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林斯頓車站（十五）

（十五）

收到Jack的短信，Daisy的心就涼了半截。他的口氣極其冷淡，冷淡得像外麵的空氣，冷淡得讓Daisy連再問他“什麽重要活動”的勇氣都沒有：他竟然不在家。他一定是生氣了，Daisy想，他一定是生氣自己拒絕跟他回國。

她把手機關了，放進包裏。她決定不再聯絡Jack。因為在回國這件事情上，沒有選擇的餘地。她總不能放棄自己這麽不容易獲得的偷渡美國的機會吧。即使Jack給自己承諾，又有什麽用呢？婚姻都保證不了兩個人就能一輩子相濡以沫呢。她眼看著自己父母的婚姻的失敗，所以，她也不敢相信Jack的保證。在這個問題上，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她想，隻要過了這兩天，Jack就應該平靜下來了，那時候，他們就可以從長計議。

紐約開始下雪以後，老板Hua都會捎她一段路，把她送到地鐵站。這要比她坐公共汽車，節省許多時間。雖然紐約的公交已經算美國最好的了，但是還是不方便。現在，Hua正在開車，看見她不開心的樣子，就逗她講話，問她：下午來的那個男孩，是不是她的男朋友。

Daisy沒有回答Hua的問話。正是Hua上午急衝衝要自己找送貨單，才讓自己沒有時間跟Jack多說一會兒話。而現在，Jack就根本不想再聯絡自己。想到這個，Daisy就更加惱火。她隻是看著窗外，希望車子能夠走的快一點。

偏偏Hua不是一個閑得住嘴巴的人。見她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就猜出個八九，開始嘮叨：“Daisy，你一個小姑娘，長得這麽水靈靈的，是最值錢的時候，趕快找個有身份的人結婚。今天早上那小夥兒，看著挺精神，可以到我們這個地方來，連個汽車都沒有，還要坐公交。看著就不是個有經濟基礎的。你可不要被人騙了。”

雖然Daisy對Jack也是非常不理解，但是Hua這樣一說，反而讓她可憐起Jack，竟然被這麽粗俗的一個老板看不起。Daisy就很想頂回去：你是不是就這樣把老板娘騙到手的？但是立刻，眼前就是那個年輕的老板娘花枝招展的樣子，就明白人家可是真正按照Hua的說法，找的是有錢、又有身份的人。所以，她就什麽也沒有說。她開始精神恍惚，想：也許Hua的話是對的。如果Jack辭職了，就沒有辦法辦理身份。那麽，兩個人在美國都沒有身份，就會成為大問題。她還得繼續走政治庇護的路。又想到了汪律師那張臉，真是不能再見了。但是，Jack為什麽就連跟自己商量一下都沒有，就辭職呢。

因為下了大雪的緣故，路上都有結冰，車流非常地慢，像是一隻隻的蝸牛爬在路上。這樣緩慢的隊伍，逼得Hua這樣急性子的人，隻得通過嘮叨打發時間。他見Daisy沒有反駁自己，就以為她聽進去了自己的勸告，於是大把的移民道理，就全倒出來。什麽到了美國，身份才是最要緊的；愛情當不得飯吃；小男生看起來俊秀，但是不中用；老板娘當初找自己，還覺得委屈，實際上他Hua才是紐約這個婚姻市場上吃香的人。

“就你？”Daisy聽得煩了，心裏冷笑。心想，老板娘那素質也就一張臉，沒有內涵，才會找這麽個嘮嘮叨叨的小老板。

“找男人，一定要找有身份的，沒有身份跟他耍啥子。”Hua念念不忘的就是身份。他自己當初吃夠了沒有身份的苦，現在想起來，還是一把辛酸淚。

“他沒有身份。我不在乎！”

Daisy被Hua嘮叨煩透了，終於忍不住大喊一聲。正好是堵車的停滯時期，她就拉開車門，下了車，一個人頭也不回地在整個停滯的車流中逆向而去。身後傳來Hua的呼喊，在寒風中一點暖意也沒有。委屈、失望、無奈，種種的情緒都湧上來，卻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一個也沒有。

她一邊走，一邊又拿出手機，給Jack一個短信：我就要今晚見你！你不要去什麽狗屁約會！我要跟你好好談談。不見我，就散了吧。

她這樣發著短信，眼淚就落下來。她對Hua發了這麽大的脾氣，心裏卻很清楚，他的嘮叨是從關心自己的角度出發的。從她踏上美國的第一天，包括母親在內，所有人跟她說的，倒是要找個有身份的男人嫁了。美國公民最好，至少是綠卡。這樣的婚姻無關愛情，而隻是為了美國身份。她甚至很奇怪，包括母親在內，這樣談論的時候，都根本就沒有考慮愛情的成分，不，愛情實在是太奢侈了，奢侈到這些偷渡到紐約的人們，想不起還有愛情這麽回事。

但是，越是知道Hua的道理、母親的勸說都是前人的經驗，越是覺得他們有道理，她就越是委屈。

她和Jack戀愛，實際上母親並不讚成。但是從見到Jack那天起，他們就愛上了彼此。她拒絕了所有現實的嘮叨，跟Jack一步步走到今天。而Jack卻在這樣的大雪天，說辭職就辭職，說不見了，就不見了。不，她要找到Jack。哪怕就是當他麵跟他分手，當他麵對他說：老娘要找個有綠卡的嫁了。她一定要見到他，把自己的委屈、憤怒，全塞給他。

於是，她走到馬路對麵的公車站，上了開往相反方向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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