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那天晚上,祝透完全地醉了。Sean送他回家。一路上,祝透就不停地說,不停地抱怨。他說,後悔來了美國。為了來美國,他花費了一大筆的中介費用,放棄了國內經理的工作。為了身份,他不得不找這樣一個從事這種工作的女子結婚。而因為語言不通,而且還在申請身份,在美國他隻能找一些中國人的老板,付現金的工作。這樣說著,他就伸出手給Sean看,讓他看自己手上被磨破的泡,已經結了疤。
Sean無動於衷,這不可能讓他有任何的感觸。在Sean看來,這樣英語都不懂,隻是利用美國現在開放了旅遊商務簽證偷渡來的人,根本就沒有抱怨的資格。如果祝透清醒著的話,Sean一定會卷起自己的衣袖,給他看自己胳膊上的傷疤。那是在中餐館打黑工的時候,有一次二師父生病,不能炒鍋,老板臨時加Sean二十元錢,讓他充當炒鍋。Sean為了這二十元錢,在胳膊上落下了一道永久的疤。小秋來了美國以後,問他是怎麽回事,他說了。她為此還感動落淚。再後來,Lisa問他,他就再也不說了。
Sean看著祝透喃喃自語,心中隻有鄙視。抱怨的人,就不要來美國。美國並沒有請你們過來。
剛剛把祝透放倒在他家的地毯上,就有電話進來。Sean一看,竟然是她。
自從情人節前買了她的畫,他們就再也沒有聯係過。有時候,Sean也會想起她,想起她單純的那張臉。甚至,Sean會忍不住看手機上記錄的電話號碼。但是,Sean還是忍住沒有撥那個號碼,因為他知道,也許就會有一些事情發生。一方麵,他似乎期待這種事情的發生。另一方麵,他又不想因為這種意外的事情,影響自己的事業。特別是收購PetroTek的案子,一天不結束,他就一天安心不得。
但是,現在深更半夜,他突然接到了她的電話。Sean幾乎沒有猶豫,就接通了。
“你在哪裏?”
他又聽到她的聲音,很甜很甜的那種。他不知道是因為知道她是藝術家的緣故,還是真的她的聲音與眾不同,他已經區分不清。他隻是非常喜歡聽到她的聲音。
“喔,和一個朋友在一起。”
“你能不能趕快來一下,我需要錢。”
他怎麽也想不到,她竟然在電話裏問他要錢。但是,聽起來她很急促的聲音,表明她的情況也一定非常緊迫。Sean就立刻問她:“多少?”
“很多!我隻能想到你會有。我會給你畫畫。”
“多少?”Sean非常冷靜地問,與此同時,他已經在心裏小小地計算了一下,如果她開口要求超過5000的話,自己就一定拒絕。因為他知道,這個價碼在洛杉磯已經可以找到非常性感的白人女郎陪著幾天時間了。
“1000。你有嗎?”
“好吧,告訴我地址。”Sean同時就打開皮夾,大體翻看一下,已經足夠,不需要去銀行了。
“我給你短信,請快一點。”她的聲音更加急促起來。
“等我。”
Sean看看地上的祝透,想了想,沒有再把他拖到床上。他轉身走出了祝透的家門,關上房門。這時候,他的手機“辟”一聲響,是她的短信。Sean看了一下,是洛杉磯市中心的地址。Sean一邊走去車裏,一邊想,這麽晚急著要錢,會是什麽事情呢?
對於洛杉磯市中心,Sean完全不熟悉。隻有白天的時候,他才去過幾次。除了小東京,其他地方在Sean看來,都是亂亂的感覺。所以,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地址轉發給了Brown,同時留短信說:“我現在要到這個地址去,你如果有時間的話,能不能過來一下?”
然後,Sean就發動了汽車,向著那個地址疾駛而去。
(四十一)
他停了車,就開始後悔。地址在兩條高樓之間的一條窄巷子裏。在車的前麵就是一個垃圾箱,長滿垃圾的袋子,卻有許多扔在垃圾箱的外麵。隻要看看,就能夠感覺到一股子臭味。他猶豫著,是不是應該把車停在巷子的外麵,這樣不至於車子前後的路都是開通的。但是,想到還要在這巷子裏走長長的一段路,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下了車。果然,一股垃圾的臭味撲麵而來。他用夾克捂住自己的鼻子,隻露出兩隻眼睛,走到那個寫著號碼的房門前,是一張非常牢固的鐵皮封閉的門。他就非常猶豫了。四邊框找了一下,沒有門鈴。他看著這扇門,對於裏麵的情況既好奇,又有點兒擔心。他就那樣站在門前。大約有一分鍾的樣子,他的手機響。他接,是她。
“你到了沒有?”
“在門外。”
然後,就聽到她似乎對一個人說了什麽,好像是開門一類,電話就斷了。這樣又等了有兩分鍾,門開了,一點點一點點的縫隙張開的樣子,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裏麵有一個黑人,伸手就把他拉了進去。那黑人又探頭在外麵看了看,這才關上門。
黑人指了指前麵,是一個走廊。他就在前麵走。他看到邊上有兩個房間,門開著,裏麵也是坐了黑人,看著他,都是漠然的神情。他一直被那個黑人推著走到最裏麵一間。門開著,他就看見了她。
她坐在地上,也許是燈光的緣故,臉色異常的蒼白。她的眼睛就一直盯著門口。所以,他一出現,兩個人的目光就接觸了。他看到了那種眼神,就是從絕望轉變成了希望。但是,她沒有動,坐在地毯上,一動不動,因為她的腿上還躺著一個人。那也是一個黑人,滿臉的絡腮胡子,目光緊閉。
他想走過去,但是房間裏另外一個黑人過來擋住他。伸出手,向著他。於是,他就把已經準備好的一千元錢,從口袋裏掏出來,給他。在下車之前,他就把皮夾子放在了車裏。
那個黑人拿了錢,就繞過他,走出去。他立刻過去,蹲在她的身邊,問:“發生什麽事了?”
她的眼淚立刻流下來,像兩條小溪一樣。她就俯身,下巴墊到他的肩膀上,哭起來。
這是他們第一次的身體接觸,他全身竟然為之一顫。他愣了一下,才摟住她的身體,用手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後背,安慰她:“好了,不要緊。一切都會過去的。有我。”
“他欠……他們錢,他們不放他走。”
她一邊哭泣,一邊說。
他就看那個躺在她腿上的黑人,大約35到40歲之間的年齡,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上麵印刷著典型的隻有黑人喜歡的各種圖案。這個男人的眼睛緊閉,身體還不時地抖動。看起來,應該是吸食了不少的毒品。
“你,男朋友?”
她的頭墊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點了點。她的淚水,早已經濕透了他的衣服。
雖然這個答案不出意外,他也嫉妒起這個男人,一時間,他甚至希望這個男人就這樣再也不要醒過來。而他也在心裏嘲笑自己,在此之前,竟然把她想成那麽聖潔。她竟然有這樣一個男朋友,竟然!他又懊恨起自己,竟然這麽久連一個電話都沒有給過她,而就讓她這樣的一個女藝術家,就跟這樣一個邋遢的黑鬼整天廝混在一起。是的,想到這裏,他就在心裏狠勁地罵了一句“黑鬼”。一想到黑鬼,他才突然想到,這整個公寓裏,除了自己和她,就全是黑人。而顯然,這是一個毒品販子的窩。立刻,他就感覺後背發涼。
而顯然,他的恐懼是有道理。因為有一支槍剛剛抵上了他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