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棵樹的對視
(2006-10-22 11:53:42)
下一個
我對樹有一種莫名的感情。
我曾經寫過一篇《懷念一棵樹》的文章,現在看來,其實通篇都寫得很虛很抽象,並沒有細化到具體的某棵樹,但那時候卻自以為很美。現在想想,之所以寫一棵樹,也許不僅僅是為了懷念,更多的隻是緣於內心某種美麗心情的流露。這種有些漫無邊際的暢想,常常讓我沉浸於自我構置的淡淡憂傷裏。
憂傷自然也可以是一種美麗。隻要不陷入某種深深絕望的虛空裏,我以為淡淡的憂傷其實就如同平淡的生活裏飄來一陣細雨一樣,對心靈也許也是一種別樣的淨化。
我曾經有一個夏天的時間,常常,晚上,在一棵大樹下鋪開一張涼席,然後躺著,看天空,看樹。其實不僅僅是為了乘涼,我有一個更隱約的目的,那就是為了品茗一種憂傷之美,我總是試圖在安靜的夜裏聽聽一棵樹生長的聲音,注視一棵樹從枝繁葉茂到枝葉零落的曆程,然後開始懷念,然後開始憂傷。
我喜歡凝視。
假如窗外正好有那麽一棵樹,那麽,能夠有一個安靜的時刻凝視一棵正青春著的樹,那是一件幸福無比的事。你可以看到四季的風景完全聚集在一棵樹上,春日的新芽,夏日的蒼翠,秋日的落葉,冬日的嶙峋,一年一年,簡單重複,卻自然明了,你不必翻閱日曆,便可以由一棵樹的姿態識別一個季節。我常常會這樣想,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東西會比一棵樹更純粹更直接地表露自已的心情,也許還有罷,但是,我必須承認,吸引我目光的卻往往隻是一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樹。
一棵樹也有語言。這需要你長時間地注視才可以發覺。把一棵樹想象成一篇文章或者是一首詩,那麽閱讀它則必須用一顆詩意的心靈。那是一種享受。
我家附近有一大群鬆樹,我常常會坐在鬆林裏聽聽鬆濤,聽聽鬆樹用自已的語言描繪生長的曆程。沒有一棵鬆樹的枝杆是筆直的,它們總是曲曲折折地伸展著,如同一篇篇結構完整卻又曲折多姿的小說,鬆樹的皮總是皺皺的,斑剝不齊的,於是會讓我聯想到生活的種種滄桑,那是生活的印跡以一種粗曠的方式鐫刻在一棵樹上。
與一棵樹對視,有時候也需要一種勇氣。樹的目光總是很深沉,飽含感情,你可以感覺到它的重量。你必須先透視自已的心靈,讓自已也變得純粹,然後你才會有一顆純潔的心,能承受來自一棵樹的注視。
童年時候,我和一些童年夥伴曾經無比羨慕鄰家園子裏那幾棵總是結滿果實的李樹。毫無疑問,我們垂涎的隻是那一顆顆充滿誘惑的果子,終於有那麽一天,月光的晚上,我和幾個夥伴偷偷潛入園子,爬上李樹,貪婪地從果樹上摘取著。突然,主人來到了院子,我們都嚇得屏住了呼吸,扒在樹上,一動不動。主人似乎朝樹上看了看,好象看見了我們,又好象沒有看見。結果主人隻是呆了片刻,便離開了院子。然後,我們倉皇而逃。我們在慶幸逃過一劫的同時,卻無限懊惱,原來這些摘下來的果子都還澀澀的,並沒有成熟。
回想童年時代的荒唐事,有些可笑也有些沉重。現在鄰居的那棵李樹早已不結果了,我有一次到主人家做客,主人說要砍掉了。我默默地注視著那樣一棵樹,同時也感覺到了樹的目光。我疑心在我童年時代的那個夜晚,主人其實是看見了我們的,隻是,他什麽也沒有說,目光如同這棵樹一樣保持著沉默。這沉默的目光承載著太多時光的重量,它注視過來的時候令我覺得無限羞愧。
樹總是有感情的。假如你親手種過一棵樹,那麽你完全可以能感覺到一棵樹的快樂和悲傷。“昔年移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淒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從亭亭如蓋到繁華盡散,與其說是樹的一生,不如說正是人生的起落與浮沉。
在每一個成長的日子裏,你總可以呼吸到一些關於樹的思念,懷想起一些關於樹生長的細節。假如你正陷入生活的潮水裏呼吸困難,假如你正在世俗的洪流裏飄浮不定,那麽請你用上一點點的時間和一棵樹對視吧。你盡可以體會到一棵樹簡單的感情,一棵樹純粹的思想。
你應該相信,與一棵樹對視,其實就是一次與自我心靈的對視。