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沈漓
羅娜告訴我她的空姐麵試感覺不錯,希望很大。我問她是一家什麽航空公司,她說是一家外省的小公司,就在幾個省區之間飛行,她就是被錄用了,也是住在溫哥華。我聽了才放下心來。
時間就像發瘋似地往前飛奔,轉眼就來小店三個月了,試用期過了。有一天快下班的時候羅娜悄聲問我,愛德華,你工資加了沒有?我說沒有,你呢?她和臭皮特就哈哈笑了起來,羅娜說,我們都加了,你怎麽還是最低工資?你幹活這麽賣力,這不公平。我去幫你說去!我一聽氣壞了,這老板難道是個瞎子,他看不出哪個幹活好哪個幹活孬嗎?我覺得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就一口回絕她說,我自己找他說去!不料羅娜見我臉色不妙,一下班就跟老板說了。第二天我剛剛上班,老奸巨猾的吉姆就高興地告訴我,羅娜說你幹活很努力,她和所有的人都喜歡和你一起工作!他一邊說還一邊照我肩膀擂了一拳。我一點也不興奮,我想我幹活怎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少來!
對不起,我打了你一下,是我們的習慣,表示友好。吉姆笑眯眯地說。我可沒心思跟你笑,但我還是勉強咧了咧嘴巴,開門見山地問他,吉姆,謝謝你對我這麽友好。不過你給他們多少工錢?給我的又是多少?他一愣,很嚴肅地盯著我問,你要多少?我說我工作得怎麽樣你清楚,起碼也要和他們一樣多吧?他們告訴我都漲到八塊五了,可我還是八塊。他又笑眯眯地說,那沒問題!就和他們一樣多,八塊五一小時,下次發工資開始。忽然,我覺得我太沒有經驗了,老板大概留著我後來再加,沒準是認為我這個移民比這些學生娃子強,得多加點,結果我卻要和他們一樣多!唉,不自信!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不能不佩服這個老板,這是我遇見過的最精明的西人。他和你說話時,他的眼睛緊緊盯著你,像猛獸盯住獵物的一舉一動,會精確地在你下一個行動的位置上把你捕獲。我對他心存敬畏。
羅娜後來向我解釋,她是怕我一怒之下和老板吵翻了,跑了。我聽了好感動,連忙謝她。她還沒完了,問我怎麽謝?我說加了薪一定請吃飯。
加薪後的一天夜裏,我把她帶到一家中國火鍋店。她第一次看見中國的火鍋,很好奇,我特意告訴她這種一分為二的火鍋叫鴛鴦火鍋。她問什麽是鴛鴦?我說是一種愛情鳥,在中國,長得花花綠綠的,非常漂亮。她又問為什麽叫愛情鳥呢?他們一夫一妻,終身不改。我一說出來連自己都覺得荒唐,我說這幹嗎?這不是有違我的初衷嗎?再說了,好像近年來科學研究證明,有的鴛鴦也和某些人一樣,浪蕩風流,喜新厭舊。她兩手撫弄著筷子,笑著問我:既然那麽相愛,幹嗎要分割成兩半,那不是分居了嗎?我說:呀!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沒想到,有道理。男女在一起應該互相交流,不應該隔著一堵牆嘛。我們都笑了。我點了兩磅新西蘭嫩羊肉片,還有菠菜金針粉絲冬筍什麽的,叫她敞開肚皮狠狠吃。我教她怎麽捏住筷子夾菜,她的手不是那種綿綿軟軟的厚肉手,而是有骨有力的做事的手,也修長、好看。她捉住筷子的手指頭僵硬、哆嗦,夾一片羊肉馬馬虎虎,但是怎麽也不能把粉條弄到碗裏去,這時候我就隻好代勞了。她嫌太麻煩,還是找服務員要了刀叉勺老三件。
進入早春二月的天氣,還是春寒料峭,可是火鍋一吃起來就感到身上熱乎了。尤其我吃的是麻辣火鍋,辣得我滿頭大汗。我想趁熱打鐵,吃完飯就帶她去我的公寓看房子。我不緊不慢地說我們中國人講究人生四大要素——衣食住行。現在應該考慮一下你住的事情了。上次你不是說要到我們那裏去看房子的嗎?
那天晚上我知道野貓和她的小日本跳舞去了。當我打開房門和羅娜走進去的時候,意外地發現野貓正在衛生間裏。她以為不會有人進屋來,衛生間的門虛掩著。謝天謝地,這次她總算沒有嘔吐,而是把腳丫子輪流放進洗臉池裏衝洗,這也夠大煞風景的了。不幸的是,我和羅娜都看見了。自打“屎友”事件發生之後,我和野貓互相之間都不講話的。我帶羅娜看了客廳廚房涼台和我的臥室,好在那天還不怎麽太髒亂差。在這中間野貓滿懷敵意地出來遛了一圈,故意昂頭挺胸直直從我們身邊走過去,誰也不看。啊哈,上帝保佑,這次她沒蓄意甩屁股,可是搖擺的姿態還是騷得不行。羅娜本來想和她打個招呼的,見狀不由得一臉尷尬;我氣得罵了一聲。她這是怎麽啦?羅娜問我,你罵她做什麽?我說別理她。整個一個精神病!她問,嘿,愛德華,是不是你欺負她了?我說你胡說什麽呀?我是那種人嗎?我要是那樣她早就跑了,還至於賴在這裏不走?她不欺負我就很走運啦!她笑了:那她是恨我。和我說實話,她是你的女朋友吧?我說她有個日本男朋友。她笑嘻嘻地說開玩笑的,又問洗衣機和烘幹機在哪裏?我說這是老式公寓,隻有公用洗衣房,就在一樓,所以租金相對便宜一些。送她走出公寓的時候,我們看見公寓外麵剛剛貼出了廣告:有套間待租,兩臥室,聯係電話……
不料返身上去又和野貓幹了一仗。她居然敢挑釁說,你為什麽帶人來看房?我說你管不著。房子是我租的,想帶就帶,帶誰是誰。她冷笑一聲,帶什麽人不好,還帶個女鬼佬,哼哼。我說你怎麽說話的?帶鬼佬看房,又不是帶個東洋鬼佬來睡覺!她說嗬,來睡覺又怎麽樣?你當她來了就不帶男人來睡覺?——她和你睡嗎?我忍無可忍說,放屁!不管睡不睡,起碼比你強,不會把屎拉地上!她說不拉地上,拉你床上!我馬上給她下了最後通諜,下個月給我搬出去!她大吼大叫,憑什麽啊?你憑什麽啊?我偏偏不搬!有本事把我的東西扔出去啊!嗚嗚……就會欺負我一個女孩子!自己把屎拉腳上,怪別人,嗚嗚……她又鑽進衛生間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泣起來。我簡直是奪門而逃,再聽下去就要瘋掉了,我都害怕自己會幹出什麽缺德事來!她在身後喊我,富貴牛!你不要跑,給我回來!男朋友要和我分手了,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心裏難受嘛我……
我,我去找廁所……還不行嗎?你一定要堅持住啊!說著我飛也似地逃掉了。
過了一星期,我一上班羅娜就高興地告訴我,航空公司通知她被錄取了!她興奮得又叫又蹦,熱情地和我擁抱,她的熱情就像熊熊燃燒的篝火驅散了冰雹,驅散了我當眾擁抱的羞赧。我第一次擁抱她,覺得她是個還沒成熟的青骨朵兒,渾身肌肉都是緊繃繃的,連胸部都堅硬得像鬆果兒。兩人緊緊抱在一起的時候,我忽然猜想她——天哪,她還是個處女吧?這時我的心中充滿了幸福感,真希望能夠永遠和她擁抱在一起,永不分離。
問她何時去航空公司上班,她說下個禮拜。那天上班真叫人興奮啊,羅娜專門和我開玩笑,找我打打鬧鬧,弄得我既不好意思又沒脾氣。她一會兒拿著掃把跑過來掃地,那掃把就在我腳邊蹭來蹭去的,我趕緊跳開,她嘻嘻哈哈一掃把又戳過來,我實在沒辦法,一把捉住大掃把,順藤摸瓜,抓住她做欲親吻狀,嚇得她尖聲怪叫抱頭鼠竄了。窮寇勿追,我得意地壞笑了幾聲。
廚房走道很狹窄,和她迎麵相遇,我閃到左邊,她也閃身到我左邊;我躲到右邊,她又擋在右邊,一邊喊著愛德華,你擋了我的道!搞得吉姆和一幫人都看我,我越是臉紅,她越是得意。幸好大家都知道羅娜今天是太高興了,也不見怪。還有一次羅娜特意走過來告訴我說愛德華,你好風趣,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話還沒說完,我就把手切破了!晦氣!其實我表麵上為她高興向她祝賀,內心裏情緒低落。她一離開,我這謀劃多日、眼看就要實施的鏟除“屎友”的計劃,就要泡湯了。更糟糕的是,我的泡妞計劃還沒實現就流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