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1日早上九點五十分,我的爸爸隔著我跨越不了的千山萬水,心髒驟停,享年78歲。
爸爸離開人世的那個時刻,我的探親簽證還沒辦出來。怕什麽就來什麽,躲不過的墨菲定律,讓我再次感受到麵對強大的命運,身為人者的無力感。
接下來的兩天,真實得如同做夢一般。感謝哥哥與侄兒對我這個不孝女的寬容與身不由己處境的體諒,讓我通過視頻參加了爸爸的升靈儀式和告別儀式。透過視頻,我還看到了爸爸的棺木在送去火化的路上漂漂灑灑的雪花。
辦完身份確認手續後,爸爸的棺木被送進去火化,哥哥說需要一小時的時間,到時候再跟我連線。這個時候,我最感恩的就是我還有一個哥哥,如果我是獨生女,我爸爸走得豈不是更淒慘,身邊連個披麻帶孝的後代都沒有?
一小時後,再次透過視頻,我看到了一世善良的爸爸化成了盒子裏的骨灰,還有數塊燒不盡的白骨。我本是膽小的人,從來不敢靠近去世的人,可是這是我的爸爸啊,縱使他化成灰化成白骨,於我也是親近的。
也許我應該感謝所處的這個信息科技發達的時代,至少能讓我雲參加爸爸葬禮。
頭兩天,我還詫異自己的冷靜,好像什麽樣糟糕的現實我都能承受。
然而,爸爸葬禮後的第二天,傷痛卻如潮水般向我不斷地湧來。
早晨,我站在後院,想象著爸爸最後一次來加拿大探親,在後院興致勃勃種幾株小菜的樣子,我的雙眼就被湧上的淚給蒙住了。爸爸很喜歡這邊的簡單生活,已退休多年的他有些社恐,喜歡清靜,這邊的生活方式正是爸爸所向往的。可是我卻沒那麽幸運能給父母親早早辦下來移民,以至於造成終生遺憾。
今天下午我一個人在家,翻出了爸爸十多年前貼在我筆記本首頁上的剪報和他叮囑我小心帶娃的留言,我一下子就忍不住喊了一聲爸,大聲哀切痛哭。
晚上在借巫啟賢演唱的《奇異恩典》為爸爸的靈禱告時,我又哭得稀裏嘩啦。
原來,失去爸爸的傷痛是一種慢性的傷與痛,會一點一點地,借著最平凡的生活片斷,一次又一次地讓我淚流滿麵,悔恨不已。
我是爸爸最疼愛的女兒,可是再也沒有機會教敬爸爸了。長這麽大,爸爸從沒打過我,甚至沒有一次說重言責備過我。爸爸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他很想再要一個女兒,因為他覺得女兒乖巧,所以當我出生時,爸爸歡喜得很,自己親手做了雞蛋甜酒,送給單位的同事吃。我從小到大也確實算乖巧,直到我任性辭掉穩定的工作,遠走高飛,要去外麵的世界看一看,甚至還飛過太平洋,定居加拿大。既便如此,爸爸心中雖有遺憾與擔憂,卻從沒責備過。無論我做什麽選擇,爸爸與媽媽都默默地給予我支持,還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我帶娃。
離開爸爸的這些年,我做飯的手藝,尤其是調餃子餡的手藝越來越好,可是我卻再也不能給爸爸做他最喜歡吃的餃子了。我怎麽也想不到,上一次在加拿大的4個月是爸爸這一生與我最後相處的時光。原本我是計劃2020年春節回國的,瘟疫卻在那個春節前的兩個月開始橫行肆掠,打亂了整個世界的秩序,才讓我懂得許多當初隻道是尋常的場景竟是天人永隔,既便世界恢複正常,有些人已永不在。
爸爸在最後的一段日子裏,過得很苦。他已記不住很多事,甚至大小便也常失禁,他還亂扔東西,阿爾茨海默症再加上以前的心髒病,讓他在最後的半個月裏越來越煩燥,渴望自由的靈想從一幅日漸衰弱破敗的病軀中逃離,掙脫肉體的捆綁。
爸爸走得很快。在媽媽給他喂他最喜歡的飯食時,爸爸突然一口飯噴出多遠,雙眼圓睜,緊隨一陣啖音後,一下就斷了氣。這樣的離開,按世人說的,也是一種福份。人活一世,善終是最大的福份。我們都會走到這一刻,也都不得不陪伴所愛的人經曆這一刻,誰也不知道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會是以怎樣的方式來謝幕。
但於我,卻留下了終生的遺憾。我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篤定的人生選擇,也自責自己混世界能力的不濟,沒有盡早為父母安頓好移民之事。是的,爸爸的走,讓我在痛徹心扉中非常自責,一想起這些事,就忍不住肝腸存斷。我在雙親日漸衰弱的時候,才看明白自己,原來我的幸福還是與父母的安好連在一起的,隻是這些年,我一直活在自己每天的柴米油鹽之下,也被各種無形的繩索捆綁,不能說回去就回去。
“我們度盡的年歲好像一聲歎息”。
希望爸爸能在天上得到完全的釋放與自由。人世間太苦了,願爸在天上得平安得自由,等女兒有一天來與您相聚,我們再也不分離。
以這首《奇異恩典》向我最親愛的爸爸,我最尊敬的父親告別。從此以後,在這人世間,爸爸也好,父親也好,於我隻是一個記憶中的稱謂,我再也牽不到爸爸的手,再也聽不到父親的叮嚀。
願神保守我的爸爸,我的父親在天堂得自由得安息!也請神保守我,能平安順利地回去,陪伴媽媽!
同感同情
想哭就哭吧……,釋放一些。
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