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華爾街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因我自橫刀向天笑 故我自立馬冷眼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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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霧裏聽草

(2009-05-23 00:22:39) 下一個

林清玄:霧裏聽草

從大連到沈陽,走東北高速公路,由於大連朋友的盛情款待,我們到黃昏時才得以出發。

東北高速公路是新近開發完成的,路麵筆直,平坦而寬闊,路兩邊,一邊是高粱、一邊是小麥,在夕陽的光照下全是金黃色的。

黃昏的高粱小麥田,不隻是金黃色,在風浪中,仿佛有一層風沙的薄霧,迷離而流動,我們的汽車如箭射過,使我有恍然如夢的感覺,這就是我在童年地理課本上讀過的遼寧省東大平原呀!

遼東大平原的遼闊和平坦,令我感到驚奇。放眼遊顧,全是一望無際的田原,要跑很遠的路才會看到小小的聚落,聚落也是掩映在金黃與薄霧裏。

我仿佛聽見了霧裏草枝與麥穗搖曳的節奏,這使我感到安然了。

正癡癡看著遼東平原的時候,夕陽沉落,天色刹那就暗了。東北高速公路沒有路燈,很快陷入一片漆黑,高粱與小麥退到了黑色的布幔裏,隻留下風在舞台上演出,嘩嘩然、沙沙然、噗噗然,草的歌聲與大漠中旗幟的響聲是那麽相似,呀!在黑暗中、在赤霧裏,草木是以綠色存在,麥不是以金黃存在,而是以單純素樸的歌聲而存在的。

天頂突然打下一盞燈來。舞台立時明亮了。

不知何時,明月已高掛天頂,同時,平原的上空已布滿星星,麥田與高粱從金色轉成銀色,全部在大風裏跳舞,真是美麗極了。

我想到今天已是十五了,月亮才會圓亮如菩薩頂上的光環,此刻是夜裏八點多,平常在家裏,我們已吃過晚餐,妻子會泡一壺好茶,我們全家人會坐下來安靜地品茶,茶香在家裏流動、滿溢,充滿了溫潤清和的氣息。如今我卻遠在萬裏之外的東北,坐在穿行過遼東大平原的廂型車中聽著霧裏的草聲,我突然非常想念妻子泡的茶。

到了東北之後,我囊中所帶的茶已經飲盡,麵臨無茶可飲的窘境,東北又不像江南西南有茶可飲,甚至在東北也不時興喝茶,飯店裏的茶包泡的茶比水還難喝,在大連的幾天我已經想茶想得要命,“到沈陽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喝到好茶呀!”我心裏悵然地想著。

忍不住問起沈陽的朋友:“在沈陽有好茶喝嗎?”

朋友的答案出乎我的意料:“沈陽這幾年很流行喝茶,有非常好的茶館,一定好到讓你吃驚。”

這個答案使我的內心充滿喜悅,就在這種喜樂的心情中,車子穿過遼東大平原,進入了高樓林立的沈陽市。想到可以喝到好茶,竟然使我喜樂到這種地步,連我自己也感到訝異。

可惜好事多磨,到沈陽我並沒有立刻喝到好茶,而是到第三天的晚上,那是因為行程排得太滿、演講太多,直到三場演講結束,朋友才帶我到沈陽最好的“和###”喝茶。朋友開玩笑地說:“林老師心裏惦記著好茶,才會用心地演講,要是第一天就喝了好茶,心願已了,工作恐怕就不起勁了!”

果不其然,和###的好超過了我的預期,整座茶樓明淨輝煌、氣派宏大,全是用上好的磚、石、木料結構而成,有天然素樸之風。

更出乎意料的是,和###的主人是一對青年俊美的夫妻,本以建築設計和美術為業,由於酷愛飲茶,所以開了一家“一茶一水都要極品,一磚一瓦都要講究”的茶館,帶動了東北的飲茶風氣。我看到館內的桌椅門窗全是上好的明式家具,簡直歎為觀止。館內為客人泡茶的東北姑娘個個受過專業訓練,美若天仙,更不在話下了。聽說投資這樣一家高級茶館要耗資千萬人民幣,更令我咋舌許久。

有趣的是,茶藝館主人認為中國最好的茶道是在台灣,所以茶館裏有各式各樣的台灣茶,高山烏龍、凍頂烏龍、白毫烏龍、鐵觀音、文山包種等等。更有趣的是,主人認為台灣的壺藝製作品質在大陸之上,所以整家茶館全是用台灣陸羽的茶具。

茶具是陸羽茶具,茶是天仁茗茶,顛覆了我們的迷思。在台灣我們有些人在追逐宜興壺、大陸茶時,沒想到沈陽最好的茶館竟以台灣為風尚。這使我想到北京王府井大飯店一樓最高級的茶藝館,也是以台灣茶藝為風尚的,隻不過和###比王府井尤為精致。

以茶藝館的格局而論,和###的裝潢是令人無可挑剔的,但回到茶藝館的中心——茶,不知道有沒有好茶?

善體人意的園主笑言:“聽說林老師已經很多天沒有喝到好茶,先泡一壺台灣的白毫烏龍解饞吧!”

主人說:“既然喝的是台灣茶,又用台灣的茶具,可不可以請林老師示範台灣茶藝呢?”眾人鼓掌叫好,我也急著喝茶,看著全套茶具不禁口焦手癢了。

白毫烏龍確是今年春天的上品,白毫特有的乳香,使座上的人都沉醉了,主人說:“我們店裏所有的水都是用杭州虎跑泉的泉水,特別空運過來的。”

哇!台灣的烏龍配虎跑的泉水,怪不得這麽有味。

“但杭州的虎跑泉還是配杭州的龍井茶最好!”主人說。

龍井也是上好的明前龍井,是主人親自到杭州品選的,龍井有荷香混合豆香,雖然不會比我在杭州喝的勝出,卻因為時空的距離顯得珍貴而別有滋味。

這烏龍、這龍井,使我思及三日前聽見霧中的草聲,仰望明月照遍麥田的情景,那時思茶、念茶、盼茶,是深深的懷鄉懷人之思,心裏有所惦念,因惦念而清明,實近於茶道“和敬清寂”的本質了。如果不是那麽清寂,如何能霧裏聽見草的歌聲?如果不是那麽和敬,又如何能在月光中念及遠方的消息?

女主人又泡了一杯極品的君山銀針請我品飲,並親自削遼東大蘋果一個給我配茶,巧手慧心,怪不得能在酒鄉的東北,豎起一竿綠色的茶旗!

天下沒有白喝的茶,在我茶醉三分之際,茶館主人請我寫一幅大字補壁,紙筆早已備妥,墨也磨濃了,怪的是,我喜歡喝茶、喜歡寫字,東北人竟也知道。

我大筆一揮,為和###寫了六個大字:“不可一日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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