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華爾街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因我自橫刀向天笑 故我自立馬冷眼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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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祿:喝茶,還是咖啡

(2009-05-19 19:26:09) 下一個

沈嘉祿:喝茶,還是咖啡

又到喝茶的時候了。夕陽的餘暉塗抹在南窗的邊框上,屋子裏湧起一股滋潤的暖意,對麵人家的陽台上,老太太在收拾晾曬的衣服,飛倦了的鳥兒棲息在電線上,放學回家的學生騎著自行車歪歪斜斜地拐進新村,一隻黃狗突然從大樓裏竄出去,蹭著半截樹樁撒了一泡尿,然後放肆地大吠幾聲。

太太問:“泡什麽?”

“葉葉香。”

每當我寫完一篇文章,不管是長是短,都要泡上一壺茶犒勞自己。我沒有別的嗜好,不沾煙酒,也不會跳舞,以前我把所有的零花錢都用來買書,現在我明白了,應該劃出一點錢來買幾罐好茶,在這樣的時分泡上一壺。

你來嗎?我的朋友。

過去我喝咖啡,因為巴爾紮克常喝咖啡。通常在晚上,在打開台燈之前,泡上一杯濃濃的咖啡,然後一口氣寫上兩千字。太太半夜醒來催我早點睡,不經意朝桌上一瞥:“咖啡都冷了。”我喝下半杯冷咖啡,又兌了一半的開水,嚼幾片餅幹,倒頭便睡,在夢裏把故事繼續編下去。

那時候我寫的小說很像小說。現在不了,我不寫這樣的小說了,因為我已經不屬於青年人了,我一腳跨過了中年的門檻,還因為我不喝咖啡,改喝茶了。

喝茶當然比喝咖啡有意思得多。不過我不反對你自己煮咖啡,甚至買了咖啡豆在小電磨上磨得鬆鬆的。從咖啡壺嘴裏跑出來的香氣就像一個夢中情人懶起畫蛾眉,可望而不可即,香得讓人緋想翩翩,並有一點點酸,特別是在窗外飄著細雨的下午。可是茶不,茶一經泡開,並沒有濃濃的香氣逼你。如果是綠茶,她還有點大家閨秀的羞赧,不肯立即展露素雅的芳容韻姿。慢慢地,在你不注意時,她才舒展芽葉。再看這湯色,仿佛初戀的情書,連謊話也不說。如果是烏龍茶呢,先要洗去她的滿麵塵埃,然後她的兩頰就會飛起抹紅暈,就跟沒有見過大世麵的村姑似的,哦不,她本來就是村裏的小芳。她的感情卻是直率的,持久的,似乎還有點任性。

茶的香氣遠沒有咖啡那麽濃烈,那麽外露,那麽風騷,但是咖啡喝光了,杯子裏是空的,茶喝光了,還有茶葉。我還要告訴你個經驗,上品的烏龍茶泡過的茶具,到了第二天還有一股幽幽的蘭花香。那種香氣,你會覺得非常熟悉,是屬於童謠的一個音節,是屬於故鄉的背景,跟老外婆的故事一樣,永遠也忘不了的。前輩茶人的一句話真是沒有說錯:“戲作小詩君莫笑,從來佳茗似佳人。”

我已經結婚12年了,和太太的感情就像茶一樣,慢慢地喝出味來,不濃,但好像地長天久也不會寡淡。所以我就懂得茶的意韻遠比咖啡長得多,也深。

一個人喝咖啡是可以握著一份情調的,但總有點淒惶零落,神不守舍的孤單、守望在都市的無援無助中。一個人喝茶卻是閑雲野鶴,無跡可尋,把手按在包漿很亮的紫砂壺上輕輕摩挲,那股熱量一直會鑽到心尖尖,那真是體貼人的熱情和照顧,就如故雨舊友的問候。善飲的畫家常酡紅著臉說:牆角菊花可沾酒。那麽我偏偏“瓦瓶親汲三泉水,沙帽籠頭手自煎”,一卷閑書在握,也是人生的注釋。如果正在構思一部作品,那麽靈感很可能閃現於舉起茶盅時的一刹那,誠如曼生壺上的銘句:“南山之石,作為井欄,用以汲占,助我文瀾。”

兩三知己喝咖啡,那是都市浪漫故事的開頭、手中的咖啡杯常常淪為小道具,舌尖的苦澀又能回味多久?我懷疑。而兩三茶人圍爐飲茶,氣氛是田園山林式的,帶著尊重禮儀的典雅端莊或不拘小節的瀟灑倜儻。“茶雨已翻煎處腳,鬆風猶作瀉葉聲。”“客至何妨煮茗候,詩清隻為飲茶多。”倒也不必刻意參禪,或齒陵佛理,家常話也一樣是佐茶妙品。怪不得我的一些不常喝茶的朋友,在我家裏品了新茗後就與古人“共喜紫甌吟且酌,羨君瀟灑有餘情”的情緒產生了共鳴。

現在,我可以跟比我年輕的朋友說了,咖啡可以喝,但茶更可以喝。喝茶的終極目標不是解渴,而是細膩地品味人生,體會無需言表的親情和世間的況味,品茶的過程也許是感受人生的過程,是孕育思想的過程,是享受成果的過程,是盤算未來的過程,更是文化蘊積和感情醞釀的過程。所以會喝茶的人總說品茶,不說喝茶。大口喝,就嫌牛飲的糙狂。已經夠粗疏浮躁的當代人,千萬不要將好茶當做可口可樂來灌腸。

青年朋友們,哪怕再忙再累,也要擠出一點時間喝茶。淨了手坐在窗下,品味那如新花生般的人生,約邀同窗知己,或者三江白波上的鷗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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