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劍_曲徑

北京大學教授朱良誌關於中國藝術理論的十篇講稿匯編為《曲院
風荷》一書，作者以杭州西湖之景“曲院風荷”悟對藝術的無上妙殿，
可謂心得神會。全書靈光閃現，以“聽香”、“看舞”等形象的感悟
闡釋中國藝術的深妙意趣，曲曲景致，引人回味。
　　“聽香”而悟形神——
　　明李日華題畫詩道：“霜落蒹葭水國寒，浪花雲影上漁竿。畫成
未擬將人去，茶熟香溫且自看。”品著一杯香茶，伴著幾縷墨香，看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畫麵，漸漸地，人們似乎聽到生命的妙音。中
國藝術的妙境，就在那形式之外妙香遠溢的世界中，形隻是走向這世
界的引子。
　　“看舞”而知動靜——
　　變化不已，運轉不息，飛揚蹈厲，從容中節，這是舞的精神。舞
的精神就是要打破這寂寞的世界，在空白的世界中舞出有意味的線條
來。中國藝術將此化為具體的藝術創造方式，或在靜穆中求飛動，或
在飛動中求頓挫，或從常態中超然逸出，縱肆狂舞；或於斷處缺處追
求一脈生命的清流。靜處就是動處，動處即起靜思，動靜變化，含道
飛舞，以達到最暢然的生命呈現。
　　“曲徑”體味含蓄——
　　在美學中，曲標示一種美感、一種美學情趣。從審美上講，柳暗
花明，山重水複後的忽然開朗，常常帶來一種審美的驚奇感，曲線是
柔和、溫雅的，曲線所傳達的是那悠遠的縱深、那層層推進的妙處、
那深藏於有形之象背後的意味無窮的世界。曲勝過直，忍勝過躁，力
從內在的衝蕩來，勝過外在的強力，美從迷離中尋來，勝過通透的美
感。中國藝術的世界宛如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賞藝人沿著這條小道
悠然前行，在那深深的處所，有一無上妙殿。
　　“微花”映照大千——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國，一勺水亦有曲處，一片石亦有深處。
中國文化有見微知著的智慧，中國藝術有以小見大的特殊創造方式。
中國山水畫發展到南宋，已經隻有極少的人到千裏江山中追求山川的
氣勢，大多數人開始醉心於微小的世界中，流連於小景之上，徘徊於
汀渚之旁，吟詠當下的意味，形成了精澄玲瓏的繪畫風格。
　　“枯樹”自見巧拙——
　　中國藝術家於散木中求全，怪石中求春，在醜陋中發現美意，在
迷離中玩味清幽。深諳藝術之道的人認為，以巧追巧，並不能巧；拙
中見巧，方是大巧。
　　“空山”深蘊虛實——
　　三十根輻條匯於一轂，正因有空虛，才有車子的用處；揉陶土做
器具，因中間空虛，才有器具的用處；開鑿門窗建房屋，因有空虛之
處，才有房屋的用處。空是老子哲學的落腳處，也是中國藝術的生長
點，中國藝術的奇妙世界宛如一座高山。
　　“冷月”灑落荒寂——
　　在靜寂冷寒的天地中，空亭孑立，顯出令人窒息的死寂。然而，
你看那孤雲舒卷，輕煙飄渺，蕩得青山浮沉，孤亭影亂，這不正是一
個喧鬧的世界？徹骨的冷寒，逼人的死寂，原來藏有一個溫熱的生命
天地。中國藝術摯愛這荒寒的冷世界。
　　“和風”蕩漾和諧——
　　早春季節，鵝黃淡綠，輕柔的柳枝上，悠然地站立著三隻潔白的
鳥，在它的上方，又有幾隻小鳥在嬉戲。線條飄逸，色彩淡雅，風格
寧靜。這是明呂紀《三思圖》所描繪的境界，藝術家深刻的心靈體驗，
賦予此畫獨特的魅力。人類何不需要這樣精純、和美的境界？兩宋以
來，中國藝術就以這種平遠寧靜的境界為最高理想，揭開中國美學和
諧理論的另一篇章。
　　“慧劍”閃動妙悟——
　　妙悟是一種自我揭示的深層心理活動。作為一種重要的美學思想，
妙悟首先強調審美的直接性，如鴨飲水，冷暖自知。“兩頭共截斷，
一劍倚天寒。”截斷世間“有為”法，蕩去一切遮蔽，任由一把智慧
的利劍，在蒼天之間放出凜凜寒光。妙悟之心就是這把慧劍。
　　“扁舟”寫意意趣——
　　作為一個象征，扁舟是藝術家心靈的寄托，它帶著藝術家作心靈
的遠足，駛向那理想中的天國。那裏是精神止泊的地方。搖動這扁舟，
是要離開這塵岸；作精神的遠足，那是為了回應一個遙遠的召喚。藝
術不是技術，藝術乃安頓心靈之具，中國人把藝術當作一葉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