餐館吃飯的，下午就去世了。桃樂絲奶奶去世時，沒人在身邊（老太太一直堅持自己照顧自己， 一個人住公寓住慣了的），她兒子是在和媽媽吃飯的第二天因媽媽不接電話，趕緊去查看才偶然發現媽媽倒在地上，已經平安去世了。我和桃樂絲奶奶的兒媳婦都承認，至少老太太是毫無痛苦地走的，比纏綿病榻強多了，我們都知道這麽好的老太太一定去了天國！在老太太去世後，每次摸著老太太送我的溫暖的佛手，就覺得老太太好像一直還活著， 活在我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