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去,首都機場就像一個“大車店”,隻不過把騾子和馬、驢們換成了從“京A”到“京K“不等的各種車型,把打著響鼻,換成噴著二氧化碳,或化硫。
如果在冬季,走進“大車店”就會嗅到一股涮羊肉味道,即使閉上眼睛,你也知道這就是著名的首都機場。他們告訴我其實和涮羊肉無關,其實是因為設計問題導致機場附屬的餐廳不能有效隔離飯菜的味道,以及廁所的味道,以及咖啡廳劣質咖啡的味道,還以及大包小包從祖國各地捎向首都的土特產味道。
如果在夏天,那棵假椰子樹下會坐很多焦頭爛額的人,就是不走,因為那兒冷氣最好,而且還有新款汽車展示,但廠家的人一直大叫“別摸,隻看不能摸”。汗味夾雜,地上通常一片狼藉。有婦人在那兒給孩子喂奶。
我一直致力於這樣的寫作模式:我不是專家,我是“磚家”,我不懂建築,但我要批判中國居住和建築文化中沒有人性的謬誤。
我的結論是:中國林林總總的號稱“國際”了的大小機場,是中國建築各類垃圾中最堂皇的垃圾。
交付使用於上世紀末的首都機場是一個設計觀念落後了半個世紀的謬傳,或者說它是按照設計高速路汽車站的理念來設計機場。它的穹頂,對不起,它其實沒有穹頂,這使得整個候機大廳顯得低矮促狹,來自群眾的聲音無法被房頂消化,飄蕩上去後被迅猛地壓下來,讓人耳鼓裏很難受,嗡嗡嗡,像一隻,不,是一群蒼蠅在飛。
難道設計師是幹洗澡堂出身的嗎?
我曾經多次往返倫敦希斯洛機場,那是一個曆史悠久的機場,大,比首都機場大N倍,但它的合理之處在於,能夠人性地把巨大的客流量分流,你感覺不到很多人在此逗留,即使碰到航運高峰期,你也聽不到人群發出的嗡嗡聲,它的吸音功能使它很安靜,卻不乏人氣。那聲音聽上去像蠶們在吃桑葉,“沙沙沙”,減少旅途的不安。
上述描寫充分考慮了英國人比中國人更有秩序更少製造環境噪音的因素。
首都機場的設計隻為飛機想過,沒為人類想過,所以它被叫做“機場”是很正確的,當然還可以叫做“雞場”,你見過養雞場那些可憐的雞們嗎?對,我們在首都機場就這個樣子,大家擠在一起互相聞著同類的味道,伸長脖子等待喂食,如果聽到登機消息——當然這消息通常是不靠譜的,通常以“延誤登機”代替“正在登機”——我們這些雞們就咯咯咯地衝上去,接受安保們粗暴的檢查。
聽說那些負責安檢的好多人都是因為機場占用順義的地,導致一些農村的後生們姑娘們一夜從伺候畜類變為伺候人類,我不知這個消息是否準確,但我知道所謂首都機場“安檢”更接近於“搜身”,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的大嫂把你硬生生拖過去,然後上下其手,“舉起手”“轉身”“拿出來”……就差“老實點”“趴下”“別動”了。
那天我笑了,大嫂慍怒:笑什麽?答:太癢。大嫂嘴裏嘀咕,我讀了一下唇語,像是說“流氓”。但誰更像流氓?您一會兒叫我上去,一會兒叫我下來,還叫我掏出來……能不能在這些動詞前加個“請”啊,中國話最容易引起歧義了。
如果這時你順利過關,就可能聽到廣播裏一個彬彬有禮但毫無溫度的女聲在說話,大意是:我們抱歉地通知,您乘坐的CA不著四六次航班因天氣原因,不能按時起飛,起飛時間改為……你豎起耳朵仔細聽,結果是“起飛時間,待定”。
靠,“待定”你還煞有介事地通知什麽,直接來一句“你們丫老實呆著別動”得了。中國各大機場的女廣播員都可以去當殯儀館司儀員,那聲音絕對沒有溫度可以冷凍屍體,那聲“抱歉地通知”裏毫無抱歉之意,她隻是通知,而不是抱歉。
對了,音量太大,像吵架,或文革時期的大喇叭。
在等待“待定”的時間裏你隻能四處走走,但商品價格奇貴,這是首都機場唯一沒和“大車店”接軌的地方,你信嗎,一碗牛肉麵要賣四十八!而且先付錢,我奇怪,逃單也沒處逃啊,憑什麽先付錢?但服務員通常就在桌前站著不走,看著你,直看得你心裏發涼,一哆嗦,就得掏錢包。
飛機終於在“天氣原因”“航班調度原因”“空中管製原因”“打掃衛生”等理由後可以起飛了,但你在登機牌上的口岸看不到檢票員,大家神情惶恐地互相問,結果改登機口了。一個滿嘴京片子的穿機場製服的小夥兒姍姍來遲,不屑地說:你們沒聽廣播啊,坐過飛機沒有?但我們確實隻聽見“抱歉通知”沒聽見“抱歉再通知”。
聽說,首都的登機口設計是按物流而不是人流原理,所以一但航班有誤,經常調動不及,隻能換登機口。我不知道這個說法準確否,但首都機場的登機口確實經常更換,真的像早年的公交車站,開車的師傅總是不在站口停,要麽離站一百米遠,要麽就甩開乘客揚長而去,弄得人們像國軍潰逃時的丟盔卸甲。
2004年春天,我從伊朗回來,轉機回成都,延誤,兩小時後飛機終於現身,正好遇一幫旅遊團的小黃帽登機,好像說的都是溫州話嘰哩咕嚕的,集體衝向登機口,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在壓力之下已出現裂隙了,檢票小夥大急,跳上台子叫:“同誌們啊,不要擠,飛機上是每個人都有座兒的,都有座,和公交車不一樣!”然後他和隔離杆一起被擠進安檢口……這是一個少見的好小夥兒。
上麵說的是“出發”,現在說“到達”。
傳送帶太少太窄太短,而且速度調得偏慢,隻適合老年人去乘坐,使得大部分旅客隻能拖著行李嘩啦啦走,但行李車總是某處會出問題,所以往左或往右多使點力,否則嚴重走偏——這個情形看上去會很好玩也很怪異,因為每個人就像在飛機上睡覺被空調吹得落了枕,非得側著身子歪著脖子走得斜眉歪眼不可;而機場的行李車管理員會把一列長長的車推向集合地,但根本不管前麵是否有人,撞著腿了也不例外,小車不倒隻管推……他還真把這兒當“雞場”了,來送飼料的。
等托運行李,苦等,電子顯示屏經常不準確,或者是幾個航班的信息擱一塊兒發布,一不留神就找不到自己的行李在哪兒,等行李來了,發現箱子有破損,你千萬別去索賠,因為你沒有任何證據說明這是首都機場還是別的機場弄壞的。
然後出門前會碰到檢查行李票的哥們兒,高大威猛,一聲不吭,衝上來就抓住你的行李看票子,這種情況在全世界範圍內我隻在柬埔寨碰到過,一水兒的軍人持著衝鋒槍,上來就翻箱倒櫃查你的行李,看見新奇東西就揣懷裏。還好,首都機場檢查行李的哥們文明程度高,不幹這個。
出得機場,終於聞到首都的空氣,有點沙塵暴味道,有人神情可疑上來問:要不要桑塔納?以為是賣黑車的,其實是黑出租,心裏打鼓,沒上去;我們是合法公民就要坐合法出租,但出租管理員作風豪邁,“你,上那紅的”“你,上那現代”“說你哪,去那夏利”……明白了,他在分派車輛,像困難年間分派食物。
上車後,出租車司機一臉陰沉,一路行駛野蠻,踩刹車如同踩地雷,轉彎絕不減速,一直不明白,現在知道,我去的地方通常太近,雖然打車錢至少80以上,但司機說:我趴這兒已四個小時了,就掙你這點錢,今兒真他媽冤!
於是每次我上車之前先卑微地說,“對不起,去京廣橋,太近了,抽煙嗎”。
不怪司機,這首都機場修得就像一首都雞場,不僅乘客出行到達不順,趴活兒的司機也不順,誰都鬧心。
那天是中非峰會期間,我去廣東,被要求必須走京承高速,沒什麽,多耽擱一個小時隻要為了中非人民友誼萬歲我心裏也高興,說不定非洲國家領導人一高興就在南非世界杯上給咱中國隊開點綠燈呢。但是你總得給個明確的指示牌啊,從東三環花兩個半小時到達機場後,但司機根本找不到正確的在二號航站樓停靠的地方,我們就在機場裏繞啊繞,司機隻能停泊在一個不會吃罰單的地方——離二號航站樓足有一公裏,我下車拖著拉杆箱走啊走,看時間不夠了又跑啊跑……
終於趕到了,但換登機牌的姑娘說:對不起,你離最後換牌時間過了兩分鍾了。我說:許你們晚點兩個小時,就不許我晚兩分半鍾?姑娘看著我,說了一句至理明言:
是飛機重要,還是人重要?
我終於明白,這是在“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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