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華爾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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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俘後的王耀武

(2009-05-29 20:31:09) 下一個
被俘後的王耀武

王耀武在被俘後的轉變之快,據說連共軍方麵都感到驚訝。在被俘後不到一個月,一九四八年十月十九日,他就接受新華社記者的采訪。暢談其在解放區的觀感,對共產黨的寬大政策表示衷心感謝。不久,淮海戰役開始,王耀武就遞上了他的投名狀,在被俘後不到兩個月,即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五日,王耀武和其他十二名被俘將領開始向南京政府廣播,其中並特別提醒:「徐州方麵國民黨軍官兵們、同學們、同胞們,請你們把自己的前途盤算一下,求生存,還是等待死亡?如果要求生存,最好在戰場上起義。」據時任總統府侍衛長的石祖德傳出,蔣介石聽到王耀武的廣播時,曾大叫無恥,一腳把收音機踢壞了!

在關押期間,由於共軍對國軍的高級將領采取較為優厚的待遇,比如夥食上吃小灶之類,引起其他國軍中下級被俘軍官的嫉妒。王耀武曾因此主動自食其力,降低標準。堂堂中將的王司令,居然開始賣力地幹洗碗擦筷,抹桌端凳,消毒炊具的活兒,由於其工作認真,還經常得到表揚。當然,王司令長官也不用感到掉架子,他的副司令長官,牟中珩中將,也自告奮勇,做煤塊,燒爐子,還有濰縣守將陳金城給他做幫手。至於廚房裏的大師傅,則有兩位,一個是胡臨聰軍長,川人燒川菜,一個是文強中將,湘人燒湘菜。

這恐怕讓人覺得王耀武實在是太軟骨頭了。其實不然。淮海戰役國軍方的指揮者杜聿明中將是一個硬漢,他因為態度不好所以被單獨關了兩年,(當然期間也是為了治病)。但事實上,僅在他被俘後兩個月,杜聿明就給同鄉好友,也是黃埔同期的馬師恭(也就是國民黨傘兵部隊的某任司令)寫招降信了,此時,馬師恭任江防蕪湖指揮所指揮官,接到了杜聿明的信,在共軍渡江之夜,擅離崗位跑掉了。同樣的,陳誠的愛將,在洛陽之戰中,讓陳賡橫掃中原的四縱撞得頭破血流的邱行湘少將,也在被俘後給他當時在北平守衛的親戚寫了招降信。海南名將鄭庭笈,也給曾帶騎兵軍偷襲西柏坡的堂兄鄭挺峰發“敦勸書”。所以,王耀武的“同誌”並不在少數。此時此刻,恐怕大多數有頭腦的國軍被俘將領都已經意識到了國民黨的腐朽和不可救藥。當然,共軍的俘虜政策也是非常厲害的,他們真正地做到了對戰俘們的尊重和耐心。因此,王耀武的急劇轉變,也就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了。

然而,一個人的轉變,尤其是一個成年人在本質上的轉變,從根本上說,是很難的。王耀武處於求生的渴望和對時世轉變的理解,固然在行動上開始為共軍作貢獻,但他的一些固有的習性,還是無可避免地會流露出來的。共軍的俘虜政策是不沒收私財的,因此,即使在被俘後,王耀武還是有資本去收買共軍人員。比如有一個理發員,就因為收了王耀武的錢,在一次理發的時候偷偷告訴他,這批被俘將領將要被轉移到濟南去了。於是,王耀武就提前作了搬家的準備,還告訴了他的一些熟人。結果一傳十,十傳百,就成了眾人皆知的秘密。這讓共軍管理戰俘的領導嚇了一大跳,因為這樣大規模的轉移國軍高級將領,如果事先被國軍所知的話,將為帶來極大的危險。所以馬上追查泄密的根源。結果王耀武被追到了,並老實交待。當局除了給那個理發員一個嚴厲的處分外,還給了王耀武一次嚴厲的批評,警告他,當年你圍剿紅十軍團,犯下了那麽大的血債,雖說未必讓你償還,但也不能“忘得幹幹淨淨”。王耀武為此嚇得半死,以為要真的這樣數罪並罰,他肯定送命無疑,所以好多天都寢食不安,提心吊膽。過了很久,見沒動靜,才慢慢放下心來。

從一九四八年九月落網,到一九五九年在大躍進的鑼鼓聲中被特赦,王耀武的“改造”生涯一共頭尾十二年。這十二年的王耀武,和他的前半生比起來,反差大的讓人心酸。有這麽一個故事:

還在剛剛被俘不久,淮海戰役後,王耀武和文強中將關在山東解放軍官教導團時候。為了慶祝共軍解放南京,教導團俱樂部專門出了一期“黑板報”祝賀,文強中將的賀詩貼了上去,赫然竟是:

“痛惜江南飛落英,大江百萬渡雄兵,可憐玉石獅兒在,國府門前月不明。”

當時被俘國軍軍官看到,無不大驚失色。而王耀武則到了不敢從黑板報前通過的地步,繞著道兒跑來給文強勸說,盡快將“反詩”撕去。(見黃濟人《將軍決戰豈止在戰場》)文強不愧為中共早期黨員,文天祥的直係子孫,毛澤東的表兄弟,他很幹脆地拒絕了王耀武的好意。和文強比起來,反觀王耀武的行徑,則讓人不知如何評說了。

順便提一下,王耀武這一次實在是以小人之心了,作為戰勝者的中共,對於文強的這種小兒科,根本就沒放在心上。而文強本人,後來在監獄裏也寫出了:“翹望盈盈得,天風浩蕩來,京中多喜報,笑看雪中梅”的詩句,第二句的阿諛實在是過麻。 可媲美李煜的不朽詩詞的是國軍第六十六軍軍長沈鵬少將的《詠虞美人》:“向來籬下托終身,徒負人間最豔名,今日秋風蕭瑟處,滿懷清淚暗中傾。” 這首詩的淒婉和詩歌風格的清麗都值得特別玩味。

王耀武被俘後在益都關了不久,就被轉送到濟南戰犯管理所了,之後,在一九五六年,出於大改造的需要,中共決定,把全國各地的高級戰犯集中到北京功德林統一改造。當時,國民黨政權的眾多俊彥齊聚北京,功德林監獄冠蓋雲集。為便於管理戰犯,監獄專門設立了犯人自己的管理機構“學習委員會”。而擔任學委會三巨頭的就是,學習委員王耀武,文娛委員廖耀湘,衛生委員曾擴情。可想而知的是,這三人中,學習委員是最重要的職位。而一個背景資料是,北京的功德林本來就關押著一批國軍戰犯,而全國各地匯集的戰犯裏,也是英才頗多,但不得不佩服的是,王耀武即使做戰犯,也是出類拔萃的,在這五六百號精英裏,還是做了個頭。

為什麽說這五六百號敗將都是精英呢? 章伯鈞的千金章詒和女士的文章披露,著名的大右派“黨天下”論的創始者,儲安平,據說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但在反右“引蛇出洞”之後,他成了眾矢之的,於是他的妻子就另投懷抱了。把儲安平美男比下去的,就是王耀武的“同學”,人稱鷹犬將軍的帥哥宋希濂。為此,章伯鈞很為儲安平抱不平,並認為中共對這番降將太寬大,她渾然忘記了自己曾是中共的叛徒,也記不起宋希濂固然是降將,但也曾是威風凜凜的抗戰英雄。即使做了降將,出獄之後,王耀武的同學依然如此強悍。所以說,從他的“同學”的水平可見,王耀武的這個“學習委員”的含金量非常高。

在所有的國民黨戰犯裏,幾乎都有一個普遍的心路曆程。在被俘之初,他們無不心懷性命之憂,因為大多數戰犯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欠勝利者的血債,而當他們獲知毛澤東的“一個不殺”的政策後,唯一的念頭就是早點放出去了。

有一個小的“悲傷的故事”,在功德林第一次特赦戰犯之前,中共現在報紙上登了消息,說為慶祝國慶十周年,準備釋放一批改造成功的戰犯雲雲。而當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剛傳到功德林裏時,有一位國軍晉陝邊區挺進縱隊中將司令一聽到就欣喜若狂,脫了上衣,光著膀子跑進樹林,一邊大叫:“這下好了,俺可以和老婆在一起了”,此刻已是九月的北京,這位中將咆哮了半天,其他戰犯怕他著涼,於是文強中將過去,準備效範進中舉時他的屠夫丈人的手段,給他一巴掌清醒一下,還好,該中將山風一吹,總算已經自我冷靜了。可惜此公平日裏在改造中滿口馬列,經常教育他人要勇於奉獻,結果關鍵時候露了底。在此,我們也可以看到,縱然經過十年的改造,但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些舊日的國軍將領,他們固然已學會迎合獄方的原則去表態,但其自私自利的本質卻實在很難洗去啊。而故事的悲傷之處就在於,這位中將是所有戰犯裏麵卻是最後一批放出去的。等他最後出來和老婆團聚時,已經是一九七五年,整整十六年之後了。但這個悲傷的故事還是有一個喜劇的尾巴,這位華發叢生的宋清軒中將,在特赦之後,還是找到了比他小三十多歲的如夫人,(當年這位如夫人離開宋中將時,年方二八)。後來據說也曾改嫁一或二次,但如今,聽說一九七五年的宋戰犯特赦後還有月薪一百大元,於是欣然回來了。

上麵宋中將的小故事很有力地說明了,當時王耀武的同學們有多想放出去,但顯然重獲自由並不是那麽簡單的。就像考公務員一樣,它有一個嚴格的名額限製。因此,為了奪取這個名額,戰犯們一方麵積極打扮自己,向獄方靠攏,另一方麵,殘酷揭批同學,顯示自己的“進步”。王耀武在夢裏大罵“奶奶個熊”,也被人做為罪證捅了上去。李仙洲看完電影《南征北戰》,認為裏麵的國軍人物麵目可憎,實屬醜化,寫進日記裏,被他的小組長拿去告了密。黃維作為陳誠係統的中心人物,卻受到了同係統戰友比如楊伯濤,邱行湘,宋瑞柯的最猛烈的批評。所以在這樣的環境裏,身為學習委員的王耀武簡直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必然活得非常的謹慎。有一次邱行湘和王耀武開玩笑,說他這麽謹慎,好比諸葛孔明一樣,王聽了也湊趣說,他更崇拜的是關二爺。玩笑過後,邱行湘沒有料到,第二天王耀武慌慌張張地向他聲明,說他不能崇拜關二爺,因為關二爺當年身在曹營心在漢,俺王耀武是身在功德林,心跟共產黨,身心一體,絕無異念。搞得邱行湘很不好意思,感歎王耀武實在謹慎。然而,王耀武又怎能不敢謹慎呢?

而且深一步觀察,王耀武也罷,杜聿明也罷,他們和一般的戰犯比起來,其實思考問題要深入地多。毫不諷刺地說,王耀武和杜聿明即使在做一名囚犯,他們都嚴格地以一個囚犯的本分要求自己。而且老老實實地去幹,去改造,因為他們明白,在這個環境裏,這是唯一正確和快速的做法。事實也是如此,對於改造他們的戰犯管理者們,他們是明察秋毫的,所以雖然黃維被列入第一批特赦名單,但考慮到黃維的改造水平太差,放他出去,會影響其他戰犯改造效果,所以,戰犯管理者們就把黃中將給扣到了最後一批。而對於王耀武,杜聿明等,他們正是看到了這些戰犯們的確“兢兢業業”地改造,才將他們列入特赦名單的。

但更進一步挖掘,是否這些第一批放出來的戰犯們,都已經從靈魂深處改造完畢了嗎?這是一個比較刻薄的問題。這裏有個比較嚴酷的前提,那就是這些個戰犯,他們從被俘之日後,已然成為現在海島上的那個殘餘政權的棄兒。而對於新政權而言,他們是否能夠得到真誠的信賴,後來的曆史已經給出了答案。因此,對於這些戰犯們而言,如果他們足夠清醒,那自然就明了他們的處境是非常的尷尬。所以他們也必須要在他們的過去和現在之間做一個最後的選擇,然後死心塌地。從這個角度講,王耀武無論他是否真的改造了自己,但他至少在客觀上認識到了他有可能的最好前途,並用盡全身力氣去把握了這個機會。他這一生,就是這樣不停地從夾縫裏掙紮,努力地開拓一片天地的。

但可惜,就在王耀武以第一批特赦的身份獲得自由之後。他人生的最後一個打擊過來了。在他出獄之後,就想聯係自己的結發妻子和這位妻子帶走的他前半生積攢的巨額身家。但他的妻子鄭宜蘭和他的副官王相賓已經一起從香港跑到美國了。可想而知,在熬過了這艱難的十年牢獄後,一直支撐著王耀武的支柱無非是這重獲自由後的團圓,但他盼來的卻是幾十年結發妻子的背叛,親信副官的背叛,還有半生積累的喪失,這樣殘酷的打擊對於還沉浸在特赦後喜悅中的王耀武而言,實在過於沉重了。他的“同學”沈醉以輕快地筆調如此記述:“王耀武一氣之下,馬上手腳發抖,幾乎當場死去,雖經搶救,也變成了半身不遂,如果他遲點出來,也許還能多活個十年八年呢!”這段話,一方麵反映了同是“牢友”的沈醉對第一期特赦的王耀武的嫉妒,另一方麵卻暗藏著世情的涼薄,事實上,沈醉在獄中也同樣深深思念他的妻子,(沈妻大概連續給沈醉生了六個女兒後,才終於生出了兒子),但他的妻子,也在香港改嫁了。

王耀武的妻子為什麽會背棄自己子女的父親,數十年來相濡以沫的丈夫?這顯然不會是一個簡單的感情疏遠的問題,而更可能是因為王耀武副官的脅迫或者勾引。而是什麽讓王相賓副官做出如此罪行呢?當然是因為王耀武積攢的巨額身家此刻正在鄭宜蘭的手中。換言之,王耀武辛苦半生的所得恰恰是後來的妻離子散的禍根。這才是生活的作弄!

在此之後,王耀武的生活隻能用苟延殘喘來形容了。等方靖在一九六六年第六批特赦後去看他時,王耀武已經病篤。據說是腦血管硬化,以致手足顫抖,他告訴方靖等人,醫生說,他還可以拖兩年。但後來,在文革中的大浪裏,王耀武很快在批鬥中死去了。

王的母親,在一九六一年於香港病逝,其後,他的子女大多移民美國,隻有其女王魯美留在香港。後來,抗日名將王耀武的另一位千金王魯雲,嫁給了一個日本人。

曾經的一個上進的農家小孩,一個奮勇的黃埔學生,一個功勳彪炳的抗日名將,一個善解人意的官場達人,甚至,一個認真改造的戰犯,就這樣的結束了他的人生。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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