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血粉絲湯
一劍飄塵
今天有個南京小老鄉在網上問我:你會做鴨血粉絲湯嗎?
這問題問的!不會做鴨血粉絲唐,啊是南京人啊?
南京人也不一定會做,但是一定會吃。突然想,吃貨,這個詞真的是有道理的。
初遇……
我和它的初遇,就如同人生第一次吃無花果:那種甜,不能用“蜜”形容,因為太膩;那種清,不能用“爽”形容,因為太粗魯;那種戀,隻能用“初”來形容,因為悸動。
我們相遇在我大學剛剛畢業的冬季,在南京新街口。
當時,南京最大的百貨公司是新百,還沒有上市。新百的邊上有一條小巷,小巷的另一邊,就是另外一個百貨公司,後來也是上市公司。但是我已經想不起來,那家公司的名稱。我也忘了拿鐵小巷的名字。今年去南京的時候,重新走了一邊新街口,小巷的位置已經是商務大廈。
當時的小巷,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我和伊剛剛在電影院裏見麵。我已經忘了那間電影院的名字,是在新街口的中山路上。那裏離南大很近。伊是南大的學生。不僅如此,還是當年代表南大的國際大學生辯論賽的主辨人之一獲得了亞軍。在我們那個年代,國際大專生辯論賽,幾乎就和今天中國好聲音差不多的地位。伊算得上南大的名人了。
和伊在電影院的相遇,是我們第二次見麵。第一次,是在南大的一場舞會上。伊是我一個高中學弟的同學。顯然,伊在我的學弟麵眼裏也算校花一級。我現在還記得,當時也是一個非常俗的套路:學弟以及學弟的同學們,用激將法,等著看我這個大哥哥是否有膽量去約他們的校花。
我就去了,約伊跳舞。
記不得那晚都說了什麽,但是顯然,彼此的印象還不錯。
但是,那個年代,沒有約炮這樣的說法。甚至談戀愛,都是非常羞澀隱晦的。而且,我還要在學弟們中間,保持一種大哥哥的傲骨臨風,也不能茲將身價特意打聽伊的信息。最要命的是,連聯係方式都沒有。不要說微信、QQ、FB,連電話,整個一棟宿舍樓才有一部電話,在門房那裏。手機?那是在科幻作品中的未來世界麽。
不過,我們還是又見了,竟然是在電影院裏。
當時,我和另外一個南大的女孩也是剛剛認識。我帶那女孩去看電影,竟然就遇見她。現在想,戀愛真的不能一見鍾情,除非你有足夠的勇氣鍾情以後立刻表白。那個被我帶到電影院的女孩,其實和認識伊的時間差不多。但是,對於伊,我卻缺乏邀約的勇氣。
整個電影過程,我是魂不守舍。電影散場,就打發那個女孩一個人離開,自己在散場的人群中找到伊。
啊,我們在散場的人群中,又見麵了。就像是……又是一個偶然,和剛剛進電影院的時候一樣。我跟著她走出電影院,她沒有向南大的方向去,而是相反。我竟然就一直陪著她,向著相反地方向去。
天冷。真的冷。
我是反對那種極端環保主義者的,我覺得他們隻會讓這個世界更糟糕,他們都是清教徒轉世。所以,我不在乎溫室效應。但是現在回憶起當年的場景,我突然意識到:地球真的暖化了,因為那天的冷,我現在也記得。
我們離開電影院,一路聊著文學、聊著薩特。是不是特別裝逼?是。
一路走,後來就走到了一個鴨血粉絲湯的小攤前,新百邊上的小巷裏。人來人往。
我們吃了碗鴨血粉絲湯,好吃的不得了。就是,就是,清而不爽,甜而不蜜的溫暖的感覺。
在冷的冬季裏,在小巷的角落,在一個沒有城管的時代,陪著一個素顏的才女,喝一碗鴨血粉絲湯。是初戀一般的味道。
再遇……
在研究院工作的時候,有個同事。和我同一屆分配到單位的。但是和我不同,他是技工畢業。記得他的第一次,是在研究院的交通車上。他直接讓他們一起技校畢業的一個女生,坐到他的腿上。不用說,當時的我們,包括那些研究院的老員工,都是目瞪口呆。而他旁若無人。
不過,這樣的放浪,很快就不再發生了。隨著他在我們研究院工作的年數增長,他變了。變得越來越文雅。那個年代,還有老工程師們背後議論:看看人家小周,越變越文雅啦,不比你們這些大學生差。
現在想,也許是害了他。
有一次,我們課題組出門辦事。由院裏的一輛麵包車送去新街口。辦事完畢,司機突然說:小周,你家的鴨血粉絲攤子,啊是在這附近啊?
小周很靦腆,看我。我就說:啊,那去看看吧。
我們就去了。竟然離我初次和伊吃的粉絲湯的地點不遠,也就一個街口的距離而已。不大的店麵,生意特別好。他父親在,還雇了一個工人。
後來,我出國以後,聽說小周也離開了研究院。他們家的生意做大了,做成了連鎖生意。這讓我很吃驚,那麽不起眼的一個小攤位。不過,研究院的司機當時就說過:小周,有這麽好的生意,還在研究院幹什麽啊,下來自己做生意肋。比你在研究院那點薪水強太多喲。
小小一碗鴨血粉絲湯,卻比一份聽起來高大上的研究院工作,強的太多。偶爾,我就會想,如果我是在小周家的攤上,和伊一起喝的鴨血粉絲湯……我一定會打聽小周家連鎖店的名字。
外遇……
到美國讀書的城市叫堪薩斯。許多中國人不知道這個城市,因為實在是非常小的城市。好吧,知道綠野仙蹤嗎?對!就是發生在堪薩斯的故事。嗯,哪天我們一起去找稻草人去。
讀書的時候,在中餐館打黑工。認識一個南京老鄉,是餐館送外賣的,大約45歲的年紀。平時的交情也沒有多少,也就算是認識而已。但是,他人緣非常好,對誰都是客客氣氣,跟誰都打得火熱。對我也當然不例外。不過,也正是因為他這樣的情商,讓我對於他的善意也無所謂。
周日的晚上,餐館生意不好。8點以後,就隻安排一個前台值班。中秋的那天,是我值班。他送外賣回來,神秘地對我笑,說:“劍,今天你有口福了。”
我知道。因為一般來說,中秋、春節兩個大節日,餐館大廚都會做幾個正統的中餐,犒勞大家。大一點的餐館,還會在收工以後,聚集所有餐館人員,搞一個聚餐。
後來,我進廚房裏麵,看他也在裏麵忙活。我也沒當回事。因為他平時也經常在廚房裏跟師傅們混,何況今天是中秋。美國中餐館從業人員,大多數是偷渡客,特別是廚房人員。這些人跟我們這種學生打工的之間,總是有一些隔閡。至少,跟我是有隔閡。
等到晚上下班以後,餐館的廚房收拾出一張桌子,端出了中秋晚餐。我看了看,還是傳統的幾樣。最後,我的南京老鄉出手了,給每個人端了一晚湯。
對,就是鴨血粉絲湯。
美國人是很少很少吃鴨子的。直到來了洛杉磯,我才會偶爾在比較特別的美國餐廳發現以鴨肉作為主料的菜。要想吃鴨子,一定得到專門服務中國人的中餐館。堪薩斯那樣一個中部城市,當時的中國人還非常少。傳統的中餐都很少見,不要說吃鴨子了。
他很得意。一個勁催我:喝呀。
我喝了一口,正宗!真的很正宗,因為有香菜的味道。這幾乎是我對於判斷正宗與否的唯一的標準。
“香菜是我跟Helen要來的。”
我知道Helen,一個非常美的女子,經常帶不同的白人來我們餐館吃飯。從我到這家餐館打台子開始,就有人跟我說,Helen為了錢,可以跟任何人睡覺。我也甚至有過想法:不知道睡她一夜,要多少錢。
今天,通過他,我才知道,Helen還在自家的院子裏種了香菜,很正宗的香菜。
當然,我更關心鴨血的問題。美國人是不吃血塊的。所以,不要說鴨血,豬血都沒有賣。
我吃了一塊鴨血。但是,我分辨不出來是不是鴨血。到今天,我還是分辨不出來。
“放心,是鴨血。”大廚福哥看著我遊疑的樣子,就很鄙夷地強調說。他一直瞧不起我們這些讀書人。總是勸我們說,讀書有屁用,有那個時間,好好打工掙錢,開一家中餐館。
他說的沒有錯,事實上,有許多學生都聽從了他的勸導。這包括我,險些也和人合夥開了一家中餐館。
“哪來的鴨血?”我真的忍不住了。
“哎呀,你們知識分子吧,就是問題多。有鴨子,不就有鴨血了。”
鴨子?哪來的鴨子呢?
“野鴨子,大補!我們這叫就地取材,在中國,不夠一定級別的幹部,還吃不到呢。哈哈哈。”
他們都大笑,倒並不是針對我的笑。
我這才知道,我每天開車路過的池塘邊上的野鴨子,就是這頓鴨血湯的食料。不僅如此,還給我們的中秋晚餐提供了一隻完整的烤鴨。
即使今天,寫出這篇文章,我也沒有責怪這些餐館工人的意思。在動物保護主義者看來,也許這是一種很卑鄙的行為。在當地美國人看來,也許這是不可以原諒的偷竊。野鴨就一定應該受保護,家鴨就必須做鴨血湯?我找不出一個可以平衡的答案。我隻是記得,那天晚上的鴨血湯,真的很美味。而那些餐館的工作人員,也第一次知道,南京人還會如此享受。
中秋過後,就是初冬……
堪薩斯的冬天,比南京更冷。
2015 Oct 29
她(它)們之所以美好是因為,校園裏偶遇校花,隻能欣賞5分鍾;街上端著鴨血湯,連湯帶血灌到肚子裏,也隻有5分鍾的光景。她(它)們和一般人隻是短相遇,而不是長相守。相見不如懷念,那才是美好,即使相見,也是短暫的。
中山南路上的電影院是大華,中山北路上是勝利。看完電影“敵營十八年”以後,南京兩個主要電影院的位置就容易記住了: “勝利”在新街口,“曙光”在鼓樓。
記得下次再吃,不要忘了放點白胡椒粉,秋意就不會覺得那麽嗖嗖的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