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華爾街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因我自橫刀向天笑 故我自立馬冷眼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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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若蘭茶酒

(2009-05-21 12:41:57) 下一個

林清玄:若蘭茶酒

若蘭莊主一直在茶館忙進忙出,為了做一些特別的菜來招待我們。

最先端出來的是一盤“茶葉炒蛋”,做法是把泡了兩泡的茶葉撈起,切碎了與蛋同炒。因為是上好的金萱烏龍,色澤墨綠,不隻顏色好看,香味也清遠。

為了讓我們能品出茶葉炒蛋的滋味,第二道上桌的也是炒蛋,是“魚腥草炒蛋”。魚腥草是鄉間常見的野草,生的時候腥不可聞,一進鍋好像起了化學變化,一股魅人的濃香,在炒蛋中流竄。

與茶葉相比,魚腥草像是化了濃妝的豔婦。

接下來上桌的是一盤清鮮的竹筍,是今晨才從後山的園中挖來的。若蘭莊主說明,後山種了很多竹子,由於采茶的工資較高,工作也輕鬆,已經不太有人願意去挖竹筍了。

我一向嗜吃竹筍,覺得春天的嫩筍滋味還勝過水梨。特別是種在海拔一千米以上的竹筍,仿佛也帶著自然的靈氣。

然後上桌的是一盤昭和草,昭和草是我們小時候常吃的野菜,據說是日據時代從日本引進的,生長快速,是戰時家家都吃的野菜。我們鄉下人討厭“昭和”這兩個字,所以都叫“山茼蒿”。但不知道為什麽,瑞裏山上的山茼蒿特別美味,可能是水土的關係。我從前聽說,不管什麽青菜種在高冷地上總是比較甜美,是因為氣候、水質好,而沒有蟲害的關係。

莊主又端來幾盤花生、豆腐乳等小菜,還有一壇她親手釀製的梅子,那梅子已有酒味,像是還包藏著今年醉人的春天。

小菜都上齊了,若蘭莊主說:“還差一瓶好酒。”

“我不喝酒的。”我說。

莊主說:“無妨,這酒是自己釀的,隻有酒味,沒有酒精。”

於是,提來一壇用今年凍頂春茶釀的茶酒,那酒色棗紅,非茶非酒,茶香穿過酒香,渾成一氣,無以名之,稱為“若蘭茶酒”,好像飲酒的人最好襟前別一朵蘭花。

茶葉無法發酵做酒,若蘭茶酒又是怎麽來的?

“是選用最好的小米,發酵、蒸餾,做成小米酒,然後以酒泡茶,待茶香入酒之後,把茶葉撈起,將酒封存,即成茶酒。”莊主說。

座中有一些人不擅飲酒,莊主的弟弟純喜拿來他的冷泡私茶。私茶是私房茶之意,冷泡則是以冷水泡茶。

“也是選用最好的春茶,泡在一壺冰水裏,放在冰箱泡一小時半以上,然後把茶葉撈起,就是冷泡茶了。”葉純喜說。純喜是十分俊秀的青年,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當他很認真說一件事情,往往讓人感覺到開心。

說是一般人隻知熱泡茶,其實冷泡茶的滋味更鮮美,營養不會流失,夏天的時候喝比任何飲料更好。

那冷泡烏龍的冷香,幾乎是難以形容的,那種香,是“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暗香,“占盡風情向小園”;是“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的冷香,翠葉吹涼,玉容消酒;是“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的恒久之香,一寸就有千萬縷。

喝冷泡茶的時候,座中非常非常的沉默,因為這種清香非常需要專心品嚐。

純喜發現他的一泡茶,技驚四座,更是開心不已。

若蘭莊主說:“明天我也來做一壺小葉冷水花茶。”

小葉冷水花並非茶葉,而是蔓生在山坡的野生植物,必須用小火熬煉,以冰糖提味,直到顏色玄黑才關火,聽說可以生津止咳,是保護聲帶最好的飲料。

我們在空山中喝茶談笑,到半夜才散,夜裏在小木屋中,萬裏雲山全部沉寂,隻有初秋時分的涼風,從石桌和奮起湖那個方向吹來。

聽起來,若蘭山莊好像是武俠小說中的場景,其實不是,是現代化的山中客棧,隻是去的路上,山林沉靜,道路回旋,真的像是武俠小說中高士的居處。

若蘭莊主也非古人,是經營著可以住六百人旅店的女企業家,她的名字就叫葉若蘭,隻是任俠樂觀,頗有古風古意,是那種在她的旅店裏住過一夜,永遠難以忘懷的女主人。

若蘭山莊位於上阿裏山和草嶺的中途站瑞裏,左是梅山,右是奮起湖,是得天獨厚風景秀麗的地方。一九六三年,葉老先生提供自己的小屋給到草嶺或阿裏山的登山者休息之用,把六個孩子養大,其中的二女兒若蘭自幼年就立下誌向,要住在山上,並且將父親的小屋擴建為山莊。

於是,葉若蘭帶著弟妹墾荒拓土,開道路、種樹木、蓋山莊,在一九七一年開始對外營業。不久之後,葉若蘭嫁給來山裏的遊客李南輝,然後弟妹紛紛嫁娶,都是與遊客結姻緣。

若蘭說:“我們五姊妹全部嫁給遊客,唯一的弟弟也是娶了遊客,可見若蘭山莊的服務有多熱誠。”

更奇特的是,這些做了“若蘭女婿”的遊客,最後都把城裏的工作辭去,舉家遷居到山上,不隻沒有賠了女兒,還賺了女婿,可見若蘭山莊的風景不是等閑。

小弟純喜頗有乃姊之風,不僅是泡茶高手,製茶、烘焙也是一絕,已經成為當地製茶名家,茶罐上都打著自己的旗號哩!

熟悉的人都稱葉若蘭為“蘭姐”或“若蘭莊主”,她每天從清晨到深夜,總是精神飽滿,滿麵笑容,一個人“校長兼敲鍾”二十幾年,還能如此樂天喜悅,也是少見。

清晨,她帶著遊客沿山徑散步,向大家介紹珍稀的昆蟲和滿地的野菜,她像是魔術師一樣,凡是手所指到之處,全是非常珍貴的,例如牧草的莖十分甜美清涼,蕨類的球根可以解渴,“赤查某”的草葉可以煮味噌湯,金針花的嫩莖可以清炒,洋洋大觀。

她說最近有個心願,希望辦個“野生植物調理營”什麽的,早上帶遊客入山自己采野菜回來料理,讓都市人認識什麽才是自然健康的食物。

夜裏,她則在若蘭茶館裏為遊客示範泡茶,教人品茶。石卓、瑞裏、梅山一帶,近些年來茶名鼎盛,喝茶的人多,懂茶的人少,身為若蘭山莊的莊主以推廣瑞裏的好茶為己任,因此這每天的茶藝課,都是義務的。

她這樣日夜地忙了二十幾年。回想起二十年前的情景,每次到山下買菜走回客棧就要走四個半小時。如果坐阿裏山森林火車到奮起湖站,要走一個半小時才會到瑞裏,就這樣塊磚片瓦地帶上山來,如果不是遠大的理想與對瑞裏故鄉的熱愛,若蘭山莊是不可能被完成的。

在台灣南北,山上、海邊,我時常會見到葉若蘭這樣響當當的人,他們有堅持理想的勇氣,他們有邁向完美的魅力,他們有情有義,有心有夢,是真正可以和這“婆娑之洋、美麗之島”相匹配的子民。

我們依依不舍告辭的時候,若蘭莊主追了出來,送給我一瓶“小葉冷水花茶”,使我深受感動。

在車上,我細細地品味著那熬成墨綠色的小葉冷水花茶,芳香甘美。我搖下車窗,讓穿過相思林與桂竹林的涼風吹撫。我想到清晨推窗時,看到若蘭山莊對麵的長山的情景,在這雄渾的山林中,總有一些胸懷高遠、格調清奇的人呀!

感覺到風裏有心有夢,而山林也有情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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