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華爾街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因我自橫刀向天笑 故我自立馬冷眼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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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人意,薄於雲水

(2008-06-29 06:03:07) 下一個
可憐人意,薄於雲水

   少年遊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
   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重。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今番同。
   誰將言
   是不期而至嗎?我們彌補
   失去的歲月。我神奇地成熟了
   在每次跨越過青春衝動時,
   而你,我的愛,你明白我不懂
   何謂野蠻青春,我的心是代價
   裏爾克《獻給露的詩》
   自古以來,沒有人能夠破解愛情之謎。杜拉斯在《物質生活》中說:“在男人和女人之間,是虛幻想象最具有力量的地方。”過去一直有人自以為是地批評小山詞止於男女之情,題材過於單一。這種看法其實大謬。
   男女之情千變萬化,自成一個獨立的世界,哪裏會單調呢?人類或朝朝暮暮、或海枯石爛的愛情,豈止是僅僅兩百多首詞就能全部都描述出來的?
   此首《少年遊》,在高峰林立的小山詞中,亦是一首明白如畫、小兒讀來皆琅琅上口的佳作。不過,那些春風得意的少年人,想要洞悉其中所描摹的愛情的種種奧秘,非得有從熱戀到失戀的切身體驗不可。
   開篇先以雙水分流設喻,“離多最是,東西流水”,其語本於傳為卓文君被棄之後所作的《白頭吟》:“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第三句卻來了一個自我顛覆,說水流雖然分為東西方向,但最終還是會再匯合到一處。換言之,流水不足喻兩情的訣別,流水的分流亦比人類感情的破裂容易複合。於是,第一層比喻便被小山自行取消了。
   於是,小山再設一喻,“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用行雲無憑比喻對方一去杳無消息,似乎更為妥貼。然而,小山再次否定此妙喻,暗用楚王夢神女“朝為行雲”之典,謂行雲雖無憑準,卻還能入夢。
   短短六句,語意兩次翻複,遂有柔腸百折之感。對青春和愛情的記憶,那塵封已久、已被淚水淹沒、被沙石掩埋的記憶,終於被喚醒了。
   下片從水、雲二喻又翻進一層,言人意其實薄於雲水。流水行雲本為無情之物,可它們或終能相逢,或猶到夢中,似乎又並非一味無情。相比之下,在苦於“佳會更難重”的人兒心目中,人情之薄,遠甚於雲水。
   他雖無情,我卻有情。愛情常常不是對等的,並不是對方愛你多少,你才愛對方多少。有時,令你牽腸掛肚的那個人,並不把你放在心上。可你明知如此,仍然情無反顧地為伊消得人憔悴。
   結拍三句,直抒情懷,語極沉痛。仔細回想,過去最為傷心的時候,也不能與此刻相比。此三句是主人公內心世界最直截了當的表露和宣泄,真有魯迅“於天上見深淵,於浩歌之際寒”之感。史鐵生說,一個明確走在晴天朗照中的人,很可能正在心魂的黑暗與迷茫中掙紮。
   有什麽比人心的變化更快呢?詩人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了。近人夏敬觀評此詞曰:“雲水意相對,上分述而又總之,作法變幻。”過去,人們說,負心人的心“翻雲覆雨”;可是,小山說,即便是變動無常的雲雨,也比那些僵硬的心更多情。
   “可憐人意,薄於雲水”,這是小山對天下所有負心人的譴責。有的人,心就是很薄,薄於雲水,薄於紙,薄於並刀。逢人全拋一片心、對愛人更是“愛人勝己”的小山,哪裏能夠容忍那些“一場遊戲一場夢”的家夥呢?
   可是,世上負心的男女偏偏很多很多,遠遠多於恩愛的夫妻。太多人將愛情當作遊戲了,到了玩不下去的時候,幹脆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僅以男子而論,男人當中有兩種極其可怕之小人,一種是偽君子,一種是天真自私漢。女人一般都有一雙能夠看透偽君子的慧眼,卻沒有一顆嚴拒此類天真自私漢的慧心。因為那種天真如孩童的負心郎,往往能激發起女人天生就具備的母性,以及某種如同救世主一般的獻身精神。
   她們明知是火坑,也要奮不顧身地跳下去。
   那種天真自私漢式的人物,偏偏都有超凡脫俗的容貌,朗朗如日月之入懷,頹唐如玉山之將崩。更要命的是,他們大都是些了不得的天才,或詩詞歌賦,或歌舞書畫,一身本領驚世駭俗。因此,他們的魅力便更加令女人無可抗拒了。
   於是,一出出悲劇便施施然地發生了。無論哪個女子,或堅強,或溫柔,或智慧,或天真,隻要遇到了此等人物,便如同被盤絲洞中的蜘蛛精緊緊纏住一樣,脫身無術,乃至死無葬身之地。
   此等天真自私漢,西人中有羅丹、葉賽寧、蘭波、畢加索,同胞中則有郭沫若、顧城、胡蘭成、李敖。藉藉無名者,更是隱藏在我們身邊,隨時可能挑動丘彼特,向那看中的女子射出一箭。
   後半輩子躲在日本淒淒惶惶的胡蘭成,近年來忽然熱了起來。也有泛道德主義者們斥責說,此等漢奸不齒於人類,其書不可讀,焚之可也。
   我倒不關心他漢奸的身份。我感到好奇的是:以“民國女子”張愛玲世事洞明的聰慧,怎麽也會中了此人的“愛情大魔咒”?在胡蘭成麵前,心比天高的愛玲漸漸地低下頭,“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
   這是什麽緣故呢?
   他確實豐姿特秀,他確實才華橫溢。即便是晚年鬢也星星,仍然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淡淡寫來的兩卷《今生今世》及《山河歲月》,亦傾倒了風華正茂的台灣才女朱天心、朱天文兩姊妹。更何況那些金馬玉堂、風流倜儻的歲月,他沒有像衛玠那樣被“看殺”,已屬幸運。
   “有心人”總是會愛上“空心人”甚至“無心人”。
   知子莫若母。還是母親了解胡蘭成。這個孩子隻有三五歲的時候,有一次家鄉發大水了,好多人在水中掙紮與呻吟,他卻在樓上舉目觀看、拍手歌唱。母親說,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沒有心肝的孩子。
   在《山河歲月》中,胡蘭成回憶了與結發妻子玉鳳一起生活的七年,名之曰“有鳳來儀”。玉鳳病重,生命垂危,胡家貧窮,沒有錢為她醫治。母親派胡蘭成去義母家借錢:
   此番我去,義母明知我所求為何來,但是聽我說起玉鳳的病,她一點亦不關心。但是要錢的話我亦因循不開口,因為親情義氣應當是她的美。
   我在俞家一住數日,家裏差梅香哥來叫我回去,我隻得向義母開口了,但是她說:“家裏哪裏有錢?”我就不響,起身走出。
   義母追出後門叫我,我連頭亦不回。
   我才走得十幾裏,天已向晚,忽然大雷雨,山石草木都是電光,都是聲響,我遍身淋濕仍往前走。
   可是我那種殺伐似的決心漸漸變了滑稽,分明覺得自己是在做戲,人生就是這樣的賭氣與撒嬌,哪裏就到得當真決裂了?我就回轉。回轉是虎頭蛇尾,會被恥笑,我亦不以為意。
   我在俞家又一住三日,隻覺歲月荒荒,有一種糊塗,既然弄不到錢,回去亦是枉然,就把心來橫了。我與玉鳳沒有分別,並非她在家病重我倒逍遙在外,玉鳳的事亦即是我自身遇到了大災難。
   我每回當大事,無論是兵敗奔逃那樣的大災難,乃至洞房花燭,加官進寶,或見了絕世美人,三生石上驚豔,或見了一代英雄肝膽相照那樣的大喜事,我皆會忽然有個解脫,回到了天地之初,像個無事人,且是個最無情的人。當著了這樣的大事,我是把自己還給了天地,恰如個端正聽話的小孩,順以受命。
   這是怎樣一個天真自私漢啊。一遇到大事,便像蝸牛和烏龜一樣,縮到自己的殼中去,但求自保,哪裏管親人和愛人們的生死。
   像一枝花似的禪,便是他的硬殼。
   當胡蘭成在俞家過了數天的逍遙日子後,回到家中,妻子玉鳳已經被放進了棺材。他卻並不感到對不起她。
   無恥的最高境界,便是不把無恥當作無恥。就好像小嬰孩哭喊著一定要別人的東西一樣,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的。胡蘭成坦坦蕩蕩地將這一切娓娓道來,冠冕堂皇。無形之中,遮掩了自己加害者的身份,反倒以一種受害者的姿態出現。
   不知不覺,反倒令你對他產生深深的憐憫之情。
   你不能被欺騙了。即便是憐憫他也是危險的,因憐憫而導致的愛情,會使你成為這吸血鬼的犧牲品。
   你應當理直氣壯地責備他:一個成年人,怎能將自己裝扮成小孩子的樣式呢?既然是成年人,就得承擔責任來,就得分辨對錯,人人都得肩住自己的閘門,人人都得背起自己的十字架。
   天真自私漢,表麵上是天真,骨子裏卻是自私,天真的外表是為自私的內心服務的。他在女人和上天的麵前撒嬌,假裝回到天地初開的混沌狀態,這一看似愚蠢的伎倆卻屢試不爽。因為女人總有一顆包容寬厚的心。
   一個如此沒有心肝的人,當上了漢奸遂是自然而然的了。連妻子也不會一心一意地去愛,又怎麽會愛同胞與國族呢?
   多年以後,胡蘭成這個天真自私漢依然無視自己的罪孽,亦不知何謂懺悔:
   此後二十年來,我惟有時看社會新聞或電影,並不為那故事或劇情,卻單是無端的感觸,偶然會潸然淚下。乃至寫我自己的或他人的往事,眼淚滴在稿紙上的事,亦是有的。單對於怎樣天崩地裂的災難,與人世的割恩斷愛,要我流一滴淚總也不能了。我是幼年時的啼哭都已還給了母親,成年的號泣都已還給了玉鳳,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不仁。
   這個男人,也算是壞男人中的極品了。母親和玉鳳可沒有得到過他的心,他的心裏隻有自己。他不會與哀哭的人同哀哭,不會與捆綁的人同捆綁,骨肉之情也被他看得薄如雲水,更何況沒有血緣關係的女人呢?
   即便在汪偽政權垮台之後,那些倉皇逃難的日子裏;即便在從“宣傳部長”搖身一變成為小學教師,隱姓埋名、亡命天涯的日子裏;他仍然不忘再來幾段露水孽緣:
    愛玲並不懷疑秀美與我,因為都是好人的世界,自然會有一種糊塗。惟一日清晨在旅館裏,我倚在床上與愛玲說話很久,隱隱腹病,卻自忍著,及後秀美也來了,我一見就向她訴說身上不舒服。秀美坐在房門邊一把椅子上,單問痛得如何,說等一會泡杯午時茶就會好的。愛玲當下很惆悵,分明秀美是我的親人。
   壞人也有天真的一麵,便是將別人都當作好人,因為壞人認為好人是好欺負的。
   殊不知,張愛玲不是沒心沒肺的“好人”。胡蘭成覺得愛玲的感受是“惆悵”,實在是過於自信了。張愛玲在一邊,早已看透了他的那點花花腸子,遂毅然決定從這陷阱裏爬出來。
   沒有《滾滾紅塵》裏的藕斷絲連,愛玲與他之間乃是恩斷義絕。
   一九四七年,張愛玲致信胡蘭成說:“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這次的決心,我是經過一年半的時間考慮的。彼時惟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找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赴美之後,張愛玲差不多與他斷了聯係。他從日本寫了好些信去,她大都沒有回複。後來,胡蘭成受到關注,多少是因為寫了《今生今世》,張迷們得以滿足他們的窺私欲。
   張愛玲對此卻非常不以為然,語氣淩厲地說:“胡蘭成書中講我的部分纏夾得奇怪,他也不至於老到這樣。不知從哪裏來的我姑姑的話,幸而她看不到,不然要氣死了。後來來過許多信,我要是回信,勢必‘出惡聲’。”在給夏誌清的信中,她冷冷地提及了這個名字:“利用我的名字推銷胡蘭成的書,不能不避點嫌疑。”在張愛玲晚年所著的《對照記》中,壓根兒不見胡蘭成的蹤影。
愛情固然是盲目的,戀愛中的人,如同盲人騎瞎馬。
   但是,女人哪,你可要祈禱:千萬不要遇到了“可憐人意,薄於雲水”的天真自私漢。而女人成熟的標誌,便是對此種“天真自私漢”具有了免疫力。
   女人哪,你還要祈禱,祈禱你能夠最幸運地遇到像小山那樣的“癡人”,他將把你看得比他本人更寶貴。一顆子彈飛過了他也要替你去擋。
   這便是神聖的愛。神聖的愛是無私的,追求的不是自己的利益。情人為自己的愛人獻身,隻求與她達成完美的統一。
   所謂天堂,對於女人而言,在那裏,你遇到的每一個男子,都是小山的模樣和小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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