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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故鄉 紅蜻蜓

(2004-12-23 12:04:10) 下一個

這原來是我大學時中文課的作業,模仿當時流行的清新純情的筆法,寫給一個叫林輝的男孩。由於不想影響彼此的生活,來美國後的四年中沒有給他打一個電話。可是十月的一天,我的心忽然無故地為他而揪心。翻箱倒櫃找倒他的號碼打了過去,他母親告訴我他不在,輕輕地說了我的名字,從小就認識的同學,彼此的家長自然也熟悉,請她轉告我的掛念,便我多話。隻到兩個月後的一天,無意打開很久前在中國注冊的一個舊郵箱,才知道別人通知我他已經不在人世的噩耗,就在我給他家打電話的前幾天------。原來這麽多年過去後,各自經曆這麽多的風風雨雨,我們的心始終是相通的。唯一不同的是,我仍舊在人間苦苦地煎熬著,可是他卻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在天上自由地飛翔------

知道他去世消息的第二天,利用午飯時間,我開車到很遠的中國城給自己買了一件旗袍,我要參加一個本來已經拒絕了邀請的聖誕晚會。邀請的人是一個非常可愛的美國男孩。本來想就在孤獨中在這個遙遠的異鄉熬到心灰意冷後卷鋪蓋回國。可是他的死讓我覺得既然活這就要好好善待自己,善待生命,我要快樂。我想,我笑的樣子總是很好看的,林輝和我的父親一定會在天堂為我祝福。

就用我這篇十年前寫的拙劣文章表達我對林揮深深地想念。

 

陽春三月,草原上已是草長鶯飛的時候了,我的故鄉呢,那隻紅蜻蜓該別來無恙吧。

離開故鄉到異地求學謀生已經快十年了。故鄉是長江邊上的一個鎮。小,不甚繁華,但它的春天卻是極美的。江水嘩嘩地拍打著滿是青苔的堤岸,清晨,江堤上“呼”地一下子冒出好多嫩草,小巧的草莓寶石般散落草間,成群的紅蜻蜓飛啊,飛啊------

十幾年前,我隨父母回到故鄉,轉如新的小學。剛開學的一天下午,我獨自到學校對麵的江堤上遊蕩,抓著一件小外套滿世界追趕著蜻蜓,小孩子歡樂的腳印四處播撒著。

“喂,你就是班上那個新來的吧!別玩了,回家寫作業啊!”等我確認這聲音是衝向我的時候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已經來到了麵前。隻記得他那對雙眼皮的大眼睛級善良地注視著我。“要你管,討厭!”也許從一開始,我就給了他一個極壞的印象。但一個小女孩的任性誰又能責怪呢?

幾天後的班會上,我發現那個討厭的家夥竟是數學課代表,各科老師公認的好學生,共同的寵兒。八十年代初,成績是老師們判斷是否是好學生的唯一標準,是一個小孩子全部的生活和榮譽。那些成績不好,甚至沒好到一流的學生也是要在大人的眼色中過日子的,也許是不服氣,也許多少有些妒忌,他由此成了我的大敵。

每天放學後,隻要他還在作算術題,我就絕不離開教室。他的每篇受人賞識的作文我都要抄下來,然後再一遍又一遍修改自己的,隻到也能達到範文的標準,象他那樣在全班朗讀。

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個月後,我也成了他的大敵。因為每次全班第一的桂冠就在我們之間輪換了。

也不知是從何時起,我們成為了那種極默契而又沉默的朋友。誰也沒有多餘的話語,每天傳遞無數次的眼神也隻又挑戰,但高昂的眼睛中分明都感到彼此的關懷和鼓勵。

他的家離學校很遠,公共班車上班的時間遲,所以他經常遲到。我每天總是提早坐在教室讀書邊讀邊等,直到他喊一聲“報告”,風風火火地衝進教室。大多數時候他會對坐在前排的我微微一笑。然後回到座位大聲朗讀------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榭了,有再開的時候。”

在以後多年艱苦孤獨的學習生活中,這沉默親切的笑容時時出現在我眼前,它是鼓勵我決不懈怠的動力;而當大大小小的錯誤和一些醜陋的嘴臉迎向我的時候,它又是心中無人知曉最溫柔的安慰。

小學畢業前的那個春天,班級在江堤舉辦風箏比賽。當我把一隻精心紮製的紅蜻蜓風箏放上湛藍天空時,他默默地走過來,默默接過我手中的提線,默默地望著我,說:“要再見了,你多保重!”年幼的人隻盼望成熟的驚喜,並不知道什麽是分離,我們隻是一起仰望藍天,那樣湛藍的天。

那個春天,那隻紅蜻蜓飛得老高老遠。它仿佛能穿越時空,穿越那些日複一日不被預料的安排,把那無比深刻真摯的童年歲月化作提線,讓我永遠緊握在手中。

後來我們考上了不同的重點中學。高二開始分文理科後,我是文科班唯一被學校選送參加省市數學競賽的人。誰也不會想到,我拚命沉溺於枯燥數學公式之中的原因隻是為了能獲得每年參加聯合數學競賽的入場券,能在賽場上見到他,能有個機會再度在同一種鈴聲中競爭。

高考結束後的一次聚會上,我又見到了他。他變得高大,深沉,完全是個陌生的大男孩了。盡管那天他的話很少,但當那雙善良的大眼睛默默轉向我的時候,我感到內心深處的溫暖一如當年。

如今,我遠走他鄉隻身開創自己的春天。我的紅蜻蜓沒有如我希望的那樣來送我,他的沉默使我的流浪更加淒涼。不記得是哪位作家說過,“流浪是浪漫的”這句話是沒有真正流浪過的人說的。也許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切,兒時的我們怎麽會懂得珍惜?

在昨夜的夢裏,我又回到了故鄉。春雨溫溫地拍著我的小窗,一隻瘦瘦小小的紅蜻蜓靜靜停在我的麵前,默默地望著我,低聲輕語:“再見了,多保重!”

很多很多年了,歲月把好的壞的一層一層地在人們的心頭沉積,很多很多的傷口並未愈合,隻是我們不願想起罷了。而沉澱在心靈最深處的,始終是最純真最難忘的回憶。那晚夢醒後,我終於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停止思念和等待,等待著每個春天裏,那隻紅蜻蜓再度飛向我。沒有什麽能替代記憶中的那一切;沒有什麽能讓春天的等待失去希望。

沒有人還會記得那首老歌,可是它卻偏從一個角落傳來:“晚霞中的紅蜻蜓啊,請你告訴我,童年時代遇見你那是哪一天?------”春天,是那個溫暖的春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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