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奧齊曼迪亞斯來了
在加冠典禮之後,我不大看得到傑克了。我失去了我唯一的朋友。每天傍晚,我都
要到那間陋室去,孤單單地一個人坐在那兒。亨利來過一次,說了一些蠻橫無理的話。
因此我們又打了一架。但是這次我氣極了,所以很容易就打贏了。從這以後,他就躲開
我了。
有時候我會遇到傑克。他說話總是很友好的,不過我們之間總好象有著什麽東西似
的。他的眼光仿佛在說,“威爾,我在等侯著你,明年你就會裝上—頂機器帽子,到那
時我們又會是朋友了。”
我發覺,這種想法一點也不能使我得到安慰。這兒,傑克如今變成一個大人,可我
要的傑克應該是原來的那個孩子,而他卻已經永遠失去,不再是孩子了。難道我也要失
掉孩子的本性,象他那樣嗎?這是一種可怕的想法。我努力想要把它忘掉,可是它總是
一次又一次地縈繞在我的腦際。
我的恐懼開始促使我把心思轉向了那些流浪人。我曾經跟住在我們村子裏的一些流
浪人談過話。他們曾經有一度一直是非常快樂的孩子,就象傑克和我一樣。我想:“我
是父親的獨生子。總有一天,當他老得不能幹活的時候,我就要負責那座磨坊了。但是,
我的機器帽子可能出毛病。那時會發生什麽事呢?
第二天,有一個陌生的流浪人到我們村裏來了。當我打算到那間陋室去的時候,我
看見他正沿著大路走過來。
那人大約有三十歲,是個又大又壯實的漢子,長著一頭紅發和一嘴紅胡子。他的頭
發濃密得差不多完全把機器帽子的導線掩蓋起來了。他手裏拿著一根手杖,背上背著常
用的行李包。
那人一邊沿著大路走,一邊非常愉快地唱著一支歌。後來,他看見了我,就停住了
腳步。
“孩子”,他開腔了,“這地方叫什麽名字啊?”
“這兒是惠爾頓,”我告訴他說。
“惠爾頓,”他重複了一遍。“無論陰晴風雨,都是個好地方。這兒沒有煩惱,也
沒有痛苦。孩子,你認識我嗎?”
我搖了搖頭。“不認識,”我說。我以前還從來沒看見過長紅胡子的人呢。
“我的名字叫奧齊曼迪亞斯。我是這塊土地的國王。我的妻子是哭國(①原文係awetcountry,
多雨國家,wet 一詞有潮濕、淚水之意,這裏是裝瘋賣傻的戲謔話。)的皇後,但是哭
得太厲害了。如今我沒有仆從,所以隻好自己背行李包。這孩子竟會不認識我,隻是搖
頭。”
他講起話來很奇怪,不過,我至少還能理解他所說的話。我想起了奧齊曼迪亞斯這
個名字。在學校圖書館裏,我曾經在一本書中讀到過這個名字。
他繼續朝村子走去,我就在後麵跟著。他回過頭來看了一下,說道:“你是跟著我
走嗎,孩子?你想當我的仆從嗎?那你是沒什麽事可做囉?”
“沒什麽要緊的事,”我回答道。
“沒有事是重要的,”他說。“那倒是真的。如果我能什麽事也沒有,那我就會是
整個世界之王啦。你叫什麽名字呀,孩子?”
“威爾·帕克。”
“威爾,是個好名字。你有許多朋友嗎,威爾?”
“沒有,沒有多少朋友,”我說。“事實上,我沒有朋友。我曾經有個朋友,但是
他一個月以前加了冠,戴上了機器帽子。”
後來當我想到這句話時,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那個流浪人一聽到那些話,也感到
驚愕不巳。他在路當中停住腳步,我也跟著站住了。這時我們正在村子邊上,靠近英戈
爾德太太家,他仔細地打量起我來。
“這兒有個孩子沒事可幹,”他說,“至少是沒什麽要緊事。不過,他跟流浪人一
起走,一起閑聊。你幾歲啦,威爾?”
“十三歲了。”
“你生得小樣。你是真的十三歲了嗎?這麽說,你明年夏天就要加冠,戴上一頂機
器帽子啦?”
我說:“是的。”後來我看到英戈爾德老太太正從她的窗子裏盯著我們看。流浪人
也注意到她了。流浪人突然在道路上跳起舞來,他還高聲地唱起歌兒來。他直著喉嚨唱
著一些稀奇古怪的歌,一直唱到我們到達那座流浪者之家。我真高興在那兒離開了他。
第二天,我父親把我叫進了磨坊。他平時總是和善並且公正的。不過,要是做了什
麽看起來愚蠢的事,他是不能輕易寬恕的。
“我聽說,你一直到流浪者之家去,”他說道。“那樣是在幹蠢事。現在所有的老
太太都在談論你啦。你母親和我感到可恥,威爾。我不要再聽到任何這種事。不管有什
麽理由,你再也不要到流浪者之家去了。你聽懂了沒有?”
起初,我決定接受我父親的勸告。當奧齊曼迪亞斯喊叫似地唱著他那些歌的時候,
我也覺得羞恥。所以我在這之後兩天裏,並沒有沿著我們那條街走。我從另一條路到學
校去。我們家後麵就有一條小路。那條小路沿著河岸伸展過去,所以它不經過流浪者之
家。
到了第三天,我又從老路走了。從前門出去,路過教堂,經過流浪者之家。可那兒
一個人影也沒有。
不過,當我中午回來的時候,我看到奧齊曼迪亞斯朝著我走了過來。我稍微加快了
腳步,在靠近橋那兒,我們就碰麵了。
他說道:“歡迎啊,威爾!我有好幾天沒看見你啦!你替我找到一個願意為我背包
的仆從沒有?”
這個人的聲音裏有一種奇怪的東西。當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那種奇異的聲調
就把我給吸引住了。現在它仍然吸引著我。我到學校去走這條路,就是因為我希望再次
遇到他。不過,這時我想起了我父親的勸告。說不定有那麽一個老太婆正在盯著我們看
呢!
我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我一直忙著別的事呢。”於是我開始繼續向前走。
他把一隻手放在我胳膊上說:“你不能再呆一會兒嗎,威爾?又沒有朋友能叫你自
己開心,用不著急急忙忙嘛!”
“我必須回家了,”我說。“等我吃飯啦。”
他把手放了下來。“那麽我不必再留你了,威爾。盡管吃東西並不是我們生活中最
重要的事,可必須先吃,民以食為天嘛。”
他的話音好象挺快活,可我注意到他的眼睛裏有一種異樣的神色。是因為我不願意
跟他談下去,他才覺得沮喪嗎?
我低聲地說:“你到不到田野裏去走走呢?”
“晴天的時候,我是到田野裏去的。”
“你記得我遇到你的那個地方嗎?如果你沿著那條路走,你就會看到一些殘垣斷壁。
那些廢墟就在一些樹林中間,在右邊。我在那兒有一間小小的陋室。”
他輕輕地說:“我聽到了,威爾。你在那兒消磨許多時光嗎?”
“放學以後,傍晚時分,我是經常去那兒的。”
他笑了。“我會來的,”他說。
突然,他仰頭看著天空,把雙臂伸出,舉到頭頂上麵,開始大聲呼喊了起來,“那
一年,吉姆來了,帶了他所有的人。他們騎著雪白的駿馬跨過天空,暴風雨的雲層圍繞
著他們浮遊著。他們呼吸時噴出的火焰燒焦了田裏的麥子,燒光了人類心中那些邪惡的
念頭。我,奧齊曼迪亞斯是這麽說的!”
別的孩子們從學校裏走到大路上來了,因此我離開了他,急匆匆地回家去了。我路
過教堂的時候,還能聽到奧齊曼迪亞斯呼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