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樹下的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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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漢詩》總第31期
執笏上朝
大快樂
白雲飛瀑
原始大地
思鄉的情緒
清晨，北京地鐵擠滿上班的人
個個手裏捧著一部手機
沉默，若有所思，為國為民
如同當年執笏上朝
覲見皇上的袞袞大臣
尋思著邊塞烽火衝天而起
須急調精銳北上
或奏洪澇蝗災幹旱
開倉賑災，百姓盼著欽差
這時不知從哪兒鑽出來
一個矮小的老頭兒
拎著個小板凳，叫賣北京晨報
無一人抬頭，更無人理會
賣報的老人仿佛麵對荒山
說著說著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了
就跪在了車廂當間
滿朝的文武大臣
頭埋得更低了
皆以笏板遮麵
沒有山呼萬歲
隻有
死一般的
靜默
時空隧道
飛閃而過
那天黃昏
就在太陽下山
黑夜還沒有君臨大地的當口
一道金光
破空而來
不知刺中了哪個穴位
我一個衝動，就把身內
禁錮了數十年之久的大群奴隸
還有一直從娘胎裏繼承下來
囚禁了幾千年的許多罪人
都統統釋放了
奴隸和罪人們漫山遍野奔跑著
在輝煌的夕照下喊叫著，得大快樂
而我，再沒有了暴君的壞脾氣
一開始我還想數數這輩子
到底有多少罪奴曾活在我的名下
但馬上放棄了，就像誰也數不清
還有多少罪孽的蘋果懸掛在
風吹樹搖的伊甸園枝頭
是夜，我通體透明
輕似鴻毛，飄飛於虛空
自忘於無際的大快樂中
像一枚螢火蟲
白雲飛瀑越來越少，已是珍稀景觀
它們大多出現在詩人和畫家筆下
或是人們的腦海裏。在許多地方
白雲像棉花一樣被打包賣掉了
飛瀑似象牙那樣被鋸斷賣掉了
昔日的目光和肺部的呼吸之中
甚至，老莊孔孟、仁義禮智信
都在全民經商的大潮裏
從你我他所有人的手指縫間
流失出去，流入思想與物質交易的黑市
當作劣質商品漂亮的包裝袋賤賣了
老子這位先哲，一貫主張柔弱勝剛強
軟舌頭比硬牙齒活得長
可這時的他，也氣得有些變態
他騎著青牛從函穀關外直衝而入
一聲怒喝：住手！道法自然
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
失去白雲藍天、飛瀑流泉
失去廉恥心而隻有貪欲的中國
怎麽會是天底下華人血脈裏的中國？
媽媽，原始大地是什麽樣子？
那裏到處是原始森林
住著猿猴、貓頭鷹、老虎
小鳥、熊貓和狐狸
平原上奔跑著獅子、野牛、鹿和狼群
還有小山一樣大的恐龍，天上飛著
一隻隻比風箏還大的大老鷹……
媽媽，那四個輪子的汽車
和高高的房子都在哪裏？
那個時候哪有汽車和房子
原始大地上沒有城市也沒有電燈
可能也沒有人。哦，應該隻有原始人
長得和猿猴差不多吧，還沒進化哩
沒有霧霾？不用戴口罩？
不用
不上幼兒園也不用給老師送禮？
當然不用啦！
我喜歡住在那兒
做個原始人
好開心啊
我思鄉的情緒
是飽含著芝麻醬和堿麵氣息的
若要體驗還鄉的滋味
咀嚼一碗熱幹麵就算近鄉情怯了
我思鄉的情緒
是年複一年生生不息的
它長在榕湖岸邊的大榕樹上
葉子飄落地下，就到家了
我思鄉的情緒
縈繞在六尺巷裏［注］
秦皇、張府和吳家都遠去了，一腳踏進
這百米古巷，便直麵了中華文化的靈魂
其實細想，我的思鄉何曾有過地理局限？
整個中國都是我的故鄉啊，如同上網登頂黃鶴樓
過盡千帆，對一個遠在太平洋彼岸的遊子來說
又有哪一艘不是來報寒梅著花的船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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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作者沈漓的外婆張盡宜女士（1903-1963）生於安徽桐城宰相府世家，先祖張英即六尺巷故事的主人公。外婆自小習誦詩書，筆耕不輟，頗有才華，惜戰亂詩作遺失殆盡，僅《飄渺蓬萊榭吟草》小集和後來憑記憶錄下的部分詩詞共數十首存世。其《望鄉》詩雲：“落日映蓼花，長空雁影斜。寒宵愁聽笛，暮夜怕聞笳。迢遞山千裏，迷離水一涯。家鄉何處是，回首白雲遮。”八十年過後讀此詩，僅40字，將國破流離的悲痛迷惘與思鄉情懷深情表達了出來，雖無一句有淚，卻可見優美文字背後的淚盡而泣血。非大家手筆，難以至此。
（《望鄉》也許是在這樣一種特殊的場合公開發表的我外婆的第一首詩，外婆如泉下有知，當含淚莞爾。借此機會以紀念我可敬可歎善良一生的外婆——被埋沒的優秀詩人張盡宜女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