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華爾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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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完人-諸葛亮

(2006-10-22 21:08:10) 下一個

一代完人-諸葛亮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伴隨著一代詩聖杜甫的深沉詠歎,我們這就嚐試著進入那一個高貴的靈魂。他置身其中的那個凶險亂世,如同拍岸驚濤,曾經把他風霜高潔的人格,砥礪得格外磊落、高潔。

  諸葛亮(字孔明)的童年和青年時期是如何度過的?在哪裏度過的?玩味這一問題,對我是一種美好的心理體驗。西方人曾熱衷於揣測耶穌基督的早年生平,因為,在耶穌誕生於伯利恒那個馬槽裏之後,直到他二十多歲時重新出現,中間二十餘年的經曆,人們一概不知。那裏麵可有著一個巨人全部的成長密碼呀!有人猜測基督曾到過印度,更有人說在中國的雪域高原上,曾出現過他向藏傳佛教喇嘛研習東方秘術的身影……同樣,諸葛亮在走出隆中之前,或,在他因避難而不得已走進隆中之前,他有過何種經曆呢?拜何人為師?去何地遊學?所習經術主要為哪門哪派?自己對之又做了哪些融會貫通、推陳出新?凡此種種,皆使人充滿好奇。

  我們有把握的隻是,他早年喪父,後來與弟弟諸葛均一起跟隨著叔父諸葛玄過活。諸葛玄曾在袁術手下任豫章太守,青少年時的諸葛亮,耳濡目染,想必得以洞悉官場上的權詐和沙場上的凶險。約在諸葛亮弱冠之年,諸葛玄去世了,有可能死於政敵之手。他的兄長諸葛謹看來較早就離開了兩個弟弟,獨自到東吳闖蕩去了(由諸葛謹"漢末避亂江東,值孫策卒"數語,可知諸葛謹去江東的時間至少在孫策死前,亦即200年以前,約當孔明十八、九歲之時)。這以後諸葛亮獨自來到南陽鄧縣一個名叫"隆中"的地方,距當時荊州的政治軍事中心襄陽不過二十裏。他毫無疑問是一個自食其力的勞動者,而非如羅貫中所描述的那樣,大白天還在睡大覺。"高臥隆中",這應該指諸葛亮一種蓄勢待發的姿態,而非整天酣睡不醒,連累劉備在外麵等了兩個多時辰。這不僅是因為諸葛亮經常提到自己"躬耕隴畝",還與他一貫"事必躬親"的行事風格相統一。諸葛亮結交了幾個朋友,但他無疑是木秀於林的,他的朋友這麽想,他自己也無需謙讓。"諸位日後為官,大概可以做到刺史、郡牧。""那你呢?"朋友問,諸葛亮詭秘地"笑而不言"。諸葛亮的讀書風格,較容易讓人聯想到後世陶淵明所謂"好讀書,不求甚解",當他的朋友讀書都"務於精熟"時,諸葛亮隻是"但觀大概"。我想,這個"大概"多半可訓為"扼要":孔明以經世致用為己任,匡扶社稷為抱負,自然不同於尋常隻會在書卷中經營雕鑿的腐儒酸丁,隻知引經據典,死於句下。

  這時的諸葛亮有兩個愛好值得注意:

  其一、他喜歡"抱膝長嘯"。據《封氏聞見記》釋義:"激於舌端而清謂之嘯",則"嘯"不過大家習見的"吹口哨"而已。其實不然,這是一個充滿道家養生色彩的造型動作,與今之所謂氣功約略有點瓜葛。古時善"嘯"者,往往特指隱逸高人,他們擅長導引,專注內功,其"嘯"聲源於丹田,環流於四周,每每聲震遐邇,其不同尋常的聲效良非尋常"激於舌端者"可以比附。武俠小說宗師金庸先生曾在小說《射雕英雄傳》中,將"東邪"桃花島主黃藥師的長嘯描摹得極為洶湧澎湃、大氣磅礴。

  其二、"好為梁父吟。"這五個字所傳遞出的信息,也是既清晰又含混的,《三國演義》裏有一首以"一夜北風寒"起句的《梁父吟》,稍微熟悉一點當時詩文風格的人,立刻就能看出此詩屬偽托,斷不可能出自諸葛亮之手。在郭茂倩《樂府詩集》和沈德潛編選的《古詩源》中,都記載了一首《梁父(甫)吟》,恭錄如下:

  步出齊東門,遙望蕩陰裏。裏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墓,田強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

  按"梁父(甫)"乃地名,為泰山腳下一小丘,古人死後多有葬於梁父山者,遂賦予《梁父吟》悲涼的葬歌體特征。這一特征,即使從僅存的這首歸在諸葛亮名下的《梁父吟》中也不難窺見。但《梁父吟》到底是一首詩的名字,還是一種樂府體詩歌的名稱?它到底是諸葛亮所寫,還是僅僅為諸葛亮所喜愛,從"好為梁父吟"五字中是難以得出確切結論的。有人曾認為難點在"為"字上,因這個"為"字既可以解釋為"撰寫",又可以解釋為"吟誦"。此言不假,但為什麽不同時結合"好"呢?該"好"當然是喜歡、熱衷的意思,而且是那種經常性的喜歡與熱衷。若《梁父吟》僅為一首詩的名稱,而這首詩又是諸葛亮所寫,則"好"字無從索解,諸葛亮總不見得經常樂此不疲地寫同一首詩?所以結論隻能二者擇一:要麽《梁父吟》為樂府詩名,諸葛亮為此寫了一組詩歌(就像陶淵明寫了一組《飲酒》,納蘭性德寫了大量《浣溪沙》一樣);要麽《梁父吟》非出自諸葛亮手筆,諸葛亮隻是喜歡吟誦它而已。

  不管兩種結論中的哪一種,都不妨礙我們得出這一認識:在對《梁父吟》的創作或吟誦過程中,正寄托著"隆中"諸葛亮對時事世態的深重悲憫和無盡關切,他的隱逸姿態裏,因此也就暗含了出世之想。隆中的諸葛亮,他的衣袂與其說是飄飄欲仙,不如說是非常沉重的。我們沒有理由將那時的諸葛亮想象成一個隻知獨善其身的高蹈隱君子。

  何況,諸葛亮此前雖然沒有正麵回答好友"那你呢"的詢問,我們仍然可以從他經常"自比於管仲、樂毅"中,看出諸葛亮的人格誌向。他有掃清四海,一匡天下的宏大追求,對帝王職位卻了無興趣。

  熟悉了這些背景,我們就可以較容易進入公元207年了。

  劉備正在中原踉踉蹌蹌。由於曹操剛剛平定了北方,旌旄南指,劉備的寄身之地荊州也受到巨大威脅。有人在劉備麵前不經意地提到了一個既陌生又響亮的名字:臥龍。"麻煩先生帶他來見一麵",劉備對徐庶說,"不,這人是沒法帶來的,非得玄德公親自去請。是否能請動他,還得看造化哩!"病急亂投醫的劉備這就走向了襄陽城外,臥龍崗中。並非諸葛亮執意搭隱君子的臭架子,而是兩人偉大的友誼,需要一個不同尋常的開始,所以劉備直到第三次拜訪,才見到孔明的真身。

  好事總是成雙出現的,我們剛剛目睹了劉備、諸葛亮堪稱無雙佳話的會麵,轉眼便聽到了那段也許是中國五千年曆史上最為神奇的預言。為了方便下文對《隆中對》的賞析,我們有必要先加以援引:

  "自董卓已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於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曆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裏,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闇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險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我們先假設諸葛亮這一番話是聽了劉備的虛心詢問,略一沉吟後脫口而出的。人們常用"未出隆中,已知天下三分"高度評價諸葛亮的傑出才能,我覺得若將其中的"知"改為"定",更能體現《隆中對》的價值。《隆中對》中的智慧含量不僅遙不可及,它還是非常獨特的,它與當年沮授、荀彧不約而同地建議袁紹、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有著根本的不同。"挾天子以令諸侯"帶有某種"先入鹹陽者為王"的意味,三分天下的謀略,則隻適合於劉備,盡管劉備完全看不到這一點。顯然,對曹操而言,天下削平淨盡,隻剩下一個江東;對孫權而言:曹操"徒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所以他雖然自稱"孤與老賊,勢不兩立",但也僅限於借助"國險而民附"的地利、人和優勢,與曹操分庭抗禮,搞南北朝。換言之,在曹操眼裏,中國隻有一個中國;在孫權眼裏,中國可一分為二;僅僅因為"隆中"冒出個諸葛亮,才使中國突然出現三分天下的可能。諸葛亮硬是以自己力超北海的智慧,從魏吳爭鬥中虎口奪食般地為劉備搶下一片天地。這樣,隨著諸葛亮走出臥龍崗,一個國家的雛形也於焉萌生。

  雖然我們應該把赤壁之戰的榮譽公正地還給周瑜,但在諸葛亮的《隆中對》中,事實上已將曹操兵敗預先算計在內。諸葛亮的目光還要長遠得多,他清澈的雙眼仿佛在天地間劃出兩個圓弧,這便輕巧地把一座"用武之國"荊州和一個"天府之土"益州,理論上交到劉備手中。至於實踐效果,則簡單到隻取決於一個前提:"將軍豈有意乎?"諸葛亮沒有過多地考慮劉備有意與否(他當然願意,正好像你麵對一個在水裏掙紮了二十小時的人,在把他救上來之前,你根本不需要問一句:"你需要我的搭救嗎?"),他的思緒刹那間已穿越了時間,不僅進一步為劉備勾畫了蜀漢的內政外交,還曆曆如睹地設想到了興複漢室的前景。奇妙的是,諸葛亮的每一步設想都包含著具體的可操作性,先後次序之謹嚴亦匹似圍棋國手行棋,算路綿長,在明確大方向的前提下,兼顧到了每一個具體環節。

  知行合一的諸葛亮,豈止是"未出隆中,已定天下三分";未出隆中,他甚至已將日後的"三分歸一統"計算成大功告成前最後一個官子。

  這便回到了本章開頭部分筆者的疑問:諸葛亮在走出隆中之前,他無可比擬的成長軌跡,究竟是怎樣展開的呢?在《隆中對》中諸葛亮除了表現出宏偉的布局構想、精妙的戰略設計外,他豐富的人文地理學知識和混一華夏的民族眼光,也在在讓人折服。諸葛亮的出生地告訴不了我們多少東西,他生於琅邪陽都,即今山東沂南。那麽,他對"益州疲弊"的認識又何從而來呢?諸葛亮也許精研過那本當時麵世的《水經》,但我們知道,在北魏人酈道元為該書作注之前,這本語焉不詳的地理學著作,並不能給人帶來多大裨益。會不會有這種可能呢?即在諸葛亮遊學少年時期,他曾孤身萬裏地行走在祖國的大江南北,這使他不僅對益州的地形地貌、風土人情有所了解,一度還曾"深入不毛",由此對南方少數民族多了份直接體驗。

  諸葛亮出山了。他才二十七歲呀!

  按照今天的人才培養模式(如所謂"梯隊建設"),諸葛亮是不可想象的。二十七歲,怎麽看也隻是一介小科長的年齡,而諸葛亮盡管位居丞相是在劉備稱帝之後,但他事實上立刻就成為劉備軍事集團戰略的實際規劃者、製度的具體製訂者和軍國的有力調度者。由於劉備在見到諸葛亮的第一天起就甘願退居幕後,這使得孔明無需任何能力上的曆練和資曆上的篩選,便一步到位地成為蜀漢的精神支柱和力量源泉。這是多麽的不可思議!

  據說,東吳孫權也曾想拉攏諸葛亮,諸葛亮對說客答複道:"孫將軍誠然大具人主氣概,但觀他的為人,充其量隻能對我以禮相待,而不可能讓我盡展才能。"前人對此曾有所駁斥:孔明何等樣人,他與劉備水乳交融的關係甚至超越了劉備與關羽、張飛的曠世兄弟情,而達到神而化之的境界。孔明根本不可能投向孫權,即使孫權讓他盡展才能。我同意這一駁斥,但尚須更進一解:孔明當年之所以慨然"許先帝以驅馳",卻也不能不歸結為劉備願意"谘臣以當世之事"這一事實,劉備的言聽計從,對諸葛亮至關重要。我們發現智慧過人的諸葛亮很少有與他人商議、相與定計的必要。他的智力既高出眾生,謀略又周贍完備,他要求別人的,便隻是忠實地貫徹。由於諸葛亮沒有帝王之心,所以,一個能讓諸葛亮盡展才華同時又能讓他對其品質由衷感佩的人主,如劉備,便自然成了諸葛亮的首選目標。

  初出隆中的諸葛亮,在智慧還沒有來得及收到成效之前,不得不先陪著劉備體驗一番踉蹌逃亡的滋味。這是劉備最熟悉不過的滋味,一筆因他先前的無能遺留下來的苦債。在曹操精銳之師的猛烈追擊下,無論劉備還是諸葛亮,隻能將"快逃"視為三十六計中的上上大計。然而,這也是劉備感動蒼天的時刻,他不忍心拋棄追隨自己的百姓,寧可以拉家帶口的龜步方式,率領百姓蹣跚地逃向江岸。那邊,曹操已經向自己的軍隊下達了死命令,要求他們以日行三百裏的駭人速度,追擊。幸虧神勇的張益德在長阪坡一聲怒吼,把曹操大軍暫時阻了一阻,劉備才終得生還。──親眼目睹劉備的這份狼狽,諸葛亮當會感慨係之,並更加堅定了幫助這個苦命人的決心。

  時勢造英雄,英雄亦造時勢,赤壁之戰開始了。為了實現自己既定的聯吳抗曹戰略,諸葛亮親自出馬,遊說東吳。據說,由於魯肅的作用,孫權也在考慮與劉備聯合的可行性,遂派魯肅前來荊州打探消息。魯肅肯定是在非常困難的情況下,找到了劉備,並觸摸到了劉備真實的用意。陳壽好像對這一細節有點吃不準,因而在描述上留下了矛盾之處,我們沒法知道到底是魯肅找劉備在先,還是諸葛亮先去遊說東吳。好在即使把該榮譽歸在魯肅名下,對諸葛亮也沒有絲毫影響。以孫權為強援,這是諸葛亮隆中決策時就已定下的戰略,原不必借重魯肅的提醒。諸葛亮對東吳的遊說獲得了巨大成功,這部分也是因為,孫權本就不想向曹操投降,他最為倚重的將軍周瑜當時又曾豪情萬丈地對孫權許諾:"隻要三萬兵,你就可以看我破曹操。"赤壁戰後,劉備將荊州借而不還,東吳人肯定非常憤怒,覺得劉備有背信棄義、過河拆橋之嫌。東吳人不知道,即使劉備願意歸還,諸葛亮也是肯定不答應的。在諸葛亮為蜀漢圈定的原始版圖中,荊州與益州乃是國家張開的兩冀,奪取荊州,威懾孫權,誠乃諸葛亮的既定方針。

  荊州落入劉備之手以後,諸葛亮隻須旋轉刀柄,借助刀背的力量順勢一抹,就可以將益州納入懷中。對付區區劉璋、張魯,實在是小菜一碟。一塊誰也沒有料到的土地,就此既意外又順理成章地成為劉備的天下。──中國之所以能夠鼎立而三,正在於突然出現一個具有扛鼎之力的時代超人,他以不可思議的政治魔術,為劉備無中生有地創造出一個國家。

  《隆中對》的決策,正在有條不紊地得到貫徹。

  這時,兩樁互為連貫的事件,打亂了諸葛亮的步驟。先是關羽"大意失荊州",致使荊州非複為劉備所有;接著,憂憤填胸的劉備不顧諸葛亮的勸阻,以一種"不愛江山愛兄弟"的嘩世激情,盡起蜀國軍團,為關羽報仇。劉備的慘敗,使得蜀漢本來就沒有多少家底的實力更趨積弱。不久,劉備即在白帝城憤憤去世,將自己可笑的寶貝兒子劉禪(阿鬥)和一個脆弱的國家,鄭重托付給諸葛亮。

  時間為黃初四年(公元223年)四月,四十二歲的諸葛亮,迎來了自己政治生命的第二個階段。

  有諸葛亮為阿鬥護國,這個弱智的皇帝便大可整天與宦官閹豎在一起廝磨,與巫婆神漢在一起鬼混。身為丞相的諸葛亮,作為蜀漢的精神領袖和事實上的統治者,這時也將蜀國軍政要權集於一身,所謂"政事無巨細,鹹決於亮"。諸葛亮還通過主動與東吳修好,"團結和親",免除了一個強敵的威脅。自此以後,東吳與蜀漢再也沒有發生過戰爭。

  《隆中對》中"西和諸戎,南撫夷越"的方案,終於等到了一個可以實施的時間。由於外部環境相對平靜了些,諸葛亮遂率軍南征,這就是我們耳熟能詳的"七擒孟獲"故事。對南蠻首領孟獲"七擒七縱",不完全是羅貫中的杜撰,史籍中也曾留有蛛絲馬跡,隻是羅貫中把它渲染得格外傳神罷了。當然,以諸葛亮傑出的智謀,結合"撫"這一既定態度,"七擒七縱"也是完全可能的。這雖然頗像一種貓玩耗子的軍事遊戲,但諸葛亮的本意不在炫耀自己,而是想從心理上摧毀敵人,使得以孟獲為首的南方少數民族部落心悅誠服,從此不敢再生事端。當時的記述很想讓我們相信,諸葛亮完全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當然今天我們知道,諸葛亮對孟獲者流的統治並不是無懈可擊的,針對蜀漢的小規模叛亂,即使諸葛亮在世的時候,也從來沒有真正停止過。

  天下三分,對曹魏政權現在成了一種無奈,曹丕此前一次征伐東吳,再次以失敗告終;對孫權是可以接受的選擇,他甚至考慮起派船隊去夷州(今台灣省)的事情來了;唯獨對諸葛亮是一種不可忍受的事實。他堅定的信念,使他幾乎一刻也沒有忘記對漢室的恢複,即使曹魏一方幾乎暫時忘卻了他的存在,即使他治下的蜀漢,恰恰是三國中實力最為不濟的。就在"七擒孟獲"後的第三年,曹丕死後的第二年,即魏明帝太和元年(公元227年),諸葛亮率大軍進駐漢中,由此揭開了北伐的序幕。

  臨行前,諸葛亮給阿鬥寫了一封信,這就是《(前)出師表》,中國曆史上最著名、最感人的表文,至少比李密的《陳情表》要感人。這一刻,諸葛亮心潮澎湃,他知道此去曠日彌久,路途多艱,前程未卜,吉凶難料;他擔心不成器的阿鬥在家裏恣意妄為,疏遠忠貞之士,寵信佞臣小人。為防"俱為一體"的"宮中府中"出現不測,諸葛亮行前雖然做了大量準備工作,我相信他此時仍然會為自己"分身無術"而深感痛苦。一方麵出於對劉備的忠誠,一方麵也是自己誌之所在,諸葛亮從來就沒有存過廢黜劉禪的念頭,不僅如此,他還得額外分出一分神來,加意佑護這個活寶。劉禪客觀上成了諸葛亮的心腹大患,成了妨礙他走出成都、馳騁疆場的唯一障礙。諸葛亮"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有"吞魏之誌久矣",他的意誌不是那麽容易被銷折掉的,所以即使愁腸百結,經過一番審慎的思考抉擇之後,他仍決定以統一祖國為務,先行北征。細觀《出師表》,諸葛亮出師前也許竟沒有向劉禪請示過什麽(即使請示也隻是例行公事,做樣子給別人看的),他隻是深感有必要關照劉禪幾句,才援筆為文。因此,所謂《出師表》,其實是更可以被看成一通"戒子書"的,表中除感人至深地閃爍著諸葛亮為蜀漢竭忠盡智的肺腑之情外,更充盈著一個慈父的威嚴,這份威嚴與孔明氣吞山河的豪情一起,同時掩映在他"臨表涕零,不知所雲"的淚光後麵。"文章千古兩師表,經濟南陽一臥龍。"誠哉斯言。

  然而北伐失敗了,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了,接連六次無功而返。也許,通過這一次次令人扼腕痛惜的失敗,我們更能看清諸葛亮的高尚人格,和他性格中的某些致命弱點。

  諸葛亮選擇北伐的時機是否準確呢?在《出師表》中,他曾用"危急存亡之秋"來形容當時的形勢,有人認為這是一個錯誤的評價,因為蜀國當時並沒有受到強敵的直接威脅,自成功地"南撫夷越"之後,當務之急應是休養生息,大興農業,恢複國家受傷的機體,然後再厲兵秣馬,伺機而動。我覺得,"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之句,未必乃諸葛亮對當時形勢的真實判斷,而僅僅是說給劉禪聽的,為了使劉禪不再荒淫,有所振作,從"道術"的立場上看,諸葛亮也有必要稍加誇大其詞。欲探討諸葛亮北伐時機的選擇是否準確,我們還得結合魏國的情況。由於諸葛亮此前一直在大西南一帶用兵,對魏國政權幾乎毫無影響,是以當時魏國上下普遍以為,劉備死後,"數歲寂然無聲"的蜀漢不值得重視,是以"略無備預",防區鬆懈。結果"卒聞亮出",便不禁"朝野恐懼"了。從隴右、祁山、天水"三郡同時應亮"這一點上,我們也能看出諸葛亮北伐時機選擇的準確。兵至非常,"攻其無備",正可見諸葛亮的高明之處。

  諸葛亮的局限也同時暴露出來了,那就是他的謹慎,追求"十全必克"的謹慎。我覺得諸葛亮的謹慎,雖可以在性格構成上尋找原因,但這裏怕也與他智力上的優勢有關。請允許我再以圍棋高手下棋為例:棋士對弈時若選擇冒險深入的著手,頻頻放出勝負手,通常總意味著棋勢已落下風,尋常"正著"已無取勝可能,便隻能借助把水攪渾以求一逞。反觀對方,因勝券在握,這時便往往顯得較為忍讓,腦子裏盡想著如何簡化局勢,拒絕與對手多做糾纏。諸葛亮與敵人交手時,其心態便正好像這樣一位勝券在握的棋士,他堅信自己的實力,他認為無須借助拚命的招法就能"十全必克",便自然不會對任何冒險舉動感興趣了。諸葛亮本能地追求"完勝"對手,因而不願把戰場上的勝負放在賭盤裏旋轉,即使他的贏麵要大得多。

  如果我們姑且認為諸葛亮選擇了最好的北伐時機,但他確實沒有體現出最好的進攻策略。他拒絕了手下大將魏延輕兵突襲的主張(魏延事詳後《英雄末路》),而隻是率領一支龐大的軍隊,繞道遠行,緩慢地向著自己的目的地長安推進。這本該是諸葛亮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完全有可能至少一舉占領長安。結果,終其北伐一生,他竟一次也沒有把軍隊推進到那麽遠。

  街亭的失敗,對諸葛亮的打擊完全是致命的。諸葛亮從未答應魏延"自帶一萬兵"的請求,卻輕率地給了參軍馬謖那麽多人,結果,這位趙括一流的紙上談兵好手,被魏國在疆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老資格將領張郃一舉擊敗。諸葛亮固然可以"揮淚斬馬謖",但蜀漢那麽多兒郎的陣亡,卻是無法隨淚揮去的巨大陰影。事實上街亭之敗,其慘重性幾乎是不可補償的。諸葛亮在別路戰場上獲得的所有戰功,都沒有抵消掉馬謖的失職。那麽,諸葛亮為什麽要委馬謖以重任呢?這牽涉到諸葛亮一個致命的弱點。

  聰明絕頂的諸葛亮,恰恰在識別人才上顯得乏善可陳。馬謖不可重用,擅長發現人才的劉備臨死前就曾對諸葛亮有所提醒,正如魏延可以重用,劉備也曾向諸葛亮有所示範。細想劉備白帝城托孤之時,心中有千頭萬緒,仍能特地將馬謖拿出來提上一提,肯定那時候諸葛亮對馬謖已流露出激賞之色,所以劉備覺得應該預加防範。諸葛亮對馬謖並非不了解,他經常會在日理萬機之餘,與馬謖在中軍帳裏談論兵法。

  如果你站在泰山極頂上,呼吸著青天八萬裏罡風,感受著自然界最瑰麗的天籟,自然便難以辨別被自己"一覽眾山小"的芸芸小丘,哪個更高些,哪個稍稍矮些。諸葛亮也許正麵對這樣的難局,他獨標高格的智力,因其過於不同流俗之故,反而妨礙他辨別尋常士子間的相對高下。這是一種類似"阿喀硫斯之踵"的強人式盲點,諸葛亮骨子裏對旁人的輕視乃至無視,本身並不以他是否謙虛待人、平等待人為轉移,正如有錢鍾書式的博聞強記、銳眼精識,就必然會產生對他人的不屑之情一樣,即使錢先生曾大自謙抑。這本來不該是諸葛亮的弱點,我們更應將此理解成"優秀"的並發症。

  諸葛亮重用了不該重用的馬謖,輕視了不宜輕視的魏延,所以,蜀漢後期人才的極度匱乏,也就不難理解了。"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這一局麵的造成,諸葛亮難脫幹係。試看諸葛亮重用之人,如《出師表》中提及的郭攸之、費禕、董允、向寵等人,多屬無能之輩,他們除了具有忠貞的品質外,一般便沒有可以稱道之處了,包括那位"膽大如雞卵"的"天水匹夫"薑維。有人曾這樣為諸葛亮譬解,說是因為劉禪過於昏庸,諸葛亮深怕自己百年之後劉禪帝位難保,所以隻能用些"誌慮忠純"的"良實"好人。倘如此,則孔明方減一過又增一過:滿朝文武盡皆無能,劉禪終不被自己手下趕出皇宮,他的天下也是注定守不牢的。果然,諸葛亮死後未滿三十年,蜀國即率先為魏國所滅。

  在北伐未能一戰告捷的情況下,諸葛亮沒能及時調整政策,恢複經濟,也是造成他失敗的一大根源。諸葛亮後來幾次失敗,倒並非戰場上失利,而隻取決於一個共同的原因:糧食。諸葛亮是在後方沒有能力提供充足後勤保障的情況下,貿然北征的。這樣,即使他戰場上能夠獲勝,由於所處的戰場乃是相對較為荒涼的隴西、隴右地帶,無法從敵人或占領區中及時得到補給,這便從根本上妨礙他繼續前進。結果,正用得上他自己當年形容曹操的一句話:"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再則,蜀漢的綜合國力本來就無法與魏國相提並論,諸葛亮竟然"無歲不征",客觀上有點窮兵黷武的意味,反使蜀漢的國力進一步削弱。──諸葛亮直到晚年才想到屯田,但顯然施之過晚,諸葛亮甚至沒有等到收獲第一熟麥子,即"中道崩殂"。

  諸葛亮之死,往好裏說是忠心體國,公而忘私的典範,他也確實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往不好處說,則又不得不歸結為他過於不惜羽毛,對手下過於缺乏信賴。"事無巨細,鹹決於亮"的結果便是,諸葛亮承擔的工作量實在太龐大了,那麽多本來不該由他親自過問的事情(如"罰二十以上"),他都要"親覽"。如此"夙興夜寐"、"食不甘味",即使銅澆鐵鑄之人都難勝其勞,更遑論肉體凡胎的臥龍先生了。

  "死諸葛走生仲達"一事,在曹魏方麵固然可以解釋成司馬懿對諸葛亮的惺惺相惜,蜀國則理所當然地將此誇大為諸葛亮冥功了得。不過我還是願意相信司馬懿對諸葛亮敬重(或"害怕")一說,此前他反複向蜀國使者詢問諸葛亮飲食起居,如若僅僅為了考察一個人生命還有幾日可活,憑常識也覺不可思議,何況當時的諸葛亮年僅五十四歲。司馬懿隻是在聽蜀使介紹到諸葛亮不要命的工作方式之後,才嗟然生歎:"亮將死矣。"他日後實地考察諸葛亮的行營,並由衷感歎"天下奇才也",亦足證他對諸葛亮的敬重之誠。

  雖然當時也有人譏笑諸葛亮"勞困蜀民,力小謀大",但總體上看,自諸葛亮"星落五丈原"之後,民間便掀起了對諸葛亮的頂禮膜拜之風;後來鍾會入蜀前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先行拜謁"丞相祠堂"。《三國誌》的作者陳壽當年曾應司馬氏的命令,編纂《諸葛亮集》,亦可見諸葛亮的威望,甚至在冤家對頭那裏都得到了充分的尊崇。

  "儒道合一"的孔明,他對劉備的忠誠,對蜀漢的衛護,對恢複漢室的孜孜以求,都閃爍出中國儒家學說中最見光彩的人格(當然不是現代意義上的光彩);而從他行兵布陣的機巧百出(如"八陣圖"),和造木牛、流馬,製作可一次連發十箭的強弩中,我們又分明見到了高妙的中國墨家式智慧。雖然後一點,亦即諸葛亮的"道術",在他整個人格體係中隻是一種補充,但民間恰恰將這一點無限放大,遂使諸葛亮在中國民間符號係統裏,幻化為智慧的化身,一個類似維吾爾族中阿凡提一樣的角色。他袍袖裏的春秋、鵝毛扇中的陰陽和眼瞳裏的智慧,因此便千餘年來一直被中國人敬若神明。用句時髦的術語,諸葛亮遭到了"妖魔化"。

  與其說諸葛亮是智慧的化身,還不如說他是崇高人格的化身。在《後出師表》中,諸葛亮曾坦率承認自己的"譎智"及不上曹操;無須曹操承認我們也能看出,諸葛亮偉岸的人格、不屈的追求、完善的智力,不僅高揚在曹操之上,也幾乎高踞在古來所有帝王將相之上。正所謂"出師一表真名士,千載誰堪伯仲間"。

  他絕對不是一個手搖鵝毛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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