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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南方周末》 偷渡客:海地地震中最無助的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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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渡客:海地地震中最無助的中國人

作者: 潘曉淩 劉誌傑 2010-01-20 21:39:13

海地地震發生後幾天,黃克鏘的手機與QQ振動不停,來自家鄉福建的求助消息不斷向他湧來。海地地震後,這位定居在紐約的中國林則徐基金會主席立即在網上公布了他的所有聯係方式,1月16日,震後第四天,他即搜集到上百個失蹤的老鄉名單,這些試圖從海地偷渡至美國的福建人在地震中下落不明。

震後,即有媒體指出,海地這個偷渡客的重要中轉國很可能有數百名中國人被困。但記者采訪得知,福建省、福州市僑辦迄今沒有接到任何求助電話;美國閩籍僑社僑領大多也不了解情況,因為偷渡客在美國除了親戚,鮮與外界包括社團聯係;即使是長期援助偷渡同胞,人脈活絡的黃克鏘,在接到來自家鄉的求助時,對方常常閃爍其辭,除了名字不願再提供更詳細的個人信息。

這是一個無助而隱秘的灰色群體。在這場天災發生之前,他們及西半球那個最貧困的國家,在普通中國人的印象中遙遠而陌生。他們的家人卻十分熟悉海地,並視其為“福地”,親人一旦踏上這片土地,與目的地美國,就僅一千公裏之遙了。

海地難民逃離太子港,據估計地震將引發高達數十萬的難民外逃潮 圖/東方IC

不過,隻有親曆者清楚,這趟旅程絕非幸福之旅。

據黃克鏘介紹,與中方聯係上的27名福建人,地震時分兩撥分別集中於海地首都太子港郊外的兩幢民宅,幸而避離震中,房屋與人均完好無損。27人中包括蛇頭、打手與人蛇(偷渡客),其中男子26名,女子1名,與中方聯係上之前,他們一直靠著民宅內剩餘的食物與水維生。

這些細節對劉姝妹(化名)而言,再熟悉不過。這名28歲女子來自福建長樂,2003年曆經4個月,經海地成功偷渡到美國——

海地是第四個中轉點,前三個分別是香港、台灣和歐洲。在歐洲,我們被集中關了三個多月,其間換了好幾個國家,我不知道都去了哪,我們要麽是在完全封閉的小巴車上,要麽就是關在屋裏,哪也不能去。每到一處,在蛇頭的監視下,我們可以給家人打電話報聲平安。隻能說一句話,一句10美元。

三個月後,我們終於被送到機場,下了飛機,看到來來往往的黑人,才知道自己到了非洲。

海地是走水路偷渡美國的最佳中轉站。消費低廉,社會動蕩;毗鄰美國,距邁阿密僅1.5小時航程;加之作為台灣少數幾個“邦交國”之一,海地一直沒與中國建立外交關係,蛇頭及台灣黑幫將其經營成為運輸人蛇的天堂。

其他兩條偷渡路徑分別是直飛與從墨西哥走陸路。直飛,是幾乎所有蛇頭對人蛇的承諾,但鮮有兌現。走陸路或水路,全由蛇頭綜合各方利弊後決定。一趟偷渡之旅,短則數月,長則兩三年,甚至無期——地震發生前,海地偷渡客所搭乘的輪船頻頻出事,迄今已有上百人喪生加勒比海。

據黃克鏘了解,震後被困災區的中國偷渡客中,有的剛抵達海地,有的則已呆了四個月——

在太子港機場,接應我們的人竟然是當地一名警察,他帶我們到市中心一家賓館,與當地蛇頭交接後便離開了。盡管是海地的首都,太子港實在太窮太破,賓館門口總是圍著一幫小孩,見有車子開來便圍上去討錢,討不到便向對方豎起中指。我永遠忘不了他們眼裏恨恨的目光。

第二天,我們便被帶上一輛吉普車,開了六七個小時山路,最後來到一片別墅區。所謂別墅和中國內地的農民房差不多,每幢之間隔了兩三百米。在裏麵,我們同行三人碰到了另外十幾個福建老鄉。

我們按性別被分在兩個房間裏,房間裏什麽都沒有,窗戶、窗簾全天24小時都是緊閉的,白天停電,晚上才來電。

別墅裏有廚房,我們被分成三組,分批做飯,吃得最多的是雞蛋,然後就是些蔫西紅柿、爛菜葉。往往是第一批早上十點開始做,輪到第三批時已經是下午一兩點了。

平時唯一的娛樂是打牌,但不能甩牌,一旦發出聲音,打手或蛇頭會衝進來打罵一通。我們聊天都是用氣聲,和我住一屋的姐妹有的從墨西哥、泰國輾轉過來,有的已經來了一年,還看不到離開的希望。

數百名被困人蛇這一數字是了解情況的僑領根據經驗估計的,不同批次的人蛇被運抵海地後,都會交由當地蛇頭集中分散關押,待各自的原帶隊蛇頭聯係好船隻後,再到關押處向當地蛇頭“提貨”。

從黃克鏘接到的一百多次求助電話及郵件推測,這一估計基本靠譜。一位不願透露名字的僑領告訴本報記者,人蛇的關押處基本不會在太子港市中心,而是分散於郊區及近海地區,這些地方基本在此次地震的震區範圍之外。因此,安然無恙者應不止目前已知的四十餘人。

眼下最難確定生死的是那些被強行送入當地妓院及黑工廠的男女人蛇們。這是海地蛇頭對不聽話的人蛇的懲罰,社會動蕩、法治無力、無外交庇護,則助長了他們的惡行。“用‘人間地獄’形容海地的偷渡網絡,一點都不為過。”——

被關進那幢房子沒幾天的一個晚上,我被蛇頭叫出去。我隱約知道會發生什麽了,那幾天,同住一屋的姐妹每晚都有人被叫出去,大約半小時後又回來。她不說話,也沒人問她,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晚,我被強暴了,這種事隨後經常發生。我沒有反抗,也不敢反抗,他們威脅我說,要麽服從,要麽被賣到妓院去。此外,我的家人也會遭殃。

我們六個姐妹經常哭,憋著,不敢發出聲音。其中一個姐妹告訴我,與她同行的兩個女孩,死活不從,從此就永遠消失了。

半個月後,把我們同行三人帶出來的蛇頭終於來“提貨”了。臨走前一個晚上,大家給我們送行,五個姐妹都哭了,說我太幸運,她們還不知要等到何時,想回家也回不去了。

帶我們的蛇頭是我的長樂老鄉,也是美國閩籍僑社的一個僑領,能量也許比其他蛇頭要大。其實,蛇頭並不願長期關押人蛇,“出貨”時間越長,風險越高,利潤越少。

出發前,我的行李被全部沒收,蛇頭大約是擔心途中出事,隨身物品會搗出他們團夥的蛛絲馬跡。就這樣,我們三個人被運到海港碼頭,在半夜裏上了一艘快艇。一天後,我名副其實地“隻身”到了美國。

隨即,我們被一輛密封大巴帶到紐約,最後一次被關押起來,蛇頭逐一通知家人,一星期內一次性付清6.8萬美元費用,否則將人送到妓院或黑工廠,賺錢還債。

林則徐協會主席黃克鏘說,此次即使是生死不明,福建的親人們也不敢向官方求助,一些聯係到他的老鄉告訴他,蛇頭已經威脅過他們,“不準亂說話”。顯然,蛇頭決定不了海地人蛇的生死,卻能影響其家鄉親人的生活。

這一幕,地震前幾個月已經上演過。2009年9月中旬,一艘來自中國福建、載著近70名人蛇的偷渡船在海地附近的加勒比海海域翻船,數十人喪生,其中十餘名來自偷渡重鎮福州琅岐。當記者蜂擁趕至琅岐,當地人無一保持沉默,即使是已經布置好靈堂的人家,也支支吾吾稱記者“找錯人了”。

據琅岐一名政府工作人員介紹,目前偷渡費用已從十餘年前的兩萬美元漲至十萬美元,人蛇出發前會先付5000~10000美元定金,到美國後一周內付清餘款。一周時間是經過“科學”計算的,在人蛇抵美前,親友往往是不會付錢的,一是不知何時會到;二是不知生死。一旦抵達,一周時間足以湊齊費用。

在此之前,人蛇家人不會向蛇頭要人,更不敢聯係警方,即使親人離家、杳無音訊已有數年——

到美國後,我一直在紐約唐人街親戚家的中餐館打工,花了六年時間,終於把十多萬本金加高利貸還完了。現在,我的月薪從開始的1200美元漲到了2300美元,我想再幹幾年,攢夠回家翻新房子的錢,就回家。我必須翻新房子,否則會被鄰居看不起。

我沒有結婚,在海地的那半個月給我留下抹不掉的陰影。過去七年,我沒有出過唐人街,沒有朋友,到現在還說不上幾句英文,下班回到宿舍,最愛幹的事情就是看中文電視,和從唐人街錄像店裏租來的功夫片。七年來,我反複想象著同一個場景,回到收拾行李準備出發的那一刻,告訴自己,不要去,不要去……

通過朋友輾轉聯係到那27名老鄉時,黃克鏘得知,他們中出現了分歧,占多數的一派主張聯係中國救援隊,回家,不去美國了;另一派則反對,理由也讓人難以反駁,“回去了,怎麽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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