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華爾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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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收了三五鬥(醫療版)

(2009-07-15 10:14:26) 下一個

多收了三五鬥(醫療版)

還記得葉聖陶先生的那篇《多收了三五鬥》嗎?小說描寫了三十年代舊中國江南一群農民忍痛虧本賣米,在豐年反而遭到比往年更殘酷厄運的描寫,形象地揭示了在舊中國三座大山的壓迫下農民們的悲慘現實。
亂彈的立場是:將正襟危坐的批判變得快樂而有力量。而這篇亂彈的《多收了三五鬥》醫療版卻很難讓我們笑出來。
想起一句令人傷感而憤怒的話:“可能辛辛苦苦一輩子就是為了最後病這一場。”

人民醫院門診部門口的走廊上,雜亂無章地站著、坐著或躺著一群或高或矮、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富或窮的病人,蒼白的臉色,沒精打采的眼神。正大門口就是掛號處,正在排隊掛號的,有的是患者本人,有的是病人的親屬。黑壓壓的一群,蜂群般占據著掛號處的窗口,許久不見有些許的蠕動。窗裏的人在問“掛哪一科?”,窗外的人則在答完“XX科!”之後,再掏出一迭鈔票遞進去,換取一張空白的紙(處方箋)。掛號處給人群包圍著,問答聲此起彼伏,填沒了天花板和地板瓷磚之間的空隙。掛號是有時間限製的,你來得太早了,不能給你掛號,來得太遲了呢,你掛不到號。如果沒有掛號單,就算你病得快要死了,醫生也是絕對不會給你看的。朝晨的太陽光從明亮光潔的玻璃窗斜射下來,光柱子落在掛號窗外麵晃動著的幾顆長著花白頭發的頭頂上。

那些年老體弱的病患者大清早就坐公交或幹脆步行而來,到了醫院,連早餐也顧不上吃一口,便來到掛號窗前占卜他們的命運。“內科五塊,外科十塊,如果要掛專家門診看專科,另加一百塊!”賣掛號單的醫務人員高叫著,聲音差點將他們的耳膜震裂。
“什麽!”排在前麵的那幾顆花白頭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滿的希望突然一沉,一會兒大家都呆了。
“在去年,內科不是才五角麽?”
“兩角也賣過,不要說五角。”
“哪裏有漲得這樣厲害的!而且還不知道那專家是不是冒牌的!”
“切!那你怎麽不在去年得病,要等到現在才來得病呢?真是的!現在是什麽時候,你們不知道麽?各處的病人象潮水一般湧來,過幾天還要漲呢!”掛號處的醫務人員怒視著窗外的人群,好象在看一群等待著宰殺的羊群似的。
剛才趕路來時猶如賽龍船似的一股勁兒,現在在每個人的身體裏鬆懈下來了。今年天照應,沒有“非典”,更沒有真正受到台風“麥莎”的大影響,隻是在江西和湖北的局部地區有一點點小地震,誰都以為該得透一透氣了。
哪裏知道臨到最後來了一場“禽流感”,夜裏一不小心著涼感冒了,卻得到比往年更壞的心理負擔!
“這也不是什麽大病,還是不要看的好,我們回家去自個拔草藥自個治吧!”從簡單的心裏噴出了這樣的憤激的話。
“嗤,”賣掛號單的醫務人員冷笑著,“你們不看,我們的醫生和護士就餓死了麽?各處地方多的是病人、患者,住院部都住滿了,連醫院的走廊上也要擺放上鐵架床,才能增加床位了。”
癌症,非典,愛滋病,那是遙遠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在已有先兆說明身體不適的情況下來到醫院也不去看,卻隻能作為一句憤激的話說說罷了。怎麽能夠不看呢?2005年初,吉林省德惠市的農婦王某就開始發高燒,遲遲不退,打了一個月的點滴,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出現了口腔、食道和胃粘膜潰瘍,並伴有脫落。隨後又到吉林市和長春市就診都沒能確診這個“怪病”。直到9月下旬才在北京三0一醫院和地壇醫院確診王某患的“怪病”是艾滋病。病是要看的,為了一家的老小,為了自己,那有剛剛開始發現疾病的苗頭就放棄救治的道理呢?病是一定是要看的。
“我們到婦幼保鍵醫院去看吧。”在那裏,或許有比較好的命運等候著他們,有人這麽想。
但是,醫務人員又來了一個“嗤”,神情冷漠地說道:“前幾天,有個不到1歲的小孩因毛細血管發炎住進了婦幼保健醫院。經過一周的治療,孩子病情好轉,打算昨天下午出院。但昨天上午8時左右,卻有一名醫護人員給小孩的家長送上一份小孩住院的清單,上麵有一個收費項目是:專業性屍體整容!不要說婦幼保健醫院,就是去全中國的任何一家醫院也是一樣。我們的醫療服務基本由公立醫療機構壟斷,沒有上級的批準,價格是隻會漲不會降的!。”
“到婦幼保健醫院去看也不見得有多少好處,”同伴間也響起了反對的聲音,“要是到了那裏,天知道他們會巧立什麽名目來多要我們的錢!就說出院時依他們搞的那個專業性屍體整容費,你就不怕繳納了之後,他一時粗心真把我們拉到火葬場上去活活燒死?”
“同誌,誰沒有個頭痛腦熱的啊,能不能稍微少一點?”差不多是哀求的聲氣。
“少一點,說說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話。我們這醫院本就是衝著錢才開的,你們要知道,少一點,就是說替你們白看白治,這樣的傻事就算我答應,但政府的頭頭會答應嗎?”
“這個價錢實在太貴了,我們做夢也沒想到。去年的掛個內科的號是五角,今年的水價又賣到三塊多一立方了,這樣吧,一口價,兩塊吧,好不好?”
“是啊是啊,已經比去年多四倍了,兩塊吧。”
“就當施舍一下我們,我們這些窮人可憐,你們行行好心,少賺一點吧。”
醫院大門口的一個保安聽得厭煩,把嘴裏的香煙屁股扔在地上拿腳踩得稀爛,搶過來粗暴地說:“你們嫌價錢高,不要來看好了。是你們自己來的,並沒有誰去請你們來。隻管多羅嗦做什麽!我們有的是病人來,不看你們的病,自有別人來看病。快走開,不要擋著後麵要掛號的人。”
三四顆精瘦發白的頭顱一下子從後麵擠上來,一個個同樣是滿麵病容卻充滿著希望的臉。他們趴在掛號窗前,叫喊著各自不同或相同的科。斜伸下來的光柱子落在他們掏出來的幹癟癟的錢包上。
“怎麽樣,掛到號了吧?”
“號是掛到了,但還不知看不看得好!”伴著一副懊喪到無可奈何的神色。
“啊!”心中的擔心猶如那一顆顆充滿了氣的氣球,一會兒又迸裂了三四個。
心中雖然有許多的擔心,但病還是要掏錢看的;而且命裏注定,隻有這人民醫院給你看。人民醫院裏有的是醫生和護士,而他們正等著各種各樣的病人給他們送錢呢。
經過掛號窗口的一番折磨,大家的病情好象又加重了一點。這也可能正是醫院方麵所希望看見的。病人踉踉蹌蹌地走到醫生麵前,拖過一把三條腿的板凳小心翼翼地坐下。
“醫生,給我看看病,我快不行了。”在雙眼發著狼光似的醫生麵前,好象自己真的變成了一隻軟弱無助的小羊羔,怪不舒服。
“叫什麽名字?住哪裏?今年幾歲了?是男是女?”醫生一邊接過掛號單,一邊惡狠狠地問。
“是公費還是自費?”醫生手中夾著一支大炮般的水筆對著病人,鄙夷不屑的眼光從眼鏡上邊射出來。
“是自費的。”聲音小得好象是在病人的手指縫裏漏出來的細沙一般。
“身上帶了多少錢?”聲音很嚴厲,醫生右手上的那支筆仿佛又變成了強盜手中的匕首,強硬地指著,“這個必須先告訴我,我才好給你開藥!”
不先問病人哪裏不舒服,哪裏感到痛苦,一上來就先問病人帶了多少錢,這個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誰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醫生寫天書般寫的處方,又彼此交換了將信將疑的一眼,便把處方箋當救命稻草似的緊緊地握在手中。
一批病人咕嚕著離開了醫生的門診室,另一批候診的病人又排著隊輪著進去了。同樣地,在醫生的麵前必先遭受到那一通無情的盤問。
收費處和取藥處眼見得就熱鬧非凡起來了。
大家今天到醫院來,是一定逃不過收費處工作人員的五指關的。柴胡本來正常價格才三塊一斤,這裏一劃拉,得,三十六元一斤!要打青黴素是吧,本來一小瓶才五元,這裏一劃拉,得,三百元一小瓶!要打點滴,注射生理鹽水是吧,本來一大瓶生理鹽水才三角錢,這裏一劃拉,得,二十元一瓶!拿兩毛錢到小賣部去買傷風膠囊可以買到一排,而在這裏,十塊錢隻有這麽一小粒,太吃虧了!聽說,最近有一位患者在哈爾濱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住院治療,在2005年7月31日這一天,醫院給他用了106瓶鹽水、葡萄糖用了20瓶、血則輸了10000毫升,這一天醫院僅血費就收了他22197元!住院67天,共花掉了醫療費550萬!真是不聽不知道,一聽嚇得大家的心髒都不會跳啊。
他們拿了藥離開醫院的時候,猶如走出一個一向於己不利的賭場——這回又輸了!輸多少呢?他們不知道。總之,袋裏的一疊鈔票沒剩多少了。也不知還要掙多少張鈔票,才能保證自己下次生病了才有錢來看病,身體這東西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輸是輸定了,與其這樣自個與自個生悶氣,倒不如快點找到開水把藥吃下去,讓身體好起來。
滿街都是些剛從醫院出來的,他們三個一群,五個一簇,拖著短短的身影,在狹窄的街道上走。嘴裏還是咕嚕著,複算剛才得到的代價,咒罵那黑良心的醫院。有女人和小孩的眼光往這些病人的身上看。他們仿佛看到他們的未來,呆住了,愣在那裏不肯走開。
“小弟弟,多吃麵包饅頭,少吃糖,否則老了沒錢補牙。”誇張出一種嚇人的聲調。接著是——冬,冬,冬,——叭,叭,叭,象敲牙齒發出的聲響。
當,當,當,——“正宗鄉下走地雞,三十元一隻真公道,大家帶一隻回去吧。”
“喂,這位大哥,這裏有各式各樣的MP3,特別大減價,五百元一部,幾千首靚歌一起聽,百聽不厭,要不要買部回去?”
有幾家的促銷員特別賣力,不惜工本叫著“大哥”,同時拉拉扯扯地牽住“大哥”的手,他們知道惟有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大哥”的心情才是愉快的,這是不容放過的好機會。
在節約預算的躊躇之後,“大哥”把剛從狼口脫險的鈔票一張兩張地交到促銷員手裏。煤氣,大米之類必需用,不能不買,隻好少買一點。新潮的MP3的價錢太“咬手”,不買吧,還是等孫子長大再說。快譯通是肯定要一部的,否則回去兒媳婦會罵的。
“大哥”還買了一瓶便宜的白酒,在大排擋裏點了兩個小菜,便坐在街邊開始喝酒。
酒到了肚裏,話就多起來。相識的,不相識的,落在同一的命運裏,又在同一家醫院裏出來的,你端起酒碗來說幾句,我放下筷子來接幾聲,中聽的,喊聲“對”,不中聽,罵一頓:大家覺得正需要這樣的發泄。
“一百多塊錢掛個專家號,真是碰見了鬼!”
“去年是水災,收成不好,虧本。今年算是好年時,但身體欠佳,還是虧本!”
“今年虧本比去年都厲害;去年過春節時還能包個紅包給小孫子呢。”
“又得把準備建房子的錢存起來了。唉,要不然有個三災六難的可如何是好!”
“為什麽有病就一定要去看呢,我不怕死!我有病了,一定留在家裏,不去給醫院送錢。我不看病,寧可病死,讓他們掙不到我的一分錢!”
“這樣也好呀。免得一得病,自家的生活就回到了解放前!”
“病真個是得不得的!”
“沒錢看了,就請個巫醫給看看吧,也許會看好的,也說不定。”
“聽說衛生部否認醫療改革不成功。在錢賺夠了的前提下,有官員稱不要爭論醫改成功與否。看來,我們窮人的苦日子還長著呢。”
一時大家沉默了。醬赤的臉受著太陽光又加上酒力,個個難看不過,好象就會有殷紅的血從皮膚裏迸出來似的。
“我們年年看病,到底有誰給看好過嗎?”一個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疑問。
就有另一個人指著不遠處醫院樓上那“人民醫院”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招牌說:“隻有天知道!”
“他們整天喊‘人民醫院為人民’、‘救死扶傷,懸壺濟世’、‘病人至上,細心醫護’,可是他們說的是一套,做的卻又是另一套。隻要我們一有傷病纏身,他們就把我們的油水一古腦兒榨取了去!”
“要是讓我們自己做衛生部長,那就好了。我們首先就把醫藥分家!是真分家,而不是假分家!其次再推行醫療福利保障製度,使看不起病的人也一定能看好病!”
“你這家夥,在那裏做什麽夢!你不聽見麽?他們醫院本就是衝著錢來開的,不肯替我們白當差。”
“那末,我們有病也不到他那裏去看,為什麽要給他們白送錢!為什麽要給他們白送錢!”
“但是,但是,這公有醫院是壟斷的啊!隻此一家,別無分店。你不到他那裏看,能到泰國去看不?”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網著紅絲的眼睛向天上斜溜。
“真到沒錢看病的時候,我就自殺,自殺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氣壯的聲口。
“幾年前,有個地方不是鬧過見義勇為的英雄被歹徒刺傷,群眾送他到醫院,因不夠預交的醫藥費而眼睜睜地被看著英雄終因流血過多而死麽?”
“今天在這裏還好好的,說不定那一天我們得病了,不夠錢醫,就隻能等死了!”
散亂的談話當然沒有什麽議決案。酒喝幹了,菜吃過了,大家都各自回自己的家。
街頭便冷清清地蕩漾著空蕩蕩的風。

第二天又有一批病人來到這家人民醫院。這個地方便表演著同樣的故事。這種故事也正在中華大地各處市鎮上表演著,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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