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華爾街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因我自橫刀向天笑 故我自立馬冷眼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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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羨林生命沉思錄:神遊天地

(2009-07-12 13:02:57) 下一個
季羨林生命沉思錄:神遊天地

    它們鼓動了我當時幼稚的幻想,把我帶到動物世界裏,植物的世界裏,月的國,虹的國裏翱翔。不止一次地,我在幻想裏看到生著金色的翅膀的天使在一團金色的光裏飛舞。終於自己也仿佛加入到裏麵去,一直到忘記了哪是天使,哪是自己。這些天使們就這樣一直陪我到夢裏去。

    這陵墓是用一塊塊白色大理石堆砌起來的。但是,無論從遠處看,還是從近處看,卻絲毫也看不出堆砌的痕跡,它渾然一體,好像是一塊完整的大理石。多少年來,我看過無數的泰姬陵的照片和繪畫;但是卻沒有看到有任何一幅真正照出、畫出泰姬陵的氣勢來的。隻有你到了泰姬陵跟前,站在白色大理石鋪的地上,眼裏看到的是純白的大理石,腳下踩的是純白的大理石;陵墓是純白的大理石,欄杆是純白的大理石,四個高塔也是純白的大理石。你被裹在一片純白的光輝中,翹首仰望,純白的大理石牆壁有幾十米高,仿佛上達蒼穹。在這時候,你會有什麽樣的感覺,我不知道。反正我自己仿佛給這個白色的奇跡壓住了,給這純白的光輝網牢了,我想到了蘇東坡的詞:“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我自己仿佛已經離開了人間,置身於瓊樓玉宇之中。有人主張,世界上隻有陰柔之美和陽剛之美。把二者融合起來成為渾然一體的那種美,隻應天上有。我眼前看到的就是這種天上的美。

    陽光毫不遮攔地照射在這些砂粒上,每一粒都閃閃發光,仿佛在噴著火焰。遠處是一列不太高的山,這就是那有名的火焰山。上麵沒有一點綠的東西,沒有一點有生命的東西。石頭全是赤紅色的,從遠處望過去,活像是熊熊燃燒著的火焰,這不是人間的火,也不是神話中的天堂裏的火和地獄之火。這是火焰已經凝固了的火,紋絲不動,但卻猛烈;光焰不高,但卻團聚。整個天地,整個宇宙仿佛都在燃燒。我們就處在上達蒼穹下抵黃泉的大火之中。

    我的眼睛仿佛得到了天眼通的神力,穿透了巍峨的高山,看到富春江上。我的耳朵仿佛得到了天耳通的神力,聽到富春江上。縹碧的江水,流在我眼前。競上的寒樹,綠在我眼前。泠泠的泉水,響在我耳邊。嚶嚶的好鳥,唱在我耳邊。中間混合上猿猴的哀鳴,寒蟬的囀聲,匯成了鈞天大樂;再襯上青山綠水,輝耀震蕩著整個宇宙。我自己現在仿佛不是坐在車上,而是坐在船上;我仿佛化成了另外一個自我了。

    將近40年來,我一直住在燕園中、未名湖畔,我那記憶的絲縷用不著再掛在未名湖上。然而,那些被鏟除的可愛的花草時來入夢。我那些本來應該投閑置散的回憶的絲縷又派上了用場。它掛在蒼翠繁茂的爬山虎上,芳香四溢的丁香花上,紅綠皆肥的西府海棠上,葳蕤茂密的藤蘿花上。這樣一來,我就同那些離開母校的校友一樣,也夢縈未名湖了。

    二月蘭是一種常見的野花。花朵不大,紫白相間。花形和顏色都沒有什麽特異之處。如果隻有一兩棵,在百花叢中,決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它卻以多勝,每到春天,和風一吹拂,便綻開了小花。最初隻有一朵,兩朵,幾朵,但是一轉眼,在一夜間,就能變成百朵,千朵,萬朵。大有淩駕百花之上的勢頭了。

    我們常講什麽花“怒放”,這個“怒”字用得真是無比的奇妙。二月蘭一“怒”,仿佛從土地深處吸來一股原始力量,一定要把花開遍大千世界,紫色直衝雲霄,連宇宙都仿佛變成紫色的了。

    朝陽越升越高,透過濃密的枝葉,一直照到我的頭上。我心中一動,陽光好像有了生命,它啟迪著什麽,它暗示著什麽。我忽然想到印度大詩人泰戈爾,每天早上對著初升的太陽,靜坐沉思,幻想與天地同體,與宇宙同一。我從來沒達到這樣的境界,我沒有這一份福氣。可是我也感到太陽的威力,心中思緒騰翻,仿佛也能洞察三界了,透視萬有了。 

    我們看到了魯 迅 祖母給他講故事的地方,看到長媽媽在上麵睡成一個“大”字的大床,看到魯 迅抄寫《南方草木狀》用的桌子,也看到魯 迅小時候的天堂——百草園。這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東西和地方,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麽神奇之處。但是,我卻覺得這都是極其不平常的東西和地方。這裏的每一塊磚、每一寸土、桌子的每一個角、椅子的每一條腿,魯 迅都踏過、摸過、碰過。我總想多看這些東西一眼,在這些地方多流連一會兒。

    在我心目中,魯迅仿佛成了一塊鐵,一塊鋼,一塊金剛石。刀砍不斷,石砸不破,火燒不熔,水浸不透。他的身影突然大了起來,凜然立於宇宙之間,給人帶來無限的鼓舞與力量。

    在短短的幾天之內,我仿佛漫遊了天堂、淨土,漫遊了陰司、地獄,漫遊了古代世界,漫遊了神話世界,走遍了三千大千世界,攀登神山須彌山,見到了大梵天、因陀羅,同四大天王打過交道,同牛首馬麵有過會晤,跋涉過迢迢萬裏的絲綢之路,飄渡煙波浩渺的大海大洋,看過佛爺菩薩的慈悲性,聽維摩詰的辯才無礙,我腦海裏堆滿彩色繽紛的眾生相,錯綜重疊,突兀崢嶸,我一時也清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在短短幾天之內,我仿佛生活了幾十年。在過去幾十年中,對於我來說是非常抽象的東西,現在卻變得非常具體了。這包括文學、藝術、風俗、習慣、民族、宗教、語言、曆史等等領域。我從前看到過唐代大畫家閻立本的帝王圖,李思訓的金碧山水,宋朝朱襄陽朱點山水,明朝陳老蓮的人物畫,大滌子的山水畫,曾經大大地驚詫於這些作品技巧之完美,意境之深邃,但在敦煌壁畫上,這些都似乎是司空見慣,到處可見。而且敦煌壁畫還要勝它們一籌:在這裏,浪漫主義的氣氛是非常濃的。有的畫家竟敢畫一個樂隊,而不畫一個人,所有的樂器都係在飄帶上,飄帶在空中隨風飄拂,樂器也就自己奏出聲音,匯成一個氣象萬千的音樂會。

    今天到了西安,隻要稍一留意,就會到處都是唐詩的遺跡。誰到了灞橋,到了渭水,到了那一些什麽“原”,不會立刻聯想到唐代許多膾炙人口的詩呢?西安簡直是一座詩歌的城市,一座曆史傳說的城市,一座立即讓人發思古這幽情的城市。

    我從來不相信什麽神話,但是現在我真想相信起來,我真希望有一個天國。可是我知道,須彌山已經為印度人所獨占,他們把自己的天國樂園安放在那裏。昆侖山又為中國人所壟斷,王母娘娘就被安頓在那裏。我現在隻能希望在遼闊無垠的宇宙中間還能有那麽一塊幹淨的地方,能容得下一個閬苑樂土。那裏有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草,大地上一切花草的魂魄都永恒地住在那裏,隨時、隨地都是花團錦簇,五彩繽紛。我們燕園中被無端砍伐了的西府海棠的魂靈也遨遊其間。

    朦朧,微明,正像反射在鏡子裏的影子,它給一切東西塗上銀灰的夢的色彩。牛乳色的空氣仿佛真牛乳似地凝結起來,但似乎又在軟軟地黏黏地濃濃地流動裏。它帶來了闃靜,你聽:一切靜靜墓般地死寂。仿佛一點也不多,一點也不少,優美的輕適的闃靜軟軟地黏黏地濃濃地壓在人們的心頭,灰的天空像一張薄幕;樹木,房屋,煙紋,雲縷,都像一張張的剪影,靜靜地貼在這幕上。

    當我從外麵走回宿舍的時候,四周死一般沉寂,但總仿佛有悉索的腳步聲繞在我四圍,說聲,其實哪裏有什麽聲呢?隻是我覺得有什麽東西跟著我而已,倘若在白天,我一定說這是影子;倘若睡著了,我一定說這是夢,空間是什麽呢?我知道,這是寂寞。

    在這微白的長長的路的終點,在霧的深處,誰也說不清是什麽地方,有一個充滿了威嚇的黑洞,在向我們獰笑,那就是我們的歸宿。障在我們眼前的幕,到底也不會撤去。我們眼前仍然隻有當前一刹那的亮,帶了一個大混沌,走進這個黑洞去。

    我總覺得,在無量的——無論在空間上或時間上——宇宙進程中,我們有這次生命,不是容易事;比電火還要快,一閃便會消逝到永恒的沉默裏去。我們不要放過這短短的時間,我們要多看一些東西。就因了這點小小的願望,我想到外國去。

    我看了在豆棚瓜架下閑話的野老,看了在一天工作疲勞之餘在門前悠然吸煙的農人,都引起我極大的向往。我真不願意離開這故國,這故國每一方土地,每棵草木,都能給我溫熱的感覺。但我終於要走的,沿了自己在心裏畫下的一條路走。我隻希望,當我從異邦轉回來的時候,我能看到一個一切都不變的故國,一切都不變的故鄉,使我感覺不到曾這樣長的時間離開過它,正如從一個短短的午夢轉來一樣。

    最初的聲音很低,微微有點顫動,然而卻柔婉漸地高起來了。每一行不平常的詩句裏都仿佛加入了許多新的東西,加入了無量的渺小的靈魂也仿佛隨了那大靈魂的節律在跳動著。我眼前詩人的影響漸漸地大起來,大起來,一直大到任什麽都看不到。

    院子裏的兩棵海棠已經密密層層地蓋滿了大葉子,很難令人回憶起這上麵曾經開過團團滾滾的花。長晝無聊,我躺在鋪在屋裏麵地上的席子上睡覺,醒來往往覺得一枕清涼,非常舒服。抬頭看到窗紙上曆曆亂亂地布滿了葉影。我間或也坐在窗前看點書,滿窗濃綠,不時有一隻綠色的蟲子在上麵慢慢地爬過去,令我幻想深山大澤中的行人。蝸牛爬過的痕跡就像是山間林中的蜿蜒的小路。就這樣,自己可以看上半天。晚上吃過飯後,就搬了椅子坐在海棠樹下乘涼,從葉子的空隙處看到灰色的天空,上麵嵌著一顆一顆的星。結在海棠樹與簷邊中間的蜘蛛網,借了星星的微光,把影子投在天幕上。一切都是這樣靜。這時候,自己往往什麽都不想,隻讓睡意輕輕地壓上眉頭。等到果真睡去半夜裏再醒來的時候,往往聽到海棠葉子窸窸窣窣地直響,知道外麵下雨了。

    當時對我來說,外語是一種非常神奇的東西。我認為,方塊字是天經地義,不用方塊字,隻彎彎曲曲像蚯蚓爬過的痕跡一樣,居然能發出音來,還能有意思,簡直是不可思議。越是神秘的東西,便越有吸引力,英文對於我就有極大的吸引力。每次回憶學習英文的情景時,我眼前總有一團零亂的花影,是絳紫色的芍藥花。原來在校長辦公室前的院子裏有幾個花畦,春天一到,芍藥盛開,都是絳紫色的花朵。白天走過那裏,紫花綠葉,極為分明。到了晚上,英文課結束後,再走過那個院子,紫花與綠葉化成一個顏色,朦朦朧朧的一堆一團,因為有白天的印象,所以還知道它們的顏色。但夜晚眼前卻隻能看到花影,鼻子似乎有點花香而已。這一幅情景伴隨了我一生,隻要是一想起學習英文,這一幅美妙無比的情景就浮現到眼前來,帶給我無量的幸福與快樂。

    我常常一個人在暮春五月到山上去散步。暖烘烘的香氣飄拂在我的四周。人同香氣仿佛融而為一,忘記了花,也忘記了自己。

    有池塘就應有點綠的東西,哪怕是蘆葦呢,也比什麽都沒有強。最好的最理想的當然是荷花。

    天地萌生萬物,對包括人在內的動植物等有生命的東西,總是賦予一種極其驚人的求生存的力量和極其驚人的擴展蔓延的力量,這種力量大到無法抗禦。隻要你肯費力來觀摩一下,就必然會承認這一點。現在擺在我麵前的就是我樓前池塘裏的荷花。且從幾個勇敢的葉片躍出水麵以後,許多葉片接踵而至。一夜之間,就出來了幾十枝,而且迅速地擴散、蔓延。不到十幾天的工夫,荷葉已經蔓延得遮蔽了半個池塘。從我撒種的地方出發,向東西南北四麵擴展。我無法知道,荷花是怎樣在深水淤泥裏走動。反正從露出水麵的荷葉來看,每天至少要走半尺的距離,才能形成眼前這個局麵。

    我仿佛覺得這棵絲瓜有了思想,像達摩老祖一樣,麵壁參禪;它能讓無法承擔重量的瓜停止生長;它能給處在有利地形的大瓜找到承擔重量的地方,給這樣的瓜特殊待遇,讓它們瘋狂地長;它能讓懸垂的瓜平身躺下。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釋我上麵談到的現象。但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又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絲瓜用什麽來思想呢?絲瓜靠什麽來指導自己的行動呢?上下數千年,縱橫幾萬裏,從來也沒有人說過,絲瓜會有思想。我左考慮,右考慮,越考慮越糊塗。我無法同絲瓜對話,這是一個沉默的奇跡。瓜秧仿佛成了一根神秘的繩子,綠葉上照舊濃翠撲人眉宇。我站在絲瓜下麵,陷入夢幻。而絲瓜則似乎心中有數,無言靜觀,它怡然泰然悠然坦然,仿佛含笑麵對秋陽。

    每到春天,我走在樹下,眼前無藤蘿,心中也無藤蘿。然而一股幽香驀地闖入鼻官,嗡嗡的蜜蜂聲也襲入耳內,抬頭一看,在一團團的綠葉中——根本分不清哪是藤蘿頁,哪是其他樹的葉子——隱約看到一朵朵紫紅色的花,頗有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意味。直到此時,我才清晰地意識到這一棵古藤的存在,顧而樂之了。

    茫茫燕園中,隻剩下了幽徑的這一棵藤蘿了。它成了燕園中藤蘿界的魯殿靈光。每到春天,我在悲憤、惆悵之餘,唯一的一下安慰就是幽徑中這一棵古藤。每次走到它下麵,聞到淡淡的幽香,聽到嗡嗡的蜂聲,頓覺這個世界還是值得留戀的,人生還不全是荊棘叢。其中情味,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不足為外人道也。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都有這樣一個經驗:越是看慣了的東西,便越是習焉不察,美醜都難看出。這種現象在心理學上是容易解釋的:一定要同客觀存在的東西保持一定的距離,才能客觀地去觀察。難道我們就不能有意識地去改變這種習慣嗎?難道我們就不能永遠用新的眼光去看待一切事物嗎?我想自己先試一試看,果然有神奇的效果。我現在再走過荷塘看到槐花,努力在自己的心中製造出第一次見到的幻想,我不再熟視無睹,而是盡情地欣賞。槐花也仿佛是得到了知己,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洋槐,似乎在喃喃自語,又對我講話。周圍的山石樹木,仿佛一下子活了起來,一片生機,融融氤氳。荷塘裏的綠水仿佛更綠了;槐樹上的白花仿佛更白了;人家籬笆裏開的紅花仿佛更紅了。風吹,鳥鳴,都洋溢著無限生氣。一切眼前的東西聯在一起,匯成了宇宙的大歡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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