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梓:在巴黎的咖啡館裏
在巴黎,沒有人認為在咖啡館裏消磨上半天是在揮霍時間,因為優雅和浪漫都是需要極長時間的淬煉,才會成為一種地道的文化內涵的。
想象中,法國巴黎是個浸泡在咖啡香味裏的城市。那不是中國的咖啡館裏稍縱即逝的咖啡香,而是深深滲透了的、趕也趕不走的味道。這裏濃濃的咖啡文化氣息,就像咖啡裏飄散出來的香氣,芬芳馥鬱,還伸手可及。
巴黎喝咖啡的地方可說是遍布大街小巷,樹蔭下、馬路旁、廣場邊、河岸上、遊船上、臨街陽台上,甚至埃菲爾鐵塔上,隨處可見別具一格的咖啡館;最有特色的是那些抬頭見青天的露天咖啡座,你隨便在街邊選擇一把太陽傘坐下,就可以悠然閑適地將一杯Cafe au Lait那種加牛奶的咖啡捧在手,還可以把大街上的五光十色一一欣賞。在這裏,沒有人認為在咖啡館裏消磨上半天是在揮霍時間,因為優雅和浪漫都是需要極長時間的淬煉,才會成為一種地道的文化內涵的。
我想這獨一無二的法國咖啡文化,絕非一杯杯調入了牛奶的咖啡和一處處情調的咖啡館那麽簡單,聽起來更讓人怦然心動心馳神往的,是那些與咖啡有關的許多文化名人的經典故事。多少的陳年往事,都曾留下了咖啡的蹤影。
據說,歐洲人喝咖啡始於16世紀。北非信奉回教的摩爾人從西班牙傳人咖啡,經過意大利到了法國,咖啡一下子在法國宮廷裏盛行開來。到了17世紀,法國文化生活中心由宮廷轉移到了各種民間交際場合,如沙龍、俱樂部和咖啡館裏。像拉丁區的普洛可布咖啡館就是典型之一,它是1671年由一位名叫弗蘭索瓦·普洛可布的西西裏人開設的。普洛可布咖啡館坐落在一條古老繁華的商業街上,具有優雅和豪華的氣氛。在17世紀時,這個叫普洛可布的年輕人就已經充分感受到咖啡館將會是流行的公眾場所,將會成為巴黎名流的聚集之地。據記載,法國大革命的構思就是在這個咖啡館裏完成的。歐洲啟蒙運動的思想家伏爾泰、盧梭、狄德羅,以及法國大革命三雄羅伯斯庇爾、丹東和馬拉等,都是這裏的常客。據說當年,伏爾泰的幾部著作、狄德羅的《拉摩的侄兒》也都曾經在這裏撰寫。還有大革命時期具有象征意義的紅白藍三色帽,也在這裏第一次出現,至今,在咖啡館裏的鏡子裏仍裝飾有象征法國大革命的帽子。後來,這裏吸引了作家、演員、紳士淑女們聚會、漫談,其中有大名鼎鼎的雨果、巴爾紮克、喬治·桑、左拉等。據說,巴爾紮克在日飲30杯咖啡的刺激下,用20年的時間寫出了《人間喜劇》,其中普洛可布咖啡館的牛奶咖啡可能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從此,咖啡館成為思想家、作家、藝術家聚集的文化沙龍,被作為傳統保留了下來,並開啟了巴黎文化的新紀元。
巴黎另一個最富人文氣息的地方叫蒙巴納斯。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先鋒派的藝術家、詩人和作家在塞納河左岸定居,蒙巴納斯的咖啡館就是他們最喜歡逗留的地方。像劇作家阿爾弗萊德·雅裏、詩人紀堯姆·阿波利奈、馬克斯·雅可布、讓·莫雷阿斯等,在這裏度過了一天裏的大部分時光。還有布列東、斯特拉文斯基、畢加索、愛因斯坦、托洛斯基、海明威,甚至列寧,這些外國名人的光顧也使一些咖啡館盛名不衰。那時候,他們在咖啡館裏會朋友、讀書、寫作和高談闊論,咖啡館裏自由自在、暢所欲言的氣氛,刺激了他們思想的活躍,激活了他們想表達的願望。二次大戰以後,巴黎文化的中心移至聖日爾曼廣場,蒙巴納斯逐漸演變為一座巨大的商業中心,1973年建造的58層高的現代化摩天大樓——蒙巴納斯塔樓,就象征著咄咄逼人的商業氣勢。雖然如此,如果你到了蒙巴納斯,你仍可以在這裏的咖啡館裏落座,捧一杯咖啡在手,分享一下當時名人們的心情。當年那個年輕的海明威,就曾整日流連在這裏的咖啡館裏,沒有錢租好房子,為了省暖氣的錢,隻好一早就來到這裏,買一杯牛奶咖啡後開始寫作,希望咖啡館裏的自由氣氛可以激活創作的靈感,也希望可以巧遇心儀的出版商和編輯,從此開始轉運。至今,蒙巴納斯大道171號的丁香園咖啡館,因為海明威而聞名。
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我不在家,就在咖啡館;不在咖啡館,就在去咖啡館的路上。”如果你今天在巴黎蒙馬特爾高地熱鬧的街道上散散步,你突然想喝一點紅酒,或者是喝一杯咖啡,然後看看報,聽聽音樂,與朋友說說話,你可以隨便找一家燈光柔和的咖啡館進去,那裏完全可能像你自家的客廳一樣凡俗、自在和隨意。而且很可能你隨便落座的位子曾是某個名人的座位,而他或她與這家咖啡館的關係早已成了膾炙人口的故事,這裏窗上垂著的白色蕾絲,溫暖的蠟燭,紅白格子桌布,無不訴說著這家咖啡館古舊的顯赫曆史和年華的似水流轉。在很多年前,在蒙馬特爾高地,畢加索、達利、雷諾阿、梵高、馬蒂斯等這些我們熟悉的大師們,曾經在這裏度過了自己的年輕時代。他們在周圍的咖啡館裏流連忘返,他們以給人畫像為生,並用大多數時間熱烈地討論畫作,他們在貧困潦倒中積聚著一生中最重要的思想和創造力,一個屬於自己世界的激情。梵高在巴黎時,曾經住在一家咖啡館的樓上,因此他對咖啡館充滿了感情,他的著名畫作中就有《夜間的露天咖啡座》和《夜間咖啡館》,他生前最希望的是“在這咖啡館舉辦一次我的個人畫展”。畢加索當年曾經居住在蒙馬特爾高地的洗衣船公寓,他在自己的畫室裏為好朋友舉辦盛宴,然後去附近的咖啡館與朋友聚會,與女人約會,讓牛奶咖啡的香醇緩緩細細地燃燒掉沉淪和痛苦。
哲學家薩特有一張著名的照片,他坐在咖啡圓桌前,讀著放在咖啡杯子旁邊的書,這張照片就是在聖日耳曼廣場的某個咖啡館裏拍的。二次大戰期間,歐洲戰火紛飛,物資奇缺,巴黎的咖啡館可能是惟一暖和的地方。薩特那時正在闡述他的存在主義理論,在1942—1943年間的聖日耳曼區的咖啡館裏,他完成了他最重要的哲學著作《存在與虛無》。我想象薩特在咖啡館裏寫作會如何,是否聞著咖啡香,看明亮的陽光在握筆的指間跳躍,然後對著喧囂或寂靜,點燃一支煙,等待文思如泉湧一般。不過實際上那一年薩特在咖啡館寫作時,似乎並不是那麽富有情致,他寫書的那個冬天很冷,咖啡館的老板卻有辦法弄到煙草和取暖的煤。有記載說,薩特整日待在那兒寫作,裹著一件人造皮毛外套,又難看又不合身,但很暖和,他一般連續寫上4個小時,很少從稿紙上抬起頭來。德·波伏娃這樣描述薩特,說他就像“一個裹著毛皮的小墨水瓶”。當然薩特也與德·波伏娃在咖啡館裏約會,討論他們的感情或某個哲學命題,這使薩特可以暫時從哲學裏回歸現實。至今,在聖日耳曼大道的花神咖啡館,依然保持著他們昔日坐過的靠窗的位子,供人們憑吊或遐想。現在來到這裏的年輕人,個個昂著頭,好像在聞空氣裏的那些渴望成功的激情、靈感迸發的迷亂和夢想成真的驚喜。不知他們中間,誰可能是下一個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