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鄉村——寡婦芹媽(結束篇)
(2007-02-05 15:16:18)
下一個
入了冬,天就冷起來。等池塘裏的冰厚的可以站的住人時,年關就近了,接著就是放寒假。隔壁家的小柱,每天大早同附近的孩子,帶上十幾隻狗,轟轟烈烈的去田野裏趕野兔。我一直很向往,但那是小子們的活動,他們不屑於丫頭的參與,就連整天跟我屁股後轉的小弟,男人意識也開始強起來,常撇了我追了那夥人問個不停。不過同女孩子一起擲沙袋,去池塘溜冰,也是很興奮的事情了,每天總會拖著半濕的鞋子回家等著挨罵。吃晚飯的時候,隔壁傳來小柱誇張的大叫求饒。他們那些狗都是圓肚短腿的土狗,很難追上兔子的,不過咬雞是綽綽有餘,被村口的人家找上門了,害的她媽又哭了打罵。不過,這一點都不影響他第二天向我和弟弟吹牛,說烤的兔肉如何好吃,雖然他還隻能撅著紅腫的屁股走路。
媽媽終於沒耐心再幫我和弟弟燒火烘鞋子了,我倆隻好坐在被窩裏麵等鞋幹。這時才想起水芹來,寒假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傍晚,一個出了遠門的鄰居送過來一些紅紅的小果子,吃起來甜甜脆脆的。吃過晚飯後,抓了一把塞到口袋裏跑去水芹家。
他們家木柵門從裏麵關著,我知道如何開他們家的門,很容易就打開了。正屋燈亮著,沒有人,裏間傳出水芹媽歡快的笑聲。同往常一樣徑直推門進去。岱青居然在,水芹媽緊挨著他在桌旁坐了,不知是什麽好玩的事情,水芹媽笑的伏在桌子上,頭發柔柔的滑下來,遮住臉頰。聽到開門的聲音抬起頭,看到我後猛地站了起來,會笑的杏子眼瞪得大大的,臉頰紅的像新媳婦的蓋頭。“我們,我們兩個在說事情。”她指指岱青,發現手中的酒杯,趕了緊放下,難為情的搓著手。岱青什麽都不說,端著酒杯,含笑的望著她。她穿一件黑地碎紅花平絨夾襖,斜襟窄腰小立領,夏天就見過這件衣服的。芹媽曾幫我做過一個小沙袋,裏麵一塊花布就是這個。水芹告訴我,那布料是她大舅送她媽媽做冬衣的,芹媽喜歡極了,等不及在夏天就裁了做了。水芹拿出來向我炫過幾次,說她媽答應過,等她考上了初中就會也為她做一個。秋天的時候芹媽拿出來穿過,皺著眉頭懊悔:“真不應該在夏天做,隻顧了那會合身好看,忘了冬天要加衣服,現在穿都有些小了。”拉拉衣服的下擺,照著鏡子指著胸部對我們說:“看這裏,塞了兩個饅頭似的,多難看。”入冬後閑散下來,芹媽稍稍胖了些。燈光下衣服很熨貼得勾勒出腰身,顯得很豐韻,小立領襯的鵝樣脖子越發修長,胸前更像是發酵後驟然膨脹的饅頭了,隨著她站起身,微微蕩漾。我懵懵地說是來找水芹的。“她舅舅前天把她們幾個帶走了,過幾天再回來。”芹媽笑了,好像很高興這麽講似的。岱青這時點點頭招呼,夾了肉起身送過來,我連忙擺手不要,把口袋裏的紅果一股腦放在桌上,“這是給水芹的。”然後跑了出來。
我肯定有些暈了,因為不知道手裏怎麽突然多出來兩塊雞肉,記得自己好像沒要的。想起一個春末的傍晚,跟爺爺去田裏看小麥,甩著一把野花跟在爺爺背後。我家的田在遠離馬路的裏麵,要沿了別人家窄窄的田埂走進去。 “看那邊”爺爺頓住腳步指著前麵給我看。竟是一小塊開滿了花的田!我搶在爺爺前麵跑過去,無數細細的嫩莖頂著片片絹絲一樣的花瓣,盈盈的搖擺在風裏。在無邊無際的麥浪中,在滿天晚霞的映襯下,讓人禁不住摒住呼吸。
不是沒見過美麗的花的。夏初的時候,跟了爸爸去河邊的田鋤草,河堤上種滿了槐樹,開花時節,望不盡的潔白隴在鋪天蓋地的香氣裏。中午我們到河堤上吃午飯,吃完在樹下睡上一會,醒來時身上都會蓋上飄落的花瓣。麥收時西紅花盛開,整塊田火一樣,熱辣辣的炫目。還有三伏天棉花開的日子,也是美的,浩大的,而且還是變化的,早上的花瓣是乳白,中午被日頭曬成粉色,到了星星出來的時候就蔫成紫紅了。但這些美都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感覺完全不同於眼前這一小塊麥海裏花田,大約因為毫無預兆,不合邏輯,那種美便多了震撼,到了極致。
伸出手輕輕觸摸那薄薄的花瓣,爺爺告訴我這是鴉片花,它的果子吃了可以止痛的,煮肉的時候放一點,香的鄰村的狗都能循著味跑過來。那時通過查字典,已經知道鴉片就是罌粟。因為有個同學常帶皺巴巴的雜誌到學校,那些封麵上有時會有個眼睛斜蔑著女人,旁邊常是 “罌粟美女,或者罌粟行動”之類用大大的黑體寫著的字眼,往往還要加上個鮮血塗成的感歎號,憑感覺就知道罌粟應該不是好東西了。爺爺說,如果讓政府知道,種的人要被抓去坐牢的。走遠了再回頭看去,竟覺得那些花美的蠱惑妖異。
燈光下的芹媽也有種魅惑的美,她與岱青都那麽奇怪的笑著,周身好像多了什麽東西,我所不能理解的東西。從沒遇到過這樣的場麵,我媽媽雖然人很凶,爸爸怕媳婦是出了名的。但是隻要家裏來客人,上酒桌的永遠是爸爸,媽媽總很自覺地同我和弟弟在灶房吃,更不要提一起喝酒了。喝了酒的芹媽好像變了,不是晨風中唱歌的那個,不是眨著眼睛讓我們偷地瓜的那個,更不是縮著肩膀蹲在排車旁哭得那個,似乎成了完全陌生的一個人。
等我走到家門口才發現手裏隻剩下雞骨頭了,本來還準備留一塊小的給弟弟呢。進家後沒告訴媽媽剛才看到的事情,直覺上感覺不應該說,就像我從沒告訴過別人麥田裏的罌粟花,因為怕那人被抓去做牢。再同水芹一起玩時,就沒有純粹的快樂了,總覺得不應該告訴她岱青的事情,再遇到小強媽,也更加覺得心虛,漸漸就與水芹疏遠了。
幾個月後水芹到縣城讀初中,我去了鎮上讀。等我上高中的時候,水芹考進了初中中專。這中間倒是時常聽到芹媽的傳聞,她一直沒再婚,家裏也還總那麽熱鬧著,等我上了大學的時候,她已經生第六個孩子了,猜測誰是她孩子的爸爸是村裏不倦的話題。油跳丸後來中風,癱在床上一年多,都是芹媽照顧的。等他去世後,還過繼了小兒子為他“摔盆”。這是鄉村的習俗,大約是說人死了後魂魄會躲到家裏的盆中,需要兒子為他摔碎了盆,才能把一世的牽掛丟掉,再去升天投胎。沒有兒子的人會過繼個兒子來做這人生最後一件事情的。
前些年一次放假回家,在路上遇到芹媽,她一邊招呼著第六個孩子同我打招呼,一邊告訴我水芹剛剛嫁了個好人家。她的眼角已經滿多皺紋,笑得時候,頭還是歡快的向一側傾著,笑聲的揚在風裏。
喜歡你中性,誠摯的筆觸!
百無聊賴,在網上亂逛,看一些花邊新聞,垃圾評論,偶然間看到本文,感覺文筆樸實感人, 一口氣讀完,真的不錯。。。希望你後繼續努力。
你又做香菇了嗎?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