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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一個中國的比喻】第二章

(2006-11-22 14:26:01) 下一個
   二、偏偏砸著豬了

  這錢石柱怎麽拿得出?機會再難得看來也搭不上。得承認,石柱頭腦活動,種田養豬打魚摸蝦樣樣行。可是種田……前年老鼠偏愛他的穀倉,去年二化螟偏愛他的稻田,反正都沒種出過五千塊。而且他的持家風格也不能算完美無缺(他的摯友大椿,比方說,就沒有在這方麵恭維過他)。借出去的米總是滿滿的一升;人家還米了,滿的平的他哪兒記得?甚至連借米這回事都忘了,摸著後腦勺一臉茫然。荒年乞丐來村裏討飯,一回生二回熟,都直奔他們家門口。

  那麽養豬呢?石柱翠蘭都是養豬能手!別人喂豬用水浮蓮,慷慨的人添點米糠;他家大把加碎米,原先寬裕的年頭整米也加過。豬要是病了,他們急得什麽似的,孩子病了一樣。豬也賣力:一聽食物嘩啦響就猛然睜開眼睛,翻身撲向食槽,即使不餓也要撐得像皮球;之後伸個懶腰,倒在食槽邊就睡著了。

  總之,如果兩頭肥豬沒有遭遇一場意外的話,僅此一項,石柱五千難說,一兩千應該手到擒來。可意外偏偏發生了,而且湊巧在經理來信的兩天前。那天後半夜,村裏人睡熟了,突然一聲悶響,吵醒了石柱家的左鄰右舍。其中一個抖抖索索坐起來,凝神細聽,卻沒有第二響。出門上稻場看時,隔壁的媳婦正向隔壁的隔壁(也就是緊鄰石柱家的一戶)打聽:原來石柱的豬屋轟的一聲倒了。

  “哎呀,那他家的豬……”

  “沒錯!我剛好聽見了兩聲尖叫。”

  第二天一大早,石柱眯著眼睛出門上廁所。廁所不翼而飛,隻剩一堆有整有零的土坷垃。(村裏的廁所和豬屋相連,為的是積肥。)隔壁一位精瘦的大爺正搓草繩子準備捆稻草,看他繞著土坷垃轉了一圈,又彎下腰左瞧右瞧,就說:

  “瞧什麽?你都不知道?夜裏轟的一聲,我們醒了,他們住得遠的也醒了,你怎麽睡得這樣死!”

  石柱這才恍然醒來。跌足之餘,他跑到各家撲通敲門,片刻約了幾個人合力搬開土坷垃。可憐的兩大頭肥豬!雖然並排睡著,嘴還靠著食槽,但不過是裝樣子,其實已斷氣了。石柱低著頭看地上,妻子翠蘭扭過頭看旁邊,兩人都後悔不迭。怎麽從沒想過加固一下這個土磚砌的豬屋呢?虧他石柱昨天還細心了一回,在破柵欄門上釘了兩塊木板,以防一些皮包骨頭、膽大包天的貓狗竄進豬屋爭食。人們安慰說,這實在是一時的飛災。誰料到豬屋竟然就這麽轟的一聲倒了呢?雖說今年雨水勤,土夯的磚經不起雨淋日曬,但它們個子大,一直看著挺結實的。土磚的房子住人也住過——村南邊的孫老頭沒兒女,一個人住了十多年土磚房,前些時才害病死了——砸著他也罷了,偏偏砸著豬了!

  然而一切都無濟於事。豬既然死了,還是張羅賣肉要緊。這是上好的豬!膚色仍然很鮮亮,肉質細嫩不必說。可惜它們死得不是時候:又不逢什麽大節日,也沒出一件婚喪嫁娶、新居落成、生兒子、考大學之類的大事。除了這些特殊情況,村裏誰有閑心閑錢吃肉?縱有幾戶闊綽的,偶爾也上街買肉,但這些人一來屈指可數,二來都隻買一丁點。真能吃肉的是十二組的一戶,有家裏人在台灣,時常回大陸投資。他家九口人,個個能吃肉。雖然更嗜好牛肉、羊肉、狗肉、兔子肉、蛇肉、貓肉,還有麻雀肉,可吃起豬肉也不含糊。不幸的是他們舉家上武當山旅遊去了。因此街上的張屠戶也一連幾天沒殺過豬,清晨隻拿凍過的豬頭擺門麵。正值初秋,燥熱非凡,石柱為賣豬肉急得眼冒金星。但沒辦法。張屠戶赤著上身仰著頭兩手插腰站在肉案前,也不等石柱解釋清楚,就出了個最低的價;更可氣的是這家夥竟然瘟著臉昧著良心誣蔑石柱的豬為死豬、瘟豬!石柱一氣之下把豬又拖了回來,自己動手砍了,轉送村裏每家三五斤肉。(有兩家好歹給了幾塊錢。)石柱和大椿在堂屋讀信的時候,翠蘭其實正在廚房切剩下的肉呢。誰能想象這樣一幅奇異的畫麵?外人進了廚房,會以為自己發了懵:一個年輕的農家媳婦,置身在一間雖簡陋卻如此豐足(簡直是奢侈)的廚房——鍋裏煮著肉,碗裏醃著肉,梁上掛著肉——她卻沒有半點笑意,有氣無力地在案板上剁幾下,又放下刀直抹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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