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華爾街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因我自橫刀向天笑 故我自立馬冷眼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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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羽儀:水鄉茶居

(2009-05-20 14:41:05) 下一個
楊羽儀:水鄉茶居

在廣東水鄉,茶居是一大特色。

每個村莊,百步之內,必有一茶居。這些茶居,不像廣州的大茶樓,可容數百人;每一小“居”,約莫隻容七八張四方桌,二十來個茶客,倘若人來多了,茶居主人也不心慌,臨河水榭處,灣泊著三兩畫航,每航四椅一茶幾,舫中品茶,也頗有味。

茶居的建築古樸雅致,小巧玲瓏,多是一大半臨河,一小半倚著岸邊。地板和河麵留有一個漲落潮的落差位。近年的茶居在建築上有較大的變化,多用混凝土水榭式結構,也有磚木結構的,而我卻偏好竹寮茶居。它用竹子做骨架,金字屋頂上,覆蓋著蓑衣或鬆樹皮,臨河四周也是鬆樹皮編成的女牆,可憑欄品茗,八麵來風,即便三伏天,這茶居也是一片清涼的世界。

茶居的名字,舊時多用“發記茶居”、“昌源茶室”之類字號。現在,水鄉人也講斯文,常常可見“望江樓”、“臨江茶室”、“清心茶座”等雅號。

舊時的水鄉茶室,多備“一盅兩件”。所謂“一盅”,便是一隻鐵嘴茶壺配一個瓦茶盅。壺裏多放粗枝大葉,茶葉味澀而沒有香氣,僅可衝洗腸胃而已。所謂“兩件”,多是粗糙的大件鬆糕、芋頭糕、蘿卜糕之類,雖然不怎樣好吃,卻也可以填肚子,幹粗活的水鄉人頗覺實惠。現時,水鄉人品茗,是越來越講究了。茶居裏再也不見粗枝大葉,鐵嘴壺也被淘汰,換上雪白的瓷壺。櫃台上陳列著十多種名茶,洞庭君山、雲南普洱、西湖龍井、英德紅茶……偶有一兩種大眾化的,也至少是茉莉花茶和荔枝紅了。至於那“兩件”,也絕非粗品,而時興“幹蒸燒賣”、“透明鮮蝦餃”、“蛋黃魚餅”、“牛肉精丸”之類,倘要填肚子,也很少吃糕,而多取“荷葉糯米雞”了。在那“史無前例”的年月,因為《愛蓮說》的作者是士大夫,於是“糯米雞”外麵的荷葉也被取消了,糯米飯中裹的也不是雞肉而變成了豬肉,“糯米雞”變成了“裸裸糯米豬”。現在,水鄉茶居的糯米雞,不但恢複了傳統的荷葉包裹,而且糯米飯裏頭的確裹著雞肉,還拌以蝦米、冬菇、雲耳等珍品,色香味均屬上品,百啖不厭。

水鄉人飲茶,又叫“歎”茶。那個“歎”字,是廣州方言,含有“品味”和“享受”之意。不論“歎”早茶或晚茶,水鄉人都把它作為一種享受。他們一天辛勤勞作,各自在為新生活奔忙,帶著一天的勞累和溽熱,有暇“歎”一盅茶,去去心火,便是緊張生活的一種緩衝。我認為“歎”茶的興味,未必比酒淡些,它也可以達到“醺醺而不醉”的境界。

“歎”茶的特點是慢飲。倘在早晨,茶客半倚欄杆“歎”茶,是在欣賞小河如何揭去霧紗,露出俏美的真容麽?瞧,兩岸的番石榴、木瓜、楊桃果實,或濃或淡的香氣,滲進小河裏,迷濛、淡遠的小河,便如傾翻了滿河的香脂。也許,是看大小船隻在半醒半睡的小河中搖櫓揚帆來去,看榕蔭、朝日及小鳥的飛鳴吧!倘在傍晚,日光落盡,雲影無光,兩岸漸漸消失在溫柔的暮色裏,船上人的吆喝聲漸漸遠去,河麵被一片紫霧籠罩。不知不覺,皎月悄悄浸在小河裏……此境此情,倘遇幽人雅士、固然為之傾倒,然而多是“卜佬”的茶客。他們“歎”茶,動輒一兩個小時,有如牛的反芻,也是一種細細品味——不是品味著食物,而是品味著生活。

一座水鄉小茶居,便是一幅“浮世繪”。茶被“衝”進壺裏,不論同桌的是知己還是陌路人,話匣子就打開了。村裏的新聞、世事的變遷、人間的悲歡,正史的還是野史的,電台播的大道新聞還是鄉村小道消息,全都在“歎”茶中互相交換。說著,聽著,有輕輕的歎息,有嗬嗬的笑聲,也有憤世嫉俗的慨歎。無怪乎古時柳泉居士蒲鬆齡先生要在泉邊開一小茶座,招呼過往客人,一邊“歎”茶,一邊收集可寫《聊齋誌異》的故事了。

在茶居裏,也有獨自埋下頭,靜靜地讀完一張《羊城晚報》的人,讀著,讀著,突然拍案而起,驚動四鄰。他們評論著、歎息著、讚揚著……更多的議題則是農村經濟政策的不斷落實,正像水鄉人的兩道濃眉越來越舒展一樣。茶客們“歎”著茶,便心碰心兒,誰個養了多少頭奶牛,年產量多少;誰個治木瓜害蟲有特效藥;誰個萬元戶聯合起來給窮隊投資,幫助窮隊改變落後麵貌……茶越“衝”越淡了,話卻越說越濃。一樁樁事兒,就在“歎”茶中經過“斟盤”而“拍板”了。這時,茶客們的興致更濃了,他們舉起茶杯“碰”起杯來……

這樣的“草草杯盤共一歡”,便是水鄉生活中的詩。生活有了詩,“歎”茶也如吃酒,且比酒味更醇,而世間最好的酒肴,莫過於生活中的詩了。有了詩,桌上即使擺著鹽漬雞、炸禾花雀、燉水魚、炸花生米等,也味同嚼蠟了。惟獨那一盅茶,絕不可放棄,因為它也能“釀”出生活中的詩來。

月已闌珊,上下瑩澈,茶居燈火的微茫,小河月影的皴皺,水汽的奔馳,夜潮的拍岸,一座座小小茶居疑在醉鄉中。一切都和心像相融合。我始覺這個“歎”字的功夫,頗如藝術的魅力,竟使人“漸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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