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男女關係（八十三）

（八十三） 

收到她的信息，是這段時間以來，讓他最愉快的事情。就像是一道光，照進了他掙紮其中的生意漩渦。他早已經習慣她這樣長時間的不聯絡，然後突然就是一次突然緊急的出現。不過，這次她安排在Daves畫廊前，還是讓他有點傷感：那是他們第一次遇見的地方。 

Sean早早開車過來，一路放著陳淑樺的歌：不做情人，不做朋友。剛剛轉過街角，他就回憶起第一次到這裏的場景，還記得她站在那個街角，兜售自己的畫。一時間，心中充滿了惆悵。 

那家畫廊的對麵就是一家小咖啡館。Sean按照約定走進去。咖啡館的光線很暗，音樂非常地藍。他走去收銀台，打算點杯咖啡。但是，那個站在櫃台後麵的大媽笑容可掬地對他說，請找個位置坐下。對於已經習慣了Starbucks那樣快餐咖啡的他來說，這真是一個奇特的體驗。他就找個角落的座位坐下來。立刻，就有一個小姑娘走過來，給他一頁紙，上麵有著許許多多的咖啡的名字。 

“喔，”他笑起來，“我還以為應該去收銀台點咖啡呢。” 

“喔，你習慣Starbucks了。這是原始咖啡店。家族經營已經超過100年了。”小姑娘也笑起來。 

在這個被Starbucks占領了的世界裏，還能夠有這樣一間充滿了Jazz情調的私人家族經營的咖啡屋。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中突然就充滿了一種溫暖。不過，咖啡單上的各種咖啡名稱，立刻就

讓他沒有了想法：他一樣也搞不清楚。麵對這樣一個美好的小姑娘，他突然覺得對於咖啡的無知，也是一種罪過。 

好在，這個時候，她進來了。 

她推開門，就看見了他。於是，她徑直就走過來，對那個小姑娘笑了一下，說：“我還是老樣子的，中杯，Mint Mojito Iced。”她轉頭看他那一臉茫然的樣子，突然就明白了，她就笑起來，對那小姑娘說：“抱歉，他是那種隻知道Starbucks的外國人。就給他一杯一樣的Mint。” 

“你可真及時，解圍我。不過，我不是外國人。”等小姑娘走了，他就跟她開玩笑。其實，他很想問她，你最近都跑哪裏去了，你知道你那個男朋友瘋了嗎，你收到了我給你的留言嗎…… 

但是，他什麽也沒有說。隻是輕描淡寫地，開了個玩笑。 

“這一點也不幽默。”她聳聳肩，同時把隨身帶的一個黃布包提到桌上。他看到那黃布包上，竟然燙金著五個中文：為人民服務。他就笑起來：“你哪裏找到的這個古董？” 

“ebay。”她打開包，裏麵是一卷一卷的畫，“這些，不是模仿Georgina Vinsun的。都是我的原創。算我還你的錢。” 

他抽出一幅，打開看。是一個裸體的女人，望著遠方。他抬頭看她，那個裸體的女人顯然就是她用自己作的模特。兩個人對看了半天，他才說：“我沒有說過，要你還錢的。” 

“我要去巴黎了。” 

這時候，那個小姑娘端著樣品過來，要他品嚐。她就對他說：“這是這間咖啡店的規矩，咖啡都是現磨的，給你樣品品嚐。如果不滿意，可以免費換。” 

“這麽複雜。”他並不品嚐樣品，隻是對小姑娘說：“好吧，我相信她的口味。” 

“為什麽去巴黎？” 

“過去的，全部結束了。” 

“你，知道他到處找你嗎？” 

“當然，”她抿著嘴角，微微一笑，“他是很有才華的歌手。我很高興，他總算被這個世界知道了。” 

“那麽，你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呢？” 

“因為，我不再愛他。”她看著他，“他是我高中時候就愛上的男人，但是，突然之間，我長大了，我發現原來他並不是我真正愛的人。” 

“愛情很重要，但是，生活有自己的邏輯。”他把那副她的裸體畫拿在手裏，把其餘的畫全部退給她，“一幅足夠了。” 

“我覺得也是。”她笑起來，“現在我的畫不值錢，十年以後，會和你的Jeorgine一樣名貴。”她故意學著他的發音，把Georgina發音成Jeorgina。 

看著她離開咖啡館的背影，如同寫著兩個大字：青春。他突然就有了一點點的感傷。想到他們第一次的見麵，想到在酒店裏她脫光的裸體。即使到了現在，他還非常地糾結。他突然有點懷疑，自己和Lisa的婚姻，難道隻是為了一份感恩，還是感恩報答？ 

他說不清楚。不過，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事情是可以說清楚的呢？就像這石油價格突然的下跌，誰他媽的又能說得清楚呢。短短幾個月間，Petrotek因此從一家非常盈利的公司，變成了虧損公司，他又找誰去訴苦呢。 

說不清楚的，還有祝透：法院宣判他綁架罪成立。他怎麽就想不明白，自己不過是幫助一些女人來了美國，不過是因為其中的一位沒有按照在中國時候的約定，替他工作，他因此把她鎖在房子裏，不讓她出門而已。怎麽就變成了綁架罪？怎麽就判刑20年？這個判決讓他一下子就癱倒了。美國夢，變成了美國噩夢。到慧敏來探視他的時候，他還回不過勁。 

慧敏看著祝透，憔悴了很多，心裏就不由得難過。不知道為什麽，她怎麽也恨不起來。甚至檢察官懷疑他們是假結婚的案子，都被她頂了回去。現在，祝透深陷囹圄，隻會讓她更心痛。 

“生意，還好嗎？”祝透竟然還惦記著按摩店的生意。這下，惹得慧敏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什麽，我又沒有死。”祝透聽到慧敏哭，心裏也竟然難過起來。這還是第一次，他心痛這個女人。但是，他還是不願意表現出柔情的一麵，“再哭，以後就別來看我了。”祝透一麵說著，一麵側頭，把耳朵伸過去，隔空對著慧敏說：“來，讓我聽聽我們孩子在你肚子裏的笑聲。” 

慧敏就一邊哭，一邊站起來，把肚子突起，對著他耳朵的方向。 

“我已經請了律師，替你上訴。大哥也一直在幫著我們。” 

“有屁用。”祝透就嘟噥著，神情黯然。 

“至少，可以減輕一點。” 

“你把按摩店賣了吧，還能落些錢。” 

“你當初還借了大哥的錢呢。難道也不還？” 

“他不缺這個。你都留著。我是完了，逃不脫牢獄之災了。” 

“都是我不好，把你引上這條路。” 

祝透就苦笑，心想，有沒有你，我都會走到這條路上。自己的心裏非常清楚。如果人生能夠回頭，就和你安安穩穩過日子，混三年拿到公民再說。但是，人生沒有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