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華爾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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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黍離》賞析

(2009-05-12 12:54:07) 下一個

《詩經·黍離》賞析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一章)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二章)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②。(三章)

①詩序曰:“閔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於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
②毛傳:“彼,彼宗廟宮室。邁,行也。靡靡,猶遲遲也。搖搖,憂無所想。”錢澄之曰:“毛雲靡靡猶遲遲也,蓋意懶而足不前之貌。”李塨曰:“離離,散垂之貌。稷即今之小米也。黍秀,即散垂,稷則苗穗挺直,實乃垂而不散,故黍但見其離離,而稷則見其苗、其穗、其實也。”焦琳曰:“搖搖者,神魂之無主也;如醉者,意緒之俱迷也;如噎者,憤氣之填滿胸臆也。”沈青崖曰:“述其所見,既非托物,因所見而行為之靡靡,心為之搖搖,亦是實寫其憂,而非由於黍稷引起,直是賦體,不兼有興。”鄧翔日:“章首二句詠物,後六句寫情,惟三、四句自肖形神,覺此時此身茫無著落處,深心國事,尚有斯人。”
關於《黍離》,似乎不必再說太多的話,停留在詩人心弦上的哀傷早已作為一個象征而成為永恒的悲愴。牛運震曰:“此詩純以意勝,其沉痛處不當於文詞求之。後人詩如‘山川滿目淚霑衣,六朝如夢鳥空啼’之類,徒傷代謝而已,固無此懷古深情也。‘謂我何求’四字,說盡人世淺薄,一‘求’字誤人,直到君國之義漠不相關,可懼哉。謝疊山先生雲:文武成康之宗廟盡為禾黍,而能為憫周之詩者一行役大夫外無人也。吾讀《書》至《文侯之命》,觀所以訓誡文侯者,惟自保其邦而已。王室之盛衰,故都之興廢,悉置不言,吾於《黍離》之詩,重有感也夫。按此數語委婉盡致,而出自疊山先生,尤足發此詩幽情。”所引謝氏語,出自謝枋得所著《詩傳注疏》。論《黍離》一節原很長,引者乃撮述其要。謝氏於宋亡之後,以死拒絕元朝的征聘,可算全了名節的忠烈之士,其讀《黍離》,自當別有懷抱,不僅僅為詩而發也。如牛氏所論,後世的懷古詩,多半指點江山,月旦古人,作局外人言,雖然不乏興廢存亡之慨,卻很少有切膚的傷痛。《黍離》之悲,則是把整個兒的自己放在一葉痛史裏邊,故戴君恩曰:“反複重說,不是詠歎,須會無限深情。”以一個孤獨的個人來哀悼沉重的曆史,他不能為這個曆史負責任,他本來也不在“佛時仔肩”之列,而卻明明把喪亡的哀慟全部來擔負。“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與其說是以天下為己憂者的悲哀,不如說,更是“不知”者的悲哀。

關於黍稷,範處義曰:“稷之苗、稷之穗、稷之實,非必謂前後所見,蓋其憂思既亂於中,謂我所見宗周故都盡為禾黍,豈真黍邪,抑稷之苗、稷之穗、稷之實邪。既不能辨其為黍為稷,豈複計其成之蚤晚,為苗、為穗、為實哉。”但也有另一種意見,李樗曰:“箕子閔商之歌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既曰麥秀,又曰禾黍,則亦與此同意。彼稷之苗,彼稷之穗,彼稷之實,以見盡為禾黍之意。”兩說各有理據,不妨並存。

“悠悠蒼天”,毛傳:“悠悠,遠意。蒼天以體言之,尊而君之則稱皇天,元氣廣大則稱吳天,仁覆閔下則稱曼天,自上降鑒則稱上天,據遠視之蒼蒼然,則稱蒼天。”說本《爾雅》。初看似是贅文,細繹則不然。且讀《周頌·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無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在茲。”是天去人也近。而《黍離》之天,則不同於皇天,吳天,曼天,上天,是再沒有《敬之》時代的監臨與護佑,而悠悠也,蒼蒼也,去人也遠。可知與“悠悠蒼天”對應的乃國之敗亡,卻並不僅僅是“遠而無可告訴”的迷惘,下接“此何人哉”,揭出人天兩造,既是無所歸咎,又是有所歸咎,所謂“通篇不指一實事實地實人,而故國淪廢之況,觸目傷心之感與夫敗國基禍之恨,一一於言表托出”(王心敬),是也。

【原載】 《詩經別裁》,江西教育出版社2000年7月出版。
【賞析】二
  關於《黍離》一詩的主旨,雖然《詩序》說得明白:“黍離,閔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於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室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而且從此詩序於王風之首,確見其為編詩者之意旨。但曆來爭訟頗多,三家詩中韓、魯遺說與毛序異,宋儒程頤更有臆說以為“彼稷之苗”是彼後稷之苗。近人讀詩,新說迭出,比較有代表性的有郭沫若在《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中將其定為舊家貴族悲傷自己的破產而作,餘冠英則在《詩經選》中認為當是流浪者訴述他的憂思。還有藍菊蓀的愛國誌士憂國怨戰說(《詩經國風今譯》),程俊英的難舍家園說(《詩經譯注》)等。說法雖多,詩中所蘊含的那份因時世變遷所引起的憂思是無可爭辯的,雖然從詩本文中無法確見其具體背景,但其顯示的滄桑感帶給讀者的心靈震撼是值得細加體味的。另一方麵,從詩教角度視之,正因其為大夫閔宗周之作,故得列於《王風》之首,此為詩說正統,不可不及,以下從兩方麵細析之。
  閔宗周之詩何以列於《王風》之首,先得弄清何為《王風》,鄭箋雲:“宗周,鎬京也,謂之西周。周,王城也,謂之東周。幽王之亂而宗周滅,平王東遷,政遂微弱,下列於諸侯,其詩不能複《雅》,而同於《國風》焉。”可見《王風》兼有地理與政治兩方麵的含義,從地理上說是王城之歌,從政治上說,已無《雅》詩之正,故為《王風》。此詩若如《詩序》所言,其典型情境應該是:平王東遷不久,朝中一位大夫行役至西周都城鎬京,即所謂宗周,滿目所見,已沒有了昔日的城闕宮殿,也沒有了都市的繁盛榮華,隻有一片鬱茂的黍苗盡情地生長,也許偶爾還傳來一兩聲野雉的哀鳴,此情此景,令詩作者不禁悲從中來,涕淚滿衫。這樣的情和這樣的景化而為詩是可以有多種作法的,詩人選取的是一種物象濃縮化而情感遞進式發展的路子,於是這首詩具有了更為寬泛和長久的激蕩心靈的力量。
  全詩共三章,每章十句。三章間結構相同,取同一物象不同時間的表現形式完成時間流逝、情景轉換、心緒壓抑三個方麵的發展,在迂回往複之間表現出主人公不勝憂鬱之狀,“三章隻換六字,而一往情深,低回無限”(方玉潤《詩經原始》)。
  詩首章寫詩人行役至宗周,過訪故宗廟宮室時,所見一片蔥綠,當年的繁盛不見了,昔日的奢華也不見了,就連剛剛經曆的戰火也難覓印痕了,看哪,那綠油油的一片是黍在盛長,還有那稷苗淒淒。“一切景語皆情語也”(王國維《人間詞話》),黍稷之苗本無情意,但在詩人眼中,卻是勾起無限愁思的引子,於是他緩步行走在荒涼的小路上,不禁心旌搖搖,充滿悵惘。悵惘尚能承受,令人不堪者是這種憂思不能被理解,“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這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尷尬,這是心智高於常人者的悲哀。這種大悲哀訴諸人間是難得回應的,隻能質之於天:“悠悠蒼天,此何人哉?”蒼天自然也無回應,此時詩人鬱懣和憂思便又加深一層。
  第二章和第三章,基本場景未變,但“稷苗”已成“稷穗”和“稷實”。稷黍成長的過程頗有象征意味,與此相隨的是詩人從“中心搖搖”到“如醉”、“如噎”的深化。而每章後半部分的感歎和呼號雖然在形式上完全一樣,但在一次次反覆中加深了沉鬱之氣,這是歌唱,更是痛定思痛之後的長歌當哭。難怪此後曆次朝代更迭過程中都有人吟唱著《黍離》詩而淚水漣漣:從曹植唱《情詩》到向秀賦《思舊》,從劉禹錫的《烏衣巷》到薑夔的《揚州慢》,無不體現這種興象風神。
  其實,詩中除了黍和稷是具體物象之外,都是空靈抽象的情境,抒情主體“我”具有很強的不確定性,基於這一點,欣賞者可根據自己不同的遭際從中尋找到與心靈相契的情感共鳴點。諸如物是人非之感,知音難覓之憾,世事滄桑之歎,無不可借此宣泄。更進一層,透過詩本文所提供的具象,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孤獨的思想者,麵對雖無靈性卻充滿生機的大自然,對自命不凡卻無法把握自己命運的人類的前途的無限憂思,這種憂思隻有“知我者”才會理解,可這“知我者”是何等樣的人呢?“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充滿失望的呼號中我們看到了另一個詩人的影子。“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吟出《登幽州台歌》的陳子昂心中所懷的不正是這種難以被世人所理解的對人類命運的憂思嗎?讀此詩者當三思之。 (戴元初)

將命適於遠京兮,遂旋反而北徂。濟黃河以泛舟兮,經山陽之舊居。瞻曠野之蕭條兮,息予駕乎城隅。踐二子之遺跡兮,曆窮巷之空廬。 歎『黍離』之湣周兮,悲『麥秀』於殷墟。 惟古昔以懷今兮,心徘徊以躊躇。棟宇存而弗毀兮,形神逝其焉如!昔李斯之受罪兮,歎黃犬而長吟。悼嵇生之永辭兮,寄餘命於寸陰。聽鳴笛之慷慨兮,妙聲絕而複尋。停駕言其將邁兮,遂援翰而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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