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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 黃岡製造:一所中學書寫的高考傳奇(組圖)

(2007-06-08 10:24:05) 下一個

湖北 黃岡製造:一所中學書寫的高考傳奇(組圖)

倍可親(backchina.com)  英國,伊頓公學,2006年4月4日。

  作為中國的中學校長代表,陳鼎常受邀在伊頓的禮堂進行了他的教育思想演講:“寬而有度,和而不同。”一年後,當記者問起他的伊頓之行,這位黃岡中學校長抒發的感慨,似乎與他的教育思想無關,“在中國任何一所學校參觀,他們一定會介紹自己學校出了多少了不起的人物。但是,伊頓公學跟我們介紹的,是學校的一位高中生,他們指著牆壁上刻著的一個名字說,‘這位高中生,在這裏讀書時去世了’……”自始至終,陳鼎常注意到,伊頓公學沒有想起要告訴中國的參觀者,“這所學校出了19位首相”。

  這當然是一種反差。與陳的感慨形成的另一種反差是,黃岡中學櫥窗裏最醒目的大幅照片,是那些奧林匹克學科競賽獎牌獲得者(包括亞運會金牌獲得者);其次享有大幅照片待遇的是今年獲得北大、清華保送資格的黃岡中學學生;接下來,各個公共要道的牆壁上,是各種競賽與考試優勝者的排名。顯然,這正是陳校長描述的中國學校的典型。

  稍稍比較一下黃岡中學與伊頓公學,結果也會有趣。110年前,後來成為全球經濟學標誌人物的凱恩斯以第十名公學獎學金獲得者的資格,考進伊頓公學(1897 年)。凱恩斯與其父的通信重要內容之一,就是他在學校的競賽成績——《凱恩斯傳》統計:“伊頓期間,凱恩斯曾在大量競賽中獲獎。第一年他得了10項獎,第二年18項,第三年11項,總共獲得過60項獎。他在所有重要的數學競賽中都獲勝。”至少當年,伊頓公學競賽之頻繁,與現今的黃岡中學並無分別。好玩的是,這些競賽以英鎊為物質獎勵,但對獲獎者隻是他“獲得了多少英鎊的書籍”,離開伊頓公學時,凱恩斯“所收集的書籍超過300本,其中一半是用學校獲獎的獎金買的”。對比看,黃岡中學的楊詩武高中3年,自己隻買過一本參考書,其餘全部是他的競賽教練肖平安提供的。他拿回奧賽數學金牌後,獲得黃岡市2萬元的獎勵,這一獎勵對於楊家,“可以不擔心上大學的費用了”。伊頓對自己的傑出校友隱而不彰,陳鼎常所感受到的反差——可能的解釋之一,或許伊頓公學認為那些是學生自己的成就。

  陳鼎常的解釋是:“英國教育更注重個性,而中國,則是大一統的考試。”這兩者的不同,在陳看來,不太可能用“優劣、好壞”來做斷然的判斷,關鍵是,英國與中國的“現實不同”。

  中國是什麽樣的現實?更重要的是,黃岡是什麽樣的現實?

  黃岡市1995年撤地建市,下轄10縣市區,截至今年,仍有5個國家級貧困縣。經濟水平對應教育狀況,黃岡的現實,黃岡中學副校長劉祥說,“黃州城區30萬人,其中10萬人是學生”。而這眾多學生形成的學校等級最高端是黃岡中學,該校校友、清華大學學生鍾凱描述自己當年:“雖然中考時我的分數超過(黃岡中學)錄取線近30分,但我依然感到信心不足,主要原因是,城區學生進入‘黃高’的門檻比農村學生差不多要低30多分。”黃岡中學每年計劃內招收的高中生,有一半來自下麵的縣,而考進黃岡中學的農村學生平均比城區學生高出30分,是記者調查裏比較小的差距,一般說法,差距在“30~50分”。

  因此現實,與奧賽數學金、銀牌獲得者王崧、庫超同為競賽隊隊員的胡小軍說,“在我們村裏,上了‘黃高’,還考不取重點大學,村裏所有人都會覺得不可思議”。而村裏人描述那些上了黃岡中學的孩子一般用語是,“那是聰明人,不學習也考得好”。很不幸,胡小軍沒有考取重點大學,以致他後來工作4年多,“從來不敢告訴別人,我是黃岡中學畢業的”。

  



  正在給高二年級九班上課的徐輝老師

  


  正在準備迎考的黃岡中學高考班學生

  城區與農村學生各占一半,而且農村學生中考平均分大大領先城區學生,黃岡中學的這種結構所形成的學生傳統,奧賽數學銀牌獲得者庫超告訴記者,讀初二時,他知道了黃岡中學的林強奧賽獲得了銅牌,“這是我第一次聽說奧林匹克競賽,之後,就是在全國競賽獲得名次,也沒有滿足感”。而另一位奧賽數學金牌獲得者楊詩武的目標,則是他的前輩校友、同樣是奧賽數學金牌獲得者的倪憶,希望像他一樣進入普林斯頓大學。把自己的目標定為最強校友,胡小軍回憶自己當年,“目標就是鎮裏第一位考取北京大學的,上浙大的同學都不是目標”。因此,胡拒絕了大連理工大學的保送資格,要自己考取更好的大學。學生傳統裏的這一動力機製,黃岡中學校長陳鼎常解釋說,“在我們這裏,城市太小,而且農村學生多,歌星、電影明星不是他們的偶像,那些最厲害的校友,才是學生的目標”。

  很難分辯黃岡區域的微觀環境,與黃岡中學的奮鬥孰因孰果。結果是,雖然這所學校隻是小學、中學、大學教育鏈環中的一環,也隻是全國眾多重點中學的一所,但在高考30年的曆史裏,她脫穎而出,用黃岡中學老師們所樂意使用的詞語,黃岡中學成為“品牌”。或許比“品牌”更具價值的是,這所中學象征著多數的中國中學教育現實。

  雖然接受記者采訪,敘述的重點是黃岡中學的曆程,但陳鼎常仍然可以經常脫離黃岡中學的“微觀”,而與記者討論教育背後的中國現實。在比較伊頓公學之後,陳的結論是:“我們隻能在中國現實之下,努力做得更好更完美一點。”與此對應,觀察黃岡中學,任何抽離中國現實與黃岡現實的選擇,都將使描述失真。(記者 李鴻穀 關海彤)

  “黃高”、“啟黃”與“惠州”

  從希臘雅典飛回北京,楊詩武有點意外,他的數學教練竟然從武漢飛過來接他,而且買好票一道飛回武漢,“本來我覺得坐火車就行,但老師可能認為,得了這麽大的獎,坐飛機是應該的”。

  1994 年,黃岡中學90年校慶。當時的校長曹衍清回憶:來了70多家媒體,中央級的媒體都是直接來人,新華社、《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等,都沒有派當地記者。校慶的前一晚,曹睡不著覺,“我去看一個新華社記者,他正在寫稿子,我說,你這會還沒有開就寫?他說,我現在寫好,明早8點,送到總理辦公室,你們有總理題詞嘛,9點通過了,出來,新華社發通稿,電視、廣播、全國各大媒體當天就能登出,不然就得隔一天,要有別的事你這個就沒影響了。”當晚,曹衍清坐在電視前看新聞聯播,“校慶新聞,排在第五條,口播報道”。

  奧賽兩枚金牌、兩枚銀牌、一枚銅牌所獲取的光榮,至此達到高點。作為校長,曹衍清的煩惱是:“來了很多考察團,名義上考察,實際上開會時就在動員老師,到南方去。”如何把老師留下,是曹的難題。能夠把老師留下來,關鍵的因素之一,是待遇。曹坦陳:“我做校長,目標隻有兩個,一是教學質量要保證,二是必須弄到錢。”此次記者到黃岡中學采訪,眾多被采訪對象回憶學校的發展史,在感覺上,經濟成為一種壓力,“開始於1994年”。

  之後,從學校運行的角度觀察,經濟壓力與規模擴張,構成至今仍在解決的結構性矛盾。

  老師的外流壓力,最初的解決方案仍在常規規則裏進行,曹回憶說:“我能把所有教師子女安排在銀行、電力係統工作,當時算很好的單位了,教師子女就業是最大問題。如果不能解決人,給我解決鋼材指標,拿到指標我就能賺錢……就這樣,我們招生的位置還是有限,給你這個位子,就已經是天大的人情了,是照顧他,是他來找我,不是我找他。我標準定得很死,9月1日這個事情辦不成,就不能進學校,多高級別來的條子還是這句話,把事情辦了。把這些事情落到實處,我們的教師就不外流。我的目標是:不和大城市比,在黃岡當地我們的老師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工作。”

  在黃岡中學校長位置上幹了7年,又做了3年黃岡市教育局局長後,曹衍清離開黃岡到深圳。但等到曹去深圳辦手續,卻生了一回氣,“我拿我的檔案去深圳人事局,有個辦綠色通道的小夥子,先翻到獎懲欄,一看是空白——其實,黃岡中學每年有兩個全國人大代表,我都沒當過,讓老師們去,我的獎懲欄是空白,連省教育先進工作者都不是,我覺得自己不需要這些,老師們都是全國勞模、省先進、國務院津貼,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對我有什麽影響。那個深圳的小夥子說我不符合規定,他們的綠色通道是為全國勞模這樣的人開的。我當時就說,‘你把檔案還給我’!我拿了檔案就走。人事局局長立刻下來攔我,讓我不要生氣,這個小夥子剛畢業,他訓斥說:‘你知道他是誰嗎?’然後讓我回去等,人事局長當天辦好給我送過來,本來是需要一星期的。我從來不為虛名痛苦,這是我唯一一次為這種事情生氣”。顯然,黃岡中學的光榮所積累的聲望,並非地方性的影響力。

  現在已難以考察1994年黃岡中學的經濟狀況,如果以2006財政年度計,陳鼎常介紹說:“財政給的教育經費是490萬元,而維係黃岡中學正常的運轉,則需要1000萬元。”兩者相差,學校存在510萬元的缺口。這是自1994年開始的學校的財政現實。

  曹的後任校長汪立豐(1999~2004年在任),跟記者論及經濟壓力與規模擴張,顯然並沒有將其看成一對矛盾,“隻有規模擴張才能解決經濟壓力”。

  黃岡中學的第一次規模擴張開始於1998年成立啟黃中學。這所中學成立前導性因素,是土地的擴張——黃岡中學鄰靠的並不景氣的黃岡造紙廠有50畝土地,學校決定將其購下,以拓寬學校麵積。當時的價格,黃岡中學分管基建的副校長盧樹清介紹說,“每畝為21萬元,後減去4萬元,實際為每畝17萬元”。僅僅購置這塊土地,即需學校花費800多萬元。顯然,“當時學校並沒有這個經濟實力,需要自籌資金”。很難直接將這次購地行為與後來成立啟黃中學聯係成單線的因果關係。但之後,學校得到市政府批複,將黃岡中學初中部改為民營的啟黃中學,由黃岡中學代管。這輪規模擴張的後續行動是,啟黃中學學生3年一次性交清1萬元的建校費,每學期按教育成本收取1000元錢——也即3年啟黃中學的初中學習,需交1.6萬元錢。

  此次擴張行為所引發的議論,在接近10年之後記者采訪黃岡中學時,仍是被采訪者的重要議題。前任校長張庭良的意見,並不以為這一行為“妥當”。仔細研究處於經濟欠發達的黃岡市的重點學校黃岡中學,有關人士分析,“這是一種多重困境的疊加”——經濟欠發達,學校的教育經費嚴重不足,而學生家庭的收入亦不高。學校、學生、財政形成一種非良性循環,破解起來,並非易事。在記者準備黃岡中學采訪前,曾采訪過的其他地、市重點中學校長幾乎一致告訴記者,“經濟壓力,是校長排第一位的問題”。顯然,這一問題具普遍性。

  汪立豐向記者證實,在他任校長期間,經濟學者鍾朋榮曾向黃岡市建議,“黃岡中學是黃岡市‘優質資產’,可以擴大規模,辦成一所萬人中學”。汪說,起初他並不接受這一建議,兩年後他接受了這一教育產業化理念,延續啟黃中學的思路,用規模化來破解經濟壓力。於是,在汪立豐時代,黃岡中學有了第二次規模擴張:市政府無償劃撥300畝土地,學校另外購買200畝土地,黃岡中學遷新校址。記者此次采訪時,新校址主體建設已告竣工,去年入學的高一學生,已在新校上課。

  新黃岡中學,按基建副校長盧樹清的介紹:“投資為2億元,其中政府貼息貸款5000萬元。目前已貸款1.15億元,每年利息600萬~700萬元。”在此背景下,黃岡中學因為高考以及奧賽所贏得的光榮,用通行的說法“優質教育資源”,需要快速變現來應對規模擴張。“我們派出退休教師去到惠州,他們打我們的品牌招生辦學。黃岡中學與他們簽訂的是20年8000萬元的合同,平均每年黃岡中學有400萬元的收益。”同時,“啟黃中學與高中的‘三限生’每年亦有固定的收益”。當然,目前新校址的黃岡中學設計規模並非萬人學校,副校長劉祥告訴記者,“設計規模為5000人,目前按4000學生在運行”。陳鼎常的信心還來自,他相信“隨著經濟的增長,政府未來的投入將會加大”。

  比較而言,4枚奧賽金牌的教練,由中學教師升任黃岡市政協副主任,又轉任黃岡市人大副主任,最後才由人大副主任位置來任黃岡中學校長的陳鼎常的從容與坦率,令記者感佩。他能夠清晰而明確地給記者算出學校運行的一筆筆細賬,卻又拒絕“董事長”形象,他說,“至少對於我這個校長,經濟問題從來都不是我第一位的壓力,最重要的壓力是如何辦好學校”。在跟記者說完他的伊頓感受後,他又接著說了另外一個故事,“別人恭維裏根的母親,說她了不起,培養了一個當總統的兒子,但裏根的母親說, ‘我還有一個當農民的兒子呢’。人生而平等,多麽美好的觀念。國外上大學多采用麵試考察,如果中國也采取這種辦法,或許一年也未必能招滿學生名額。這是中國現實,我們隻能選擇考試製度”。

  在中國現實之下,陳鼎常給記者描繪的黃岡中學的未來目標:“高考,全省領先;奧賽,國際領先。”(本文曹衍清部分的內容,由葛維櫻采訪完成)

  


  湖北省黃岡市黃岡中學數學特級教師祁錦英現在退休在家,她的學生庫超是1990年奧數競賽銀牌獲得者

  


  黃岡中學新校園

  黃岡奧賽,那些人、那些事

  卞清勝老師今年58歲,前年才評上特級教師。“58歲是界限,評了算了。”他嗓門特大,居然還是黃岡中學唯一用耳麥講課的老師,站在台上酷得像個明星。在黃岡中學的光榮牆上,清華、北大榜每年常換常新,但捧奧林匹克獎牌的人永遠留存。1981年,卞清勝和龔霞玲、陳鼎常一起從黃岡師院畢業,回到母校黃岡中學教書。20多年他們一直是奧賽的頂梁柱。“現在又看重高考狀元了,狀元隻是效應,隻有一個,最成功的不一定就是狀元。”卞清勝說,“金牌也一樣,多少比奧賽更複雜的事啊!”

  胡小軍:“三等獎”獲得者的小學老師生活

  36 歲的胡小軍戴著牙套,接了幾個朋友催他去聚餐的電話,都開心地告訴他們:“卞老師讓我接受采訪。”胡小軍在黃岡市實驗小學做數學教師。“我剛來實驗小學教書的頭幾年,同事們隻知道我是黃岡師範學院的專科畢業生,沒人知道我是黃岡中學畢業的。”1986年胡小軍以569分的中考成績進入黃岡高中,卞清勝老師成為他的班主任。“當年黃岡市的孩子隻要526分。黃岡市下屬的縣,都是農村孩子,分數比城裏孩子高太多。那一年我們黃梅縣一共錄了20個學生,而我是我們村中學曆史上第一個考進‘黃高’的。”盡管從小就是村裏成績最優秀的孩子,胡小軍在黃岡高中最好成績是第100名,最差是第200名,屬中間等級,一開始沒有被推薦參加每個周末的奧賽訓練班。“我小時候老聽村裏人誇我聰明,不用學習就能考好,我也一直這麽告訴自己,其實天知道,我隻要有亮光的時候都在學習。”胡小軍在黃岡高中的第一年,漸漸給自己定了位:“我爸爸在漁場工作,他們那兒有個上北大的孩子,一直是我的偶像。我考上‘黃高’之後,所有的村裏人都相信,我肯定能出人頭地。”胡小軍自己的想法是華中理工大學,“比較實際,而且我肯定能考上”。

  命運的轉折始於高二第一學期。黃岡中學每學期舉辦一次數學競賽,前15名可以進入奧賽訓練班,替換被淘汰下來的學生。胡小軍恰巧考了第15名。“本來我已經覺得自己並不聰明,隻是刻苦,要認真備戰高考了,但這次考試之後我就開始了數學競賽訓練。”刻苦讓他最終取得了全國高中數學聯賽三等獎,在“黃高”的榜單上與三四十名學生並列。而班主任卞清勝當時正在為了保送名額煩惱。“我們那時的奧賽正是紅火的時候,現在一等獎保送還有可能被大學退回來,那時候連三等獎各大學都來搶著要。”大連理工大學找到了卞清勝,希望能提前挖走一個。“我說,你們別想了,我們的學生連上海交大、複旦還不去呢。他們說,我們不敢奢望一等獎和二等獎的,給個三等獎的孩子就行。”卞清勝第一個找的並不是胡小軍。“我找到了一個家是黃岡市的學生,一開始和他講,他還不做聲,我就勸他說,老師知道你想考華中理工大學,可是高考還是有風險,萬一你上不了呢?結果學生被激惱了,你說我考不上,我考得還要更好!”這個學生後來考上同濟大學建築係,現在成了萬科地產知名的設計師。卞清勝又找到胡小軍,“我想他是農村孩子,畢竟經濟壓力大些,沒想到他也一口就給回絕了”。“當時我隻知道清華、北大和武漢的學校,大連理工大學根本不知道。那天我們村長和我爸爸剛好來看我,我都沒有把保送的事告訴他們,那時我沉住氣,一心要考最好的大學。”最後一次模擬考試,胡小軍考到了第44名,清華、北大就要變成現實了。父親也從鄉下趕來,告訴卞清勝,兒子其實想考北大。“我從參加奧賽開始,就得了嚴重的神經衰弱症,整晚睡不著覺。”胡小軍和農村的家人缺乏溝通,“卞老師又太忙”。他不好意思打擾,“我想了個辦法,在高考之前買安眠藥來吃”。胡小軍停頓了一下,平靜地笑了。

  結果,胡小軍的高考成績隻比黃岡師範專科線高了1分。“我知道成績後,回到宿舍躺了幾天。父親來了,他找到卞老師,要他無論如何也把我錄取到師院去。”卞清勝說:“我堅決反對,連黃岡師院的老師都來找我,讓我勸胡小軍複讀一年,這孩子上專科太可惜了。”但胡小軍完全聽從了父親的決定。“那時複讀對於父親來說,是恥辱的事,我們家也供不起了。在我們村裏,甚至有幾年的時間,大家都不知道我上了專科。在他們看來,農村孩子上了黃岡高中,還考不上最好的大學,簡直不可思議。”說到這些,胡小軍相當釋然。他仔細地解釋了專科畢業時的情況, “我怎麽也不想回到農村去,因為我大學數學競賽還得過全國三等獎,師院把我分在了算是比較好的黃岡實驗小學”。實驗小學的老師大多是湖北省各地屬師範學院的畢業生,他們來自農村,因為家境貧寒,初中畢業就選擇了師範中專學校。同事們漸漸知道了胡小軍的曆史,有不會的題目,都來找他,他一下子就能寫出答案。 “這有什麽用呢?小學已經取消了數學競賽。”胡小軍坦然地麵對了現實,“我以前還不安心工作,想考研,現在已經樂於自己的工作了。”前兩天單位組織去大連玩,他特意找了個空當,帶4歲的兒子去了趟大連理工大學。“真漂亮啊!兒子說,‘爸爸,要是你當年保送來了這裏,我們就不用在黃岡待著了。’”

  黃岡的金牌榜樣:王菘、庫超

  相比胡小軍,和他同時代的王菘、庫超成為奧賽的偶像。1990年,第31屆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將中國學科競賽的熱潮推向頂峰。由於中國第一次獲得主辦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的權力,得獎者不僅被媒體廣泛地報道,還受到國家主席接見。而在這次本土比賽上,中國隊的6名選手有2名來自黃岡高中。王菘取得了金牌,庫超拿到銀牌。黃岡中學進入了最輝煌的時期。

  王菘是冠軍得主中最像數學家的一位。黃岡中學的老師和學生們集體把王菘等同於陳景潤這樣的天才,因為他不修邊幅的外表和怪異的性格,留下了太多逸事。胡小軍上高三時,與高一的王菘、高二的庫超同上一個奧賽訓練班。“王菘老是拖著長鼻涕,也不擦。上課時一定要把耳朵貼在桌麵上,不看黑板,好像睡著了一樣,其實聽得極其認真。”他寫的數學答案,老師們總是要猜著看。無論是陳鼎常、祁錦英還是卞清勝,都認為,王菘思維跳躍得太厲害,老師們對他隻能起到輔助作用,他的智商和思路已經超越了老師們。“王菘在平時不能算前麵的學生,因為題目太容易,顯不出他的能力。”1990年對於王菘非常幸運。“那一年的全國高中數學聯賽,庫超得了第一,而王菘連入選資格都沒有。”卞清勝說,那一年的競賽題目太簡單,“我一看到題,就知道完了,王菘被埋沒了。”但是因為中國是主辦國,“害怕簡單的題目挑不出來人”,於是破天荒又進行了一次全國競賽。卞清勝說,如果沒有第二次比賽,王菘也隻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孩子。第二次競賽的題目極難,王菘順利超越了所有選手,成為當年頭號種子。1990年和1991年,王菘連得兩塊奧數金牌。王菘兩連冠的成績在當時很不容易。“中國從1986年開始,已經成為國際奧賽、特別是數學的得獎大戶。每年爭得最凶的不是在國際上,而是在國內,基本上所有的中學都把最好的學生送進了奧賽訓練隊伍。”黃岡中學曾經的校長曹衍清說,恰巧王菘趕上了“全國奧數熱”的機遇,而國務院總理就因為1990年接見王菘,才對黃岡中學留下了深刻印象。“後來給我們題了詞。”黃岡中學因為王菘的兩塊金牌占據了奧賽的霸主地位。王菘保送北大,現依然在中科院專攻數學,是黃岡冠軍中極少數一直留在數學專業領域的人。

  有趣的是,黃岡中學的學生更願意把銀牌獲得者庫超當做偶像。繼胡小軍之後考來的同村的於紅,和庫超是同班同學。“庫超長得很帥,有點像黎明。於紅本來學習就不錯,一心要比庫超,後來和他一起上了北大,又一起出了國。”和天才王菘不同,庫超對籃球、足球精通,人緣很好,一直當班長。因為太愛玩,參加國家隊集訓還被教練勸說,要收心,更不能帶動其他同學。庫超對自己的人生道路有更加清晰的認識。“我要當一個優秀的數學家,如果不能做到最好,寧肯不做。”在北大三年級的時候,庫超申請到了美國加州理工大學數學博士,經過5年學習,他放棄了數學夢想。“在美國人看來,自己數學學得好,參加個競賽、拿個獎牌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但這跟以後選擇什麽職業沒有什麽必然關係。但在我自己看來卻不一樣,覺得參加競賽拿獎,就要為社會做更大的貢獻,去做一名偉大的數學家,畢竟科學家是兒時最崇高的職業夢想。”庫超留在了美國,他說自己還是一個“俗世”的人,“吃飽穿暖更重要,現在過得很充實”。

  驕傲的雙滿分:龍飛

  “龍飛是1988年,全國高中數學聯賽第一個雙滿分,也就是預賽和決賽全部滿分的學生。當時獲得了特等獎。”盡管此後也有一些雙滿分的學生出現,但是龍飛與眾不同。“當年是有一道題目出錯了,全國學生居然都照著做了出來,隻有龍飛看出了問題,把正確題目和解答都寫了出來。他的勇氣和水平實在給我們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了。”胡小軍是龍飛的同班同學。龍飛的母親祁錦英,是黃岡高中輔導王菘和庫超的數學老師之一。她說自己很喜歡王菘,“王菘性格很直,龍飛是我兒子,是王菘的師哥,但是王菘在我訓他的時候就會反駁,‘我肯定好好學,才不像龍飛那樣吊兒郎當’。”龍飛,同樣被看做黃岡中學的一個另類傳奇。

  祁錦英教學優秀但性格倔強,她強調自己對王菘和庫超傾注了極大心血,對黃高“冠軍是老師們集體的榮譽”的說法也不以為意。直到現在她還保留著《湖北教育報》報道的文章,那張黃得發脆的報紙上,被她用紅筆劃出“王菘和庫超的課外指導教師祁錦英……”她一字一句地念,對此不滿了20年。祁錦英現在更願意講王菘和庫超的故事,對龍飛總是一筆帶過。“我兒子太驕傲了。要是達不到預期值,就會徹底灰心。”祁錦英本來是帶龍飛所在的高三數學競賽班,因為高一的王菘、高二的庫超特別優秀,她也同時輔導。卞清勝說龍飛都不用老師教,“我好不容易找到國內一本好一點的書給他看,他一個星期就看完了。因為裏麵大部分的題目他都見過了”。胡小軍說,“龍飛上課其實特別用心,唯獨他媽媽的課,他表現得很奇怪。有一次他媽媽正在台上講,他突然站起來,一言不發就大步走出了教室。當時祁老師特別尷尬,愣了半晌,才苦笑說:‘大家千萬別學我兒子。’”雖然老師和同學都說龍飛調皮,但胡小軍覺得龍飛好像故意要給母親難堪。

  龍飛得了雙滿分,很快進入冬令營,準備國家隊6人選拔。冬令營的選手等於保送進了北大、清華,龍飛剛剛得到北大的保送生錄取通知,就放棄了冬令營的訓練。他買了無數的小說回來看,天天下棋、踢球,堅決不再看一眼數學題。無論老師們怎麽做工作,龍飛執拗地不再參加國際奧賽。這樣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放棄,對祁錦英來說是一個沉重打擊。祁錦英被問及兒子的事,總是很慚愧:“隻上了北大的物理係,又不是特別好的係。”在北大,龍飛依然不肯按照常規走,他不願意出國。“工作時去了武漢,現在自己開個小公司。他什麽事也不聽我們的了。”祁錦英說到兒子總是一句話,“他太驕傲了”。

  中國第一塊獎牌:林強

  庫超、王菘、胡小軍,所有人的目標都是林強。林強是黃岡中學的光榮榜上永遠的第一。盡管林強在1986年隻是獲得了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的銅牌。“那是中國人第一次參加國際性的學科競賽,就獲得了銅牌。”林強使黃岡中學從此成為中國中學學科競賽的關鍵詞,而中國的中學生從此在奧林匹克學科競賽中勢如破竹。

  “林強能出來充滿了偶然性。”卞清勝是林強的初中數學老師,林強上高中一個月就得了獎牌。“奧賽這條路不好走,除了極高天賦,機會和環境同樣重要。”卞清勝說,林強的父母和一般人不同,到林強初中畢業的時候,已經自學完成高中的全部課程。初中時期,林強的父親反複找到卞清勝,要求給林強“特殊待遇”。在黃岡中學,無論是老師、學生或是家長,都很自然地談到“天才”和“一般人”的區別,對於極突出的學生,黃岡能提供的最好平台,就是競賽。卞清勝不僅允許林強不做作業,還經常幫他在語文老師那裏說好話。“他最頭疼寫作文了。”在中考之前,卞清勝給林強找來的是湖北省編寫的高考複習資料。“林強是做中考題好?還是做高考題好?1985年我們並不知道,競賽也能成為一條道路,我們隻有國內和省內的競賽,並把其當做學生課外活動的一種體現。”但是在湖北和湖南,已經有很多高質量的中學在國內競賽上開始競爭。“林強的中考數學考了119分,滿分120分。排名這個東西是非常殘酷的,得滿分隻不過是中考複習得好,120分比我們這個119分差得遠。”卞清勝和林強的父母誌不在此,他們強烈要求黃岡高中在暑期競賽訓練班收下初中畢業的林強。

  “無論怎麽要求,高中部就是不同意。一開始的理由是,‘黃高’的競賽班隻針對黃高學生,萬一林強不上‘黃高’呢?”卞清勝不明白,“這麽好的學生,‘黃高’不要還有哪個學校能要?”卞清勝1981年開始執教,第一次碰到天才。“自己的學生連提前培訓都不行,我弄不懂。”直到訓練班開始前一天,卞清勝忽然被通知,林強可以來培訓。一個暑假過後,全國高中數學聯賽開始,林強取得湖北省第四名,不能參加隻允許前3名進入的國家考試。“1986年,中國第一次要派隊伍參加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全國通過競賽選拔3名學生。”湖北前3名被黃岡高中包攬,但是黃岡高中的老師們還是認為林強更有希望。當時以黃岡的地位還無法替林強活動。“好運再次降臨。第五名是武漢市的一名學生,當時武漢就去說服全國高中數學聯賽委員會,要求給偌大的一個武漢市增加名額。”林強順理成章搭上了順風車,以全國第一的成績入選國家隊。1986年,林強的銅牌給黃岡乃至中國教育界帶來莫大的震動。林強1987年再次參加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並取得了銀牌,保送進中國科技大學數學係,後來留校。“當時的改革開放才剛起步,在黃岡這樣極落後的地區,居然能出這樣一個天才少年。”曾經的校長曹衍清說。卞清勝說:“我們從來不知道國際奧林匹克怎麽玩法,就那樣派了一個農村學校的孩子去,就取得了成績。”林強以後,他的模式被仔細地研究和複製了。“我們心裏有底了。”

  過渡時期的冤案:徐鎮河

  “徐鎮河是緊接在林強後麵的最聰明的孩子,也是王菘的奠基石。人心、規則這樣的東西,比做題難。”卞清勝說。1987年林強之後,黃岡高中兩年沒有得牌。卞清勝調入高中部擔任數學競賽組輔導老師。1989年,徐鎮河拿到全國高中數學聯賽二等獎。作為黃岡高中唯一的希望,徐鎮河的成績讓老師們非常不理解。“他剛考完,我們就讓他把所有題目全部複製出來,總共3道題,有一道35分的題,解的特別巧妙,我們都覺得他肯定能入選國家隊。”徐鎮河從高二起一直是黃岡高中的重點選手,“可以說是湖北省最好的”。進國家隊,要從全國所有的一等獎學生中選20人左右,叫“冬令營”,經過1個月集訓,再選出國家隊6人。卞清勝拿著重做的卷子找到了華中師範大學的一位數學老師,經過肯定,兩人一起找到了湖北省數學競賽組委會。“我們找到了閱卷組組長,他看了以後立刻去翻書,然後說,徐鎮河的答案確實比較好,而且比標準答案更好!但是當時閱卷的老師沒有看懂,給了0分,他說,看來你們學校要加一個冬令營名額啦!”

  事情遠非如此簡單。湖北省競賽委員會對這份卷子的真假提出了質疑,徐鎮河後來做的不能算,原來的答案才是評分標準。“那你看一下原來的卷子不就行了。”但是湖北省競賽委員會認為,當時閱卷調動了全省各地的老師,要重新拆卷子、評分,需要集合所有老師共同完成,不可能做到。徐鎮河的父親是黃岡下屬鎮辦中學的教師,他盡全部力量,奔波了半年時間,找到了兩個人,一是中科院數學學科帶頭人王元院士,一是全國奧數競賽組委會的領導常庚則教授。“王元看後親自給湖北競賽委員會寫信,讓湖北複查一下。而常庚則幹脆找到當時在‘中科大’念書的林強,林強不知道是母校的師弟,但他說,這個答案更好,就算要扣,也隻能扣幾分,徐鎮河還是應該進冬令營!”黃岡高中焦急地等待著湖北省改變決定,但是湖北省最終將徐鎮河的卷子調出來,寄給了全國奧賽組委會。這樣地上下僵持,致使徐鎮河的冤案不了了之。

  黃岡高中1989年保送學生的時候,浙江大學來的老師挑中了徐鎮河。卞清勝無法抑製心中的遺憾,一再囑咐老師照顧這個孩子。“4年後,那個老師居然又來我們學校招生,我問他徐鎮河怎麽樣了,他想了很久說,哦,那個孩子數學沒怎樣,電腦倒是呱呱叫的。”卞清勝有一年帶著學生去杭州集訓,在大街上偶遇徐鎮河。“他進了一個外國名字的公司,因為不是清華、北大畢業的,總是遭人排擠,坐了好長時間冷板凳,他對我說,編程其實和解奧賽題很像的,我們公司同事解決不了的問題我都能幹!那時他還沒有談朋友。”因為徐鎮河的案子,湖北省徹底改變了奧賽閱卷方式。此前卷子拆封要審查,並且不能加減分,此後,重點學生的卷子要再核實一遍。“後來的冠軍,都是踩著徐鎮河的肩膀過去的。”

  13歲上高中的外地冠軍:倪憶

  這些黃岡中學的學生,特別是競賽金牌獲得者,都是黃岡地區的學生。倪憶13歲從十堰一中初中部考入黃岡高中九班,16歲成為黃高僅有的外地冠軍。他是現任校長陳鼎常親自為第一屆黃岡“九班”、也就是湖北省理科實驗班挑選的苗子。1994年,全國理科實驗班和各省理科實驗班同時開始招生。初中時期已經名聲顯赫的倪憶,先在北師大投考了全國理科實驗班。全國理科實驗班針對國際奧林匹克學科競賽,由國家教委主辦,每年4個班,分別設在北大附中、清華附中、北師大實驗中學、華東師大二附中。在北京舉行招生考試,對象是在全國初中數理化聯賽的優勝者,總共錄取100人左右。倪憶沒有考上。陳鼎常當時就去全國理科實驗班的閱卷組尋找朋友,希望能推薦比較好的湖北學生。閱卷組老師們推薦了13歲的倪憶。回到湖北後,倪憶參加了湖北省第一屆理科實驗班的招生考試。倪憶回憶說:“那年湖北省教委在黃岡中學和武鋼三中辦了兩個實驗班,可以從全省招生。當時市教研室的一位周老師很熱心,從中牽線,讓我到黃岡去。我小學時,母親曾把《人民日報》上對黃岡中學的報道剪下來給我看;初中的數學老師曾把一本寫黃岡中學的《國際數學奧林匹克之光》給我看。所以我對黃岡中學一直非常景仰,但從沒想過自己能到那裏讀書。”

  “九班”從全省範圍內招生,第一次出現了倪憶這樣的外地理科尖子,由數學帶頭人陳鼎常做班主任。這位現任校長兼金牌數學教練非常嚴厲。倪憶最快樂的記憶,就是陳老師每次出差,班裏就會瘋狂地打牌。“我們班雖然說是湖北省理科實驗班,但從黃岡以外來的學生很少,可能別處的學校不願意放人。除了我以外就隻有兩個潛江的和兩個黃石的,而那兩個潛江學生隻上一年就回去了。”倪憶1997年獲得國際“奧數”金牌,2003年在普林斯頓研究低維拓撲,今年將去哥倫比亞大學和麻省理工繼續博士後學業。陳鼎常對於倪憶的最高讚賞卻與學業無關:“一個13歲的孩子,從黃岡到十堰有500多公裏,他就這麽一直獨來獨往的,居然沒有走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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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陵鬼話 回複 悄悄話 嗯,一個很有思想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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