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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齊白石》二八、人情世態

(2006-12-25 07:47:52) 下一個




齊白石

作者:林浩基

餘未成年時喜寫字,祖母嚐太息曰:“汝好學,惜來時走錯了人家。俗語雲:三日風,四日雨,哪見文章鍋裏煮!明朝無米,吾兒奈何!”後二十年,餘嚐得寫真潤金買米,祖母歎曰:“哪和今日鍋裏煮吾兒之畫也。” 

                                                                    ——齊白石


連載:《齊白石》二七、唯國是從

二八、人情世態


  轉眼又是春天。

  漫山遍野的桃花、油菜花盛開著,掩映在青翠欲滴的樹木草叢之中。在和暖的陽光裏,五顏六色的蝴蝶,輕盈地飛舞著,組成一幅幅美麗的圖案。

  白石起得很早。這是他多年的習慣。

  他穿著潔白的襯衣,外麵套著一件黑色的背心,從屋前走到屋後,仔細地觀察著各種花兒開放的情景。花的顏色、神韻、形態,隻有清晨這個時候,才看得真切、生動。

  早飯後,他帶著兒子、孫子,在屋前屋後,又種上了他喜歡的花。

  他相信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是可以創造的。曾經是一片荒涼的梅公祠,在他們一家辛勤的汗水澆灌下,變樣了。果樹生根了,展葉舒枝,花兒怒放;池塘裏魚蝦,自由地遊動著。

  繪畫是他田園勞作的延伸,田園勞作是他繪畫之餘最好的休憩。

  這幾個月,他把八年遊曆得來的山水畫稿,重新畫了一遍。昨晚完成了最後的一幅。合起來一共五十二幅畫。他按時間的先後順序,編成了《借山畫圖》。這既是他八年間人生旅程的一段難忘的經曆,也是他藝術實踐的結晶。

  種好最後一棵梅樹,他回到畫室,喝了杯茶,提筆給一些作品補題記。這時,胡廉石突然到來。他趕快放下手中的筆,招呼朋友坐下、用茶。

  “什麽風把你吹來了?”白石高興地問。

  “無事不登三寶殿。”胡廉石走到畫案前,一張張地翻動著《借山畫圖》,看得十分仔細:

  “你的畫越畫越好了,能不能給我畫幾幅?”

  “當然可以羅。你畫什麽?是人物、還是山水?”

  “當然是山水。”胡廉石回到了座位上,“我住在石門,你就以石門的景色,給我畫個《石門二十四景圖》,好不好?”

  他邊說,邊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紙,紙上寫著王仲言為他擬定的二十四個畫題。白石接過一看,隻見上麵寫著:日出石門、聞鶯圖、小橋流水……等等。

  白石把紙放在桌子上,微笑地看著胡廉石:“仲言也真有想象力,這寫的景致,有的我清楚,有的我就不懂了,不知他指的是哪個景物。這樣吧,石門那地方,我也熟,既然畫嘛,還是要實地去看看。你約一下仲言、一道去。”

  胡廉石高興地點了點頭:“這當然好。我告訴仲言,定好了日期,一同去玩玩。”

  遊了石門之後,他整整費去三個多月的時間,幾易其稿,精心構思,終於畫成了《石門二十四景圖》。每一景圖,在意境、技法上,各各不同,可謂各有追求,各有新意。有的以南朝梁張僧繇的“沒骨圖”技法,不用墨線勾勒,直接以青、綠、朱、赭等顏色,染畫丘壑樹石;有的則不著一色,純用筆墨,焦、濃、重、淡、清並用,姿肆揮灑,淋漓畢現;有的或則點苔、或渲染、或烘托,……把一個石門的壯麗河山,收入了咫尺之中。

  這是他五出五歸之後,第一次大規模地連續作畫,比起十多年前的《南嶽全景圖》,那是不知提高了多少倍。

  畫完《石門二十四景圖》,他應黎薇蓀的邀請,去了長沙。

  黎薇蓀,他已經好多年沒會過。去年九月,黎薇蓀從四川辭官家居,知道白石回來了,很想見見。而且,從朋友那裏,他聽說白石的繪畫藝術有了很大的長進。於是他寫了一首詩寄給白石,“探梅莫負衙山約,”邀請白石一同去遊玩天衢山。

  白石接信後,寫了一首七律奉寄他:

        囗西歸後得請娛,
        小費經營酒一壺。
        宦後交遊翻是夢,
        劫餘身世豈嫌迂。
        梅花未著先招客,
        桃葉添香不負吾,
        醇美欲眠詩思在,
        憐君閑與老農俱。

  黎薇蓀在長沙嶽麓山下,新築了一所別墅,叫聽葉庵。白石來到長沙,住在通泰街胡石庵的家裏。

  這時,王仲言在胡石庵家坐館,胡仙甫也在省城。黎薇蓀回湘不久,又當上了湖南高等學堂的監督,學堂就設在嶽麓書院的舊址,張仲颺當教務長。昔日的朋友,幾經變遷,如今又在這裏相聚了,自是另有一番歡樂的情趣。

  白石自五出五歸後,深深感到自己的詩、詞、文章紮根不深。於是,每天除作畫不間歇外,幾乎天天手不離卷,用功苦讀詩、詞,從詩經、楚辭到唐詩、宋詞,無不下大氣力。為了增加自己的藝術修養,除了作品外,對曆代詩文評論,也都收集來細心研讀。《文心·雕龍》、《六一詩話》、《對床夜語》、《聲調譜》、《詩韻合璧》,等等,他都一一閱讀。

  在這些故友新朋中,詩、畫、金石,樣樣精通,隻有白石一人了。所以,他到長沙不久,消息、一傳開,找他畫畫、刻印的不少。他原來學的是趙扌為叔、鄧石如一路。這十多年間,他對漢印作了深入的研究,並將它的格局與刀法融匯到趙扌為叔的一體中,在刀法上有了新的變化,方平正直,布局謹嚴,古樸耐人尋味,深得大家的稱讚。

  黎薇蓀趁白石在長沙,又請他刻了幾方印章,白石自是傾力仔細鐫刻。兩方印,兩句詩:“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晚飯後,他正仔細觀賞白石的新作,忽然門人通報,說是譚延闓前來拜見。黎薇蓀忙放下印章,進去更衣,轉身來時,譚延闓已經到了客廳。黎薇蓀忙熱情讓坐。

  十多年前,譚延闓聽了丁拔貢的一麵之辭,將白石刻的印章全部磨掉一事,黎薇蓀是聽白石親口說的。那時,他十分同情白石。譚氏有眼不識泰山,他很不以為然。這件事雖然過去了十多年,但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從他的記憶中消失。

  他與譚家有些往來,但也隻是淡淡的。不知為什麽譚延闓今天親自登門造訪,來的突然,黎薇蓀一時也弄不清楚。

  譚延闓看了桌上排著的印章,十分感興趣地問:

  “薇蓀兄,這是誰刻的啊?”

  “一位朋友。刻的怎麽樣?”

  “不錯。是不是一個叫齊璜、齊白石刻的。”

  “正是他。延闓兄可能認識他呢!”黎薇蓀笑了笑。

  “這人我未會過,怎麽會認識?”譚延闓感到有些奇怪。

  “延闓兄還記得十多年前丁拔貢刻印的事了”

  “記得,記得。他刻的印章,我還保留著。”

  “那麽,那個木匠阿芝刻的印?”

  “噢,你說齊純芝刻的吧,丁拔貢說他根本不入流,我給磨了。”

  “你知道這齊璜是誰嗎?”黎薇蓀笑笑,“他就是齊純芝、芝木匠。”

  延闓吃驚地“啊”了一聲,沉默了好大一陣:

  “想不到他還有真功夫,難怪這長沙的人都找他。”

  “他是王湘綺、胡沁園的高足。你想,沒有一定的藝術功力,王、胡二先生會收他為門生?”

  譚延闓呆呆地坐著,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也不知說什麽。他後悔當初不該偏聽偏信,傷了白石的情麵,不知如何是好。

  黎薇蓀看他懊悔的神色,想想他平時對於金石隻是喜好,並不得其中真諦,也就諒解了他,把話鋒一轉,問:

  “延闓兄有什麽事,要我幫忙?”

  “事倒是不大,就是請齊先生治幾方印。不知方便不方便。”

  “這嘛——”黎薇蓀估計他是為這事來,思索怎樣回答好,“我同他談談。反正這個人是我朋友,生平耿介傲岸,不事權貴。過去你們又有那一段瓜葛。我同他先談談,再回你信。”

  “那是我糊塗,有眼不識泰山。請你多多轉達我的歉意。”

  第二天一大早,黎薇蓀趕到了胡石庵家,向白石說明譚延闓請治印的事。

  白石沉默不語,在家裏踱著步子,沉思著。十多年前的那樁往事,給予他的刺激實在太深了。以至於後來走過這麽漫長的藝術道路,經曆過無數次的磨難與歡樂,許多事隨時間的推移漸漸淡忘了,唯有這事,卻依然清晰地留在他的腦海裏。

  不過,事物都是兩麵的,那一次的“胯下之辱”,倒成了他學習上的一種推動力,促使他在鐫刻上不斷探索,融匯百家之長,走自己的獨創之路。生活中常常有許多的挫折,倒成了後來的成功之途。

  “他怎麽知道我來了?”

  “你這長沙城裏聞名的金石家,他怎會不知?又聽說是我請來的朋友,便來找我。”黎薇蓀解釋說。

  “他要刻什麽,有具體要求嗎?”白石平靜了許多。他決心把過去的那段往事,作為人生的一段有趣的插曲,埋在心裏。人難免會幹些蠢事,明白過來了,就好了。況且自己當時還是無名小輩。如今人家找上門,不正是對自己這十多年藝術探索的一個肯定與讚賞嗎;

  黎薇蓀見白石不計前嫌,很是感動:

  “人家把你刻的印磨了,印譜還精心收藏著。他請你還是照著這印譜刻。”他把一本裝幀得十分精美的本子,遞給了白石。

  白石打開本子,仔細品鑒這十多年前的作品,思緒萬千,難以平複。

  這以後的十多天時間裏,他逐一精心地設計了布局、構思,運腕走刀,一劃劃地刻了起來。同時,把刻好的印章,蓋在原來的印譜下麵。兩個印譜,蘊含著一段耐人尋味的往事。

  他又精心地刻了幾方印章,送給了王湘綺,王湘綺大大稱讚了一番他的藝術匠心與刀法,於是,長沙城裏,找他刻印的,紛至遝來,使他接應不暇。回想十多年前,同樣是這長沙城,找丁拔貢刻印的盛況和自已被冷落的情景,同今天恰成了鮮明的對比。白石有感於此,曾寫下一首詩,其中一句是“姓名人識鬢如絲”。

  “人情世態,就是這樣的勢利啊!”他不無感慨地對黎薇蓀說。

  “自古而然。人總是喜歡錦上添花的。”黎薇蓀回答說。

  “我倒是喜歡雪中送炭。”白石動了感情,侃侃而談:“在艱難困厄之中,要不是有你們這些朋友相助,我哪會有今天?我這輩子是永遠不會忘懷的。”

  黎薇蓀沒有說什麽,靜靜地聽著。白石這對人生、對友誼的見地,給了他很深的啟迪,多少弄清了白石的畫,為什麽一掃文人畫那種孤寞、冷落、淒愁的氛圍,而展現出明麗、生機勃勃的基調,一種新的生命力。

  一九一一年清明後的第二天,王湘綺借友人程子政家的超攬樓,招集友人飲宴,看櫻花海棠,他曾寫信給白石,說:“借盟協揆樓,約文人二三同集,請翩然一到。”他接信後,立即趕了去。同應的,除了程氏父子,還有嘉興的金甸臣,茶陵的譚祖同等。

  翟子玖,當過協辦大學士,軍機大臣,現隱居在家。他的小兒子直穎,二十來歲,號兌之,也是王湘綺的門生。

  飲宴在歡樂中進行。席間,翟子玖做了一首櫻花歌七古,王湘綺做了四首七律,金、譚二人也都做了詩。

  白石沒有做詩。雖然王湘綺再三催促,他還是沒有拿出來。經曆了這十多年的藝術實踐,他深深感到詩易學、難工,沒有新意,他是不輕易拿出來的。何況、今天的飲宴,雖然氣氛活躍、歡樂,但他卻是另一番的心境。昨天晚上,一位朋友私下告訴他,前幾天,革命黨在廣州起義,失敗後,有七十二人被殺害於黃花崗。這消息使他十分震動。他想起了羅醒吾,想起在廣州那些日子裏,為革命黨秘密傳遞文件的往事,一夜沒有入眠。

  王湘綺是他的老師,他欽佩老師的才華、學識,不過對於老師的政治主張,他們從未一起討論過,他有自己的看法。翟子玖不當軍機大臣了,告老還鄉,在這亂世之中,隱居不仕,也是他這樣身份的人一種退身之計。白石以為,這種不仕與他的終生不做官,是大相徑庭的。因之,這個飲宴,各人帶著怎樣的一種心境,他不很清楚。反正他被昨晚的消息燃燒著。

  王湘綺知道他的性格,見他不做詩,也不為難他,隻是款款地說:

  “你這幾年,足跡半天下,許久沒見你給同鄉作畫了,今天盛會,可以畫一幅畫,助助興啊!”

  白石趕緊站了起來,笑著說:

  “老師,盛會難永,老師的厚意,我也清楚,不過,我得好好想想,怎樣畫才好。”

  “你是說考慮好了,再畫?”

  “是這樣。”白石回答說。

  “那也好。不輕易下筆,這是你走向成熟的標誌。”王湘綺沉吟了一下,對大家說,“瀕生答應,他一定把今天的盛會畫一幅最得意的作品。”

  飲宴進行得很久了,到黃昏時分,大家才興盡離去。

  白石沒有回住所,徑直來到黎薇蓀的聽葉庵。一進客門,黎薇蓀與張仲颺正在那裏聊天,他們一見白石,站了起來,詢問了今天歡宴的情況。白石一一作了回答。但是,對於白石今天一反常態,沒有作畫,很納悶,還是張仲颺忍不住:

  “你為什麽不畫畫呢?這樣的好盛會?”仲颺盯著白石問。

  “一時想不到用什麽題材。”白石沉吟了一下,淡淡一笑,“這是老師寫的七律。”他把詩箋送給張仲颺。仲颺很高興地看了幾遍。

  “這時還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啊?”黎薇蓀不無感慨地說了一句,誰也沒有回答。

  白石把話一轉,問薇蓀:

  “你借一卷《滄浪詩話》給我看看。”

  “前年給一位朋友借走了,沒有還。這裏有《詩人玉屑》,你不妨拿去看看。”

  “我倒有一卷《滄浪詩話》,借別人的,你先拿去看。你在長沙要住多少日子?”張仲颺問。

  “不住了。明天我去湘綺老師家,把請他為我祖母寫的墓誌銘,取回來。後天準備回去。”

  “那這樣吧,我明天也去,就把書帶到那裏。”

  第二天下午,白石補寫了一首詩,帶給了王湘綺。詩寫道:

        往事平泉夢一場,
        恩師深處最難忘,
        三公樓上文人酒,
        帶醉扶欄看海棠。

  畫,他終究未畫。取回王湘綺寫的墓誌銘,回到了家裏,他請石匠弄了一塊好碎石,親自動手,為他慈祥的祖母鐫刻墓誌銘,把他的思念、情懷一一匯到那一刀一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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