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華爾街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因我自橫刀向天笑 故我自立馬冷眼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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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國亮:咖啡

(2009-05-19 19:28:38) 下一個

馬國亮:咖啡

和茶一樣,咖啡也是含有刺激性,使人吃了會興奮的。我的少飲咖啡,比茶還甚,第一,咖啡的焦苦的氣味,我根本不大喜歡它。其次,因為吃咖啡必須放一點糖,而甜的東西,是我比較上不很喜歡的,所以我便成為習慣了。每次在西菜館吃完了一個餐,侍者走來輕聲地問:“Tea or coffee?(茶還是咖啡?)”的時候,我一定說:“Tea(茶)。”同為茶可以不需放糖,並且我覺得飯後喝一杯清茶是比喝一杯濃甜的咖啡更好。雖然飯後吃點甜東西是很有益的,但是每次餐後既有了甜點心,我把甜點心用過,便無需再喝甜咖啡了。

我說不喜歡咖啡,並不是說不吃之意,每個月裏大概總要吃三四次。多吃不會,少少吃一點,倒也是很有趣的事。要我自己去弄咖啡吃,是很少有的。假如有一杯咖啡放在我麵前,我卻很喜歡地把它灌到肚裏。我常到一個朋友家裏,承了他和他母親的盛情。給我弄一杯咖啡,我除了極喜歡地把它喝完之外,心裏還覺得很感謝。因為除了煙、酒、茶、生果,而至於飯餐之外,還加上一杯咖啡,這確乎是很值得感謝的。

因為咖啡是能給人刺激,所以有些朋友預備晚上不睡覺時便得喝一杯濃咖啡。其實它不但質地是有刺激性,單是那字麵,已經有很濃厚的刺激性了。日本的咖啡座,和上海的咖啡室,都是利用這咖啡的名字來給人刺激的。因為所謂咖啡室也者,並不是一走進去便隻喝咖啡之謂,誰都知道咖啡店的內容是專雇用一班年輕的女招待,使一般無聊人能夠得到一點片麵的性的刺激的。所以大多數走進咖啡店的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咖啡。何況咖啡店裏麵還有唂咕,茶,汽水,西點大茶,各色具備的呢。

因為種種特有的事實,到現在那咖啡店的名字差不多便成了一個特別的專有名詞了。聽到了咖啡店三字,便會生出這是年輕女招待的迷人場所的觀念,像所謂“談話處”便是吸鴉片煙處一樣。其實未必一定要給她迷的,假如你不招惹她,她也並不會來招惹你,所謂色不迷人人自迷。一向都抱著無論什麽都要看看的心的我,三四年前也曾一度走進咖啡館裏坐過。我見那些女招待,如果客人不去招惹她,她斷不會來吊客人的膀子。那次我還看見一個客人在咖啡杯的旁邊細細燒著香煙,讀著書,另外還有一個在急急地寫著文章,身旁放著一疊原稿紙。不過這是那咖啡店初開時所見,現在那些女招待會不會來打擾,裏麵能否有如此清靜可供讀書和寫文章的環境,便不得而知了。話雖如此說,我總以為如果那個人,沒有需要那些刺激的,便無走進這些地方之必要。咖啡西點心,何處沒有?何況他們還故意把食物代價抬高呢!

咖啡的愛好者,文藝中人也下少。雖然有些人如辛克萊等十分注重衛生之輩是完全不接觸這帶有刺激性的東西的。偉人的短篇小說家柴霍甫對於咖啡卻有特別緣分,他曾有一次在他的朋友賓寧(I.A.Bunin)麵前很讚美咖啡,說咖啡真有說不出的好味道,他說他一天除去晚餐之外,其餘的時候都得喝點咖啡,這可見他對咖啡嗜好之深。我國文藝界中人喜歡咖啡的也不少,咖啡座熱也頗風行過一時,有人以為是模仿西歐,其實也不外古代文人棋酒相對的變相罷了。曾在上海很出過風頭的“上海咖啡”店便是以善寫三角愛的張資平創辦的。他創辦的初意是否為想便利一般文藝界中人,不得而知。後來張氏又讓頂與別人,到現在早已閉歇。文藝界中有否得到便利,亦不得而知,然而成了一般愛好片麵的肉的刺激的青年樂園之一,卻是事實。那個時候我也有一個朋友整天沉湎在裏麵,說是去找一點刺激來做文章,其實他根本便不會做文章的。

然而咖啡店之設,也未盡是肉的女招待的濟眾所,幾年前,我曾到過一間,裏麵也同樣地有兩個女招待,然而這兩個女招待並不塗脂敷粉,更沒有鮮豔炫奇的服裝。她們除了替客人預備了他們要吃的東西之外,並不會來招惹你。不特此也,我一個人在牆隅伏桌喝著的時候,聽著她們兩個在談話,談的什麽呢?她們談的是文藝,國民黨,政治,什麽都談,她們說完了郭沫若,又說魯迅,鬱達夫,也說汪精衛,蔣介石,我很覺得這是一件意外。我雖沒有追究她們,但我相信她們定是大學的學生,自己做著老板也做著小夥計是無疑的。要想每一間咖啡座都是由女大學生開設,事實上當然不能。但是,假如能夠有些真確地為賣咖啡而賣咖啡的招待,也是很不錯的。我並不是站在道德的圈子裏說話,不讚成賣肉的咖啡店,最少我在自己方麵感覺到,撩眼的左右浮動的色素與調笑的聲浪,實在有擾於清談的。

縱然我不很愛喝咖啡,但我也覺得,它在友誼的鏈索上的功勞多大呀!喝咖啡,我們少有一人獨自去的,而不投契的朋友也很少同喝咖啡去。一杯熱的咖啡擺在麵前,彼此是知己的朋友,無所拘束地隨便談談,從男女戀愛起,一直說到文藝,說到鬼神,盜賊,而至於國家世界大事,各談各所願談,各所能談的東西,這又是多麽暢快的事。

咖啡象征人生,我想是最妥帖沒有。人生本就是無所謂幸福的,像一杯咖啡它本身是不甜的。要幸福便得自己去奮鬥,冒險,努力。一般怯懦的,無進取心的意誌消沉的人,就隻合一輩子喝著苦的咖啡,他不能得到糖,是他自不努力的該得的酬報。

在另一方麵說,它又是一個人生的縮影,為了它是甜與苦的混合。像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涯一樣,有時幸福,也有些煩惱。我們不能說有糖的咖啡是絕對的甜,或者說它是絕對的苦,有如莫泊桑之說人生一樣,“它不如我們理想的那麽好,也不如我們理想的那麽壞”。它是苦,而同時也是甜的。

其實,碰在這個時年,喝到甜咖啡的能有幾人!就我們的生涯來說,有幾多個不是苦多於樂的!來罷,朋友,讓我們都努力去放一點糖如何?

這些話,既不是哲理,也不是名言,於人不會有什麽補益,隻是一些平凡的閑話,像一杯不足輕重的咖啡而已。這就算是我替你倒的一杯咖啡如何?我知道它並不很甜,可幸還不至於有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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