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心經

我手寫我心,我歌唱我意
正文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轉帖自“金庸茶館”

(2007-01-09 22:54:52) 下一個

一. 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歎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小時候在桃花島上,隻有我一個人。雖然有爸爸媽媽外公和柯公公,可是終年陪伴我的卻隻有那些桃花,隻有它們會整天陪在我的身邊,不離不棄。桃花再美,終究是不會說話的。年複一年,再美的桃花也令人生厭。日後桃花就成了我最厭惡的花。我憎恨那嬌豔的顏色,妖嬈的風姿,和永遠沉默的方式。
   
終於,爸爸媽媽和柯公公帶我離開了桃花島,我遇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個男人。但是他們日後一個也沒有成為我的丈夫,這自然不是我當初所想到或根本就不曾想過的。那個叫楊過的小子傲的很,他的臉上永遠是桀驁不羈的神情。我厭惡他的這種神情。他也不喜歡我,但是別人愈不喜歡我,我便愈要征服他。我甚至低聲下氣去討好他,也不知為什麽,一旦看到他冷傲的眼神,我便不由自主的想要去磨滅那分莫名的孤寒。就象我看到水邊能夠自由遊動的魚,便斬下它的尾巴,我要看著失卻了依憑的魚如此自由和快樂。看著他被大小武打得遍體鱗傷,眼中的傲氣一絲絲化為怨恨,我開始懼怕。怕他那似狼的神情。此時的他象一匹受了傷的狼,用通紅的眼睛登視著我。 在他小時候我便看到了,這個似狼的男子,他永遠不會似狗般對人搖尾乞憐,亦不若狐般狡詐,他是一頭清冷孤傲的狼。至少在我的麵前他永遠是狼的神情。 那次打架之後,他離開了桃花島。雖然有大小武繼續陪我,但他們和那些桃花沒有區別,雖然陪著我,卻徒增憎惡。隻是我習慣了桃花,竟對其他的花朵再沒感覺,我眼中隻剩桃花,我厭惡這種花,卻不法不依戀。 多年後,我再次見到楊過,他已經很不同了,再不是兒時的麵貌,可是我一見到那雙眼睛就知道是他,沒有人會有一雙和他一樣狂傲的眼睛,他對我視若不見,我恨這個人對我的漠視。卻又無法鄙夷。      

那年的英雄大會,是我這生再無法原諒這個男人的根源。我不喜歡這個男人,但我看到他和那個恍若天仙的女子在一起。不禁訝意。怎會有人能夠洗去他眼中的淩厲,他隻對她微笑,隻在看她時隱去那層寒冷。我第一次見到了他掩在寒冰後的那雙剔透的眼睛,沒有一絲恨意和虛偽。但他卻並沒有望著我。 當父親向他提出親事,我是不願的,但他的拒絕讓我的心落回了當初離開桃花島的那種感覺——孤獨。那片桃花我不愛,但我要離開它們時,我站在桃花樹下整晚,我的東西我怕失去。雖然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片桃花永遠是屬於我的——縱然我不愛它們,它們依然在那裏等待。 但是這個我不愛的男人同樣不愛我。我恨。他救了我,我不感激,這隻是加重了對我的折辱。他告訴大小武,他愛的人是我。這讓我失去了那兩棵桃樹。不過我不在乎,我隻在乎他說的話。如果我可以征服他。那麽我所受的屈辱統統得到了補償。倘若他說的是真的。 然而他所說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別人,那些不相幹的人。他說這一切如笑談。  他居然對著我,一次次的問起他的姑姑。我隻有在那個白衣女子麵前才會如此失卻尊嚴,那些本屬於我的目光,往往到了她的身上,她得到我得不到的東西,卻還如此坦然。 我不甘心這樣的孤獨,我要毀去別人所有的幸福。一條手臂,從他的身上卸下,無聲無息。我從此欠了這個男人一樣東西。 我原本要逃回桃花島,那裏有我的桃樹,它們在等我。但是為什麽偏偏又讓我遇到了他,如果不是這樣,我和這個人之間的糾結也許不會再延續。但他來奪走了我的妹妹,將我僅存的一點點愧疚帶走。我不欠這個男人什麽了。他卻欠我一個妹妹。我不必再逃避這個男人。 我從來沒想過那枚針會讓他們遭受那樣的痛苦,生離死別。我真的沒有希望這樣的結果。真的沒有,真的……      

十六年了。我已經嫁給了一個叫耶律齊的男人。齊哥對我很好,我挑不出他的毛病,亦些微收斂了自己的性情。     我隱約聽說了他神雕大俠的名聲,卻不願再見到他,隻有麵對他,我才會覺得恐慌和不安。我想我已經在漸漸遺忘這個人了。 但為什麽隻要他一出現就會如此輕易點燃我心中的憤恨,我狠他什麽?對了,我恨他奪走了齊哥的威風?不。我恨他少了一臂,卻絲毫不見自卑,反而傲氣更勝從前,就連身上那唯一的黯然落寞也不是因為我。 十六年,他能夠情深意重,為了另一個女子不惜身敗名裂,淒苦一生。他為了自己那個十六歲的小妹子如此處心積慮,討她歡心。他何曾這般待我? 齊哥待我很好很好,但是我終究愛的是誰?桃花島上的桃樹成千上萬,繽紛妖嬈。我卻總要去看一看那棵矮矮的小樹,不開花,自小便長得和別的樹不同,離其他樹很遠。外公說要砍去它,我卻不願。因為小時候它曾拌過我一跤,我踢它打它,它都不會認錯。我一定要它低頭,百般折磨它。便是別處得了不快,亦會拿它出氣。 那棵桃樹我給他起了名字:叫楊過。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二.   簫聲楚楚倚斜陽
瞻彼淇奧 綠竹猗猗 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 如啄如磨 瑟兮現兮 赫兮喧兮有匪君子 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 綠竹青青 有匪君子 充耳繡瑩 會弁如星 瑟兮現兮 赫兮喧兮有匪君子 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 綠竹如簧 有匪君子 如金如錫 如圭如璧 寬兮綽兮 猗重較兮善戲噱兮 不為虐兮

在我的記憶裏,從小便沒有爹爹,唯一僅記的就是媽媽,那雙哀愁淒婉的眼睛。 媽媽總對我說:阿英,這一生,你要牢記,不要愛上出現在你生命中的過客,你要將一生交托給隻愛你一人,願為你守侯一生的男子。永遠不要為過客心碎。 我不懂得什麽是過客,可是母親反複的囑咐,我牢記。 我知道在媽媽心裏,爹爹的位置無人可代,我的存在不過是她思念爹爹的依托。我從來不曾在她心中占得首位。 六歲時,媽媽去世,我對她的印象已經隨著歲月流逝漸漸模糊。但那眼神我永世不忘,直至現在的我已懂得是怎樣的愛才讓一個女子擁有那樣的淒苦和決絕,以至於放棄生存的信念。 那時的媽媽已是一具不會笑的失卻靈魂的軀殼。 隻是當我明白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我想我已經擁有了和媽媽同樣的眼神。因為我也有了同樣的心情。 可是早知曉又能怎樣? 有些事,有些人,無可避免。 我隨著姨父,姨母生活,結識了表妹無雙,他們待我極好。但我知道在姨父姨母心中,終究待我如客,無雙犯錯,姨父必責,若說是我做的,姨父便不再說什麽,更不會厲聲責罵。 無雙自小便愛白色,姨母為她所做皆為白衣,無雙有了新衣,我便必然也有,從不忘卻遺漏,若是隻有一份的事物,必然便是給我。 雖然無雙總說她爹爹偏心,可她哪裏知道她才是是姨父姨母心中至愛。打罵疼愛皆出自骨肉親情。 九歲那年,姨父姨母慘死在一個叫李莫愁的女魔頭手中。親見他們的生死追隨,已在年幼的我心中烙下深印。 我的命運便是由這個叫李莫愁的女子所改變,江湖中的人稱她為赤煉仙子。如果沒有她的出現,我和表妹將會有怎樣的人生,我不知道,至少該和現在不同吧。應當不至如此荼蘼,寂寥,僅至憑吊回憶而生存。 但我每每回望的時候,卻從不曾恨過這個女子。 這是因為我從不曾後悔之後與他的相遇吧。 我被一個怪人救走,他有時會將我喚做蓉兒,我低聲應著,並不駁他,我知道外表孤寒的他思念他的女兒。我亦常見他黯然撫琴吹簫,為著是他的妻子。這是我自媽媽,姨父姨母之後再一次見到情之為物,令人肝腸寸斷。 我拜了這個人為師。 師傅琴棋書畫無所不曉。他稱我性情溫婉,外柔內剛,適合吹簫。 隻是那時按蕭的我,從不曾想到過,日後,這會成為我思念一個人的方式。 初見他時,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樣東西——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傷痛。 擁有那樣的眼神必然是有往事的人。隻有刻骨銘心的傷痛才會在一個人眼中烙下這樣深邃的印痕。 在石陣再次與他相逢,他身受重傷,卻緊緊抓住我的手,喚我姑姑。淒楚,依戀的眼神終讓我不忍掙脫。漸漸,他失去知覺,卻依然握緊我手,不願鬆卻。那樣沉鬱的眼神讓我無法拒絕。 縱然我明了他所喚之人定然是另一個女子。 終得再次相見,卻為何一次次自問“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難道為著知曉了他心中有了那個被她喚做姑姑的女子? 唇邊不覺吹出一曲《淇奧》,反反複複地吹奏。驚聞他在屋內吟和: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如啄如磨。原來他竟是明了的。 倉促間不及掩飾,惟有猝然而止。心底卻漫起一陣酸楚和惆悵。與他和這一曲《淇奧》我何嚐不願? 但終得他相和片刻,是欺騙自己也好,那一瞬間的幸福象是永無止境的蔓延開來。 可他終是穿著他姑姑為他做的舊袍,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原來當故人不在眼前,衣也是故的才好。 終得見那個女子,恍若天仙,纖塵不染,心中暗歎:原來如此女子才可配他。他失卻了一臂,我欲問緣由,卻終於忍住。因為他的眼中絲毫不見愁苦,仿佛失卻一臂,對他而言卻滿心歡喜。我知道是因為這個白衣女子的緣故。 他縱然視我為紅顏知己,卻終究不曾把我放在心上,他隻為他的姑姑成癡成狂,黯然消魂。 我的宿命? 我不是不嫉妒,不是不氣惱,不是不願去追隨,可是我惟有默默隱去,他的心我懂得,我願意放下。 可我做得到舍棄,真正放下卻談何容易。 淡然是我無可奈何的選擇。 一場變故後,他與我和表妹結為兄妹,他欲相候十六年,等待他妻子的歸來。 縱然心似寒冰,但終得與他相伴,又怎會在乎是否兄妹名分呢?做他妹子我亦欣慰。 他卻悄然而去,表妹遍尋穀內不見,不禁悲痛,潸然淚下,我強自忍痛勸慰:“三妹,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複如斯。你又何必煩惱?”話雖如此,自己卻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十六年……以為歲月會讓心底的思戀變淺,變輕。耐心地等待著這份思念的擱淺,然而日複一日,對這個人的思念掛懷卻依然泛濫成災。 再度與他相逢,他已兩鬢如霜,他終於尋得他的妻子。 匆匆一聚,還未看清他的容顏,他又即將離去,他不再形單影隻,雖仍以大雕相伴,另一邊卻多了一個女子——他的妻子。 我在一瞬間明白了媽媽,她一生的相候都是心甘情願,為了讓另一個人永享自由。 原來有些事,有些物,無法一個人旋轉,一個人惟有轉出寂寥。我不是不明白,我早已明了,卻終是沒有阻卻自己前進的腳步,一任自己深陷。 我不過是他生命中的過客,我沒有愛上過客,卻讓自己成為了一個過客,望著他與妻子離去的背影,我竟暗暗請求:即使你們要去漂泊,即使你們要去隱居,請不要離我太遠,不要讓我失去消息,可好? 輕拭臉頰溫軟的晶瑩,對自己嘲笑:癡人,縱然他在你身邊,縱然你留得他,又會怎樣,你終是他心中的一個過客,縱然比別人呆得久些,在他見到姑姑的那一刻,你便煙消雲散。 可我微笑自語:不,他已給了我一樣東西——一個永恒的出現。 喜愛白衣的表妹,不知何時愛上了紅色,將各色的衣裳都染成豔紅,好似嫁衣。終日身著紅衣,似晚霞般絢爛,然而那紅色的身影卻有說不出的寂寥。 日複一日,漸漸成為了一種習慣,每天都要吹一曲《淇奧》,翻開記憶中的那次相和,久久地坐著,喝下一杯冰冷的水,然後用很長很長的時間,一顆一顆流成熱淚……
 


三.  芳心無寄空綢繆
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 之子於歸 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 有頒其實 之子於歸 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 其葉蓁蓁 之子於歸 宜其家人

 旁人的爹娘是否個個如此恩愛我不知道,或許是,或許不是,可自我記事起我的爹爹媽媽就從未吵過嘴,偶爾爹爹有事悶悶不樂,我便悄悄蒙住他的眼睛,爹爹必定怒意盡消,媽媽也在一旁撫著我的頭展露笑顏。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他們的嬌寵我心安理得。 五歲那年,來了表姐。爹娘也很疼她。我有什麽便也給她什麽。爹爹甚至待她好過了待我。每每我做錯事,不論真罰假罰,必然受一頓訓斥。隻要表姐擔了下來,爹爹便不會再說什麽。 我愛白衣,對那無塵的潔淨和獨一無二的美麗,與生俱來的喜愛。媽媽習慣了縫製白衣,表姐初來便也為她縫製。我臉上頓時表露了不喜,表姐便推說自己不愛白色。我知道她是故意相讓的,但是白色是屬於我的,為什麽要與別人分享? 始終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總無端在心中生出妒意,多年後才明白我是那樣地豔羨表姐淡然的方式啊。而我卻終無法做到。 一晃數年,九歲,那個來我家借宿的姓武的男孩沒有把花擲給我,卻擲給了表姐,表姐轉手就遞與了我,可好端端的,我偏又生起氣來。傲氣的躍上牆頭去摘,這一躍造就了這一生都耿耿於懷的傷痛。 如今回望,若是早知這一切——平凡到幸福的生活會在九歲那年終結,我何苦無端生這些閑氣,著惱這些無幹緊要的事情呢? 那一躍原來是爭強好勝的我的宿命啊。這是上天給我的警醒。讓我跛了一足,是它對我最輕的懲罰,而我卻並沒有醒覺。 望著倒在血泊中的爹娘,我卻隨仇人而去。 李莫愁,我報仇的火焰灼燒著無邊的痛在心底蔓延。 我忍受打罵和折辱。歲月讓我漸漸學會隱忍。 我拋棄尊嚴,忘卻仇恨,屈意奉承,百般討好我的仇人。裝瘋賣傻使她對我敵意漸消。 在無人的地方,我冷冷地笑。在無數的陰冷暗夜,看到她獨自一人任淚肆意滑過臉頰。反複低吟:問世間,情為何物? 她不過是個癡女子,心裏有著一個男人,狠辣的外表之下有著最無助的內心。而真正厲害的角色必然絕情絕義。 我稱她師傅,我也的確從她身上學到了一樣東西——狠,又從她身上領悟到了另一樣 東西——絕。 我終有了報仇的希望。 因為我決意無情。 遇見傻蛋時我還並未相信宿命。我絕不相信遇到李莫愁這個女魔頭也是我不可逆轉的命運。 然而我這一生之中至關重要的轉折卻每每因她而起。不由得我不回頭去觀望這個女子帶給我的堪稱命運的東西。 那天,我又是這樣沉不住氣,氣惱那些無禮的道士留意了我的缺陷。為著一點點小事,險些妄送性命。 我若如表姐一般寬容,是否我便會錯過與他的相遇,可是那些已過的往事都隻能回望而無法重來。 這個滿身汙泥,癡癡傻傻的小子討厭得緊,如此纏人。 卻不料對他我走了眼,他居然並不癡傻,武功亦強過我許多。 可他對我素不相識,為什麽會幫我。後來當我得到了答案,我卻寧可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疑問。 他劫了旁人迎親的花轎。讓我披上了紅色的嫁衣,坐進了女子一生隻該做一次的花轎。我低笑:一次?我恐怕再也不會有機會坐上這樣的花轎的。因為我注定無情。 那樣豔俗的紅色,我素來不喜。它為何這樣妖豔,歡快,讓我頓生妒意。 一上一下的顛簸,坐得並不舒適,天下間卻有多少女子想望。仿佛這顛簸終將將她帶至幸福。可世間美滿鴛侶又有幾多?不過是些癡女子與薄幸郎。 可我在這喧鬧的鑼鼓聲中為何湧起一陣陣心悸,李莫愁該當走遠,惶恐之心漸去,低頭輕撫這身嫁衣,豔紅,心竟漸漸飄渺,身在何處?又將去往哪裏? 恍惚間,頭上的蓋頭被掀起,抬頭望去,站在轎前的人,是他。 那樣的一次失神對望竟生出了此生再不會為旁人穿上這身鳳冠霞帔,錦衣紅裙的幻覺。原來紅色是著了魔的色啊,披上它的女子便會在那一瞬間相信生生世世。忘卻一切恨與哀。 多年後,我愛上了紅色,漸漸領悟:女子甘願披上嫁衣,懷著忐忑的心走上花轎,隻為著那個一個走在前頭,將為她掀起蓋頭的人,那樣的忐忑卻原來是一種幸福。 終於找到了答案,他為什麽總是那樣出神的望著我的眼眸,而我卻看不清他的眼神,我隻望到他眼中無盡的空洞哀傷。原來他眼中的人並不是我。 我因那襲白衣和一雙眼眸成為了另一個女子的替身。可是倘若他對我毫無情意,為何那樣喚我。一個女子的愛隻一次便已窮盡。有的話已經說 到對方骨頭裏是再也無法收回的,因為那已刻骨銘心。被他喚做媳婦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可以做到,讓他忘卻旁人。因為他的呼喚,讓我以為自己已經離他很近。 然而,他的心,從未讓我觸碰和接近過。 與表姐重逢,這時的我已經懂得舍棄。倘若表姐和傻蛋在一起,我亦可釋然,畢竟表姐才是個完美的女子。表姐卻在無意中撫琴奏出一曲《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於歸 宜其室家……” 他神情絲毫不亂,難道他已經忘卻?原來他不過把那場嫁娶當作一場遊戲。 我卻在他還以為是遊戲的時候,不小心把它當做了人生。 我終見到了他口中的姑姑,他已經喚她龍兒。那一身白衣勝雪。在見到她的那一刻,我恍然,白色是不屬於我的。它有天生的主人。 心好似兒時堆沙時,把一個沙堆越堆越高,就在把最後一把沙放上去的時候,它卻轟然坍塌。 一切的遐想在他及至溫柔的眼神中煙消雲散。 我恨他失卻一臂卻若無其事的眼神,恨他那樣真實的凝視不是對我。可是我還能恨嗎? 師傅已葬身火海。 對她,我早就不恨了。當心裏存著一個人,即使恨也是柔的。心中的柔軟在不覺中占據了恨,軟化了它。 我已無法再恨。 十六年之約,他當真會守嗎?我和表姐與他結拜。心知表姐和我存著同樣的念頭,縱然隻陪在他身邊浪跡天涯,也不枉了。 原來傻蛋是明白我們的心的,但他以為悄然離去便會帶走這一份掛念嗎? 十六年,雖然我們人各天涯,我,表姐和他卻做著同一件事——守侯,隻是為著不同的人。他終究是抱著希望,再苦也會被想象相聚的幸福而吞沒。而我和表姐的守侯為著隻是自己,是無望的,落寞無邊無涯。 我偶爾會去期許這些年來,他也曾有片刻想起我,縱然隻是當做記掛一個妹子。沒有人告訴我答案,但我寧願這樣去相信。這樣相信的話應該會比較幸福。 表姐每天都做著同一件事,按蕭反反複複吹奏同一個曲子,仿佛時間不會流動,隻有蕭才擁有生命。我亦記得那個晚上,記得這首曲子,叫做《淇奧》……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酷愛紅色,將所有的衣裳染成豔紅,做了一件又一件的嫁衣。寂寥時,穿上這些紅裳,懷念著當時的自己,那喜帕被掀起的瞬間,心中蔓延著落寞的幸福,一點一點綿延開來。 一任歲月悄無聲息地流轉……



四. 幽穀絕情人斷腸
隻要你一息尚存,我的愛是微不足道的,隨時可以舍棄——張小嫻

自小我便居於這個叫絕情穀的地方,於我這便是世上最美好的所在,安寧祥和,永無爭紛,縱然與外世隔絕。 對穀外的世界,我一無所知,亦不好奇。因為有遍地的情花與我做伴。我不寂寞…… 情花是種奇怪的植物,婀娜妖嬈,豔麗無方,穀裏的人卻偏偏將它喚為毒物,惟恐避之不及。據說,它惟遇情方顯毒性。 情,是什麽?我不知道,也不想知曉。 我安於我的清茶素食的生活,流連於那遍地美麗的情花…… 隻是爹爹好似並不喜愛我這個女兒,自六歲那年娘去世後,他便每每躲著我,不願見我,即使望著我的眼神,也惶恐中隱隱夾雜著一絲怨憤。我慣以為那是他思念娘的緣故,因爹爹一直沒有再娶。我成了他傷痛的根源。我不怪他,可憐的爹爹。 可終有一日,爹爹帶回了一個女子,並稱將要再娶。 我是那樣失望,難道他已經忘卻了娘?他已經不再為娘傷痛?我寧可他待我凶些,也不願他從此忘卻了娘,而娶另一個陌生的女子取代娘的位置。 唉!我恨自己是那樣自私,全然不顧及爹爹的幸福。 可是,我的娘親究竟將被怎樣的一個女子取代? 見著那個即將成為我爹爹新娘的女子,一張絕麗的容顏,和一雙死寂卻及至冰寒的眼眸,是那樣的孤寒,令人冷澈心骨。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有著怎樣的身世?怎樣的故事? 她,絕非一個尋常女子。 或許……她是我和爹爹生命中的轉折,畢竟爹爹已經為娘苦苦守侯了十年。卻不想,她將帶給我的原來竟是生命的終結…… 那個明媚的晨,我身處嬌豔的情花叢中,順手摘下一瓣情花,送入口中。情花入口香甜,芳甘似蜜,咀嚼之下卻是一股苦澀的味道。穀中的人自小便慣以情花為食,故對這般苦澀絲毫不以為異。 而那個陌生男子卻大皺眉頭,咽又不是,吐也不是。我不禁失笑。 他好奇觸碰情花,我不禁阻攔,卻終究晚了一步,他已為情花所刺。望見他痛得那樣狼狽的神情,我又不覺笑了出來。 他卻突然讚我:你這麽美麗,他們卻不稱讚你,這穀中所居的難道不都是瞎子麽…… 我從未遇過這樣說話的人,穀內眾人皆和爹爹一樣,不苟言笑。沒有人說過我美麗。可我聽了這話心裏卻是無比歡喜,原來我是愛聽這話的。 小時候聽出過穀的人說過,穀外有樣東西叫風箏,能憑風而起。線在人的手裏,命運卻是風的掌中物。在我和這個男子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我成為了這樣的一隻風箏。 我開始對外麵的世界好奇。 那是一個怎樣的地方?有著怎樣的人? 我終於知道那個女子的來曆,原來她便是他的意中人。中了情花毒的他之所以這般痛原是為著爹爹即將迎娶的這個新娘。 那株情花害了他,他敗在了爹爹手下。 他們眼中卻絲毫不懼,依然緊緊相依,渾然不顧情毒之苦。情是什麽?難道都要這般的痛?卻偏生又這般的無懼? 爹爹又為何那樣狠心,在他周身布滿情花,要置他於死地。 難道爹爹不曾看出我的心思? 我定要救他,不得見他痛苦至斯。 我為他不惜背叛爹爹。他陪我跌入這漆暗深淵。 有他相伴,得這般與他相近依偎,即便在這陰森恐怖暗無天日的深潭,我卻希望時光於這刹那停止流轉。 可是心中卻再明了不過,無論在這裏停得多久,他的心卻終究停在上頭,我是永遠無法留下它的。 眼前這個醜陋乖張的老婦竟然是我心目中溫柔可人的娘親!我娘原來還在世間!而令她十幾年來陷於深穴,手足俱廢,生不如死之人,竟然便是爹爹…… 為什麽我會有這般狠心的爹爹,他全然不曾愛過娘嗎? 娘的出現令爹爹終未能如願和龍姑娘成親,且傷了一眼。可我永遠無法恨他,他終是這十多年來養育了我的爹爹啊。 我望著楊大哥把那僅存的絕情丹遞予了他姑姑。他待她有萬般的好,他心甘情願,我也用這萬般的好來待他,我亦無怨無悔。 我求娘把解藥給了楊大哥,娘卻百般刁難,她不再信得過任何人——包括我。 最終,楊大哥答應了娘,會在十八日內為她辦完一件事並回來換取解藥。 娘相信他一定會回來,她以為這世上是不會有不在乎自己生命的人的。 可是,她不知道,楊大哥就是這樣的人。 早已過十八日之限,娘說他必死無疑,可我寧願相信他已劇毒盡解,即使不再歸來。 卻不曾料想,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竟失卻一臂,我什麽也沒有問,因為他的身邊站著他的妻子。 他既沒有完成娘交代的事,也不願娶我為妻,他視自己的性命如兒戲,可我卻視之勝於自己的生命。 我原是存著和龍姑娘共事一夫的念頭,在他的眼眸中,我已尋得了答案。 原來情之為物,亦叫人心灰意冷,生無可戀。 親耳聽到爹爹說出那樣決絕的話,隻為討好一個初識的道姑,對我毫無半分父女之情。娘亦因為爹爹的緣故,信不過任何人,對我時冷時熱。 這個世上我似再無一個親人。孤單到荼蘼原來便是這般寂寥。 我的生命竟微薄到連自己也已不忍回望。 可楊大哥,我要為你做最後一件事,望你終是記得你生命中,曾有過我這樣一個女子。 向來是那樣小心翼翼地避著情花上的根根細刺,一直不曉得中了情花毒是一種怎樣的痛,當我了解時,已痛徹心骨。 含笑環抱著情花,讓那根根細刺埋入肌膚,這一生再也無法拔除。我可以和他天人永隔,永不相見,也願意用生命去交換他的幸福。 因為比起生的寂寥,死亡和疼痛是那樣微不足道。 我可以做到成全,但我不要忘卻。 我要自己知曉,我願意為著這樣一個人生存和滅亡。 即使是沉溺,我甘心沉溺永生,直至以他作為收梢,這是我最向往的歸宿。 縱然,我知道我連來世也無法向他要求,因為他已對那個女子許下了生生世世…… 那一瞬間,我不痛了,爹爹的劍已經刺穿了我的心扉,放縱著冰冷的快感,豔紅四濺,似漫天綻放的情花。眼前漸漸模糊的事物一幕幕回逝。又回到了那個明媚的晨,妖嬈的花,和一個我命中注定的男子,笑望著我:你那麽美麗…… 楊郎,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 我惟有用生命去成全你的生存和幸福 哪怕灰飛煙滅……
煢煢白兔 東走西顧 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



五. 天涯思君不可忘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唏,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俟。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芷。

空中,那漫天煙花連成“郭二姑娘多福多壽”十個大字,良久不散。可終究紛紛落下,點點星塵化為烏有。 天空中重複黯然。 可我久久望著天空,竟似不信那曾經的氣象萬千,便會在一瞬間逝去。 十六歲的生辰,一場漫天華麗的煙花,一顆從此落寞的心…… 煙花,一瞬間璀璨絕倫,稍縱,便蕩然無存。冥冥中竟昭示著我這一生的命運。
 (一) 那一年,若沒有那一場大雪,便不會在那個渡口停留,一切的世事便會不同。 那場雪牽扯了我掌心那條原本沒有曲折的線紋,就這樣將我牽離了它的軌跡…… 我沒有聽過有哪種功夫會起有個這樣的名字——黯然消魂。我看不懂他的黯然,卻也明白他眼中的寂寥。 隻有心中牽掛著一個人卻不得想見,才會這樣排遣他的寂寥。 黯然消魂,招招腸斷,原來,是為著他的妻子。 風陵渡口,他遞予我三枚金針,允我三件事。 我何嚐不明白“一諾千金”,我縱是讓他去做天大的難事,他也決不會說個“不”字。可我又要他為我做些什麽呢,我什麽也不要他為我去做。 我隻願得見他的麵貌,隻要能再見他一麵。 握著手中最後的這枚金針,這樣細巧陰柔的暗器,該是女子之物吧。 二十四日。 沒有哪一年的生日,我曾如現今這般期盼,因有個人應了來見我一麵。 可何曾料想他竟為我備下這三份厚禮,我何需他花這般大的心思,難道他不知我惟願與他再聚得片刻。 原來這世上並無南海神尼,原來是媽媽騙了他。可媽媽又怎知縱然隔了一十六年,他仍和十六年前一般無異。倘若那時他要尋死,如今也是一樣。 終是晚了一步,他在我眼前躍了下去,眼中已毫無留戀,卻如火般炙熱,燃燒著我無法望清的喜悅。我不自覺的想去追隨,猝然地下墜,他就在我的前頭,眼中閃過詫異。 我向他伸出手去,卻終於什麽也沒有抓住…… 他該是懂得的,他說自己不值得我如此。 可誰又明白誰是值得呢? 又是怎樣的女子,令歲月在他們麵前敗亡,十六年這樣的漫長也終究無法將他阻卻。 她定是個值得他如此的女子。 他那樣拋卻了性命來救我,他看輕了自己的性命,因為他已經尋得了妻子,再無所求。 他和妻子並肩而去。 我知道他不會回望,也企求他不要回過頭來。 因為淚湧了出來,我不願讓他看見……

(二) 我相信歲月可以力挽狂瀾,那些人,那些事,哪有不敗給它的。可那永無休止的思念和刻骨銘心的回憶即使我將其視若前塵,卻依然暗湧不止。怎樣的修為,才可讓自己圓滿,不去思念一些人,一些事。真正心如止水。 越發壓抑那苦苦的思戀,它們便越發絲絲綿延開來,釀成悲涼,讓我愈發瘋狂地去追尋,得見他一麵是我唯一的祈求。 我遇到許多人,張郡寶,何足道及那些匆匆過客,卻都似過眼雲煙,再不曾有人會在我眼中投下倒影。 累了,倦了。 我遇到一位師太。 她告訴我:世間總有人喜歡拿自己手中的東西去換得別人的東西,往往換不到,玉石俱焚。其實當你的手握緊的時候,自然什麽都沒有,何不鬆開它,雖空空蕩蕩,卻盡得一切。 我欲拜她為師,求她為我剃度。 她視我良久:“你,沒有佛緣。” 我欲放下,竟也不得。 找尋了二十二年,踏遍了大江南北,盡覽那些風,花,雪,月,山,河,江,海。 這些世間美景,人力難為,難拒難挽…… 頓悟:往事如塵。 緣來緣往,緣起緣滅。不過是造化弄人。緣,從來是不來不往,不起不滅。 這三千煩惱去與不去,又有什麽分別。 我帶發立了峨嵋。 有什麽是放不下的呢?以為百般艱難,一轉身,早已越過千山。輕輕抖落那如塵過往,便不再回頭。 隻是每年的十月二十四日,記憶便被摧醒,眼前閃現那漫天煙花,一任蒼涼和孤寂席卷而來。 多年後,我收了第一個弟子,我為她取名——風陵。 這是個有慧根的孩子。 與她下山,偶見孩童放著煙花,我不禁望著發怔,直至煙花散去,亦癡癡而立。她冷冷地言:師父,怎麽了,煙花本就如此。 一日,風陵手持《般若心經》來問我,“師父,何謂心無掛礙,如何才可當真心無一絲掛礙,何等修為可得如此境界?” “心無掛礙?風陵,一彈指,便一揮間,何苦如此執著?”我不禁笑了。 漸漸的,靈魂遊離了軀體, 冷冷地望著自己白發蒼蒼的軀殼和訝意的風陵, 突然, 哭了…… 愛從來就是一件百轉千回的事。


六. 淚似寒冰為君落
死生契闊 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

(一)古墓 一間間陰沉的石室,一道道冰冷的石壁,這是一座古墓。 我便在這古墓中長大,渾不覺歲月流轉。 我惟有師父,師姐,孫婆婆三個親人。外間的人,我從未見過。師父自我兒時便告訴我:古墓,是我這一生的歸宿。 師父從來便似這古墓一般寒冷,從不見她笑,亦不許有人在古墓中哭泣。 幼時,曾不慎在古墓中摔了一跤,四下漆黑,隻覺一陣惶恐襲來,不由哭了起來。師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龍兒,在這古墓中的人,是沒有眼淚的。 我不明白當我害怕的時候為什麽不可以哭泣? 居於古墓,唯一的樂趣就是養蜂,那些玉色的蜂子,比外間飛入的尋常蜜蜂大出一倍有餘,卻很是聽話,它們會繞著我熱鬧地飛,拍打翅膀的聲音讓我忘記了孤單。 但那些蜂拍打翅膀時看似永遠不會停息,卻隻要攻擊了一次,生命便走到了盡頭。 望著那些親手所養的玉蜂,落在了地上,再也不會拍打翅膀飛到我的肩頭。淚怔怔地流了下來。 師父望著我,眼中滿是失望:龍兒,你忘了師父的話嗎。人生無常,芳華冉去,生死最是平常不過之事。今日讓你流淚的東西,他日終會淡去,一切不過時間作祟。居於古墓的人必須無喜無憂,無憎無怒,無悲無苦。你這一生都要謹記,咱們的眼淚比血更珍貴,不能為任何人任何事流淚,你落了淚,便從此萬劫不複。 師父的話我從不曾違背。 可師父望著我,不覺歎了一聲…… 自那以後,我便再也沒有流過淚,可年幼的我在心底終是依稀盼望著哪怕是些微的改變。然而古墓的生活永遠是那樣悄無聲息的流轉,什麽也沒有帶來,我和往常一樣默不做聲地接受了這分失望,漸漸,連失望也失卻了。 至我五歲,師父開始傳我本門功夫。 一日,孫婆婆對我說:姑娘最近的功夫必定是有所精進了。怎麽? 你的眼神變得越來越象你師父了。 不經意間,心底漫過了一陣莫名而深深的哀傷…… 七歲那年,師父叫我叫到跟前:“龍兒,你的悟性比起你師姐已勝出許多,亦生性淡然,可終究尚未真正心如止水。” 她將我帶至一間石室,突然揮手將一隻瓷瓶拂落地下。 我茫然望著她。 “你可知如何才能讓這些易碎之物得以永存?” “惟有萬般小心嗬護。” “唉!有些事物易碎,縱是你萬般小心終是會碎的,你若當真不願它碎去,便不該放置這些易碎之物,心中無了牽掛,它又怎會在你不經意間碎去。” “龍兒明白了。” 很多年後,我才真正明白,易碎的東西終究是易碎的,哪怕你把它放到了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它也終會碎去。而當它碎去的時候,我們惟有一聲歎息的資格。連碎片也無法拾起。 漸漸,冷淡成了我的方式…… 師姐,在我眼中是個溫婉的女子。雖然很少和我親近,卻待我很好,和顏悅色。隻是她常常獨自流淚,師父因此不喜。 看見她躲在一邊流淚,我便會跑去告訴她:師姐,師父說過,我們不可以流淚。 師姐抬起頭來,淒婉地對我說:師妹,你不懂得,這個世上,必有一個人,會讓你流盡一生淚。不由得你願不願意。 不久,師姐被師父逐出了師門,沒有回來。幾年後,師姐在外麵有了個“赤煉仙子”的名頭,人人都說她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她,再不是我那溫婉的師姐。可我卻記得她曾經那樣淒楚的落淚。 師姐走後不久,師父去世了。古墓中惟剩我和孫婆婆兩人,這樣安靜的日子早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不再有絲毫祈盼。 直到孫婆婆帶回了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眼中折射出那樣強烈的桀驁,我沒有見過象他那樣熱烈的眼神。他是不適合古墓的。但孫婆婆臨終卻把這個孩子托付給了我。 她這一生惟求過我這一件事。我沒有拒絕。 那個孩子名叫過兒,為著孫婆婆的死,他痛哭流涕。 人死了,這般哭法,又有何用! 我收他為徒,教他本門功夫,但他性子極是浮躁,全然不合古墓的生活,但卻也乖巧,遷就了下來。 多年來相安無事,直至那次走火入魔。 我感覺到了生命在一點一滴悄然而逝,但我答應了孫婆婆要照顧過兒,我必不得比他先死,我需殺了他。 可他哀求的眼神在我麵前越現越大,我怎下得去手。 心中一痛,劍掉落地上…… 師姐回來了古墓,她的眼神再不複淒婉,她的眼中隻餘下了恨。 也好,回了這古墓,一切在這裏終結。何苦去那汙濁塵世自苦。 可過兒卻也留了下來,他怎會如此輕賤了自己的性命,願與我共死?師父曾叫我發誓不離開古墓半步,可隔著良久,幽幽地說:龍兒,你這輩子不要學你師姐,外麵的世界你不懂得。可是要有個人願為你而死,你便跟他去吧,隻怕這世間並無這樣的人,縱有,你跟了去,也是不枉了。 我的誓竟這樣破了……

(二)天涯
殷紅的守宮砂無言冉去。可過兒為何願為我舍棄生命,卻不願娶我為妻。難道這古墓外的世界便是這般無常詭異。 原來為著我是他的師父,這些外麵的人訂著師徒不能成親的規矩。若過兒娶了我,便叫這些人看不起,這一輩子不得快活。 我算得什麽,過兒竟願跟我回了古墓,可我怎會不知,他是那麽喜歡外麵的世界,回去後,十年,二十年,他終會悔怨。 他總會為我著想,可我寧可自己一輩子孤單不快,也不願叫他陪我在古墓中氣悶。 絕情穀和古墓並不相象。卻也與世隔絕,我不用再看著外間那些可厭的人。公孫止是怎樣的一個人,與我亦無關連。我願意嫁給他,以此了斷和過兒的前塵。 不用過多久,他便會忘了我,外麵的世界有許多好姑娘。縱然再情長,也不過十數年光陰。世間萬物,有什麽敵得過歲月的浪淘沙? 可為何總是遭受命運的嘲弄,這塵世變換莫測。 無論他是否願意娶我為妻,我要他好好地活著。 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了公孫止眼中的涼薄,可我依舊答應了與他成親。隻要能換回過兒的自由和快樂。我,公孫止又算得什麽。 我該知道的,解藥便隻有這一顆,他永遠對我這般好,為我活著,寧可舍棄自己的生命,可他若不在世上了,我又豈會獨活。他難道還不明了? 不,他明白的,可他還是要我吃了解藥,隻要他還活著,他便要我安然無恙。 隻活十八日又怎樣,即使在黃泉路上也有我伴著他,怎會寂寞。 可這世間的一切永遠沒有預定的方向。 他,坦言喜歡著別人。 原來一切並非他的錯。不是他不願娶我,而是我不再配得上他。 我聽到了什麽東西碎去的聲音,身上的某個部位,空了。

(三)連理
我已是個不貞的女子,他何苦待我這麽好。 他不在乎我隻能做他一天的妻子。可我卻不願隻和他做一天的夫妻。此後漫漫歲月難道讓他獨個孤苦伶仃地在這世上? 這世間的許多好女子,都會照顧他,程姑娘,陸姑娘……他終有一天會淡忘了我。 這一生,我已曾為他披上嫁衣,做了他的新娘。 我不要他再陪我那條路,他快樂的活著,黃泉,我一個人亦會笑著走下去。

(四)穀底
深穀寒潭,便如居於古墓中一般。而我卻竟然生疏於這樣的寂寞了。 思念他,這十六年來,從未間斷。這一生恐怕再無緣想見。 幸而一日飛來這些玉蜂,與在古墓中所養的一般無二。 在它們的蜂上刺些字跡實是哄騙自己的法子,又有誰會在意這些小小玉蜂的玄機。 卻也為我排遣了這些年來的寂寞。 縱使他如今看不到這些字,可若有一日看到了,若我已不在世上,他也終會惦念起我和那些過往。 師父曾告訴我這世上萬物無非時間作祟。一切的一切終是逃不過歲月的打磨。 那些貪嗔癡愛,無不隨風逝去。 可十六年,那樣的漫長。 古墓,過兒卻隨歲月流轉在我的眼前日漸清晰…… 原來歲月打磨得去的不過是命運中的輕塵, 那些墜入最深處的細沙是它永遠也無法磨滅的。 惟有任它漸漸堆積,越來越沉,幻做回憶…… 誰會到得這處深穀寒潭之下? 過兒。 臉頰上緩緩滑落的——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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